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沉入這幽黯危險的中美洲熱帶森林區。本來應是寂靜的大地,被小鎮中央廣場的人聲及音樂聲擾得鼎沸轟然,連帶的,遠處的錐形火山,也彷佛不甘寂寞般地低低嘶吼著。
智威頭上的牛仔帽已不知被人換了多少頂,他尚未坐穩,又被熱情如火的拉丁姑娘拉去跳舞。她們都非常年輕,十五、六歲就發育成熟,豐腴的身段、滑膩的肌膚、欲蹦出衣領的雙乳、濃亂的長發,肆情縱欲的臉孔;一舞下來,可以跳得欲望勃發、春心蕩漾。
但智威也是有經驗的。她們黏,他就閃;她們躲,他就誘惑;她們快如風,他就馳如閃電。所以,幾支舞後,往往就有一票女人圍纏著他,把他湮沒在鶯聲燕語、脂香粉味之中。這就是俞智威,被寵壞的、享樂至上的俞慶集團三公子。
一曲令人欲仙欲死的“黏巴達”響起,男人吹著色狼般的口哨,狂歡的情緒達到最高潮,幾乎無法控制。智威好不容易從一個美女的八 爪掌下逃脫,匆匆奔回 酒吧,大口喝下一杯冰啤酒,在狂飲的同時,有一半的酒汁澆到他的身上,蒸出了汗臭味、女人肉味和酒精的刺鼻味。
如果再來三天不洗澡,那種頹廢味道就更棒啦!他暗忖。
他才開始喝第二杯啤酒,就猛地被一位亞馬遜女王一拉,一臉撞進她碩大柔軟的胸乳間。“讓我們跳舞吧!安東尼!”她全身抖著,尖叫著智威的西班牙名字。
他的腳方站穩,才攬住她的腰,手臂就被另一個人牢牢抓住。
“安東尼,別再跳了!”他的拉丁朋友克裡歐說。
“可是……瑪莉亞……”智威左右為難。
“不!我是安娜塔莉卡,不是瑪莉亞……”亞馬遜女王生氣地說,胸部像兩顆大氣球,嘴裡不斷地吐著咀咒。
管她瑪莉亞、莎莉或安娜什麼的,反正智威永遠搞不清楚,在頭昏腦脹中,他只有站在中間任兩方人馬拉扯。最後是克裡歐的男人蠻力獲勝。他把智威帶到後街的古井旁,一桶水直直往他頭頂淋下來。
“見鬼了!搞什麼嘛?”智威大叫,這回 輪到他大吐咒語,西班牙文、英文、中文,還加上兩句台語。
“瞧瞧你這樣子,如果被你父親或哥哥們看見,不被罵慘了才怪!”克裡歐冷眼說。
“有什麼好罵的?我又沒耽誤正事,他們交代好一件,我辦好五件,中南美的事業由原來的小辦公室變成一棟大樓,他們還能抱怨嗎?”智威擰著身上的水說。
“他們是不抱怨,但他們認為憑你的聰明才氣,應該可以承擔更大的責任才對。”克裡歐說。
“你在說笑吧!”智威扮個鬼臉說:“我們俞慶有個老當益壯的老爸,一個老虎大哥,一個黑豹二哥,天都擎得住了,還有什麼責任讓我擔?”
“安東尼……”克裡歐還想說話。
“我告訴你,我的責任就是讓大家快樂,把歡笑散布在俞家的每個角落。”智威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說:“在這前提下,我更該玩盡天下好玩之事,讓自己永遠充滿歡樂,對不對?”
克裡歐不回 答,只是看看表說:“不管你現在歡不歡樂,你二哥就要從巴黎打電話來了,若他發現你深夜不歸,一定又會覺得給你的工作太少,有愧做哥哥的職守,馬上一堆新指令又來了。”
“真是的,連度蜜月都不放過我!”智威恨恨地說。信威和敏敏婚禮一過,就出發去歐洲旅行。智威敢發誓,他二哥的行囊中一定少不了一台昂貴又多功能的手提電腦,可惜了敏敏這麼如花似玉的溫柔可人兒,偏偏遇上這不懂玩樂的工作狂。
一走進那西班牙式的旅館,才打開自己房間的門,電話就鬼叫起來。怕死的克裡歐忙一個箭步跑去接,彷佛怕再響下去,會震垮屋子似的。“是,是,俞先生,他在這裡。”克裡歐謹慎地說。
智威看著一臉黝黑,帶著印地安血統的克裡歐,無奈地聳聳肩。克裡歐從小在難民營中長大,飽受戰亂離散之苦。十四歲時因一張畫獲得國際大獎,受到一對美國夫婦的贊助,得以繼續接受教育,甚至到加州念大學,而智威就是在加州認識他的。
如今克裡歐一家人都在俞家的工廠裡做事,對目前的生活既感恩又滿足,所以對俞家人就難免戰戰兢兢,必恭必敬了。
“歐拉!米褐明諾,康莫愛西塔斯?”智威一接過電話,就用西班牙語打招呼,說到“兄弟”一詞,鼻音還特別重。
“你少來這一套。”信威低沉的聲音傳來,“事情都辦好了嗎?”
“當然好了,有我俞智威出馬,該買的買、該賣的賣,皆大歡喜,能夠不好嗎?”他自以為俏皮地說。
“既然都好了,為什麼還不回 洛杉磯?老媽天天催人,活像你是薛平貴離家,要十八年才回來似的。”信威在電話那頭說。
“嘿!二哥,你變得有幽默感了。”智威笑嘻嘻地說:“可見跟年輕十歲的女孩子結婚,還讓你有返老還童的效果。”
“俞智威。”信威維持一貫的冷靜說:“你不給我一個留在薩城的好理由,我就馬上調你去俄國開發市場。”
哇!冰天雪地的俄國,那還能活嗎?他這熱帶魚鐵定會凍得眼珠都掉下來,變得面目全非。
“我也只不過多待兩天而已。”智威閒閒地解釋著:“明天是薩城一年一度的賽馬會,我每年都參加,好為俞慶做點公關,你忘了嗎?”
“你還去?那可是一堆狂人和狂馬,小心摔斷你的脖子。”信威不高興地說。
“我的馬術一流,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老媽反對,我還想去當職業騎馬師呢!”智威自誇地說。
“我不想和你瞎扯,反正後天一早你就給我回 洛杉磯。”信威用命令的口吻說。
“回去做什麼?老媽一定會捏著我的耳朵去相親,叫我接收你那堆選美皇後和華埠小姐,我當然躲得愈遠愈好,免得此生休矣!”智威還做出一聲頭被砍的怪叫。
“相親有什麼不好?你都快三十歲了,娶個老婆,正好收收你那自命風流、玩世不恭的脾氣。”信威說。
“這些話由你口裡說出,似乎不太搭調,我記得你三十歲時,可比我糟糕多了。”智威說,“現在你竟會說相親和結婚好?可見敏敏把你改造得很厲害了……或許你應該把她借給我一下,也讓我回復善良忠實的本性。”
“敏敏已經是你二嫂了,我不准你再對她有任何出言不遜的地方!”信威的怒氣已掩不住了。
“我沒有出言不遜,只是覺得她和我比較速配,無論年齡、外型和各方面……”智威尚未說完,信威已用力掛上電話,怒火彷佛由線上一路燒過來,燒到他的手指頭。他忍不住大笑出來,他這二哥向來不輕易被撼動,如今一個敏敏,就可以輕易惹毛他,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愛情真是個不可沾染的東西,一旦讓女人進入你的心,就變得沒有胄甲、沒有寶劍,盡管曾是蓋世的梟雄,也要矮上大半截。
像他,什麼女人沒見過,什麼溫柔滋味沒嘗過,既然有江海般的量,若只取一瓢飲,那就未免太拙、太傻了吧!他笑完的當口,也換好衣服,准備下半夜更瘋狂的宴會。
“安東尼,你該留點精力給明天的賽馬會吧?”克裡歐在後頭擔心地說。
“放心,你什麼時候看我失控過?”智威笑著說。
的確,智威可以泡在酒國美女中,仍神智清明;他可以狂歡一夜,第二天仍精神抖擻地去談生意。克裡歐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但他就是有這個能耐。
第一次在大學校園見到智威,克裡歐就對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訝異東方男子也有這等高大身材、濃眉大眼、頭發鬈曲、五官立體的“優良”品種,簡直符合古希臘羅馬俊男的英挺形象和黃金比率。
再來是他的熱情和吸引女孩子的那種魅力,令克裡歐不禁懷疑智威上輩子是風流一世的拉丁情人。
“為什麼是拉丁情人?中國歷史上也有不少風流才子。”他記得智威還曾大放厥辭地如此說,“而且中國人有智慧,絕不像劍俠唐璜般荒唐濫情。我們有句話是指風流,但不可下流,這兩者之間天差地遠,這也是為什麼我能在享受生活時,亦能收放自如的緣故。”
克裡歐不懂什麼風流或下流,反而覺得智威像邱比特那個金童,日日灑愛在人間,帶著一張俊美又無辜的笑臉。但傳說中的邱比特仍被自己的箭射中,而智威會有這一天嗎?克裡歐倒挺期盼那一天的來臨,他很想看看智威一臉驚愕失措的表情,那一定非常精采,也非常有意思。
***
智威以一身白襯衫和黑馬褲出場,英挺和健壯的身材表露無遺,尤其他故意扯掉上衣的幾顆扣子,露出平滑厚實的胸肌,更讓那班熱血沸騰的拉丁女子找到高聲尖叫的機會。
他舞過一曲又一曲,女人在他揮霍精力的感官中,只剩模糊的香味、影子及觸覺。他全身濡濕、衣服緊貼,頭發垂在額前,曬成古銅色的肌膚閃耀著男人的性感與光芒。他深知自己魅力的毀滅性,但卻一點也不在乎,他只感到、心中有一團火,如宇宙深處爆炸的星體,需要宣洩,如果這股熱能可以同時帶給他人歡愉,他何樂而不為呢?
不知幾個小時過去,當他這顆恆星也需要補充些能量時,便在眾女子圍簇下,往吧台走去。才坐定,一杯特大號的啤酒就送了過來。
“那個黑發美女為你叫的。”酒保眨眨眼說。智威向右邊一看,正對上一雙嬌媚勾魂的黑色眸子。本來他是不理這一類艷遇的,但在這異鄉的小鎮,能碰到東方人,並且是個單身女孩,也算奇事一樁。於是,他很自然的撇下那堆“肉林”,走向那肢體充滿暗示性的可人佳麗。
他才站定,由居高臨下的位置,很容易地就看到她薄如蟬翼的衣服中那深深的乳溝。可她似嫌不夠,還故意低傾,邀他入座,把胸前春光讓他看個盡興。雖然她的胸前美景比不上那些拉丁妞,但也頗具規模。
智威斂斂神,表情正經,卻帶著藏不住的笑意說:“希望你會說中文,那我們就是他鄉遇故知,有緣千裡來相會啦!”
“瞧你那股勁兒,全世界半數的人口都可以跟你有緣了。”她嬌笑著說,波浪式的長發遮住她畫了濃妝的半邊臉。
“我叫安東尼,你呢?”他自我介紹說。
“我叫妮塔。”她把一顆櫻桃往嘴裡送,還挑逗似的在唇邊抹了兩下。
哇!這個妞放出的訊號可真強烈,但他知道,東方女孩除了外表,還有藏在內裡的悶騷,絕不像拉丁女孩般干脆爽快,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因此,他只喝口啤酒,淡淡地說:“幸會了,妮塔,謝謝你的酒。”
“看你跳舞真『熱』,所以忍不住買酒,來幫你熄熄那股會燒穿人的烈火。”她極為曖昧地說。
“火是愈燒愈旺,哪熄得了呢?”他順口說回去。這女孩是酒吧常客,也是存心來找樂子的,只是人到異國,又有那麼多拉丁帥哥在場,她不乘機嘗個新鮮,又回頭來找同文同種的中國男人,豈不有些奇怪呢?
“還說呢!我這兒都可以感覺到你放出的火花,害我也熱得快受不了了。”妮塔還特意輕撫自己的脖子和手臂。
智威更清楚地看到她的臉,粉妝極厚,細長的眉下是塗得黑黑大大的雙眼;再往下瞧,那張嘴更不得了,紅灩灩的,難怪他老覺得像有顆櫻桃塞在那裡。可惜呀!她若是妝少畫一半,可以更漂亮的。不過愛美是人的天性,審美是人的自由,如果女人喜歡在臉上展示抽象畫,或在頭上養鳥窩,他都會以尊重的心,盡量抱著欣賞的態度來配合。
樂鼓響起,吉他奏起如蛇纏動般的曲音,女歌手唱著--欲望由今夜起只為彼此而存活的銷魂呀妮塔閃著亮亮的眼眸,斜睨他說:“你不請我跳舞嗎?”
“當然。”他很紳士地站起來。他這才發現到妮塔超短的裙子簡直無法蓋住臀部,當她邁步時所造成的上下波動,引來不少男士貪婪的目光。智威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由於中國人的民族意識和面子,他對妮塔妓女式的打扮不禁反感起來。
不料,這只是開端而已。妮塔的雙手一搭上他的脖子,全身就像軟糖一般吊著、纏著、黏著,除了三貼外,還自創四貼五貼,叫人差點窒息死亡。連著三首歌,她都緊貼著他不放。最後,他終於忍不住的說:“妮塔,很多拉丁帥哥等著和你跳舞呢!”
“他們哪比得上你呢?別說外表,連舞技都差一大截呢!”她在他耳旁熱呼呼地吹著。
天呀!智威搔搔耳朵,他會不會碰上花癡了?而妮塔到底多久沒有男人了?雖說他不是柳下惠,又給別人風流成性的印象,但他絕非來者不拒。事實上,他對挑女朋友有非常嚴格的限制,所以在花叢中打滾至今,還沒惹上任何麻煩。但人家硬要說他夜夜左擁右抱度春宵,以一種男性自誇的心態,他也不想去否認。說他“功夫”了得,總比“欲振乏力”好吧!
到了第五首曲子,智威也再消受不起。雖說女人的身體柔軟香滑,但這樣吊久了,倒像抱著一團肥豬肉。
“妮塔,天晚了,該回 旅館了吧?”他試著推開她。
“哈!等不及了吧!我早就感覺到了!”她得意地笑著說。廢話,他又不是死木頭,只要是男人,那些反應都是最基本的,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妮塔住的地方離鎮中心廣場稍遠,一路上智威開著車,不但要忍受她那淫蕩的笑聲,還得避開她伸過來的手腳。若非念在同胞的份上,他真想丟下她不管,看她一副自以為魚兒已上勾的模樣,怎麼看都覺厭煩。
一進到她汽車旅館的房間,智威就被牢牢抱住,嘴也被她亂吻亂啄,他根本來不及閃躲。哇!莫非她要強暴他?!有一瞬間,他的欲望被挑起,畢竟他跳了一晚令人血脈噴張的熱舞;但粉紅色的大床,昏暗的燈光和不知何時開放的低柔音樂,都令他有步入陷阱的感覺。最後是屋裡的暗香混著她身上的那股濃香直趨他腦門,噴嚏就不客氣地打了出來,他的人也完全清醒了。
“實在太晚了,我得走了。”他用力撥開她說。
“你不留下來嗎?”她皺著眉問。
“不了,我明天……不!應該說今天有場賽馬會,必須好好睡一覺。”他還故意打個呵欠。
“我可以讓你睡得更舒服呀!”她的手腳又齊上。
“我相信。”智威更堅決地說:“可是我的馬怕女人的味道,如果惹毛了它,我的脖子就不保了。”
這當然不是真話,但也是唯一能擺脫糾纏的藉口。他一離開妮塔,人就感覺輕松許多,精神也恢復過來,或許還可以回 廣場跳幾支舞;但他轉念一想,還是回 旅館夢周公去吧!他可不願意再碰到另一個妮塔。
***
智威的車子一彎入漆黑的大馬路,妮塔的房間就燈火通明起來。
紀宗祥由隔壁的浴室裡跳出來,一臉怒容地叫道:“媽的,就差那麼一點點,你竟讓他走了?到嘴的鴨子就這樣飛了?你這女人怎麼搞的?還敢說天下沒有一個男人逃得過你的手掌心,我看你是笨得有夠可以!”
“紀宗祥,你說話客氣一點!”妮塔的火氣也不輸給他,“我可是使盡了渾身解數,做了一個女人所能做的,你還要我怎麼樣?撲上去強暴他嗎?”
“我看也差不多了!”紀宗祥語帶諷刺,煞白著臉說:“現場就只看你一個人流口水,人家可是無動於衷。你八成是看到小白臉,就被迷得不知東西南北,才會把事情搞得亂糟糟的。”
“你還敢說我?妮塔老羞成怒,吼著說:“都是你叫我去的耶!我是你女朋友,你竟然叫我去勾引別的男人,沒成功還氣成那樣,你還算男子漢大丈夫嗎?有本事你自己去,你自己去試試看呀!”
紀宗祥甩掉她直指過來的手,憤慨地說:“我就不信,你全身都被他摸光光了,他還不急著上床,這其中一定有問題,你絕對是哪裡搞砸了!”
“有問題的是他,不是我!”妮塔想到自己的“損失”,也不禁氣得牙癢癢的說:“你不是說他不能一夜沒有女人嗎?你不是說他是標准的花花公子嗎?我看你的情報根本就是錯誤的。”
“絕對沒錯,俞家二公子的花名是大家都知道的。”紀宗祥很肯定地說。
“那傳聞一定是誇大其辭了。”她不服氣地說:“能在最後關頭拒絕我妮塔陳的男人,不是性無能,就是同志,我敢打包票斷言,俞智威根本是個虛有其表的繡花枕頭!”
“不管他是繡花、繡草或繡鳥,我非要從他身上搾出那十五萬美金不可!”他皺著眉算計著說:“我不相信他不吃你這一套,明天晚上你再去試一次!”
“什麼?還要我再去一次?你是綠帽子帶過癮了?你……你還是人嗎?”妮塔杏眼圓睜,不敢置信地說。
“我總不能看著我爸爸死在多明諾那個奸商的手上吧!”紀宗祥憂心地說。
“誰叫他要搶人家的地盤。”她冷哼著說。“不搶的話生意怎麼做得起來嘛!妮塔……”他懇求著。
“別叫我,他又不是我爸爸。”她不為所動。
“他也算是你爸爸了,等我們結婚後……”
“呸!你不提結婚還好,一提結婚我就一肚子火。”她打斷他的話,激動地說:“打從我們同居到現在三年,你的諾言哪一項實現?要承諾沒承諾,如今連區區十五萬美金也拿不出來!我的百萬豪宅、貂皮大衣、鑽戒呢?你不要再說那些屁話,我不會再聽信你的謊言了。”
“妮塔,就看在我爸爸對你不錯的份上,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紀宗祥愁著臉說。
“要報你爸爸恩的還有你們這一堆孝子賢孫,哪輪得到我。”她眼珠一轉說:“引誘俞智威的工作為什麼要叫我去?你為什麼不讓你那寶貝妹妹倩容去?你爸爸最疼她的,她是最該去的人。”
“倩容?你有沒有搞錯?她一向都在天主教的修道院學校念書,純潔得像一張白紙,哪裡懂得這些事情?”他一副受驚嚇的樣子。
那表情讓妮塔有受傷的感覺,她用委屈氣憤的聲音說:“你們老把倩容捧得又高又聖潔,活像她是天上的聖母似的。她清高,我就犯賤呀!把這麼-髒的工作交給我,救的是她爸爸耶!我死也不甘願,有本事叫她自己去救,我倒要看看她能把俞智威那個大色狼怎麼辦!”
“妮塔……”紀宗祥著急起來。她不理會他的哀求,拿起鑰匙,將唯一的車子開走了。噗噗的引擎聲,在這荒夜裡聽來更叫人絕望悲觀。紀宗祥顧不得追女朋友,因為他有太多事要煩惱。天已漸漸亮了,又是新的一天,多耽擱一天,父親的危險就更多一分,他一定要想出辦法去籌那十五萬美金,把被綁架的父親救出來。在這無法無天的國度,也只有自己靠自己了。
真的要找倩容嗎?他想到安靜美麗的妹妹,立刻搖搖頭,但隨著時間過去,他愈來愈無法逃避這個念頭。或許這比妮塔去誘惑俞智威更可行,強暴一個天主教學校的女學生,在這個國家是非常嚴重的罪行,到時他就可以對俞智威予取予求了。只要倩容肯合作……紀宗祥邊想邊往門口走去,他非要說服倩容不可,父命關天,她會同意的。
***
修道院在蜿蜓的半山腰上,紅牆白瓦的西班牙式建築,在蒼綠的森林中特別醒目。中央塔樓前還有一座大理石的聖母聖嬰雕像,在早晨的陽光下,閃著晶白的光芒。紀宗祥穿過草坪,被一陣清雅悠揚的合唱聲吸引了。
禮拜堂中聚滿了人潮,比平常多幾倍的香燭,光照瑩瑩地將四周的彩色玻璃襯托得更明艷瑰麗。寶藍的、絳紫的、鮮黃的、艷紅的,和迷蒙的煙霧裊裊,在穹頂拱柱之間,交織成一片絕美神秘的景象。但那種美,又比不上站立在祭壇前的兩排白衣少女。她們頭戴白色輕紗,環著白色花瓣的飾品。每個人的手上亦是白紗手套,一邊執白蠟燭,一邊執白色念珠。驚人的潔白,散發著絕對的純潔無邪,令人不敢有絲毫的褻瀆之心。聖母在前面,溫柔美麗的臉微笑著,敞開的雙手,像要包容世間的一切。
歌聲更響亮了,直入雲霄--偉哉,聖母瑪莉亞上帝之母天堂之後佑我以基督的心緊緊相連將害怕、希望、目標、未來都合而為一為我們分擔共有的罪惡與負擔為我流下憐憫的眼淚直到那日的降臨偉哉!聖哉!仁慈的聖母瑪莉亞
紀宗祥看到了妹妹,她站在白衣少女的隊伍裡。在素紗燭火中,她更顯清秀動人,整個人就像一顆小小的瑩白珍珠,徐徐展露光彩。她漆黑如夜的眸子裡,盈著淚水,喜悅布滿她透著玫瑰紅的臉頰。
罪惡感重重地打擊著紀宗祥。他實在不該來打擾倩容的,他怎能開口叫她做誘惑男人的事呢?聖母在上,他一定會被地獄之火活活燒死的。可是父親怎麼辦?他身為人子,總不能讓老爸死得淒慘吧?別說中國傳統的孝道不容,在天主的教義中也是不允許的,不是嗎?
“那穌基督,你也是人家的兒子,應該能了解我的一番孝心吧!”他不斷地在胸前畫著十字架,口裡喃喃念著:“瑪莉亞媽媽,請原諒我的罪吧!”其實紀宗祥是不信教的,但在教堂聖歌的莊嚴氣氛下,也不得不正眼看一眼他那難得現身的 ?' 7d心。如果儀式再長一些,他可能就會頂帶光圈,打道回府去了。
但偏偏聚會散得早,倩容交上白燭和念珠,走到長廊,就看見鬼鬼祟祟的哥哥。垂肩的白紗輕撫她的頰,風在她的衣擺間柔柔地吹著,她的聲音也平靜得似山間的泉水。
“你怎麼來了?是爸爸讓你來接我的嗎?”
紀宗祥一下子答不上話。
“今天是聖母日呢!我答應凱莉嬤嬤再多留一個星期。”倩容按住揚起的裙子說:“不過我正好有好消息要告訴你,教會批准我到美國去讀神學院了。”
“你瘋啦!老爸不會准你去當修女的。”紀宗祥叫道。
“誰說讀神學院就預備當修女?我只不過是去研究宗教哲學和宗教心理而已。”她不慍不火地說。
“你少用障眼法,你一定會去的!爸爸當初就不該用『安全』這理由把你送到這鬼教會學校,結果現在是『安全』得過分了。”他的語調中透著捺不住的煩躁,又說:“哎呀!我管不著了,如今麻煩大的是爸爸,他碰到見鬼的撒旦,你的上帝能救他嗎?”
“撒旦?”她驚慌地問:“爸爸怎麼了?他出事了嗎?”
“三天前,爸爸在國家銀行前被那個大財閥多明諾的手下綁走。光天化日之下,竟沒一個人阻止,簡直太目無法紀了。”紀宗祥咬牙切齒說:“多明諾要我們一星期內交出十五萬美金,否則他要把爸爸斷手斷腳、切鼻割耳,慢慢凌遲至死。”
倩容的臉色一下轉為雪白,退後一步,顫抖地說:“怎麼會這樣呢?我們該怎麼辦?”
“當然是設法籌錢呀!”他面色裝得很凝重。
“我不是叫你們別去招惹多明諾的咖啡生意嗎?”她氣惱地說:“結果真的出事了!”
“現在不是說教的時候,我們需要的是錢。”他說。
“我們有十五萬美金嗎?”她不太有信心地問。
“有才怪。”他頓了一下,又說:“不過,若你肯幫忙的話,就沒問題了。”
“我?”她不解地問:“我能做什麼呢?”
“多明諾勒索我們,我們就去勒索別人。”他說,“這叫以邪制惡,以毒攻毒。而你,就是那個執行者。”倩容望著哥哥年輕的臉龐,粗大的眉揚成一個奇特的角度,這是他下決心要壞事做到底的模樣。心中凝聚著濃濃的不安,不願想也不敢問她要“執行”的究竟是什麼。
她沉默地望著遠處起伏的青山,手按著胸前銀白的十字架。紀宗祥早迫不及待地說出他的辦法,但每一句都讓她的心更沉重,瓷娃娃般的臉憂結成秋霜一朵早凋的芙蓉。
“……等俞智威到你房間後,我們就闖進去,把他抓個正著,現場人證物證俱在,他想賴也賴不掉。”紀宗祥口沫橫飛地說:“我早和薩國警察局的人已聯絡好了,保證萬無一失的……”
“哥,我們怎能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呢?”倩容終於受不了,轉身要走。
“什麼傷天害理?爸爸的命難道你都不顧了嗎?虧他還最寵你、疼你。”他迅速擋在她面前說:“何況這一點也不算害人。俞慶集團的資產以億來計,鈔票多得數不完,十五萬美金根本不在他們眼裡,隨便一彈指丟在馬桶裡,眼皮也不會眨一下的。”
“管他們丟到馬桶或任何地方,反正那不是我們的錢,我們一毛都不該拿,更不必說用這麼卑劣無恥的方法了。”她的眼淚快掉下來了。
“媽的!我又不是叫你去殺人!”他不耐地低吼,轉兩圈又回 來瞪著妹妹說:“你清高、你聖潔,可你還能想出什麼更好的法子嗎?虧你還是天王教徒,天天講犧牲奉獻,現在連自己的爸爸都見死不救,你還配在教堂禱告,配穿這身白衣嗎?不!你一點都不配!”
倩容被他的話嚇哭了,十字架烙在心口,引起高 7d陣痛感。
“天呀!我若不是已到走投無路的地步,絕不會叫你做這種事的。”他用力抹一把臉說:“我昨晚已經叫妮塔去誘惑他了,但事到臨頭卻功虧一簣,她人也氣跑了。”
“哥,妮塔是你的未婚妻呀!你竟然……”倩容再也說不下去了。
“是呀!為了爸爸,我連未婚妻都可以獻出,真正背十字架的是我,對不對?”紀宗祥故意表現出哀痛說:“而我只不過要你去和一個男人說說話、跳跳舞,你就不甘願成那樣,以後還敢說要為世人服務嗎?”
明知紀宗祥用的是一堆歪理,但父親落難的消息使她心亂如麻,無法用理智回辯,只能說:“可是……可是連妮塔都誘惑不了他,我……我更不行了。”
“那可不一定。”紀宗祥胸有成竹地說:“對俞智威那種在女人堆裡打滾的花花公子來說,你這種純潔的處女或許更具致命的吸引力呢!”
那刺耳的字眼,令倩容滿臉通紅,她再一次掙扎說:“我如果這麼做,不就和莎樂美一樣邪惡可怕嗎?”
“誰是莎樂美?”他皺眉問。“莎樂美是聖經裡的罪人,她跳『七脫舞』誘使希律王砍下施洗者約翰的頭,然後裝在盤子裡當禮物送給她。”她愁著臉說。
“管他什麼莎樂美!”他甩甩手說,“我沒叫你脫,也沒叫你去砍頭;而且俞智威也不是聖人,如果他連你這純潔的小女生也要沾染,十五萬美金還太便宜了他呢!你說是不是?”
倩容手中的十字架幾乎快被她扯斷了,她望著自己的白袍、白鞋,心中極度痛苦。“答應吧!就算是買爸爸一條命,讓俞智威買個教訓,你行善又盡孝吧!”他繼續纏著她說。
她彷佛看到白袍上有父親受盡折磨的臉孔,鮮紅的血慢慢滲出,淹過了她曾經平靜二十年的生命。握住十字架的手頹然放下,太陽在她胸前閃出銀白的光芒,但血紅已蓋過它。她第一次明白撒旦的勢力有多強,而人在邪魔之前,意志再堅定,也有無法搖頭說不的時候。
***
小鎮真是熱鬧極了,每一巷弄,每一彎角,都被群眾擠得水洩不適。只見男的穿著鑲滿彩色亮片的騎馬裝束,女的則一身蕩婦卡門的打扮,蓬蓬的圓裙色彩繽紛。醇酒、笑語、節 慶的音樂、艷麗的陽光,都為即將來到的賽馬會鋪陳出一幕幕的序曲。遠處的火山安靜了下來,在藍天下形成灰褐的剪影,似也在聆聽這一場盛會。克裡歐急呼呼地在廣場區梭巡,好不容易才在一堆女人中拖出智威,再飛快趕到馬廄處。穿上特制的黑白騎馬裝,智威帥得像廣告上的明星,他一直不停地露出招牌笑容,一口白牙、笑窩及瞇起的眼睛,想不招惹桃花運也困難。連他的馬“琥珀”都興奮地將鼻子直向他湊過來。
“傻瓜,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我們不能搞同性戀哩!”他推開它的馬嘴說。
琥珀棕色的毛在太陽下閃閃發亮,腿的肌肉極富彈地跳動著。智威輕撫著它,感覺彼此之間配合無間的默契。這是個不加馬鞍的比賽,又是在崎嶇的山道上舉行,所以,雖是半娛樂的性質,仍吸引了不少愛冒險愛刺激的騎士。他例行檢查琥珀的四只蹄,才要站起來時,眼光斜掠過馬肚,落在圍攔邊的一片紫色影子上。很淡的紫,像布著紫蘿蘭的輕紗罩在白緞布上。它是一個女孩子身上的洋裝,事實上,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的側臉上。多柔美纖秀的側臉呀!一頭烏絲垂下,淺紫色的發帶更襯得她的肌膚白皙勝雪。他好想看清楚她,暗想著面對面時,她是否也那麼美麗動人呢?可是她老遙望右邊,彷佛那兒有什麼東西特別吸引人似的,等了許久,她就是不肯轉向他所在的方向。
他丟下馬刷,往那一片紫走去,才到半途就有人擋住他。“嗨!你是安東尼,賽馬會唯一的中國人,對不對?”一個眉毛粗大的東方男子用中國話對他說。
“能在這兒碰到故鄉同胞,真不容易。”智威愉快地說,眼光仍緊盯著那紫衣女孩。
“我叫荷西。”紀宗祥說出自己的西班牙名字,隨即發現智威的目光所系,微笑地說:“那是我妹妹艾薇。”
“哦?”智威勉強應了一聲。兩個男人大步地往圍攔走去,各有所思。而倩容始終看著右邊一群小朋友在嬉鬧,她見過俞智威,也知道他正朝她走來,但居於害怕及罪惡的心理,她仍不願面對已開場的戲。智威站到她的身旁,依然只能看到她的側臉。
“艾薇,這是安東尼。”紀宗祥熱心地介紹著。她很明顯的猶豫了一下,才回過頭。兩人視線交會時,智威的心像猛地被人撞了一下般,瞬間忘了呼吸,失去了思維,只呆呆地瞪著她。她的側臉若說是美,那正面更可稱得上無瑕了,那盈盈眼波、小巧的鼻子、唇型優美的嘴及秀氣的臉龐……不!不!他美女見多了,而她有的不僅是美貌,還有那特殊的氣質。對!就像那初春的晨霧、玫瑰花瓣上的朝露、海上的第一抹紅霞、山谷裡的一朵幽蘭……智威的腦海裡亂糟糟地冒出一大堆贊美的形容詞,由溫庭筠到莎土比亞的,他沒想到那些詞句真的可以用在一個女孩子身上。
倩容被他看得兩頰飛紅,更別有一番純潔少女的韻味,與智威平日所交往的女人完全不同,他很清楚自己被迷住了。
“我是安束尼,聽候小姐差遣。”他舉起她的手,用拉丁禮親吻一下。倩容的臉更紅了,她支吾兩聲,最後仍放棄了說話的機會。
“我妹妹很害羞,不過一會兒就好了。”紀宗祥連忙說。智威從沒見過面對他時一聲都不吭的女孩子,他不自覺向前一步,她則反應迅速地退後兩步,這讓他的興趣更濃厚了。
此時,比賽的召集聲響起,智威有些惋惜地說:“賽馬到達終點時,會有美女獻花給騎士的儀式,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得到你的花束呢?”
“有!有!有!中國人嘛!我們不獻花給你,還給誰呢?”紀宗祥笑著說。
智威奇怪地看他一眼,這個哥哥未免太熱切了吧!倩容輕輕點一下頭,眉頭擬著,這又惹得智威更好奇了。他走了兩步又回頭說:“我們比賽前都會向一位女士要一個幸運符,我能借用你的十字架嗎?”聞言,倩容的手立刻掩住頸子,像是某種抗拒的情緒。
“當然可以!”紀宗祥馬上動手替妹妹解下。智威看出她的遲疑,本想再解釋,但銀白項煉落在他手中時,仍有她身上的體溫,他想也不想,立刻掛在自己胸前,與他的肌膚相觸。他也很驚訝,他竟迫不及待地想與她有所聯系。
“祝我好運吧!”他露出快樂及自信的笑容說。
“祝你好運。”她並沒有笑,而且口氣出奇地嚴肅。
“謝謝。”他彷佛聽到了全世界最美的聲音,衷心地說。他轉身跑向琥珀,腳步輕快地彷佛要飛起來。
倩容留在原地,心仍止不住地亂跳,震得她收不回 神智。她沒看過這樣的男人,不但擁有英俊迷人的外表,還有那笑容與渾身的活力,彷佛一個純摯的大男孩。她怎麼也看不出他的花心放浪及惡名昭彰,只覺得像看到太陽神阿波羅或愛神邱比特,只有歡暢快樂,沒有邪惡的本質。
“我真的做不來。”她再一次對紀宗祥說。
“你不必做什麼,光站在這裡就夠了。”紀宗祥眉飛色舞地說:“你沒看見他色迷迷的樣子嗎?活像大野狼遇見小綿羊,風流的本性都露出來了。”
“不!我不能害他,我要回修道院了。”她沮喪地說。
“你敢回 去?他立刻凶巴巴地說:“好!你就等著接收爸爸的手、腳、耳朵、鼻子,我看你要怎麼去面對他殘缺不全的屍體!”
“不要再說了!”她蒙著臉哭叫著。她根本不敢去想那殘忍的景象,尤其又是自己至愛的父親,可是她實在不願意去陷害俞智威呀!上帝為什麼要給她那麼嚴苛的試煉呢?她再一次問著,手習慣性地摸向胸前的十字架,才記起已被俞智威拿去了。那空蕩蕩的感覺,讓她整個人發冷,彷佛上帝已離她愈來愈遠了。
***
智威揚著韁繩喝叫著,每個聲音及動作都確切地傳到琥珀的知覺中。大街、小巷、拐彎、斜坡,人和馬都憑本能飛奔著,像長了碩大的羽翼一般,越過了眾人的歡呼,幾乎到了無法掌握及失速的邊緣。有人摔下馬、有人跌出跑道、有人放棄……智威仍全速前進,有幾次他聽到琥珀痛苦的嘶鳴,但他腳一夾緊,把自身的力量傳給它。他汗水淋漓、兩頰痛裂,兩手折斷般地發疼,但他唇邊仍帶著笑容,因為他心中有一團紫,那成為他源源不止的活力來源。艾薇,我來了!
他以第一名超過終點線,爆起的歡騰尚未停止,就有許多女孩擠著獻花給他。他眼中只有他的紫衣女孩,但她似乎躲得好遼,費了比賽馬還多的勁兒,他才找到捧著一束花的她。他一把抱起她,把雛菊百合都擠扁了,更依照習俗給她一記響吻,盡管動作粗狂又漫不經心,他仍能感受到她的驚愕。但他捨不得放開她,那柔軟的觸感及纖細的腰,像他懷抱裡一朵清香的蓮,是他從來未體驗過的。太不可思議了,他還以為他對女人已經夠熟悉了。
“哇!安東尼,你真不賴,真為中國人爭口氣了!”紀宗祥拍著他的肩膀說。
“是你妹妹為我帶來幸運的。”智威開心地說。
他們領了彩帶、獎杯及紀念品,好不容易穿過人潮,在廣場的角落找張圓桌子坐下來。紀宗祥沒聊幾句就站起身說:“我還有一些事待辦,艾薇就拜托你照顧一下啦!”
“沒問題,我十分樂意。”智威一臉巴不得的模樣。紀宗祥給妹妹使了個眼色後便轉身離去。倩容很靜,不太看他,也不太說話,心思彷佛在很遠的地方,這更引發智威想了解她的欲望。
“你們是全家移民到薩國嗎?”他靠近她問。
“事實上我們是移民到巴西,但那兒中國人多,生意不好做,所以就到這裡來了。”她習慣坦白,即使這種情況也不例外。
“你家是做什麼生意呢?”他熱心地說:“或許我可以幫一點忙,我在中美洲已經有些時日了,事業也算小有基礎,總是特別喜歡自己國家的人。”
“我不太清楚,我一直在外地念書。”她回 避地說。
“哦!你念的是哪一所學校呢?”他問。
她說出天王教女校的名稱。他揚揚眉說:“那是一所非常嚴格又貴族化的學校,難怪你的氣質如此特別,又如此高雅,讓人有止不住的仰慕之心……”
他話說到一半,就被從山腰下來的游行隊伍打斷,穿著傳統印地安服飾的男男女女各拿弓箭和花朵,在風笛淒美的曲調下唱著:她的秀發是蝴蝶羽翅上靛黑的顏色她的眸子如此黝深而神秘像輕語的橡樹下一池靜靜的潭水她小小的紅唇內閃耀著如珍珠般的貝齒……
“嘿!這簡直是在描述你嘛!”智威興奮地說:“這些都是我想說的話,可惜我的文學細胞不夠發達,只有借曲傳意了。”
“他們是在說艾克絲泰珀。”她輕聲細語地說。
“誰是艾克絲泰珀?”他好奇地問。
“這是一個古雅馬的傳說故事。”她簡短地回答。
“告訴我好嗎?我最愛聽傳說故事。”這不是真的,他只想引她多說一些話而已。
看他認真的表情,倩容不好拒絕,剛開始時有些結巴,後來就愈說愈流暢。
“艾克絲泰珀是雅馬拉部落酋長的女兒,她和一名叫赫肯的勇士深深相愛著。有一年,嗜殺的阿茲特克人來襲,赫肯奉命出征,艾克絲泰珀哭著對他說:我日日祈禱你平安歸來,若你無法回 來,我會哀傷至死,然後化做天上的藍色星子,在黑暗中找尋著你。”她停頓下來。
“然後呢?”智威沉迷在她的神情和語調裡。
“赫肯中了圈套被圍困,阿茲特克人乘機直搗部落,殺死了雅馬拉的老弱婦孺,包括艾克絲泰珀在內。”她輕歎一口氣說:“赫肯悲憤極了,他夜夜爬到山的最高點,瘋狂地尋找他的藍星,想用箭把它射下來。一夜又一夜,他在山上大哭又大叫,終於,一顆流星落下,消失在黑暗的河流裡。赫肯認為那是艾克絲泰珀,於是他縱身由高崖跳下,死在他的追尋之中。”
很美的故事,但有些蠢又不切實際,沒有人會笨得去射天上的星星,更不會為了顆流星跳崖自殺。但他不會這麼批評,為了討好艾薇,他表現出一副很受感動的樣子。
“好偉大的愛情,真是太感人了。我可以了解赫肯的心情,如果是我,我也會射星星,但我要找的是一顆紫色的星星。”
倩容原本不解他的話,隨即看到自己的衣服,一張臉馬上泛起紅暈。露天的樂隊奏起一首名曲,冶艷妖惑的音調令人忍不住扭動身體。智威好想接近她,想再一次觸碰她。舞蹈是他與女人最熟悉的交流方式,所以不由分說地,他拉起她,就往人群中舞去。倩容來不及站穩,整個人就跌在他懷裡。他動作極熟練,以高超技巧,一下-她,一下遠離她,她這輩子還沒有和一個男人如此親密又煽情的接近過。因為被他的一連串動作驚呆了,好一陣子她才發現舞曲竟是老史特勞斯的“七重紗之舞”,說的就是邪淫的莎樂美!真是死定了!她急得開始躲他,即使是一毫一寸的距離也好。沒有一個女孩子會在舞蹈裡不斷地閃避他,這更激起智威想廝纏她的欲望。他的手是從未有過的緊握,他的體溫是從未有過的高,他的熱情從未有過的燃燒……他藉機吻她、碰她,不放棄任何機會。天呀!他從未在跳舞中如此恣意地去“輕薄”一個女子過,但他來不及後悔,就一次又一次地當了“大色狼”。
音樂一停止,倩容轉身就走,似乎受不了在他身邊多留一秒鍾。他極端懊惱,在後面追著說:“艾薇,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這是第一次,他必須在跳完舞之後向一個女孩子道歉。
倩容只覺得丟臉,她竟然會跳這種舞,而且從頭到尾都不加阻止,她恨自己,更沒有勇氣再面對俞智威,天知道他會怎麼輕視她呢?一個莊重的女孩,是不該引起人的邪念呀!她滿心混亂地往前沖,突然紀宗祥出現在面前,手裡的兩杯啤酒差點被她撞翻。
“我看見你們跳舞啦!熱情有勁喲!”他沒注意妹妹的臉色,只說:“你們一定很渴了,喝杯啤酒吧!”或許是燒過頭了,她的五髒六腑彷佛都快要被融蝕了。
偏偏智戚追上來,憂心又鄭重地看著她說:“真對不起,若有失禮處,請原諒。”他的眼神為什麼要那麼專注呢?彷佛太陽底下的放大鏡,他眸子中的烈火也集成一點好似要焦灼掉她。急於滅火,她做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拿起啤酒咕嚕嚕地灌下去,那濃烈的怪味令她嗆咳,但穿心底胃的冰涼讓她舒服不少。
“你也來一杯吧!”紀宗祥露出大大的笑容對智威說。
“謝謝你,正是我需要的。”智威說著,一大杯啤酒瞬間下肚,可見他渴的程度。
紀宗祥更滿意了,他拍拍智威的肩說:“我那頭生意走不開,又不太放心我妹妹,待會兒可不可以請你送她回 旅館呢?”
“這是義不容辭的事。”智威掩不住高興地道。
“旅館很近,我自己可以走。”倩容搶著說。
“今天晚上醉鬼一堆,你最好別單獨行動。”紀宗祥輕推她的背說:“而且爸爸要我保證你的安全,我可不希望他氣得命都沒有了。”最後一句是用重音說出,又把倩容圍在進退兩難的困境之中。
紀宗祥走後,智威用彬彬有禮的態度對她說:“你還生氣嗎?我敢以我母親的名發誓,我絕不是那種占人便宜的變態狂。只是那音樂,還有美麗的你,讓我情不自禁。我保證再也不會了。”
事實上,倩容的心事比這更復雜難解。她不想再讓情況惡化下去,她有一種很壞的預感,若照哥哥的計畫而行,他們都會跌入一個永遠爬不出來的黑暗地獄中。
“我……我想回 去了。”她極小聲地說。
“那麼快嗎?”他十分失望地說:“至少讓我請你吃晚餐吧?”
“我很累,必須回 去了。”這次她稍微堅決地說。她不敢等他回 答,徑自往旅館走去。
他跟了上來,一臉納悶,有幾次想說話卻又在半途吞了回 去,似乎很煩躁不安。他的情緒影響到她的。倩容覺得全身漲熱,眼前的東西都放大,地面也浮起來。那黃昏的涼風、那將暮的暗影,不但不能澆熄她血液中的騷動,反而癢癢地麻上心頭。
回到旅館房間時,她確定自己生病了,那白窗簾、花被單好像都朝她飛來,但她仍有一個強烈的意識,在倒下之前,必須把俞智威“請出”房間。她一回頭才發現,他離她好近,近到彼此都能感到那欲沖出重圍的熱力不斷撞擊著。想觸碰她的,不僅是他的身體,還有那眼神,一眨也不眨,凝聚黑蒙的迷霧,在瞳孔內有欲望之火,深深地映在她的心靈最脆弱處。
“艾薇,怎麼辦?我好想吻你。”他喃喃地說,手已不聽使喚地擁住她。不!不行!她想搖頭,卻搖不動;她想出聲,卻-啞著。她體內彷佛有另一個人取代了她,再迎向他,任他的唇饑渴地、深切地索取著。他模糊地說著一些話語,彷佛是不滿足之類的詞句。頭腦來不及思考,唇與手又進一步探索她細致柔嫩的肌膚。倩容感覺到極熱之後,是一陣清爽的涼,然後是從未體驗過的快感,像烙著火印,令她輕輕顫抖著。她知道衣服備一層層剝去,知道與他裸裎相對,但她完全無力阻止。她明白事情的不可收拾,卻忍不住欣賞他的偉壯身材,及沉醉在與他繾綣交纏的激情中。
“艾薇,我受不了了,我非要你不可,就現在!”他的汗水凝結在額際,英俊的臉上充滿著難忍的欲望。不!不行!她躺在床上設法要搖頭,但意識愈來愈模糊。他徹底地迷失在她的清香、嬌喘與柔軟之中,當穿過那層障礙時,他有著前所未有過的顫動,他彷佛飛到極高,全然不在乎會落在何處,就算粉身碎骨也罷。那撕裂人的痛楚讓倩容有片刻的清醒,但所見的是兩人親密的姿勢,她的手早極大膽地在他背上游移。來不及羞赧、來不及悔恨,她已和他飛過好幾座山峰,滿天的星都紛紛灑落,連太陽及月亮都來了……
“哦!艾薇,我的艾薇……”他吻著她的唇說。她或許未醒,但她的心已響滿了警鍾。天呀!事情怎麼走到這地步的?那肉體的交纏,她只記得“七重紗之舞”的樂曲不停蠱惑著。她引誘了他,竟也失去了自己!
“艾薇,真對不起。”他的意識似乎回 來了,但聲音仍帶著欲望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你怪我嗎?想想看,你已經屬於我了,屬於我俞智威一個人的……”他想再碰她,她卻如被火燒般彈跳起來,笨拙地穿衣系帶,眼淚大串大串地流下來。
“艾薇……”智威慌了,也下床穿衣。
“你快走,你再不走就完了!”她語無倫次地說。他才扣上褲腰帶,還光著上身,房門口就傳來一陣拍打騷亂。接著,紀宗祥踢開門沖進來,後面還跟著幾個薩國的警察及一些看熱鬧的群眾。
“你這個人面獸心的家伙,我把妹妹交給你,你竟然強暴她!我不剁爛你,誓不為人!”紀宗祥一見到他,就拳打腳踢,招招劈過來。
“荷西,你誤會了……我……”智威一邊躲一邊說。
“還說誤會。瞧我妹妹哭成那樣,瞧那床上的血跡……”紀宗祥故意用西班牙語大嚷:“我妹妹是天主教修道院的學生,才二十歲,是教會選出來准備送去當修女的,竟備你這變態狂玷污!你侵犯上帝、耶穌及聖母,你比撒旦還可怕,該被閹割、該被千刀萬剮!”
智威這才發覺事態的嚴重,他再愛玩、再玩世不恭,也絕不會混蛋到去強暴女人。何況他和艾薇之間是無法克制的兩情相悅,他百分之兩百願意負責。
“我沒有強暴艾薇,她是心甘情願的。”智威強作鎮靜地說:“不信你可以問她。”
“不必問。艾薇是純潔的處女,一輩子沒跟男人說過幾句話,一心想服侍上帝的。全修道院的人都可以作證,艾薇絕不會和男人上床,除非她是被強迫的。”紀宗祥火紅著眼說。門外的竊竊私語聲愈來愈大,其中有不少人都看過智威如何在女人間來去周旋,自然抱著起哄看戲的心態。
“艾薇,你說,我有沒有強暴你?”智威的語調冷了下來,心中也逐漸產生怒氣。
倩容從頭開始就蒙著臉,她害怕、傷心、愧疚,巴不得當場死掉算了。
“艾薇,你說呀!”智威向她走去。
“艾薇,你說,說他強暴你。”紀宗祥擋在她面前,一只手還捏著她說:“你不怕爸爸死嗎?他若死了,沒有人會原諒你的!”
“艾薇!”智威吼著。全場鴉雀無聲,都在等待她的答案,久久她才開口,聲音幾乎聽不清楚。她說:“他……強暴我。”
“看吧!把這色魔抓起來,還我妹妹一個公道!”紀宗祥勝利般地嚷著。
四個警察馬上一轟而上,逮住智威,一秒鍾都不浪費。智威氣急攻心,眼睛瞪得大大的,幾乎要爆出來。
他想沖向艾薇,但抵不過幾個男人粗壯的力氣,只能狂怒地猛踢猛打,口裡激動地說:“你為什麼要說謊?你是自願的,你也樂在其中,為什麼說是強暴?你這樣陷害我對你有什麼好處?為什麼騙人?為什麼?為什麼……”
他每喊一句,憤怒的情緒就愈升高一分,在他被拖上警車時,腦海中的理智已被炸得碎碎片片。昨日風流倜儻的翩翩公子,今日賽馬冠軍的英雄,此刻竟被當成強暴犯入監獄大牢,教人情何以堪呢?
好奇的人群散去後,倩容依然掩面痛哭。“好了啦!我知道你受了委屈。”紀宗祥低聲下氣地說:“我已經盡量趕了,哪曉得和我串通好的瑞奇警官喝醉了,害我又拖又拉,好一陣子才能來,結果……結果就弄假成真……”她仍是哭,彷佛要哭到死似的。
“早知道我就不下藥了。”紀宗祥嘀嘀咕咕說:“但我哪料到效果會那麼強呢?我只不過是在啤酒裡加一點點,想催情一下……”
“你說什麼?你在啤酒裡下藥?”她猛抬頭,面色蒼白、兩眼通紅,像見到鬼一樣。
“只是一點興奮劑,一點點而已啦!他用手比著,陪笑地說。
神愛世人,寬恕大眾,但倩容此刻只有一股殺人的沖動。她瞪著自己嫡親的哥哥,咬著牙,用盡全身的力氣,一巴掌打在他的笑臉上,火辣辣的,她以為自己的右手即將折斷。她絕冷、絕哀、絕對地想吐。
在清脆的響聲後,她奔到大街上,荒寂的夜襲來,像堵牆撞到她臉上,痛苦是如此之真切,卻又無法避免。她跑不動了,人崩潰了,摔跌在刺人的草地上,絕望地對天喊著--“喔!上帝我主,我該怎麼辦呢?”她本能地想找胸前的銀白十字架,卻發現它仍在智威的身上。她霎時間被掏空,如一個無心的人,呆了、傻了。沒有十字架、沒有清白之身,她徹底失落了,這樣的一生還有意義嗎?夜空下,她靜跪如一尊石像,月悄悄來,又悄悄去,只有低位聲始終徘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