這是個短箋,彌封在一個黃色、沾滿血跡的信封裡。
顧雲逍默默的望著山腰下的官隊,手裡捏著未拆的信,萬分清楚它的存在是個可怕的分化…
原本,顧雲逍一直不怕童劍旗對風城意難忘,即便妒火中燒,他還是能夠忍受,因為他知道,風城不可能有所響應。
可沒想到,風城竟會在那急傷中沖破牢固心頭的枷鎖,呼喚了童劍旗!
這個心動的痕跡,就像一把利刃,狠狠的劃斷童劍旗對顧雲逍僅存的依賴,當下就讓童劍旗決定奔向風城懷抱!
所以顧雲逍完全亂了分寸跟理智,為了相留,只得擊昏了童劍旗,然而,他心裡很明白,阻得了一時,阻不了一世。
只是,他真的沒有辦法!他實在太想獨占童劍旗了,自第一次見到他時,這個瘋狂的想法就征服了自己的理智…
「顧雲逍,把信給我。」童劍旗冰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顧雲逍心一抽,沒有回身,只把信捏得更皺折。
「顧雲逍!把信給我!」童劍旗干脆走到他身畔,猛力拉著他手臂,讓他面對自己。
面對童劍旗的冷漠及追逼,顧雲逍心裡有種從未有的委屈…
「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嗎?」
童劍旗被他這句話刺的有些心慌,但是,比起他手中,風城讓人送來的信箋,童劍旗更加在意。
「請…把信給我。」
看著童劍旗硬生生避開自己的注視,顧雲逍不由得咬牙道:「我不會給你的。」
聽到這話,童劍旗當場又把剛剛對顧雲逍的微薄歉疚收的一乾二淨,變臉道:「你干什麼這樣?那是我的!!」
顧雲逍卻將手伸向山谷,森然一笑道:「那又怎麼樣?你現在既是跟我逃亡了,這東西對你根本沒什麼用!」
童劍旗輕飄一眼山谷,隨及道:「你最好把它丟到山谷裡…」說著,已作勢走向谷緣,竟似乎想跳下去。
「你這個瘋子!」顧雲逍當場氣急敗壞的將信扔給他…
童劍旗撿起信,完全不看他,只顧著將信弄平整,然後小心翼翼的拆開…
顧雲逍沒有看,也不想看,但是眼望著童劍旗淚花在眼眸中亂轉,他是越來越驚心,正想用什麼話打斷童劍旗的情緒時,童劍旗已抬起頭顫聲道:「我…要去找風城!」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要去找風城,他跟我約在王棋坡,他要跟我一起走!」
顧雲逍突覺頭一昏,怒道:「他在騙你!」
童劍旗卻背轉身,淡淡道:「你阻止不了我。」
「不准去!」顧雲逍神情陰冷的望著童劍旗背影。
童劍旗皺皺眉,心髒急遽的跳著,其實,他也覺得這個「約」有著鴻門宴的氣氛,然而,他現在卻寧可被風城騙,也不願放棄。因為,半年前的那次離別,太椎心刺骨了!
午夜夢裡的風城,已要求了無數次:你跟我走吧!你跟我走吧!而自己也響應他:「好!好!我跟你走!我跟你走!」,卻在每次清醒時,全部幻滅!所以,他不想再受這樣的煎熬了!
顧雲逍當場繞到他身前道:「我不會讓你去,除非你殺了我!」
童劍旗用著怨毒的眸子瞪視他道:「你應該知道,我真的會殺了你的!」
顧雲逍挺起胸,將自己背負的長劍,丟給他,同時右掌拍了拍心口道:「有本事,你就刺進來!」
童劍旗咬咬牙,右手緊緊捏著長劍,幾乎貼近他喉頭的指著他道:「你不要逼我!」
「你也應該知道,你打不過我,除非,你現在殺了我,不然…」
童劍旗沒等他把話說完,竟忽將手一送,真的把劍刺向他心口。
顧雲逍登時嚇了一大跳,反射的向後退一大步,雙手趕緊抓住刀刃。
一陣錐心的刺痛自掌心傳到心口,顧雲逍呆呆的低頭下望,那刀尖可以說幾乎要劃進胸肌了,然而更令他驚駭的是,童劍旗這一刺並不是開玩笑,因為若不是自己真的使力阻撓,這一刀已要了命!
顧雲逍實在不相信他真的下了手,驚愕中,他抬眼望著童劍旗,卻見童劍旗雅秀的五官滿是陰冷的神色,那咬牙切齒的表情,讓他明白,童劍旗對於自己這個瘋狂的行為根本沒有半分悔意。
顧雲逍神情從未有的痛楚道:「你…就真這麼恨我?」
「不錯!」
「難道…你對我的感情…半點不存了?」
這句話讓童劍旗十足反感,他蒼白的臉瞬時漲的血紅,怒不可遏道:「我從沒有愛過你,哪來的感情!」
這次,顧雲逍的心真的被刺傷了。
他的雙眼不再火爆也不再凶殘,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絕望與愕然。他怔楞的放開刀子,茫然的退了好幾步。
這反常的神情讓一向冷酷的童劍旗不得不回想著自己說錯了什麼話,然而,”我從未愛過你”卻是最常掛在嘴上的,因此他想不通顧雲逍不為自己拿刀殺他而生氣,何以會為這句而生出如此難受的表情。
接著,童劍旗像看到一頭被搶了王位的狂亂獅王,失神的在四周大步的踱著,來回的踱著。
「你!」顧雲逍忽地憤恨的指著他,卻又像不知如何說話,直踱了好幾圈,才又繞到他身前,再度舉起血淋淋的手,萬分激動道:「你,你,你可以…殺了我!」他瞪著血紅的大眼,咬牙切齒又道:「你可以…離我而去….」話未完,他又一臉狂亂的踱著步,瞬時才又沖到他身前吼道:「你現在可以去找風城!但是,你,你不能說你沒有愛過我!你不能!你不能!你不能!」說到最後,他幾乎是用吼的了。
他走離童劍旗好幾步,痛楚的怒吼著。斗大的淚珠終於自他駭人的血紅大眼落了下來。
這是童劍旗第一次看到這野獸般的男人哭,而且是真正的哭,用著喉嚨,胸膛以及全部力氣在哭。
那聲音回蕩在這空況的坡地,竟令人覺得如此淒涼而絕望,活像只受傷的獅王,悲愴的掙扎在生死邊緣。
「你可以殺了我,你可以離我而去,你可以去找風城,但是,你不能說沒有愛過我!」
不知為什麼,童劍旗竟無法將這句話丟出記憶,也無法忘了這男人的哭聲及要求。
然而,我愛過他嗎?很久很久以前,我有嗎?童劍旗的記憶飄蕩到遙遠的過去…那初次相會的一日。
他的瘦弱總讓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他也想象哥哥們一樣,在父親的壽誕上表演精湛的武藝,然而,身體實在太脆弱了,拿把劍都嫌重。
訓練場裡,他都只有觀望的份兒,哥哥們也都把他當成一個不需要成長的人,因為他最小,而童家,已有五個後繼,多了他一個,也不差的。
直到這個外來的師兄藍廷安,發現了他。
「你考慮的怎麼樣?只需要全聽我的安排,一定可以辦到的!」藍廷安走到他身前,溫和的笑著。
藍廷安的出身似乎只有童家父老知道,而父執一旦看重他,童家子女也就尊崇,反正他的武學造詣以目前來看,是高出童家子女太多了!更遑論這幾年,他幾乎成了童家一份子,和童家幾位兄長一樣身負著護鏢及指導人員拳腳功夫的責任。
只是最近,他總會突然甩開人群,走到童劍旗身前,說這句話。
童劍旗放下手中的硬弓,默然無言。
對他來說,就是練的分筋錯骨,也及不上兄長的一分,因此他一直是等訓練場沒半個人時,自個兒偷偷摸摸的玩著,其餘時,幫兄長遞遞毛巾,倒倒荼就好了!
藍廷安看他不說話,忽然自懷裡掏出兩個東西,動作迅速的套在他腕上。
童劍旗登時覺的雙手沉重的幾乎抬不起來,不由得怔楞的望著他。
「這把弓目前對你來說還太重。」藍廷安手一伸就輕巧的奪了過來,隨及笑道:「你這段期間先不要練了,只帶著這東西,連睡覺也不要取下。」說著,他拎起一條手巾,沾了水遞給他道:「來,你把他擰干。」
童劍旗接過來,用力的將它擰了擰,卻因手上帶了沉重的家伙顯的十分吃力,好不容易覺得該是擰干時,藍廷安一接手,「嘩啦」一聲,毛巾竟然又被他擠出一堆水。
「當你能將毛巾擰到我都擠不出水時,再來找我。」
童劍旗很聽話。對於能被這個大師兄「注意」到,他的心很興奮,雖然他從不認為這樣作是否真的能幫自己什麼忙。
但是,能把遞毛巾變成他練功的方式,他很開心,至少,以後就不用怕偷練時,被兄長們取笑自不量力!
當然,剛開始,他也被念了:「怎麼連毛巾都擰不干!」然而,兄長們的刺激及怕藍廷安失望的在乎,果然讓他在短時間內改善了狀況。
「很好!」藍廷安拉起他的手,忽然又塞了條黑黝黝的東西進他護腕裡。
童劍旗登時又覺的重的舉不起來。但聽他道:「我又加了個鉛塊,待你習慣了,我會教你拉弓的。」
這次的沉重讓他連吃飯都會發抖。所以他連菜也挾不起來,深怕被取笑,他都只吃著白飯。沒想到這個舉動,童家幾十個人都沒有注意,藍廷安卻看在眼裡了,因此便刻意的坐在他身畔,趁著大伙不注意時,幫他把菜挾到碗裡,就這樣,藍廷安的體貼維護了他的自尊。
待童劍旗將護腕取下時,已過了好幾個月了。可是手卻因為突然失去了重量,變的輕盈而難以控制,任何東西都掂不出輕重。
藍廷安笑了笑,將一把硬弓塞到他手上道:「你拉拉看。」
童劍旗為怕不夠力,趕緊用力一拉,沒想到以前聞風不動的弓弦竟被他生生扯斷了。
「以你現在的力氣,這把弓又不適合你了,所以我幫你弄了一個。」他轉手遞給他一個銀光閃爍的漂亮硬弓道:「這是我帶來童家的,現在就送給你。」
再來的幾個月,藍廷安都趁沒人時,認真而用心的教他如何瞄准、放弓、拉弓…大家眼見童劍旗越來越精湛的射弓技術,心裡對藍廷安真是崇拜的五體投地。
童劍旗常常黏在藍廷安身邊,藍廷安也表現的非常在乎他。所以晚上是他們個別練射的時間,已變成了了不成文的規定。
因此,當有一天,藍廷安突然告訴童劍旗:「你的射箭技術已變的十分精確,以後,我…就不再晚上另外教你了!」時,童劍旗呆住了。
童劍旗用著黑白分明的瞳子,緊張的盯著他道:「為什麼?可是…你說我的距離感還沒有抓的很好…」
藍廷安不知怎麼,竟避開他的眼光,淡笑道:「這只要多練習就好了!而且,最近都有慕名進童家鍛煉身體的村漢,您父親都要我處理,真的很累,實在分不出心了!」
看著藍廷安勉強而疲憊的笑容,童劍旗的心裡沒來由的不安,可是他也想不出什麼理由來要求累了一整日的藍廷安,浪費晚上的休息時間特別關照自己,因此他只能點點頭。
沒想到隔日,藍廷安就接下了一件案子,護鏢到京城,整整三個月才回來…
這三個月是童劍旗最難熬的時侯。長那麼大,他第一次嘗到思念的滋味。藍廷安讓他找到了自己,卻也讓他再度迷失了自己。
童劍旗永遠記得,當他聽到藍廷安回來時,自己是如何丟下手邊的工作,沖到前廳去的。
被眾人圍在中心的藍廷安因三個月的奔波,操的神情困頓,只是體格依舊挺拔。
藍廷安向童老爺交代了行程及結果,兄長們幫他接風洗塵,因為這次是協助官府運送兩江因虧空被抄家的大戶財務,所以案子很重要也沒有半點失敗的機會,原本要由童老爺親自護送,卻碰到童家老大成親,才交由他這個”外人”出力。
藍廷安應付了一整日,好不容易才躺在床上得以休憩時,敲門聲卻又響了起來。
疲憊不堪的藍廷安不得不好整以暇的穿好衣服開門,卻看到童劍旗臉色蒼白的站在門口。這不禁讓藍廷安的困倦登時煙消雲散。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藍廷安急急的將他引進房。今天,他一整日都沒和童劍旗照過面,所以也沒注意到他的臉色竟變的如此糟糕。
童劍旗走了幾步,便停住了腳,只頂著蒼白如紙的臉望著他道:「沒什麼…」
眼見藍廷安臉上閃過一絲驚疑,瞬時才堆出溫和的笑容,拍拍他頭道:「今天都沒見到你,這三個月長大不少!」
童劍旗側頭避開他的手,神色嚴然道:「我有看到你,你一回來,我就到前廳看你了!」
「是…嗎?我沒注意到,忙著跟老爺說事情…」藍廷安的神情明顯怔楞一下,隨及道:「這麼晚了,找我有什麼事?」
「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喔!看你師父來啦!算你有孝心!」藍廷安露出一抹勉強的笑意道:「真懂事,你先去休息,明天我再來驗收你三個月來的練習成果!」
「我都沒有練習。」
藍廷安怔了怔,不由得問道:「為什麼?」
童劍旗堵氣似道:「你…不在,我不會。」
「這什麼話!」藍廷安顯的有些生氣道:「怎麼能要人隨時盯著才練?」
看著他生氣,童劍旗忽然有些緊張,委屈的瞧了他一眼道:「我知道…可是…我很想念你,所以都定不下心。」
藍廷安似乎沒想到童劍旗會這麼直率的表達思念,不禁呆了呆,登時背過他,語氣也有些遲疑道:「真是推卸責任,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我會幫你復習!」
童劍旗忽然跑到他身前,激動道:「我…沒有推卸責任!我只是很想你!」
「劍旗,你…你是怎麼了?」
「今天,你連看我也不看,我一直在等你!」童劍旗光潔清秀的臉旦忽然露出了不滿道:「我知道…你一心只有三姐,你回來除了哥哥外,只特別去找三姐,爹爹說等你回來,要把三姐嫁給你,對不對?」
聽著童劍旗的理由,藍廷安也不知為什麼就忍不住跟他解釋著:「你三姐喜歡玩刀弄劍,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我回來才特別找她問了狀況,就…跟你一樣啊,只是今天實在沒時間,而你,三個月都沒練習就算了,竟還三更半夜跑來…說這些莫明其妙的事,難道你以為你是童家少爺,我就得隨時讓你指派嗎?」
童劍旗似乎沒把他的話聽進耳裡,突然一把便抱住了他,臉埋在他懷裡,激動道:「我不要你娶三姐!」
藍廷安嚇了一大跳,忙要掙開他,然而童劍旗卻緊緊摟著不放,嘴裡更是哭著道:「我不要你娶三姐!我不要!」
藍廷安似乎怕他的聲音驚醒了別人,忙輕拍他背脊道:「你別哭,別哭,你先放開我…」
童劍旗將埋在他懷裡的頭搖了搖,卻怎麼也不放。
藍廷安粗喘幾口氣,再度沉聲道:「你先放開我,劍旗。」說著,便使出了蠻力,硬將童劍旗的手扒開,便見他蒼白如蠟的臉,已漲的血紅且布滿淚水。
他一顆心被童劍旗的舉止弄的焦躁不堪,卻又無處發洩,只得將他引到桌前坐下道:「我…先去弄毛巾讓你擦臉。」
燈燭下,童劍旗的神情又恢復幾月前的削瘦疲弱,他失魂落魄的坐著,雙眼卻機靈盯著藍廷安,似乎深怕他突然不見。
氣紛沉靜一陣,藍廷安才拉把椅子,坐到他對面,溫聲道:「告訴我,是誰跟你說我要娶你三姐的?」
「他們都這麼說。」
「好,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我不會娶她,你信不信?」
童劍旗雙眼忽然生光,驚喜道:「真的?」
「真的。」藍廷安嚴然的點點頭,隨及道:「但是…我不可能永遠不娶妻的,不是嗎?」
童劍旗怔了怔,垂下眼神道:「我…知道…」
「那就對了,不管我要娶誰,你都得長大,更何況整個童家,大家最疼的就是你,不然你爹爹早就又打又罵的逼你練武了,怎能容的了你病懨懨的長那麼大?」他吐口長氣,忽然將眼神飄向一旁又道:「我…很高興你這樣喜歡我,可是這對你來說不是好事知道嗎?再說,你不准我娶妻生子,那你自己難道就不會長大,不會娶妻生子?」
「我不娶,我只要陪著你。」藍廷安說這麼多,童劍旗卻只聽後半段。
藍廷安笑了笑道:「劍旗,再過幾年,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懂!」童劍旗挺起身,認真道:「我喜歡你,為什麼就不能只跟你在一起?除非你不喜歡我!」說完了話,他忽然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隨及小心奕奕的試探道:「你…不喜歡我嗎?」
藍廷安有些為難的避開他目光道:「我…當然喜歡你,但那種喜歡…跟要娶妻子的喜歡是不一樣的…」
「那裡不一樣?三姐可以陪在你身邊,我也可以!」
「我跟你說了,我不娶你三姐啊!總之…」
童劍旗忽地打斷他的話,急迫道:「我到底要怎麼做…你才會只想和我在一起?」
藍廷安睜大眼盯著他,只覺一股血脈正倒流著。
你什麼也不用做!什麼都不用做!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是,一直是啊!只是我們根本不可能這樣!不然…我又何必避開你呢?!
望著眼前這個焦急驚慌的容顏,這句呼喚在藍廷安心頭真如狂風作浪,洶湧翻騰,可偏偏是怎麼也無法說出來。因為只有他自己明白,早在進入童家開始,自己就深深愛上這個稚嫩的面孔了!
那清秀的臉龐,脆弱的眼神及充滿自卑的談吐,在在挑逗著他的心靈,讓他不可自拔的想要靠近他,只是,他真的太年輕了,年輕到藍廷安完全不知怎麼面對。
只能無止境的壓抑著隨時要奪膛而出的沖動,放緩著腳步,讓自己得以慢慢的,悄悄的走向他,待在他身邊照顧他,教導他。
對他來說,能把著他的手,聞著他的氣息,聽著他的聲音,就是最大的滿足了。
然而,這樣失常脫軌的迷戀,卻讓藍廷安越來越不安。因為近月來,自己已越來越無法控制靠近他時,那突然翻騰洶湧的愛欲,想緊緊擁抱他,愛撫他,占有他的想法,越來越濃烈,像驚風怒雨一樣,幾乎讓他瘋狂。
所以他才堅決的接下那件案子,遠離他。
如今,童劍旗竟然自動送上了門,這如何讓藍廷安心頭能平靜?!
好不容易,藍廷安才撫著劇烈跳動的心口,咬著牙,壓住向他表白的沖動,艱澀道:「劍旗,你的哥哥們…都在你身邊啊,要我做什麼?」
童劍旗突地站起身,大聲道:「不一樣,我不要哥哥,我要你,我要你眼裡只有我,沒有別人,沒有三姐,只有我!」
面對這串毫無演飾的表達,藍廷安半分也不能回應,不由得焦躁的站起身,匆匆踱了好幾步,才定下神道:「你,你不覺得你太霸道,太自私了!你這樣賴著我,算什麼?」然而話一出口,卻已被自己的慌亂嚇一大跳。
直看著童劍旗怔楞的表情,看來他似乎聽不出自己的抱怨,才忙深吸幾口氣,緩言道:「劍旗,總有一天我會離開你的,到時,你多和人相交往來,就不會這樣想了!」
童劍旗聽他說的冗長,臉色從激動變得面無表情道:「你騙人,你不用裝的這麼無所謂!」
藍廷安呆了呆,不由得怔怔道:「什麼…意思?」
童劍旗忽然露出一抹不同他年齡的冷笑道:「你明明就喜歡抱著我,親著我,你以為我不知道?」
藍廷安煞時覺得耳朵嗡嗡作響,臉上白的毫無血色道:「你…在說什麼?」
「你每次把著我射箭時,心都跳好快,我都感覺的出來!你喜歡貼著我的面頰,親我的脖子,我都有感覺,我不是三歲小孩,我懂的,我懂的!如果你不喜歡我,怎麼會這樣呢?」
藍廷安被他說的頭昏腦脹,呼吸困難,完全不知如何辦解,別說這些都是真的,就是想轉圜這些動作,根本也不知道要怎麼編派。
他急速吐了口氣,像失序的陀螺,慌亂的在房裡踱著步,撫著臉,抓著額,半分眼神也不敢停在他臉上。
好久好久,藍廷安才停下腳步,背著他,喃喃道:「你,你…會恨我的!」
童劍旗看他失控的踱著,心裡有些緊張,但他仍緩步走到他身前,輕輕拉了拉他衣角,娓娓道:「我為什麼要恨你?如果你喜歡抱著我,親著我,我無所謂,我…不會跟人說的…只要你喜歡,你要我做什麼都好!我…不管別人怎麼想,反正,我很喜歡你這樣對我就好了。」
藍廷安怔怔瞧著他,他從沒想到童劍旗會有這樣直率的反應,心裡實在又驚又喜卻更多的罪惡感。
自己大他整整十歲,人生的歷練遠比他豐富,如今又怎麼能因一時的愛欲情潮而貪圖這稚嫩的容顏?
有此憬悟,他突地推開了他,怒斥道:「你在說什麼!你,你懂什麼!我是你師兄,你的師父,你出去,我不想聽到你說這些荒誕不經的話,若你再胡思亂想,我明天就離開童家!」
「大師哥…」
「出去!」藍廷安萬分激動的瞧著他吼道:「我再說一次,若你再說這些話,我明天就離開!」
童劍旗被他吼的心一驚,整個人呆了呆,隨及想到他或許真的會離開,不由得嚇的慌了手腳,眼淚直在眼瞼中轉著,正想再說什麼,藍廷安已又道:「出去!不然我們連兄弟都沒得做!」
童劍旗聽到這些話,真是又難過又害怕,他趕緊抹抹淚,走出去,然而就在開門前,他又忍不住回頭道:「你…說…你不會娶三姐的,要…說到做到…」隨及也不敢再逗留,急急的走了出去。
到底是誰勾引了誰,讓彼此走到了這樣進退兩難的地步?
藍廷安呆呆的坐在椅上,失神的想到過去,自己在他身後,貪婪的享受這年輕又同性身體所散發出的氣味,只沒想到自己的動作全入了童劍旗心裡。
他什麼時侯查覺的?我竟然毫無所知!
他說他懂,他真的懂嗎?真的懂我要的那種感情嗎?他真的了解那將會演變的多沉重多背德,多不被人接受嗎?他只是占有欲強,還是真能了解,這種感情所帶來的痛苦和折磨?
若不是如此難熬,如此難以忍受,當初我又何必離鄉背景的跑來這裡?
他還這麼年輕,他如何能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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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炎熱的夏天,日頭無情的毒照著大地,要不是這場雷雨,地面都要被曬裂了。
然而也因為這場雷雨,讓藍廷安失了理智,穿破了界限。
這一日,他們躲在這山穴已一整個下午了,雨仍遲續下著。
上午的狩獵讓童劍旗累壞了,他依著藍廷安的肩頭睡著。雨聲雷聲,聲聲驚人,他卻睡的十分香甜。
對他來說,藍廷安的肩頭就像是個溫暖的搖床,令他覺得舒適又安心。
為了讓他睡的更舒心,藍廷安緩緩挪著他身子,讓他倒在自己大腿上,自己則默然的望向山穴外激烈不斷的雨勢。
然而藍廷安的心情,也如那雨勢一樣激烈。
眼前,實在是個可怕又無情的考驗,老天竟讓他們共處在這樣荒涼,與世隔絕,難以防備的地方。
藍廷安眼見自己被欲火燒的焦頭爛額,混身發抖,卻是動也不敢動。因為他知道,一旦跨出了一步,未來會變成怎麼樣都太難想象,而這難以想象又實在令人狂亂,所以他輕手輕腳的將童劍旗放在地上,自己突然跑出了山穴,淋著雨。
他抬起頭,在雨中狂吼著,哭著,他不懂,為什麼自己一生都要受這樣的折磨。
在家鄉,他第一次遇到了一個讓自己有這種感覺的男人,挨到他成了親,以為能”恢復”正常,可下意識又怕再碰到,便離鄉背景來到這裡,沒想到,竟又遇到了第二個人,而且竟然是個男孩,因此,他實在快要崩潰了。
難道這就是世世代代,人人口中所歌頌的愛情?還是自己根本就有問題?竟老是對男人有這種欲火焚身的感覺?!
藍廷安實在不清楚自己到底怎麼回事,然而這股欲望,實在燒的太過猛烈,幾乎快把他的理智化為灰燼!
也不知淋了多久,心情總算稍加平復,突然感到攔腰一緊,他反射動作想甩開來,卻聽到童劍旗慌亂的聲音道:「你干什麼?全身都濕透了!」
他連拖帶拉的將藍廷安抱進洞裡,緊張的望著他道:「你在干什麼?干麻站在雨水裡?你看,你都濕透了!我去取東西來燒,你把衣服脫了吧!」
童劍旗回身就往洞內鑽,四處摸索著任何枯枝樹葉,好在洞穴夠大,似乎曾經有不少人待過,他匆匆撿了幾把燒過一半的木塊開始堆起來。
藍廷安卻突然開了口:「別點火。」
「為什麼?你衣服濕透了,而且天色越來越暗,我都快瞧不清你了!」
「別點火!拜托…」藍廷安忽然靠近他,輕輕壓住了他的取柴的手,然而那他粗喘的呼吸聲已令童劍旗有些異樣的緊張,不由得縮縮脖子,小心奕奕道:「你…怎麼了?」
藍廷安忽然抱住他,隨及將身體壓了過去,精確的吻了他的唇。
他狂熱的吸吮著,讓他幾乎要背過氣。
童劍旗心裡嚇了一大跳,一陣呼吸困難,本能想推開他,但是藍廷安糾纏著自己舌尖,竟讓自己有種從未有的興奮。
「廷…安…等…」最後實在快窒息了,才忙推了推他,卻又想到自己曾說過,喜歡他親自己,只好僵著身子不敢動。
就這樣,藍廷安像受到了鼓勵似的,嘴巴不停的吻著,順著頸、胸…同時動手脫去他的衣帶,童劍旗緊張的動也不敢動,但心裡卻又矛盾的感到快樂,便呆呆的躺著,任他施為。
便見藍廷安壓在他身上,胡亂的摸索著,只覺得自己像只發情的野獸,體內一波波滾燙的熱浪脹的全身幾乎要爆炸。
「廷安…好…奇怪的感覺…」忽然,童劍旗吐著熱氣的呻吟聲劃破了他的混亂。
藍廷安趁著自己尚有一絲理智時,痛苦的忍著欲火,趕緊撐起身子,顫聲問著:「你…怕嗎?」
童劍旗早被他瘋狂的愛撫嚇的呆若木雞,但是不可否認的,又有些貪圖這感官突然橫流的激情,再加上一向驕傲的藍廷安用這麼卑微的態度詢問,他不禁軟了心,趕緊道:「我…我不怕…你…想怎麼都隨你…」
「劍旗…你…會後悔嗎?」
「我不後悔….」
「你…愛我嗎?」
童劍旗怔了怔,這個問題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因為他無法確切了解藍廷安所說的「愛」是怎麼一回事,可是他卻知道自己不希望他難受,因此忙順著他的話道:「嗯…我愛你,我愛你…」
我說過愛他…我真的說過愛他…
童劍旗突然回過神。望著情緒幾近顛狂的顧雲逍,怔怔的說不出話。
「我要去…找他。」童劍旗突然用力的晃晃頭,他不想再去回想了,和顧雲逍的過去,實在太沉重,太復雜,他不想再回憶了!
「不准去!這是陷阱!」顧雲逍不管淚流滿面的樣子,猙獰的瞪視著他,怒道:「不准去!」
顧雲逍的憤怒反而刺激了童劍旗的任性,他登時將剛剛的過去甩到爪蛙國,尖銳的吼道:「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和他在一起。」
「你!」顧雲逍的心幾乎要滴出血來,那狂亂的妒火早燒的他暈頭轉向,然而僅存的理智卻仍告訴他,自己一定要堅持!
「好,如果你一定要去,你就殺了我!」他咬著牙,陰狠的說著。
「你知道我會殺你的!」童劍旗握著劍,睜大眼說著。
顧雲逍深吸一口氣,挺挺身,冷冷道:「是,是啊!那你就殺吧,這次我不會再躲了!既然我是你不要的回憶,我的存在也沒什麼意義!」
童劍旗被他的堅持弄的有些暴躁道:「你不…用這樣的!」
「我到現在仍不明白,你從什麼時侯開始恨我的,我真的…死也不明白,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我也不想知道了…」他閉上眼,任由眼淚滑落面頰,喃喃道:「太辛苦了,愛上你這樣的人,實在太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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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劍旗騎著馬,快速的奔到風城指定的山頭。
風城,就像漫漫長夜中的一點曙光,讓他得以看到人生的光亮,他堅信,有他,自己的人生還有救,還有希望。
然而,就在奔馳的途中,他的心頭突然沒來由的一縮,竟是差點跌下馬。他趕緊勒住馬,直伏在馬背上喘息。
好不容易恢復了,他茫然的四處望了望,覺得自己像被一股暗黝黝的風暴包圍起來了。
意識到這點,他的心不禁有些害怕,雙肩也變的好沉重,一股慌落落的無助感包圍了他,好象自己突然間失去了什麼支撐似的。
為什麼?為什麼會突然冒出這樣強大的失落感?童劍旗的心跳失速跳動著,難道是離開顧雲逍的原因?不,他趕緊用力的又晃晃頭,他不敢去懷疑自己的決定,他沒有機會,也沒有時間了。因此他繼續策馬狂奔起來。
到了,風城指定的地方到了。
然而,事情似乎變得有些奇怪,總覺得四周太過寧靜了,沒有鳥獸聲,沒有樹葉搔動聲,甚至沒有風聲,真的是靜的不象話。
不對,他有種醒悟,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耳朵突然收不到聲音了,因為呈現在眼前的小山坳,樹影正輕松的搖擺著…
馬兒似乎也意識到一股危險,竟是不聽使喚,拚命嘶叫、跳躍,讓童劍旗不得不用盡力氣拉緊韁繩,好不容易定下了馬,四周卻忽然傳來漫天過海,奇怪的摩擦身、腳步聲,童劍旗趕忙張惶四顧,一那,他的心已直落而下。
原來整個小山坳竟被千百個官兵團團占住,而且個個飽弓未發,遠遠望去,每個人的臉都模糊不清,但童劍旗卻感受到他們身上散發著報復般的蒸騰怒氣與得意。
童劍旗還沒反應出狀況時,一個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
羅魁,他黑紅色的臉上,正有著從未有的快意。
「我真不敢相信,一封三言兩語的飛箭短箋竟就將你騙到這裡來?!」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搖搖頭道:「真不知我們風六爺到底寫了什麼東西!」
童劍旗剛聽羅魁把風城牽進來,心頭還有些茫然無緒,待見到風城嚴然的面孔出現在坡上時,他驚呆了。一個可怕的想法竄上心口,讓他心跳失速:「難道…風城竟真的擺了個圈套抓我?!」
「很意外嗎?殷旗劍!」羅魁揚揚眉,冷酷道:「真是十年風水輪流轉,你也有被亂箭穿心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