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殷旗劍已可以自己行走,就在進入岳陽鎮近郊的一個山林時,殷旗劍的臉色已明顯的越來越凝重,不止沒跟風城嘻皮笑臉,甚至連挑釁的話也不再多說。
風城就算違背良心救下殷旗劍,卻不是個笨蛋,他大約意識到殷旗劍的目的地該快到了,正想要詢問他時,殷旗劍已突然停下腳步,怔怔的望著他,許久沒有開口,風城被他看的肩頭一陣緊縮,只好問道
「怎麼了?」
「你可以走了。」
「啊?」風城呆了呆,儘管早就猜到這個答案,但殷旗劍的話仍令他心頭怦怦亂跳,竟忍不住脫口道:「已經到了…嗎?」
殷旗劍聽出他的難捨,竟沒有再取笑他,只冷凝著神色,平靜道:「還沒,不過,我想我可以自己走了。」
「這樣啊…」風城長長吐口氣,也不知怎麼,雙腳竟像釘在地上,硬是抬不起來。
殷旗劍沒有理會他的失常,自顧的向森林四處張望,隨及道:「一旦被他們看見了,你是走不了的,快走吧!」
風城這會兒才明白殷旗劍是為了自己的安危著想,不由得心頭一暖,然而看著殷旗劍冷若冰霜的神色,他實在不能再多說什麼,只好點點頭道:「好,那…你保重!」
殷旗劍這會兒總算露出了睽違已久的招牌冷笑道:「你有問題嗎?竟要我這欽命要犯多加保重!你該說」請你早死」才對啊!」
風城又被他刺的有些腦羞成怒,正想再說什麼時,殷旗劍忽然臉一變,將他拉到身後,就這麼一下子,兩人四周的林子突然傳出一陣混亂的腳步聲,放眼望去,竟便冒出了幾十人,個個拿刀背劍,凶神惡煞。
風城趕緊捏著劍,神情緊繃的背靠著殷旗劍,平靜道:「你的兄弟來的真快!」
殷旗劍沒有回答他,只揚聲道:「雲逍呢?」
「殷旗,他是誰?」一個卅來歲的粗獷大漢,睜著銅鈴大眼,破鑼嗓子的吼著。
殷旗劍沒理他,只陰著臉,自顧吼道:「顧雲逍!你出來!」
十來個大漢你望我,我望你,一時間竟沒再答話,彼此僵持了好半日,才聽到一個男子輕鬆的笑道:「怎麼,還得我親自來接你嗎?」
說著,人群中擠出了一個五官相當深明俊朗的男人。他沒有結辮,長長的頭髮草率的隨意綁著,右頰還有個深深的酒窩,上身則散穿著一件獸皮背心,毫不掩飾的露出佈滿刀疤傷痕的結實臂膀與胸膛。
風城從沒見過他,但一見了面,他馬上就知道這個男人便是傳說中的山狼了。
因為男人雖然露著淡淡的笑容,一副漫不經心吊而郎當的模樣,然而黑白分明的瞳仁卻透出一股深邃奇異的光芒,讓在場的人不由得敬畏三分。
只見顧雲逍散的笑了笑,收斂起深沉的眼波,語意關懷的問著殷旗劍道:「聽說你受傷了?」
殷旗劍卻半分不領情,冷冷的瞪視他道:「我要你放他出山林。」
顧雲逍完全把這個問題當空氣,自顧道:「看你臉色很難看,該是傷的不輕,來,跟我回寨裡,我好好讓人幫你補一補。」
殷旗劍字字鏗鏘有力道:「我、要、你、放、他、出、山、林。」
被這一吼,顧雲逍總算收起笑容,默然的望著殷旗劍,林子裡,蟲聲鳥鳴不斷,微風輕輕的送著。然而幾十個人卻像殭屍一樣,動也沒動,也完全不敢發出聲音,只每雙眼緊迫的望著顧雲逍,似乎在等他下什麼命令。
風城從沒見到一個人可以光這麼沉默的站著,就給人如此強烈的壓迫感,讓人血脈幾乎要倒流起來。
「殷旗,你的要求總是令我那麼為難…」好不容易,顧雲逍總算又笑了起來,這一笑氣氛登時便又柔和起來,大伙緊縮的肩膀忍不住鬆懈下來。只聽他淡淡歎了口氣又道:「可我又偏偏抗拒不了!」這話一出,登時引來幾個不滿的聲音道:「山狼!這不是違背了我們的寨規嗎?」
「是啊,怎麼可以留下活口?」
「他會去報官的!」
顧雲逍總算漫不經心的將眼光飄向風城,自在的鬆鬆筋骨,笑道:「報什麼官?他本身就是官了啊!兩江俠將,風六爺,你們沒聽過嗎?」
這話更不得了,幾十個大漢登時緊張的握住凶器,劍拔弩張的瞪視著風城,激動異常的吼道:「山狼,你瘋了!那還放他走?」說罷,一夥人更是此起彼落的問著:「殷旗,為什麼你會跟他走在一起?」
「是啊,殷旗,他和你是什麼關係?」
「你是帶他來抓我們的嗎?」
面對著這一串串緊迫釘人的問題,殷旗劍一個也沒有回答,仍只陰沉的望著顧雲逍。
顧雲逍卻一副事不關已的聳聳肩道:「殷旗,你看見了,我就算想放他,卻也沒法這麼一廂情願啊!」
殷旗劍深吸口氣,冷凝了雙眼,忽然便拉住了風城的手道:「好,那我就跟他一起走!」
青筋在顧雲逍額頭不易查覺的跳動一下,但聽他冷冷道:「你覺得你們能活的走出這山林嗎?」
沒想到殷旗劍這次不但不翻臉,反而笑道:「走不出去,就死一塊兒啊!」說著,朝風城揚揚眉道:「讓你跟我一起死,不會覺得很委屈吧?」
原本風城還有些緊張,然而看到殷旗劍這無所謂的神情,不由得怔忡的點點頭,隨及沉聲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殷旗劍沒料到他會接出這麼有情有義的話,登時有些目瞪口呆,不過這句話卻在顧雲逍身上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見他原本鬆泛的雙拳捏的骨節啵啵響,英俊的臉也陰霾的可怕。
氣紛僵持不下半盞茶,顧雲逍已決定不讓他們有機會再」聊下去」,冷冷道:「我只保證他能」活著」待在山狼寨。」
殷旗劍馬上又堅時道:「他必須出山林。」
顧雲逍深吸一口氣,陰陰的瞪視著他道:「好,那麼,就一起死吧。」
「你!」殷旗劍清秀的臉登時漲的血紅,似乎氣極,然而顧雲逍的態度卻也硬如堅石。
顧雲逍挑眉笑了笑道:「看來,你很明白我的意思。」
殷旗劍瞪視他半晌,才陰森森道:「好,好,讓他活著待在山狼寨。」
這時該風城呆住了,剛剛殷旗劍還想和自己殺出山林的,怎麼半刻不到卻又改變了心意?!
他急急的望向殷旗劍,殷旗劍卻已將他拋下,自顧的走出人圈,誰也不再理。
顧雲逍淡淡瞄了風城一眼,眸子露出一抹複雜的意念,隨及才沉聲道:「把他帶上寨。」
「山狼,他是官爺啊!」
「是啊,萬一他逃出了寨子,我們的行蹤…」
顧雲逍掃眼一瞪,沉聲道:「你們聾子嗎?我只保證他在山狼寨是活的。」隨及不再理會眾人,跟著殷旗劍的後頭走了去
大伙這時才明白,言下之意便是風城一旦出了山狼寨,生死就不在他對殷旗劍的「保證」範圍了,到那時,要殺要剮,他不會出聲音的。
上了山狼寨,風城總算明白為什麼兩江府衙都無法破獲這個賊窟了。
原來山狼寨的形成方式並不像一般的強匪窩,它是由幾十戶民宅相連座落而成,換個角度說,倒有點像是一個村落,而山狼則是這個村莊的領袖。
他定了個特殊規則,便是同意強匪成家,但要他們攜家帶眷的住在寨子裡。
要知道,這些凶悍的盜匪多少都是曾被通緝或自刀口苟且偷安而活下來的,因此能在另一個世外之地重新」成家立業」,對強匪們來說都十分難得,所以向心力便相當強,再者,為了能維持住這」難得」的安定環境,約束能力便也就增高。
話說他們讓風城住在一個小隔間裡,有床有被有桌有椅,一點也不像是」犯人」,反倒像在作客一樣,而這個小隔間則藏身在一個大帳篷裡。
大帳篷的大廳是山狼寨的「集會中心」,除了睡覺,他們所有的活動,包括分配工作、戰利品,甚至伙食都在這裡
風城的行動受到五個人一組的輪流看守,剛開始都無法出房門,因此一直待了將近三天的一個夜裡,殷旗劍的身影才出現。
被軟禁本來就出乎風城意料,然而當他見了殷旗劍蒼白的病容,所有的急迫都被一股強力的憂慮填滿:「你…還好吧,山狼為難了你嗎?還是背部的傷又復發了?」
「對不起…」殷旗劍過去的清秀俊美完全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驚人的憔悴與暗沈,連聲音都有氣無力道:「我一上寨就很不舒服,全身發熱,背後疼的很,所以一直倒在床上,沒能來看你…」
「那一定是潰爛了,寨裡有沒有大夫?」
殷旗劍搖搖頭,腳步輕浮的走進門,風城將他攔腰扶坐下來,又道:「那讓我看看傷口吧…」說著竟要脫去他衣服。
殷旗劍忙輕推開他,抬眼瞧著憂心忡忡的風城一眼,不由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道:「你這人是怎麼回事,你是官爺耶,被人關在強盜窩不擔心,竟管起我的傷來了?」
他的話還是那麼令人難以作處,風城被他說的尷尬萬分,只得坐下來,吐口長氣道:「嗯…對啊,那天你怎麼突然改了主意…我還以為你真的要和我闖出去…」
殷旗劍揚揚眉,笑了笑道:「你很失望嗎?」
「不是!」風城覺得他的神態有些曖昧,不由得急道:「我只是一下子有些錯愕…」說著,殷旗劍的臉色突然變的更加青白,風城終究忍不住道:「殷旗,還是讓我看一下傷口吧!」
殷旗劍怔怔的望了風城一下,忽地才垂下眼神道:「看了…又能怎樣?你又不是大夫!」
風城聽他不願,心裡正琢磨著要怎麼說服他,卻見他緩緩站起身,就手將衣服解了開來,然後慢慢走向他床鋪趴了下來。
風城趕緊衝到他身邊,將衣服掀開,果然,那青白的背上,一條斜長刀口,正大剌剌的躺在上面,兩旁的肉塊腫的老大,同時還夾滲著黃白不接的顏色,敢情根本都化了濃。
風城驚呼著:「你…上了寨竟都沒處理嗎?」
殷旗劍雙眼緊閉著,吃力道:「我不讓他們弄。」
「為什麼?!」
「不想讓他們碰!」
「你…你在想什麼啊!你這樣子會死的!」
眼看著風城整個人慌亂的在屋子裡轉著,殷旗劍心頭一陣複雜,面上卻仍苦笑道:「你幹什麼這麼急呢?我死了不讓你更省事!」
風城被他說的一陣驚駭,然而,這個問題他早就問過自己了,只是思慮了半天仍然搞不清自己何以一見了他,就完全失了理智和分寸,只一心的不希望他出事。
「你…別再說這些了,告訴我,為什麼你不好好治療呢?」
殷旗劍淒涼一笑道:「想死啊!」不等風城反應,殷旗劍忽然朝風城伸出了手,充滿苦楚道:「風城…好痛…這樣死法好痛苦…」
看著他痛苦不堪的神情,風城瞬時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咬著牙就衝出了門,朝著外頭看守的兩嘍囉激動道:「你,你…去拿傷藥!快!」
殷旗劍受傷卻不醫治,山狼寨是通人皆知,寨主顧雲逍還為此和他當眾大吵一架,因此風城的話不禁讓他們遲疑了。
但見兩嘍囉你望我,我望你,正不知該不該聽話時,一個陰冷的聲音忽然飄送過來:「他要什麼,儘管拿給他就是。」兩嘍囉尋聲回望,卻正是寨主顧雲逍,因此忙匆匆的跑了開去。
顧雲逍今天看起來有些憔悴,雙眸已不似那日的明亮。
便見他抿緊嘴唇,淡淡的掃了風城一眼,隨及用手比了比,示意他關上門道:「風城…借個步說話。」
風城有感他似乎不想讓殷旗劍聽到,便隨手帶上了門。
「我大概知道你救殷旗的事了…」顧雲逍背轉身道:「嗯…我想搞清楚,你的用意到底何在。」
「我沒什麼用意,我救他,完全…完全是因為…」說到這裡,風城自己的心突然緊縮起來,因為,到現在為止,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啊!
「因為什麼?」
「他…曾經對我手下留情!」他頓了頓,心裡對這個答案頗為滿意,便又道:「今日一救,就算還清了債,若我還有機會活的走出這裡,從今往後,狹路相逄,各為其主,也沒什麼顧忌了!」
「就為了報恩啊?」顧雲逍一副不以為然道:「那可真是個正直的人啊!」
風城心裡明白,若就這話題夾纏下去,實在沒什麼話再自圓其說了,因此他忙回身開門,同時道:「我現在是在你的地盤上,你想怎麼想,我無所謂,倒是殷旗劍,他畢竟是你的弟兄,他受那麼重的傷,你竟完全不加照料,真不知你的弟兄們何以要替你賣命!」
顧雲逍聽的當場變臉,憤怒難當的指著他的臉吼道:「你是永遠也無法想像,他在我心中到底有多重要!問題是,你到底灌了他什麼迷湯,竟是怎麼也不讓我的人醫他,卻死活的爬到這裡來向你求救!」
風城一怔,錯愕道:「他…幹什麼這樣折騰自己?!」
顧雲逍看他不像裝傻,不由得壓抑了怒火,冷笑一聲道:「他幹什麼這樣,你竟不知道?」
風城神色嚴然的搖了搖頭。
顧雲逍怔了怔,瞬時笑的前仰後合,風城被他的態度搞的有些莫明煩躁,卻又沒什麼立場質問,只得呆立著。
但見他笑了好半天,眼淚都要流了出來,才道:「殷旗呀,殷旗,我真是替你感到悲哀!為了這樣一個人受苦,別人卻是半分沒領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想明白,那還不容易!」他側頭想了想道:「這樣吧,反正他也不讓我碰,所以他就先寄放在你這兒,你好好幫我照料照料,等到他可以下床了,我自會告訴你一件…嗯…」顧雲逍用著充滿邪氣的笑意望著他道:「你…這輩子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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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風城悉心的處理下,殷旗劍的傷總算弄了乾淨,上了藥,風城吊的
老高的心也放了下來。
燈燭下,但見殷旗劍用迷離的雙眸,意念複雜的望著風城,風城也不知為什麼,竟受不了他的注視,下意識的避了開道:「殷旗…你好生休息著吧…」
殷旗劍緩緩閉上了眼,淡淡道:「你在旁邊,我睡不著。」
「那…嗯…我請你的弟兄抬你回房休息。」
殷旗劍登時大眼一睜,臉泛潮紅叱道:「你幹什麼趕我?這是山狼寨,我想在哪睡,就在哪睡!」
「可是…他們不會讓我出去的!」
殷旗劍翻翻眼,一臉氣極無奈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剛的意思是,我現在還不想睡!」
話一落,兩人間瞬時漫著異常尷尬的沉默,風城實在受不了了,只好轉口道:「殷旗…嗯,你怎麼會走上盜匪這條路呢?」
殷旗劍似乎頗佩服他能編出話題,不由得天真一笑道:「你出自名門,書香世家,自是衣食無缺,我呢,父母都是強匪,一生出來當然就注定得當個強匪!」
風城皺起眉頭道:「木直如繩,人力屈曲可以為輪,只要你反躬自省,棄暗投明,不再重蹈覆轍,一樣可以脫離這樣的困境!」
殷旗劍聽他神情認真的侃侃而談,竟是越聽越想笑道:「風六爺,我倒問你,我如今棄暗投明,還有命嗎?」
風城一陣遲疑,千思百轉正想再反駁時,殷旗劍已又道:「再說,你現在在這裡的事若被旁人知道了,你認為,他們信你跟我沒勾連嗎?你不要天真的想說服我了,人生天性的體驗,身為強匪的我絕對比你透徹,就如你所說,剛開始,兄弟們是因為沒飽飯吃才做案,現在卻是習慣它來的容易而貪戀,但相對你們為官的,起先或許也是想張顯正義之氣,到後來,卻又是哪一個不為了陞官發財而來?」
風城是個率性漢子,本就拙於口舌之辯,如今殷旗劍這入木三分,一針見血的話更是堵的啞口無言。
殷旗劍瞧他發楞,不由得閉上了眼道:「風城,我還是那句話,要我金盆洗手,只有你跟我一起歸隱,你考慮考慮!」說罷便不再說了。
這個意見殷旗劍已說第二次了,風城仍是一陣發怔,不知道他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便也不放手去想,一顆心只對剛剛他的長篇大論省神。
風城在這山狼寨已待了將近一個月,殷旗劍也在他房裡住了一個月,今天,殷旗劍一早就不見風城人影,心一駭,忙奔出房裡找他,卻在大廳裡被顧雲逍攔住了,同時,和他吵了一個,他一直不敢面對的問題…
「殷旗,我看那風城大爺似乎並不瞭解你對他的用心良苦!」
殷旗劍翻眼瞧他,一張絕色面孔變得嚴厲道:「這你不用替我操心!」
「難道你以為時日一久,那風城就會愛上個男人?算了吧,我跟你明說,是希望你不用作這春秋大夢,這世界上,沒有人再像我們一樣了,若真是如此,你家裡的人會容不下我們嗎?」
殷旗劍的雙眼瞬時佈滿紅絲,殺機立現,語意森然道:「他愛不愛男人,輪不到你管!」
顧雲逍卻沒半分害怕,反而瞇起眼,陰冷道:「殷旗,我不計較你變心糾纏風城,也不計較你這一個月都睡在他房裡,但我希望你能趕快清醒,並且好好記住,你這輩子注定是和我一起的,否則,我定會做件讓你後悔一輩子的事!」
「變心?」殷旗劍狂狷的笑了幾聲,雅俗的面孔竟是猙獰的嚇人道:「我從沒有喜歡過你,何來變心?若不是你,我會過這種日子嗎?你現在翻出這筆爛帳,是在提醒我殺了你嗎?再者,你的讓我後悔一輩子的事,若是指你會殺了風城,那麼,我用我的鮮血發誓,我也會做一件事,但不會讓你後悔一輩子,卻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顧雲逍的紅筋不經意的在額前跳動一下,他十分清楚,眼前這貌如美婦的男子,在白日射穿幾十人腦袋,晚上卻仍談笑風生未見手軟的狠辣性格,所以也就更相信,他絕對做得出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事,然而,自己卻早己為他甘墮地岳,神魂顛倒,如何能情願拱手讓他?
他用著全身力氣在壓抑滿懷的忿怒,冷笑道:「好,好,他愛不愛男人我不管,我卻很想知道,當他知道你對他生這樣的情思時,他會有什麼反應?」
殷旗劍沉臉瞧他,默不作聲。在內心深處,他也很想知道風城的反應,只是越是愛他,越是沒有勇氣承擔真相,他寧可跟風城維持著補風捉影曖昧不明的愛戀,也不敢冒著會被他輕視、捨棄的結果。
只是,以自己驕傲的自尊和性格,真能甘於一輩子過這樣莫名其妙,不明不白的日子嗎?
「殷旗,我不懂你們在說什麼?」風城的聲音突然自旁響起,殷旗劍嚇了一大跳,但他隨及明白,原來顧雲逍早讓風城待在旁邊聽他們說話了,這也難怪他會翻出這許多陳年舊事來!
殷旗劍這時不禁狠狠的瞪視著顧雲逍,將所有的不知所措與不安,化作憤怒的發作出來。
風城自身後的布帳走出來,原就冷峻的神情更加冰冷,甚至帶著一抹驚駭又道:「殷旗,為什麼你們會說到我愛不愛男人?你們是什麼意思?」
顧雲逍避開了殷旗劍的注視,漫不經心的笑了笑,他似乎十分明白,在風城身前,殷旗劍不止不會殺人,還不會動粗,因此他放心的聳聳肩,走到風城身畔道:「問的好!」才轉看殷旗劍道:「殷旗,有些事,說明白比較好吧!」
兩人同時注視著殷旗劍,讓他有種躲也躲不了的難堪,尤其看到風城眼中那驚疑不定的神色,竟讓他有股從未有的害怕。
風城看他臉色青紅不定,卻是半聲不吭,不由得又問道:「殷旗,顧雲逍說你對我有什麼…情思,是什麼意思?」
殷旗劍漲紅臉,神情苦楚的閉上眼,咬著牙,卻仍是不說話,只全身顫著直發抖,好半日,才定下神,冷冷瞪了顧雲逍一眼,臉上卻恢復了慣有的挑釁笑容道:「雲逍,你不是很想說明白嗎?你就替我說吧!」
顧雲逍知道他是情緒走投無路而自暴自棄,不由得有些心軟,但想到他瘋狂迷戀風城的樣子,便妒意翻騰,心一橫,瞧著風城道:「我們的神射手殷旗,想跟風六爺做夫妻呢!」
他這句話實在令人難堪,尤其是加諸在殷旗劍這樣驕傲自負的性格上,更讓他感到剜心刺骨,幾乎快忍不住殺了顧雲逍,問題是,它偏偏又是實話。
殷旗劍登時漲紅了臉,週身發軟的閉上眼,竟是瞧也不敢瞧風城的表情。
風城呆立半晌,似乎還無法反應這句話的意思,然而反覆咀嚼一次,卻明白了,不禁當場心跳加速,漲紅臉斥道:「你胡說什麼!」他焦心的看向殷旗劍道:「殷旗,他這什麼意思?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殷旗劍睜開充滿複雜情緒的雙眼直瞅著他,仍沒有開口,顧雲逍不想看到殷旗劍為他流露出任何表情,便走近殷旗劍身旁,粗暴的抓住殷旗劍的後腦,就口親了下去。
殷旗劍沒料到顧雲逍會做出這麼突兀的行為,當場一陣驚怒,憤力的推開他道:「你幹什麼!」
顧雲逍被推退了幾步,也不生氣,反而癡迷似的抹抹嘴,露出無限貪婪陰邪的笑容道:「沒幹什麼,只是幫你解釋給我們的風六爺看,這樣他比較容易明白我們的意思嘛!」
殷旗劍當場氣的全身冰涼,不由得僵著脖子轉看風城,卻見他目瞪口呆的站在一旁,早已驚愕的說不出話了。
風城不可置信的望著他們,也分不清自己心頭那橫衝直撞的情緒到底代表什麼,只覺腦中一片混亂,不自覺的倒退一步,艱澀道:「殷旗劍,你…一直用那種眼光在看我嗎?」
殷旗劍沒回答他,只是下唇咬得實緊,雙臂一直顫抖,眼睛也突然紅了起來。
風城覺得自己有點昏頭轉向,右手忙撫著額頭一會兒道:「殷旗劍,我想離開這裡…」
「我要離開這裡…」風城像失了魂一樣,張惶而喃喃念著:「我要離開這裡…」
這時,在外頭喝酒打屁的山狼寨兄弟突然散會,三三兩兩勾肩搭臂走進大廳來,便見他們三人像釘子一樣杵在地上,氣紛詭異,大伙不禁你一言我一語道:「怎麼了?」
「顧老大,發生什麼事了?」
「殷旗…」
風城、殷旗劍把這推人全當做空氣,只陰晴不定的望著彼此,顧雲逍卻面露冷笑。
不一會兒,風城避開了殷旗劍的目光,緩緩轉過身,又念了一句道:「我要離開這裡。」便朝大廳走了去。
因為風城是被軟禁的官爺,他現在大大方方表示要走,兩個寨中老大卻都不發一語,大伙登時一陣慌亂,不知該擋還是不擋,忙七嘴八舌道:「顧老大,他…他說要走耶!」
顧雲逍不理手下的追問,只冷冷瞧了殷旗劍一眼,似乎對風城的決定不覺意外。
然而這一眼卻讓顧雲逍傻了,原來好強、自負的殷旗劍竟紅著眼,望著風城的背影掉下了眼淚。
山狼寨兄弟也都跟著呆若木雞,在他們心目中,這個面若觀音的男子,可是性烈如修羅的漢子,當他射穿別人腦袋時,是眼睛不會眨,手心不會軟的,如今竟然淚流滿面!
顧雲逍忍不住慌道:「殷旗…」
殷旗劍呆呆的看著風城的身影消失眼前,眼光才瞬然一冷,甩身離開人群…
風城和他們的關係已僵持兩天了,由於山狼寨不願放人,風城單搶匹馬又闖不出寨,便整日悶在房裡,竟是不吃任何東西。
若不是忌諱殷旗劍,顧雲逍恐怕早就殺了風城,因此他是樂的風城餓死,當然就不管他吃不吃。
殷旗劍卻是心煩意亂的不知作何處置,他現在已無法像先前一樣,用著挑釁、漫不經心的態度,去激怒風城,如今,他的冷漠和好強,在現在的氣紛下,完全起不了作用。因此風城越是不吃東西,他的情緒就越加混亂。
「你不要喝太多!明天有案子!」顧雲逍搶下殷旗劍的酒瓶,煩噪的喊著,殷旗劍登時翻臉的搶回來,酒意濃重道:「我就是閉著眼…也能幫你殺人!」
濃厚的酒精在他體內燃燒,把他一個白晰的面目弄的血紅,散亂的髮絲,汗水淋漓的身體,簡直像曾泡在酒缸中一樣。
廳裡,兄弟們七零八落的歪倒著,顧雲逍卻只負起殷旗劍讓他到房裡安睡。
顧雲逍第一次見到殷旗劍喝得爛醉如泥的樣子,竟是一點意識,一點防備也沒有。
自很久很久以前,殷旗劍開始和自己保持距離開始,就不再碰過他了。
不,不是不再碰,而是碰不到。
因為他的性格越變越激烈,蒼白清秀的五官所透出的氣質也越來越狠辣,那種希冀咬碎自己骨骼的恨意,毫無遮掩的漫延在空中,然而顧雲逍卻像只迷失的羔羊,楞是把自己推到這樣的險地。
正所謂愛恨一線間,他似乎潛意識的說服自己,殷旗劍對自己的恨意是因為愛的存在,可是,當看到殷旗劍用著複雜又溫和的目光望著風城時,他總算有種醍醐灌頂的冰涼。
因為他突然發現,殷旗劍對自己的恨,根本就是恨。
顧雲逍面無表情的撫著殷旗劍沖的血紅的臉頰,忽然將他拉起身,擁抱起來。雙臂間的真實感化去了他長久以來的空虛,讓他心情萬分平靜。
「你是我的,永遠是我的。」顧雲逍用著沈靜而陰森的語氣說著,如同一種宣言,一種咀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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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陣要命的頭疼與乾渴,殷旗劍狼狽的奔出房門,直衝伙房,漫無章法推開伙房兄弟,找到水缸,一顆頭直接就泡了下去,一下子弄得水花四濺,也嚇得伙房兄弟個個面面相覷。
「殷…旗…你怎麼了?」他們小心奕奕的問著。
這兩日,旗旗劍的脾氣萬分暴燥,但顧雲逍卻百般容讓,兄弟們只好跟著忍氣吞聲,再加上他長得實在很討喜,被掃到風暴的兄弟們只好自認倒霉。
他雙手扶著缸延,披頭散髮的望著水缸,淡淡道:「為什麼只見你們幾個,其它人呢?」
「顧老大帶兄弟去辦事了…」
「怎麼沒叫醒我?」
兄弟們互望一眼又道:「早上消息報上來,說這次是保定童家所護的鏢,顧老大說你和童家有過節,不方便去,所以不叫你…」
「童家…」殷旗劍突覺一陣恍惚,手一軟竟整個上身全跌入水缸,伙房兄弟呆了呆,還沒反應過來時,一個身影匆匆切了進來,七手八腳的忙扶起他。
「殷旗,你怎麼樣了?」那聲音是這樣焦急、誠摯且熟悉,殷旗劍雙肩一麻,竟覺得有些動腸,卻不敢望向他。
「你怎麼弄的這樣…我扶你…」那人也不管他全身濕淋淋,拉過他一隻手過肩,隨及便環住他的腰,卻不是風城是誰。
殷旗劍輕輕掙開他,扶著灶台,雙眼仍不望他,只淡淡道:「知不知道鏢頭是誰?」
「嗯…好像是童家二少,童劍勇。」
「二少啊…」他的神思忽又飄向遠方,直過了一會兒才回神道:「嗯…你…怎麼還在?我又沒有用繩子綁住你。」
伙房兄弟怔了怔,忽地才發覺這句話是向風城說的。
風城自被他掙了開,神色就很尷尬,直呆了半晌才訥訥道:「我不想和你的兄弟們起衝突…」其實下一句是:讓你難做,可是看他表情淡漠著,風城總覺得自己的考慮似嫌多餘,便不再提。
「哦,我懂了。」殷旗劍喃喃念了一句,雙手無意識抹抹疲憊至極的臉又道:「我梳洗一下就送你出去。」
說完便搖搖晃晃的走起來,風城瞧他失魂落魄的樣子,直覺跟自己有關,不禁有些不安,硬著頭皮又拉起他的手過肩,抱住他的腰道:「我撐你進去。」
風城其實很怕他又掙開來,那自己就真的不知怎麼面對他了,幸好,殷旗劍只怔了怔,便讓他扶著走了出去。
其實,眼前這個男人喜歡自己,風城沒有很反感的,畢竟自己也是在第一眼見到他時,就迷失了自己,只是他怎麼都想不到,這男人所表現出的感情,成份這麼複雜,這麼令人難以處置,撓是他冷靜了幾天,竟仍想不出面對的方法。
殷旗劍沒有走到房裡,他讓風城扶自己到溪邊,隨及鬆開他的依扶,自顧的便解起衣服來。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那天殷旗劍表白的影響,風城看著他一件一件脫,心裡竟一怦一怦跳,他脫的自在,自己卻看的慌了手腳,不禁轉過身,坐在一塊大石後不敢再看。
殷旗劍七手八腳將自己脫個精光,整個人連著頭全泡入水中,那沁涼的溪水,讓他精神為之一震。
昨夜爛醉的後作力似乎全被洗滌而去,他解開長辮,讓髮絲隨水而飄,毫無章法的洗著,不多久,殷旗劍抬頭四處張望一下,突然發覺風城不在岸上,便提聲叫了叫:「風城!」
風城猶疑的聲音自大石後響起道:「你好…好了嗎?」
殷旗劍似乎沒想到他會藏在石後,不由得莫名其妙道:「你幹什麼躲在石頭後面?」聽不到他的回答,殷旗劍便又道:「我洗好了,可是我沒拿乾衣服,你去幫我拿吧…嗯…隨便一件都可以!…」風城應一聲,隨及背向著殷旗劍直奔寨裡。
風城抓著他的衣服,延途想的儘是等一下怎麼交給他,然後又不用面對他,可是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只好硬著頭皮走到溪邊…
殷旗劍這會兒下半身全泡在水裡,兩手則轉到後頸忙著編辮子,根本沒有注意到風城怔楞的表情。
「衣服…」風城站在岸邊,伸長手,將衣服遞向他,隨及想到,若他想拿到衣服,非得走出水面不可,而他又脫得精光,不由得胸膛一拱一熱,竟有點暈頭轉向,忙將衣服放在石頭上,自顧走回大石後又坐了下來。
詭異的是,當自己一坐下來,卻抑不住想再多看一眼的衝動,於是悄悄冒出了頭,但見他佇立在金光閃耀的溪水中,岸邊綠草萋萋,樹影搖曳,陽光穿透葉片,稀稀疏疏的照射在他修長的身上,配上這絕色面孔與懶洋洋的表情,竟讓眼前像畫般眩目,只是當他綁好長辮,一轉身,躺在他背後的長長血痂,怵目驚心,鬼魅般的闖入眼簾,嚇的風城差點叫出聲。
殷旗劍瞧到他怔忡的樣子,不由得一陣發楞,大概是想不透他的表情,便報他一個迷人的微笑,隨及踏出水面,風城只覺心一跳,臉上忽地漲的通紅,竟是自動又蹲在石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