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啪!一冊資料被人用力地摔在地上。
「這些什麼報告?你們進公司幾年了?這種垃圾你也可以交給我?」說話男子的怒氣一現即逝,瞬間恢復優雅冷淡的神態。
「是,總裁,我現在就去改。」秘書顫慄地撿起地上散亂的資料。
室內俊雅男子淺郁的臉龐沒有一絲表情,低頭翻閱著其他文件,對秘書的話充耳不聞。
年輕的秘書在退出辦公室之前,仰慕的看了眼專注閱讀的總裁。
「敏萱,總裁又發脾氣?」其他人安慰地拍了拍有點洩氣的年輕秘書。
「總裁夫人去世都一年,總裁的脾氣還是這麼難捉摸。」
「沒結婚前的總裁很溫柔,很少罵人,尤其是罵女人。雖然風流,但也很吸引人。」
「你花癡啊,口水也快流下來了。」
「我反而覺得結婚了的總裁更有魅力,你們不覺得他變穩重,成熟了嗎? 還有他有時流露出來的憂鬱眼神,看見都令人心痛。」
「是啊……」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得不亦樂乎。
鄭巍單手插進褲袋,瘦削優美的身軀挨在門口,面無表情地聽著別人討論他。
一群無聊的白癡,這是他此時的想法。但他仍是一聲不吭,似乎等待別人來發現他的存在。
「總裁的體格看起來好棒……」
「是啊,如果可以與他一夜情,我也願意。」其中一名秘書陶醉的說。
「以前可能沒問題的,總裁結婚後,已經收斂很多。」
「真是可惜……」
「啊……」終於有人發現鄭巍了。「後面,總…裁在後面。」
鄭巍側目掃了她們一眼,冷淡,無動於衷的走到她們面前。
「你,你,你,還有你。」他指了指剛剛參與說話的人,「明天不用來上班,因為你們現在……」他頓了頓,唇角一揚,露出迷人的笑容,「已經被我解雇了。」 然後轉身離去。
剛走了幾步,鄭巍又轉過頭。那些被解雇的人,以為總裁回心轉意。
「還有,忘了告訴你們。」他微微瞇起眼,冷冷的補充一句,「你們連暖我的床也不夠格,這裡不是作夢的地方。」 過低的男聲有點誘惑,但毫無溫度。
坐電梯來到停車場,鄭巍躬身滑人他的紅色敞篷跑車裡。
最近他的心情確實不好,說不上什麼原因。如果說他太久沒發洩,可以去他的情婦那裡,但對這些事情,他現在是提不起興趣。而且他的岳父和父母,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在他面前,提起再婚的事情。如果是因為悔疚,希望他再婚,那就不必。他不想多一個陌生人攪和他現在的生活。
鄭巍突然加大檔速,紅色的跑車像箭一樣地在馬路上狂飆起來。
* * *
「爸爸,吃麥當當。」
「爸爸,麥當當。」小孩一直嘟著嘴叫嚷。
「小乖,你好笨。」賀宇耘揉了揉小孩柔順的頭髮,然後一把抱起小孩。「我們現在就去麥當當。」
「好好,吃麥當當,吃麥當當。」小孩咯咯地發出稚氣的笑聲。
坐在麥當勞叔叔的旁邊,賀宇耘懶懶地看著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輛。身邊的小孩,胖嘟嘟的手拿著口筒霜淇淋,正伸出小巧的舌頭愉快地舔著。
他歎了口氣,當小孩子真好,永遠這麼天真爛漫,根本不會懂煩惱是什麼。
賀宇耘無聊地抬起頭,刺眼的陽光讓他瞇起眼睛,天氣很好,無邊的藍空一片雲彩也沒有,可惜頭頂的太陽太大了,九月的天氣依然令人不敢恭維。
如果不是小孩嚷著要和麥當勞叔叔一起坐,他才沒這麼白癡,到外面曬太陽,這小鬼真是好事多為。
看看腕表,應該是時候回家,出來閒逛了也好長一段時間。
「小乖,你吃完了沒有?」賀宇耘好玩地拉拉小孩的耳朵。
「痛…痛…不…拉拉…舔舔…好吃吃!」
「痛,不要拉,是嗎?霜淇淋好好吃,是不是?」賀宇耘重複了一遍小孩的牙牙語。
小孩還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繼續伸出小舌頭舔霜淇淋。
「小乖,你怎麼這麼笨的,枉費你媽媽是個博士生,一點優良傳統也遺傳不到。」他慈愛地摸摸小孩的頭喃喃自語。
「小乖,你已經三歲了,怎麼連話也說不好,人也常認錯,不會真的是智障吧?」
「爸爸,沒了沒了。」小孩攤開兩隻黏答答的小手,睜著圓圓的大眼睛,樣子看起來很無辜。
賀宇耘翻了翻白眼,感覺很無奈。雖然小孩子很可愛,但他祈禱千萬不要是真得白癡就好了。
「你吃完了,當然沒了。」他耐心地解釋,雖然小孩不一 定能聽懂。
「爸爸,吃吃,吃吃。」小孩慣性地把手指頭含進嘴裡。
「霜淇淋吃多了會蛀牙,而且手指不要放進嘴裡,不衛生。」他邊說邊把小孩的手從嘴裡拉出來。
「吃吃,吃吃……嗚……」小孩圓圓亮亮的眼睛開始冒出水氣。
賀宇耘愣了愣,說這麼多也是廢話,人家小孩子都聽不明白。
「小祖宗,拜託,不要哭,再去買就是了。」他無力地棄械投降。
「嗚……」小孩聽到這句話奇跡地笑開嘴,露出正在發育中的小牙齒。
「你媽說你是個小傻瓜,我看你倒挺靈的,說不定是在裝傻。」賀宇耘捏了孩子的鼻子。
「呵呵…」小孩得意地發出笑聲。
「走吧,在傻笑,真的像個小白癡。」他抱著小孩站了起來,突然小孩像發現新大陸般地叫起來。
「車車,漂漂。」
賀宇耘向著小孩指的方向看去,一輛火紅色的敞篷跑車停在他們的斜前方,艷紅的車身,和新式的設計引起路過的行人側目。車內戴著墨鏡的男人,正朝他們的方向探 看,兩人的目光瞬間相遇。
賀宇耘震了一下,似乎想起什麼,隨即對車內的人笑了笑。然後抱著小孩走進麥當勞。
鄭巍看著一大一小的背影消失在麥當勞門口。剛剛目光與他交接的時候,優雅的身軀也驀然一震!冰冷的黑眸有著震驚,憂鬱,和怨惱。
賀宇耘,這個令他又愛又恨的人。到死的那一刻,他都會清楚記得這個人,因為是他讓他感受到,什麼是被人拋棄的感覺。
三年前竟然無聲無息的離開了,他沒見過比他更駝鳥的人。他想過他可能,會跟他說分手,但沒想過他會一走了之。而且一走就是三年。
當時收到他的辭職信也不意外,直到凌飛揚問他知不知道他出國…… 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到現在他還記得當時那種無法思考,揪痛了心臟的陌生感覺,是一種彷彿接近毀滅的感覺。有正面的情緒,就一定有負面的感情。如果他是愛的,那麼同時他也恨,不知道兩者那個重 一些。
賀宇耘走後,他一直都不知道他去了那裡,要去做什麼。曾經想過要徵信杜去找他在什麼地方的,然而他高傲的自尊,不允許他拉下面子去找一個主動離開他的人。即使結婚了,他也會想起他。即使不停換身旁的床伴,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也是會想起他。無論他怎麼做,都無法不去想他。
想念,是一個很大的折唐也是一個很可怕的習慣。為了使自己忘記這個可恨的人,他一次一次地把所有 想念抑制下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想起他,或者因為他離開太久,本來的習慣已經不再習慣了。但今天的偶遇,什麼都瓦解,以前自以為很成功抑制下的想念,只不過全是自欺欺人。
鄭巍自己也想不到再次相見是在這種情況下。他身邊的小孩是誰的? 難道離開後的他,真的過得這麼幸福,竟然可以結婚生子。很多疑問在他的腦海瞬間生成,同時有一種被人背叛的感覺。
瞬間,鄭巍冷俊的臉龐滑過淺淺的怒氣。
* * *
「先生,總共三十元。」服務生露出職業化的笑容。
賀宇耘還來得及拿出皮夾,已經有人替他付了錢。
「先生,多謝惠顧,這是找你的錢。」
「不記得我了,愣在這幹什麼,還不走。」鄭巍扯了扯唇角,用諷刺的語氣說道。
賀宇耘愕然地看了看身旁的人。
鄭巍一身光鮮講究的正式西裝和貴族般優雅的舉止,在小小的速食店裡,顯得不太協調。看著他無意識地攪了攪紙杯裡熱騰騰的的咖啡,就是 沒辦法喝下去的樣子。賀宇耘露出低笑,以他對生活這麼挑剔的人,怎能忍受速食店裡這些即溶咖啡。
「你在速食店裡很怪。」他說出了自兩人坐下的第一句話,然後看了看四周投射過來的目光。搖了搖頭,果然是天生的發光體,到什麼地方都能引起其他人的注視。
「還好吧。」鄭巍聳聳肩,維持一派的自在。
「小乖,叫叔叔。」賀宇耘哄著正在吃霜淇淋的小孩道。
小孩眨了眨圓圓的眼睛,很仔細地看著鄭巍,突然笑了起來,露出兩排沒長齊整的牙齒。
「爸爸,漂漂。」
「叫叔叔。」賀宇耘覺得哭笑不得,這小鬼頭就喜歡亂叫人,不過鄭巍的魅力還真大,連小孩也覺得他好看。
「爸爸?他說什麼?」鄭巍皺了皺眉,不太明白小孩的牙牙語。
「沒什麼,小孩子剛學說話,所以有點口齒不清。」
「你的小孩?」黑眸不太肯定地看了看天真的小孩,然後抑鬱地撇回眼。
分開三年,再次見面竟然有一個三歲左右大的小孩,真是有點…晴天霹靂。再看了眼小孩,小孩子很乖地吃著自己的霜淇淋,沒吵,沒鬧,也沒哭。安靜的感覺和賀宇耘很像。
「你沒生小孩?」
「沒有。」鄭巍冷冷的聲音有點暗啞。
「你不喜歡小孩子?」
「不是。」嗓音愈來愈沉重了。
「啊!?」賀宇耘終於露出詫異的情,立即冒出一個想法,難道他……不孕!?
「內子去世了。」鄭巍沉沉地補上一句,似是看穿他可笑的想法。
「對不起,說起你的傷心事。」賀宇耘尷尬地抵抿唇。
「也不算什麼傷心事,早就有心理準備。」
「啊……」賀宇耘再一次露出驚訝。
「知道我當初為什麼會突然結婚?」
賀宇耘搖了搖頭,這個問題,鄭巍曾經問過他。但當時他好像拒絕知道,因為對於別人的隱私,他不太感興趣,而且保守秘密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所以選擇什麼都不知道,因為這是最明智。
鄭巍逕自說了起來:「我們兩家是世交,楊纓自小身體就很多病的,她是我從小看大的,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樣,當時和我結婚的她已經有了末期的血癌,剩下的時間不多。他爸爸問她有什麼願望,無論怎樣都會幫她達成,她說她想做新娘…想做我的新娘。所以她的爸爸拉下自尊來求我……當時我不知道怎麼說,結不結婚不是太重要,反正都會結婚,只是和誰的問題,所以我答應了。」
「你告訴我這些幹什麼?」賀宇耘的語氣仍是清清淡淡。
「沒什麼,想讓你知道而已。不過你還是沒變,對事一樣冷漠。」
「你也差不多,都是這樣冷酷。」他挑起眉,閒閒地回他一句。
「那我們不就很絕配,可以用來做個題材拍部電影,叫『當冷酷遇上冷漠』怎樣,這個名字不錯吧?」鄭巍咧開嘴, 嘲弄道。
「是嗎,如果是你當主角的一定能大買,若你再露點的話一定比『TITANIC』還紅。」賀宇耘微微彎起嘴角,笑中帶諷。
「沒問題,如果你跟我一起當主角的話。」鄭巍笑了起來,因為只有和他才能有這樣的對話。
「總裁,你越來越有能掰。」他也跟著笑起來。
這樣的鄭巍跟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樣,雖然性格仍是飄忽不定,冷冷邪邪的,但他有時擺出的低姿態,讓人一時不能適應。
不明白為什麼他會突然提起以前的事情。彷彿有些事,注定了就不可能擺脫。和以前的他比,現在少了一點強硬和不可一世,不知道是什麼造成他今天的改變,難道是因為妻子的去世。
「你現在過的很不錯吧?」
「還好吧。」賀宇耘隨口漫應。
人總是一種奇怪的生物,他曾經以為不可能再見到他,即使見到應該也會是點頭而過,因為他清楚鄭巍高傲的自尊,應該不會原諒當時他的不辭而別。沒想到他竟然會和他心平氣和的聊起天,這是他認識 的鄭巍嗎? 賀宇耘心裡也冒出很多問號。
「那個時候你為什麼要走?」鄭巍冷平靜的語氣有一絲緊繃。
賀宇耘沉默了片刻,似在猶豫怎麼回答。「你說三年前?」
「嗯。」鄭巍的臉上掠過一瞬壓抑太深的痛苦。
敏感的話題再次被挑起,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帶過的。鄭巍既然開口問道,就絕對不會讓他胡混過去。
「怎麼不說話,難道真的是避開我?」鄭巍瞇細黑眸。
「去醫病,外國的技術比較好,我媽說的。」他平靜地說。
「這麼小的事,你都不通知一句? 你當時怕什麼?醫病?這個理由好偉大,一去就三年。沒人比你更決絕。」鄭巍譏諷地道,臉色慢慢陰沉起來。
「當時時間比較緊,而你也在辦婚禮,所以不好意思打擾你。」賀宇耘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下意識找個借口為自己開脫。
「怕打擾?你從一開始就打擾到我,就是在茶水間見到你起,你已經完完全全地打擾到我了。」他迷人的雙瞳微微瞇起,冷硬的臉孔劃過一絲憤怒。
「是嗎?」賀宇耘反問。
他的表情很淡漠,不想說太多而觸動到他鄭巍深層的怒氣,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一定會沒完沒了。
「是,如果可以選擇,我希望沒有見過你。」鄭巍冷冷地哼道。
在別人最生氣的時候,他的反應是冷冷淡的,讓人感覺特別不爽,如果這種是他用來刺激人的方法,可以說做的很成功。
「也是,沒有遇上,就沒有你現在的不滿。是不是?」賀宇耘露出涼涼的笑意。
如果可以選擇,他也寧願沒有遇見過他,因為這樣就不會有痛苦和無奈。以前的他們是處於一個征服和被征服的狀況,兩人都有較勁的意味,即使看得清對方,卻看不清自己。他清楚知道自己每次不冷不熱的神情,總是毫不留情地擊碎鄭巍所有的自信和勇氣。
太強的自尊使他們都不肯先向前一步,那怕是為了造就明日的遺憾。可能兩人太過相似的性格令當時的關係不可挽回地走到終點。如果愛一個人要愛到失去自尊,他寧願不愛。
「媽媽,我要媽媽。」帶點惶恐的童音怯怯地響起。
可能他們兩人的對話有在太有火藥味了,所以連小孩子也被嚇到。
鄭巍不悅地瞪了一下小孩。「這是我的名片。你現在住哪?留下電話吧,我到時候再找你。」
賀宇耘拿出筆,把地址和電話抄給他。
「你下次最好不要把小孩帶出來。有事先走。」鄭巍站起身。
「掰掰,掰。」
賀宇耘還沒有出聲,小孩子已經很聰明地跟鄭巍揮手說拜拜。
鄭巍聽到童音,停住了腳步。
回頭。
若有所思的看了他們一眼。
然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