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盡曲 第八章
    一片心

    多情誰似南山月,

    特地暮雲開,

    灞橋煙柳,

    曲江池館,

    應待人來。

    ——陸游-秋波媚

    嘉靖四十三年秋末,福州,總兵衙門。

    戚繼光坐在案桌前,眉頭緊皺,手撫著玉面的官印,冷冷的,才取得不久的。以三十六歲之齡就當上總兵,一省最高的軍事將帥,還真不容易呀!

    他相信自己是值得的,從十七歲守衛京師起,他就一心為國。二十五歲入山東打倭寇,他更是勇往直前,還賦詩「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來表明效國保民的大志。

    十多年了,由山東、江蘇、浙江到福建,有了他一手操建的戚家軍,就不信倭寇不平!

    他的手移向一份紅封印機密公文,來自京畿內閣的,說海寇李遲風願效命朝廷,潛入江西,準備破壞嚴嵩父子造反的巢穴。在此關鍵時期,希望閩廣能暫停剿寇,免得壞了除奸大計,使禍患更深。

    胡鬧!嚴嵩父子是「奸」,倭寇難道不是嗎?除掉一群狼,又引進一群狼,一樣禍國殃民。哼!去年幾場戰役已打得海賊們落花流水,成強弩之未,豈可讓他們有喘息的機會?

    右手邊尚有一疊私人密報,也是關於李遲風的。自從他三月份到達福建,戚繼光就派人監視他的動向,可惜這個人十分機警,來去如風,飄忽不定,沒有人可以預測他的下一步行蹤。

    半年的辛苦備至,總算抓出幾條線索。李遲風化名卜見雲,曾出入浦口一帶,並和翁炳修有過來往。

    以前幾任總督常語重心長的說:「去外盜易,去中國盜難;去中國盜易,去中國衣冠盜難」,這翁炳修不就是活活的一個衣冠盜嗎?只不過,他如今是俞大猷的親家,若追根究柢,怕會株連太廣,令他實在無法下手。

    最令人意外的是自江西傳來消息,說李遲風此次加入反嚴陣營,風裡觀音遊說有功。戚繼光很難接受,燕姝這女孩才貌雙全又聰明大度,不但為閩地百姓喜愛,還是他夫人的義妹,怎麼可能呢?

    但來者言之鑿鑿,想必還是被王伯巖拖累的結果。哼!為寇四年,早知道這個人是不可靠的!

    廳外有人報告,說俞平波到。

    這年輕小伙子一進來,面色便極為凝重,參拜完就說:「我和我岳父談過,他說他真的不知道卜見雲就是李遲風,還一直以為是王伯巖的朋友,是由廣東南海來的。」

    「弄不清楚狀況的不只他一人。」戚繼光說:「李遲風外號『風狼』,是汪直死後,流竄最大的一批海寇。他長年居倭國,多活動在南海及呂宋一帶,雖然這些年很少在閩廣沿海出現,但此地小股的舶主盜賊,仍以他為馬首是瞻。以他在倭國及海上漸長的勢力,若不剷除,遲早會成海防的心腹大患。」

    「朝廷不是預備招降嗎?」俞平波也看過那份公文。

    「招降?哼,海寇反覆無常,利之所趨,根本無國家觀念,還真能留著嗎?」戚繼光不屑的說:「若不趁著這回嚴世蕃『交通倭虜』的機會,一石兩鳥,把倭寇們一網打盡,又更待何時呢?總之,朝廷招降朝廷的、我們抓我們的,以前不也成功過嗎?」

    「戚大人是說汪直案嗎?」俞平波說:「有汪直順降被殺的事,李遲風必懷戒心,不可能輕易來歸的。」

    「我們就只有再借重燕姑娘了。」戚繼光說。

    「不!我不信燕姑娘和李遲風有任何瓜葛。」俞平波立刻反對,「燕姑娘是極單純善良的人,一心修道祈福,年年迎媽祖,嘉惠地方百姓,將她和倭寇扯在一起,不是壞她名譽嗎?」

    「我也想不通,但江湖上都在盛傳李遲風與『觀音』的種種。」戚繼光又說:「不過,去年燕姑娘入海三個月,進出島嶼,或許是見過李遲風的。」

    「我還是無法相信。」俞平波堅持說。

    「信不信等王伯巖來便知道,那三個月他最清楚。」戚繼光頓一下又說:「這計畫事關重大,王伯巖曾為海寇,且與李遲風稱兄道弟過,我們只要告訴他『招降』的部分,略去『捕殺』部分,以免走露機密。」

    此時,王伯巖已等在廳外,被喚進來時,心中志忑不安,再看俞平波沒有笑臉,更覺不妙。

    戚繼光先把封印公文遞給他看,「李遲風為朝廷立下大功,我們奉命招降他,先為閩廣的安定做準備。」

    「這與我何干?我和李遲風之間早已反目成仇,不相往來了。」王伯巖一臉的戒備神情。

    「不是由你,而是你妹妹燕姑娘。」戚繼光把江西傳來的傳聞敘述一遍,然後說:「倘若是真的,燕姑娘在此番反嚴行動中,可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堪稱女中豪傑呢!」

    王伯巖聽得目瞪口呆,久久才回答,「不會的;燕姝不會和他有接觸的!」

    「去年在海上,她都沒見過李遲風嗎?」戚繼光問。

    何止見過,還糾糾纏纏,差點在東番入洞房呢!王伯巖是個藏不住情緒的人,通紅的臉馬上透出心虛。

    「不管如何,此乃朝廷指令,唯有招降李遲風,方能鎮壓閩廣的小股匪賊,幾十年的倭寇之亂也才能盡速平定。這件事就交給你和燕姑娘,也是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事成後,功名利祿總跑不掉,好好把握吧!」

    王伯巖萬分為難,又怕愈解釋愈糟。那一頭的俞平波則雙目怒瞪著,像要撲過來掐人一樣。

    李遲風的勢力無所不在,若要上陸尋燕姝,無人能擋。只是都整一年了,倘若有狀況,燕姝怎麼會連提都不提呢?這一次,可是她拖他下水的,他卻百口莫辯,難逃嫌疑了。

    自清不了,王伯巖只有閉嘴,靜聽戚繼光的「招降」計畫。

    *        *        *        *        *        *        *

    兩盞燈籠遠遠的由林中而來,火光忽明忽暗,在幽冥中閃爍。又是一輪滿月,光華氤氳處,看出那是一頂轎子。

    燕姝掀簾往外看,秋夜霜冷,穿了棉袍,腳旁還擺個小的炭火竹籠。她的心其實是熱呼呼的,因為這是她第一回主動找遲風,她留話在醉月樓,就有小轎來接人。

    更好的是,她手裡還拿著內閣手諭和戚繼光的書信,都是為海疆平靜,希望遲風合作。燕姝此刻覺得自己再重要不過了,一介女子能擔國家大任,不負她當初在媽祖前不婚及濟世的誓言。

    唯一的內疚是對大哥。王伯巖非常生氣,不但罵她糊塗,又詛咒遲風說:「他那麼蠻橫頑固的人,又怎麼會聽你的呢?你究竟給了他什麼好處?」

    「他再蠻,也是個人呀!而且是敬『觀音』之人,他並沒有對我無禮。」燕姝認真的說:「若能不動干戈解倭寇之禍,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種種的爭執都只有更加強她的決心而已。

    過去半年,遲風不時出現燕子觀,都是對月長談,談過去,現在和未來,無逾矩處,也增加了她對他的瞭解及愛意。只是,他們的路要走下去,前提仍在海疆寇亂的平定。

    轎子終於停在一座大宅前,夜黑看不出輪廓,只是深寂無聲。宅門開啟,轎子又往前行,經過長長的甬道後,來到一處院落,廂房裡亮著燈,廂門敞著。

    燕姝踩著落葉走進去,遲風已坐在床頭等她,胸前纏著白布,面色慘白。她心急的叫道:「你受傷了?」

    「徽州和袁城的一場大混亂,大家自相殘殺,以求自保,我是逃出來的。」他微微一笑說:「很想去燕子觀看你,但力不從心,幸好你念著我,才免了我的相思之苦。」

    她的心好疼,輕碰他的傷處說:「怎不早告訴我呢?傷重嗎?江西的事都解決了嗎?」

    「傷還好,只是沒防著有人要『殺人滅口』,所以中了暗算。」遲風握住她的手,「任務結束,我不回江西了。」

    「你也立下大功了。」她的心情稍稍平復,忙拿出懷中的東西,「看,好消息,戚大人主動給你寫信了,這就是我今天來的目的。」

    遲風取過去,很快的讀一遍,眉頭反而皺得更深說:「奇怪,他怎麼會經由你呢?」

    「那就要問你了。」她簡述一下江西的傳言。

    「哈!我那時不過是開霧裡觀音一個玩笑,沒想到竟還誤打誤撞,扯到了你,你都承認了嗎?」他問。

    「只要能讓你和威大人有機會言和,我什麼都願意做!我也和戚大人談過,他說,你若任朝為官,必須確保閩南和廣東的盜賊不再為害百姓。」

    「那些人早就不聽我的了,有的也只是利害關係。」他說:「真正要平定海寇之亂,海事政策的修定才是最重要的。中土沿海多少世代漁民,因海禁而無法謀生,在吃不飽的情況下,只有淪為走私的盜賊。海洋世界極大,有數不盡的寶藏,西方人都來搶奪,明廷再不善加經營,改變『海疆為不征之地』的做法,只顧圍剿防堵,情況必然會更惡化下去。」

    「這些你都告訴戚大人呀!」燕姝興奮地說:「這都是你的理想和抱負,對大明的一片心,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就大事業的。」

    「對大明的一片心?不如說是對你的一片心吧!」他凝視著她晶亮的雙眸,「另一件奇怪的事,嚴世蕃的案子尚未審結,賞罰未開始,戚繼光為何手腳那麼快,已派你來『招降』呢?」

    「戚大人說,戰爭再持續,又是更多的勞民傷財,所以,他也急著和你議和。」燕姝說。

    「他不會想乘機把我除掉吧?」他半開玩笑的說。

    「你有功在國,他不能殺你的。而且你相信我,我不是羅龍文,我一心為你,不會害你或出賣你;戚大人也非胡宗憲,絕不會出爾反爾。你只要寫一封信,說哪日要赴福州一見,他定會以誠意接待的。」

    「對,你不是羅龍文,是我心愛的觀音,不裹腳、不三從四德、不婚配,總是反習俗。」他突然輕撫她的頰,「燕姝,我若當總督,你是否嫁給我當總督夫人?」

    「我……你在福州,可以常到燕子觀來看我……」她紅著臉著說。

    「我的金絲燕,永遠不肯說一點謊,但我降了大明,總有一日你也會降我的。」他輕吻她的唇,再擁她入懷,用了極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了進一步的需索。

    「不!是你降我,你是我的風狼,我的順風耳。」她的眼睛慧黠地眨著,那一身香氣和清柔,教人情難自禁。

    遲風再也受不了了,將她壓在床上,胸口卻猛痛起來,臉色又刷地變白。

    「你好好養傷吧!」燕姝坐直,將他的頭放在膝上,溫柔地撫摸他,像母親對待孩子,嘴裡還哼著小曲兒。

    燭蕊跳動,長夜將近,月淡星疏,天空是靜謐的深藍,彷彿回到許久以前,紫燕雙語,黃鸝對飛,在赤霞長坑,在無煙東番,所有的水波蕩漾處,千潮與萬恨,都化成夢裡的依戀和沉醉。

    風裡來,風裡去,都有了最後的港灣,不再孤獨。

    在黎明將至前,燕姝拿了遲風親筆覆戚繼光的信,坐著原來的轎子返回浦口城。

    她腦海裡仍是他的臨行依依,每次分離都愈來愈不容易了。遲風送她入轎,孩子氣地說:「像割我的心頭肉!」

    「真糟,我名為觀音,為修道守清,又和你孤男寡女一夜,得回去經懺了。」她懊惱的是這個。

    「別,你從不是為規矩而活的女人。」他說。

    不是嗎?燕姝看他,認真地說:「你耐心等,等戚大人迎你入他的衙門,我一定來陪你。」

    「讓大家稱頌風裡觀音如何去降服一個惡名昭彰的海盜嗎?」他笑呵呵地說。

    想到此,燕姝亦有說不出的心滿意足。

    轎子穿過林間,天已微微發亮,寒鴉啼於霧間。她入神心事時,突然轎子停跌,震得人疼痛。燕姝掀開轎簾,恰見兩名轎夫,亦是遲風的手下,已倒在血泊中。

    尚未尖叫,幾匹快騎奔近,都是戚家軍裝扮,以俞平波為首,下馬先扶出燕姝。

    「怎麼回事?為何要殺人?」她驚嚇太大,幾不成聲。

    「真抱歉,害你受驚了。」俞平波鎮靜的說:「這是威大人的計畫,此刻朝廷大軍已齊聚到李遲風的藏匿處,活要生擒,死要見屍!」

    「誰說的?戚大人正招降李遲風,看我手上……還有回應的信函!」她急得語無倫次,揚著信函。

    「燕姝,那都是引狼出洞的計策。」他試著解釋。

    信如落葉飄下,白辛苦寫的,磨了許久的墨,他殷殷相詢,斟酌許久的字句,充滿希望的……她本性聰敏,經過一點,立刻明白「招降」是假,他們利用她引出李遲風,找到他的居所,大軍前進……

    她突然發狂似的喊,「為什麼騙我?為什麼?為什麼?」

    俞平波想回答,燕姝又逼著上馬,「快!快去遲風那兒,是我的錯,我必須阻止,你們把一切都毀掉了……」

    馬驚嘶著,差點踢著她。並不善坐騎的燕姝,因神志皆昏,竟抱住一匹白馬狂奔起來。

    「小心呀!」俞平波立即在後頭追趕,膽戰心驚的急叫著。

    他們離大宅其實不遠,出了林子,就看到濃冒的黑煙,滾滾散到已破曉的天空。那木頭的焦灼味,那猛吐的赤紅焰舌,還有盔甲閃亮,數不完的士兵,噪呱如戰場。

    有人擋住燕姝的白馬,她跌下,剛好俞平波幾個人及時接住她,才不致摔傷。踉蹌幾回,她終於看到指揮若定的戚繼光,她只能虛弱的吐出一句,「你……你怎能出爾反爾……」

    「燕姑娘,你做得很好,又是大功一件。」戚繼光冷靜的說:「剩下的就交給我來處理了。」

    一堆咒罵哀嚎聲傳來,夜裡神秘的大宅,竟在剎那間變成荒屋廢地,火仍無情的燒著。突然有騷動,士兵抓住十來個海寇,為首的李遲風衣裂發散,怒目而視,滿臉的憤怒和不妥協。

    他還受著傷呀!徹夜不眠的疲累,加上措手不及的攻擊……

    他乍見人群中的燕姝,灰煙漫漫中,她的臉似荒野中的一抹白雪,眸子驚懼而張大,美得如黑水晶,一身紫袍蓋去那嬌柔。他驀地胸臆痛,從未有的撕心裂肺的痛,淒厲地喊出,「你竟背叛我……出賣我……欺騙我……我絕不饒你、絕不饒你、絕不饒你……」

    鮮紅的血由白布滲出,一片、一片的,如死亡。燕姝想說什麼,但口裡像噎滿東西,有血腥味,卻怎麼也嘔不出。然後,大地昏黑,她在俞平波的手中倒了下去。

    *        *        *        *        *        *        *

    飄浮在半空中,她已失去了自己的島,無處可攀,四周的霧仍不散,看不到前與後,想站也站不直身。陪伴的還是只有那一頭狼,也是飛著,最初是都背對著她,毛色灰黯;後來轉身對她,眼是盲的,陰翳晦蒙,而嘴旁都是血,接著整臉全身血淋淋的……

    她要喊它,說對不住,是我的錯,我害你失去自由,失去生命,失去海闊天空,但卻什麼都抓不到呀!

    「遲風——」燕姝猛地睜開眼。

    在她房間裡,寧靜的燕子觀,三條青紗佩帷,三個曾受大明皇帝親賜及祝福的觀音,是嘉靖年間的昇平景像嗎?!多可歎,死的死、寡居的寡居、心碎的心碎,真是恩典嗎?她看到坐在椅子上打盹的王伯巖,忍著虛弱叫道:「起來!起來!我昏倒了嗎?幾天了?李遲風……他……還活著嗎?」

    那淒測之聲,讓王伯巖嚇醒,慌張地說:「一天,你昏了一天。李遲風……嗯!聽說被關在總兵衙門府,街上鬧得很,什麼消息都有,就沒說他死的,所以應該還活著。」

    「哥,你……你過來。」燕姝輕聲說,等他靠近,一拳捶他的肩,卻沒力氣,「你為何也騙我,騙我去招降……讓我做了不義之人?」

    「我沒有,我也被蒙在鼓裡呀!李遲風雖和我有不快,但他曾有恩於我,我再糊塗,也不會害他。」王伯巖哭喪著臉說:「我現在也急呀!我們如今都成了羅龍文之流的人物,那些海上兄弟絕不會饒我的。」

    遲風說,絕不饒你、絕不饒你……燕姝突然悲哭出來,從未有的揪人心腸的聲音,哭得嗆痛酸楚,一發不可收拾。

    「燕兒,別再哭,你從不哭的……」王伯巖手足無措說。

    俞平波走到房門口,站了一會兒,神色肅然。

    燕姝抬頭一見他,立刻止住淚,喘著氣問:「他……死了嗎?」

    「沒有。但他傷得很重,大夫正在替他醫治。」他說。

    「怪,要處死的人還療傷?我不懂。」王伯巖說。

    「這意思是……戚大人不會讓遲風死,願意談歸降議和之事,對不對?」燕姝抓到一絲希望問。

    「戚大人還是非除去這賊首不可。」俞平波低聲說:「只是當眾問斬時,賊首太贏弱了,不太好看。」

    「等傷好再殺?大荒唐了!」王伯巖冷哼一聲說。

    燕姝的淚已乾澀,人彷彿是空的,只盯著俞平波靜靜的問:「你自始至終都知道內幕,知道『招降』是假嗎?」

    俞平波本是義正辭嚴,但見她凌厲的眼神,莫名地心虛說:「你很清楚沿海各地倭寇為禍的慘狀,你出生時還差點遭毒手。剿寇幾十年,軍民疲憊,大匪擒不到,小匪抓不完,這回好不容易逮到李遲風,為了靖海疆,任何有良知的人都應該齊心協力的。」

    有良知?燕姝冷冷的說:「李遲風已為朝廷立功,徐首輔答應封他總督一職,他也將確保海疆平定。你們一攪局,不是又要製造新的混亂嗎?」

    「一個海寇入朝堂當總督?燕姝,你太天真了,那閩廣可是會成為走私者及倭人的天堂啊!你……千萬不要被他迷惑,海寇都是沒仁義道德的!」

    這話太刺心,她說:「遲風說,你們利用完他就會殺他,我還說戚大人是正義化身,要他相信我,卻沒想到堂堂大明亦沒誠沒信,這算有德嗎?」

    「他殺人如麻,還求什麼誠信?」俞平波說:「我明白你的氣憤,但李遲風一死,海寇如去兩翼,以後再也不會為亂,不是很值得嗎?」

    「不會嗎?你忘了汪直死後的嚴重流竄嗎?」她說。

    「汪直案是時機不對,如今賊匪已在消滅邊緣,大頭目不在,就只有坐以待斃了。」俞平波又說。

    「我並不那麼樂觀。李遲風在海上的龐大勢力你們沒看到,也非閩廣幾支匪寇可比,我勸你們三思而行。」王伯巖說。

    「沒錯,殺了李遲風,群龍無首,恐怕亂子會更大。」燕姝下床說:「讓我去見戚大人,我要和他談!」

    「威大人不會見你的,而且,燕子觀已被兵官守護,你暫且好好休養。」俞平波說。

    「我被軟禁了嗎?」她的眼中發出厲光。

    「燕姝,我知你太久,惜你的才、愛你的德,更敬佩你向來光明磊落的行止。」俞平波的表情相當沉重,有太多言外之意無法表達,「你是我們的觀音,替我們平亂事、除妖魔,我……我不希望你因一念之差,反陷入妖魔之手。」

    他離去後,那段話仍在屋內迴盪不絕,字字敲心。

    誰是妖魔?在這混亂的局面中,她已弄不清楚。只知遲風七歲由長坑迷失,綿綿歲月到遇觀音,他一直試著走向她,為她而改過遷善,以她為錨、為家人,把生命托付給她;而她所做的,僅是親自送他上死路?不!觀音只有救人於苦海,沒有人毀人至死的道理!若他魂魄歸天,她亦不能懷著這深深的痛苦及悔恨活下去呀!

    「大哥。」燕姝凝重著一張臉說:「你立刻到永寧的『醉月樓』去找個叫清蕊的女人,她知道如何聯絡遲風的海上兄弟,他們會想辦法救遲風的。」

    「這一聯絡,不是又成大亂了?」王伯巖遲疑地說。

    「早亂,總比遲風死後無止盡的亂好吧?」她接著又說:「如果可能,快馬到南京找個叫做狄岸的人,或許他也能救遲風。」

    毫無選擇下,王伯巖只有照辦。唉!只怕又要擔罪了。

    燕姝則望向窗外,清冷得忘記是何季節。遺失了季節,就如同遺失了自己,所剩的,就只有欠萬眾的愛與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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