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兩點,醫院臨太平間的後門,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寂靜。一會兒有嘎嘎的輪子聲,猶如行在黃泉路上;一會兒有淒厲的尖叫,彷彿鬼哭神號。
一隻貓跳過,一個人影竄出,飛也似地消失在∼輻殯儀館的挽車上。
「帶出來了?」車裡的男人問。
「帶出來了。」女人回答:「不過,天亮前要送回去。」
男人翻翻女人懷中的籃子說:「還活著嗎?」
「還在呼吸。」女人說,聲音有些哀愁。」
「你這模樣好像你以前唱的『狸貓換太子』中的那個富女寇珠,還記得嗎?男人故作輕鬆的說。
「別再講了。」女人流下眼淚。
車子靜靜地穿過無人的市區,往荒僻的郊區駛去。路愈來愈黑,連車燈都顯得有些迷茫無力。
「聽說這個孫師義醫術靈,法術也靈,活似神仙,很多緬甸、泰國東南亞的入,都在拜他。」男人又說。
「只有試試看了。」女人的聲音中似不抱任何希望。
一座寺廟的紅燈籠,發出赤焰般的光,將週遭襯得好似冥府。他們停好車,小心翼翼的捧出籃子,穿過許多門、碑及神鬼石像,在三魂七魄已被嚇得差不多時,才來到一間煙霧瀰漫的小房間。
一進門,映人眼簾的是漆黑激怒的關公像,壇下大小牌位前點著紅燈。有個身材矮小,穿著日唐衫的人,正在跪拜。
他站起來,炯炯有神的雙眼亮得嚇人。
「求什麼?」他問。
「我的女兒,兩歲大。她三個月前從樓梯上摔下來後得了腦震盪,不吃不喝,也不哭不叫,已經成了植物人。」女人顫抖地說:「求師父救救她。」
孫師父看了籃子一眼,粉紅包巾裡,是個纖小蒼白的幼兒,神清灰暗如泛死亡之色。
他連忙轉移目光道:「有沒有帶你們一家三口的八字來?」
「有,都帶來了。」男人恭謹地奉上。孫師父在燈下研究了半天,又在紙上寫呀畫的。煙縫縫線繞,在每個人身上旅了好幾圈後,他才抬頭,額上佈滿細細的汗珠,「你們真要救她?」
「當然要救,她是我唯一的女兒。」女人急急的又問:「她有效嗎?」
「問題是她不想活。」孫師父擦擦汗說。
「兩歲的孩子,哪懂得活不活的?」男人不以為然的說。
「令千金不是普通孩子,她前世情孽太深,見世不散,今世是來復仇的。」孫師父說:「看她的八字,一出世就先克人。」
「師父真靈驗。」女人猛點頭說:「沒錯,我生雁屏時,中部大地震,我們村子裡死了十個人。然後接生雁屏的那個產經,又沒事吞安眠藥自殺,我們雁屏就是她經手的最後一個嬰兒。」
「這件事很轟動,有些老人家還說,我這女兒是煞星,叫我們不必養大。」男人補充道。」『我還沒講完呢!」女人又迫不及待地說:『』我坐月子期間,老是看到有一個女人站在床邊,臉很白,眼睛顏色很怪,又藍又紫的,直對著我笑。」
「後來呢?」孫師父問。
「後來我一連拜了好幾天,才請走她。」女人說:「我並不怕她,只擔心她會把雁屏搶走。」
孫師父沉吟一會兒,又問:「你們做父母的,都不怕被克嗎?」
「有算命仙說,我們的命不怕雁屏克。如果能養大她,還能大富大貴呢!」男人說:「果然,我們現在就好好的,反而是雁屏多災多難,自幼就離不開醫生,這回是最嚴重的一次。」
「可不是哪!救活了這次,難保不會有下一次呢!」孫師父說。
「師父的意思是……」女人緊張地問。
「陷於孽債的人,通常多情,以令千金的命性,她又特別善良。但隨著年齡增加,她就會愈感到那股仇氣,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那會是一場讓彼此皆毀滅的劫難。」孫師父頓之下,又說:「她不強勁,不想害她前世的冤家,所以才會想先滅了自己這宿主之身,以保大家的平安。」
女人並不太懂這段話,只是問:「那這麼說,我們雁屏是注定長不大了?」
「長大是可以,不過,要看你們肯不肯用心了。」孫師父看著男人,又加了一句說:「如果你的心意你,令千金不但可以保你事業飛黃騰達,還能做大官,人人參拜哩!」
「真的?」男人的眼睛發亮地說「我不要別的,我只要能混出個台灣南北第一幫就好。」
「還不只如此,有令千金在,你想做王做將都沒問題。」孫師父說。
「好!好!那就拜託師父傳授秘招,我一定會用心去學,好好養我這寶貝女兒。」男人聞言,不禁樂昏了頭。
孫師父看著三份八字,突然用低沉的嗓音,喚他們兩個人的名字說:「程子風,簡秋華,你們一定要聽清楚,絕不能有半點疏漏,不然福星就會變成災聳聳肩說:「其實我也沒有必要現在去溪頭,反正兩個月後我就自由了……」
程玉屏聞言,彷彿看到她已經到手的珠寶又回到妹妹那裡去。她跌跺腳,僅裝很勉強的說:「好吧!就算我倒霉吃虧一點!不過,你要是出了事,可一概與我無關喔!」
雁屏拿了兩份一式的字據回到房間,真不敢相信一切進行得如此順利。她也很訝異自己的精明幹練,在家中無法獨立的嬌嬌女,在學校沒有主見的娃娃,竟也有正經「談生意」的一天?
那些元素就好像老早就存在血液裡,莫名其妙的審出來,難道就因為她是程子風的女兒嗎?
但是,以兩樣昂貴的珠寶去換兩口的溪頭之旅,似乎又有些恩饗,可古人不是說過,「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嗎?
是的,自由都高過生命和愛情了,更何況是幾顆彩色的石頭呢?想到此,雁屏終於等開了臉,興奮地去準備行李,期待著她從小到大的第一次單獨運行。將,很慘喔!」
程子風和簡秋華分別點頭應答。
孫師父確定他們都很認真後便說:「第一,要保持她的孤寡命,不能有兄弟姐妹群,也不能有父母緣。」
「可是……她已經有四個姐姐,但都是同父異母。」簡秋華看了程子風一眼說。
「同父異母沒有關係,甚至偶爾還可以見面。」孫師父對兩人說:「但你們最好不要再生孩子。」
「不生怎麼可能?我遺想要兒子哩!」程子風說。
「據你的命盤看,你命中無子,若有,也不是親生的。」孫師父說。
「哦!」程子風一臉深受打擊的模樣。
「不過你放心,你的五個女兒招五個女婿,全勝過兒子,尤其是你的小女兒,可是人中之風呀!」孫師父趕忙說。
這些話,並不能安慰程子風這個在江湖道上混英雄的男人。
簡秋華不理會程子風的沮喪,匆匆又問:「那什麼叫『不能有父母緣』?難道雁屏不能和我們住在一起嗎?」.
「可以,但必須維持單親家庭的型態。若你們是夫妻,最好離婚。」孫師父說。
這回輪到簡秋華面色凝重了,她喃喃地說:「難道一輩子都要如此嗎?」
「不用一輩子,只要到她滿二十一歲。」孫師父接著解釋說:「因為二十一歲以前,是她遇見仇人的關鍵時刻,若你們能保護她到二十一歲不見仇人,冤債自然相志,令千金不但從此平安幸福,你們的事業也會一路發到底。」
「我們要怎麼保證她不遇到仇人呢?」男人問。
「這就是第二點,所謂的閉塞命,也就是絕不能讓她單獨出遠門,或是在外面過夜、她要隨時在你們的控制範圍內。」孫師父說完,見兩人眉頭緊皺,又開口道:「我曉得這些條件做起來並不容易,所以才要你們考慮清楚到底要不要救令千金。」
簡秋華轉身過去,看看籃子中昏迷許久的女兒,她曾經多麼美麗,多麼慧黠呀!就是此刻,那清秀的臉蛋仍教人心疼,像這樣美好的孩子,上天不會再給第二個了。
男人做事畢竟比較乾脆,程子風只要確定一件事;於是問:「如果我放棄這個女兒,事業還能到做王做將的地步嗎?」
孫師父微微一笑說:「不能。沒有了令千金,你連事業都沒有,只能做個平凡百姓,庸碌一生了。」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麼好考慮的了!」程子風下定決心說:「就請師父救她吧!」
「你確定嗎?」簡秋華猛抬頭,眼中有淚。
「你真囉唆!要救女兒的是你,現在三心二意的也是你,你到底要怎麼樣嘛!」程子風有些不耐煩了。
「那……那就試試看吧!」簡秋華只好小聲地說。
而後,他們將全身癡軟,已瘦得像一歲幼嬰般的小雁屏放在診療台上,然後再拔掉呼吸管和點滴。
「這樣可以嗎?」簡秋華憂心仲忡地問。
「就交給孫師父吧!」程子風說。
孫師父先測雁屏的脈象,摸她的頭骨,再細看她的五官,特別是鼻子部分,還聞了許久。最後,他將她翻身,觸摸她的脊椎和頸椎。
此時,遠處傳來狗的吠叫聲,天已微微亮,屋內的東西漸漸有了輪廓,牆上掛的經脈圖、五行八卦表,也逐一顯現出來。
孫師父為雁屏插上針灸,在等待的同時,他突然問:「令千金為什麼叫雁屏?是有高人指點嗎?」
「沒有,是我們亂取的。」女人忙說:「因為我在懷她時,老是夢見大雁在天上飛,來來又去去,所以就叫雁屏。怎麼?不妥當嗎?」
「沒有不妥。既夢大雁,必有緣由,這名字取得不錯。」孫師父想想,又看看程子風說:「呃——北門歸雁,北雁南飛,雁影行洲……程先生,你若創業,不妨以『北門』作為名號,如此也正合令千金這只雁。」
「北門?北門幫?」程子風喃念著,笑逐顏開的說:「謝謝師父賜名。」
時辰已到,孫師父將雁屏改成坐姿,要程子風和簡秋華各扶一邊。他緩緩調勻內力,手掌伸出,一下點雁屏的腦殼,一下拍打她的背部。
扶著她的兩人,慢慢可以感受到那份令人麻酥的力道。
突然,孫師父睜大眼,一掌擊下,力道之猛,使雁屏整個人往前仰,咳了一聲,嘴巴和鼻子都噴出一堆極腥臭的白色穢物。
接著,像奇跡似的,她竟張開黑釁靈的眸子,「哇!」地一聲大哭出來。
「天呀!她哭了!她哭了!三個月來第一次呀!」簡秋華大叫著,臉上佈滿淚水。
「這表示雁屏好了嗎?」程子風也掩不住興奮說。
「能哭就是意識恢復,會吐就是食管暢通。」孫師父不免而有得意之色地說:「聿金又是個健康的小賣實了。」
「感謝天公保佑!」簡秋華達河雁屏清理,邊緊抱著她不放。
「雁屏是不是不用回醫院了?」程子風問。
「這就要看你們了。」孫師父說:「如果你們不放心的話,可以回去檢查看看。」
「有師父的保證,我們怎會不放心呢?」送子風說:「而且,我們也讓醫院騙了夠多的錢,不想再回去當冤大頭了。」
付了應有的費用,程子風和簡秋華千樹萬謝,才抱著巴會哭喊肚子餓的女兒匆匆離去。
外面天已大亮,紅燈籠已沒了夜裡如鬼魅的赤光。他們走向殯儀館的挽車,彷彿經歷了一場奇怪的夢。
他們停在一間豆漿店吃早點。望著女兒魯魯地吃東西,簡秋華仍有一種無法置信的喜悅。
她忍不住望著程於風說:「養雁屏就像下賭注∼樣,你真有把握呀?」
「有什麼不能把握的?」程子風的眼中只有食物,隨意回答道:』『我剛剛就想通了,養她不過就跟 養『小鬼』差不多,好好伺候,便財源滾滾!」
簡秋華卻想得比這更深更遺,例如,雁屏的仇人是誰呢?結的又是什麼生死大怨?
說實在的,她對孫師父的話仍有許多疑問,但這種宿命的事,她寧可信其有,尤其她看到女兒能吃、能動、能再喊媽媽,她已心滿意足。不敢再奢求更多了。 於是,潛意識裡求死不得的小雁屏.就在這不尋常的氣氛及環境中,被迫地展開她禍福難料的一生
校園的杜鵑花圃,走來四個年輕的女孩……
因春天的緣故,她們特別約好今天一起穿上有花朵圖案的長裙。那些嫩綠、鵝黃、粉紅、淺紫的色彩,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而她們也不吝惜地散播歡愉.用種種誇大的手勢,咯咯不斷的嬌笑.和四周的碟舞蜂宣相應和著
但其中有個女孩始終秀眉輕蹩,即使有笑容,也只是短短一抿,而且常是那種類似無可奈何的苦笑。
她是這幾人當中個兒最嬌小、頭髮最平直、衣服最淺素的一位,然而,她白皙的瓜子臉,纖秀的小鼻子、小嘴巴,再加上一雙大而翦翦含情的杏形眼,整個人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清靈之氣,這反而讓她成為四美之中最受眾人矚目的焦點。
大家都叫她「娃娃」,乍聽之下有一種楚楚可憐的意味,但對與她同進同出的死黨而奮,「娃娃」卻代表著幼稚心、依賴心,是個動不動就要躲回奶媽懷抱的小女孩。
因此,每當她們聚在一起時,「娃娃」總是處在挨罵和聽訓的地位,不但一句話都插不上嘴,更甭說替自己辯護了。
今天她又成為批鬥大會的中心,只因為她不能參加大伙的春假旅行。
「程雁屏,你又來了!」史文如連名帶姓地叫她,表示事態嚴重,「我們下星期就要出發了,我打賭你一定還沒跟你媽提,對不對?」
「提也沒用嘛!我二十一歲以前不能出門旅行,她一定不會同意的。」雁屏怯怯地說。
她沒進一步說明的是——她不敢提!因為媽媽會乘機再次叨念,從她無法名正言順的結婚,二媽坐鎮北門堂,一直到大媽擁有名分…-哭哭啼啼地,說這一切都是為女兒等等,淚水簡直像河川決堤,可怕呀!
「笑死人了!這是什麼時代,你們還信這一套?」最愛發表高論的於凱意說:「你還以為你是童話中的『睡美人』啊?人家是十六歲生日前不能碰紡紗的校外,否則會沉睡一百年;而你呢?是二十一歲生日前不能遠行,否則會有天災人禍。哈,拜託!你真相信這種拿來編三歲孩子的故事嗎?」
雁得還來不及接口,一向愛耍寶的江孜便搶著說:「我倒很想看看你在未滿二十一歲前出遠門的話,會發生什麼事?搞不好可以像睡美人般沉睡∼百年,等醒來時候,就有一個富有又多金的王子等著,多浪漫啊!』
「別開玩笑了。」史曼如用正經的語調打斷大家的好鬧,「說真的,娃娃,這次很不一樣幄!因為我們把這次的溪頭之旅當成獨立游天下的第一步,如果在安排行程及處理雜事各方面都行得通,我們暑假就可以試著去日本自助旅行了。」
「可……可不可以延到六月以後呢?那時我滿二十一歲,就不再有禁忌了,你們愛去哪兒都沒問題。」雁屏小心地問。
『天呀!四月和六月有何差別?」手凱意叫著,「我們可不顧為了你爸媽那愚昧的迷信,而毀了偉大的計畫。娃娃,你要想清楚喔!你是要終生當你爸媽的禁育傀儡,還是勇敢反抗的走出來?這可是會影響你∼生的!」
『我不去溪頭,有那麼嚴重嗎?」雁屏不太能理解的說。
「當然嚴重了!你看看你,設一點主見,什麼都怕,哪像活在二十一世紀的人?你都變成怪人一個了,你知道嗎?」史文如說。
「我不覺得自己怪呀!」雁屏咕味著說。
「我的媽呀!地甚至連自我意識都沒有耶!」於凱慧兩眼一翻說:「你告訴我,有哪個女孩大學念了三年,連舞會都沒參加過的?」
「我有參加過呀!」雁屏趕緊說。
「別提了!就那麼一次班級舞會,而且還是我們騙你,若不參加,學校會記過,你才勉強出現。」手凱慧嗤之以鼻地說。
「而娃娃居然還相信,真太好笑了。」江玫又抓到笑柄地說:「你們還記得舞會現場鳴?每次有人向娃娃邀舞,她就千遍一律地回答:『我不會跳,請你找別的女孩好不好』,結果有個男孩老羞成怒,便直向她說:『你不跳舞,幹嘛還來參加舞會』,而咱們的寶貝娃娃竟然哭出來說:『這裡那麼多女孩,你為什麼非要找我嘛』。嘿!這一回答,就把我們X大最有名的舞棍給氣出了會場。」
江玫唱作俱佳的表演,把在場的人皆逗笑得如瘋子一般,只有史曼如還勉強講了幾句話,「還說呢!那次舞會弄得我們外文系惡名昭彰,好一陣子都沒有人敢來找我們辦活動。」
雁屏承認那是她的錯誤,但當那舞會會場燈光一暗,全部的人成了扭動的暗影時,她就有一種快窒息的感覺。而且,她對身蠻上的接觸一向很敏感,要和陌生男人手拉手、肩並肩地跳舞,實在超過她能忍受的範圍。
「還有呢!」江玫已說到興頭上,欲罷不能地接著道:「就說那一次東區的演唱會吧!現場多熱鬧呀!人人都high到了極點,又蹦又跳的。可偏只有娃娃小姐一人,嚴肅地坐在那裡,彷彿參加葬禮般,害我們差點被人家K,以為她是來鬧天王的場!」
我就不迷帥哥,又怎麼樣嘛!雁屏想辯駁,但速度不夠快,馬上又被於凱慧搶了話說:「我這兒還有一樁呢!上回我們借來木材拓哉的長假,看得如癡如醉,娃娃卻在沙發上呼呼大睡,這夠畸形吧?」
「我才沒有睡著,你們問我劇情,我都—一回答,而且還說木村拓哉帥呆了……」這回雁屏終於奪得發言權。
「別那麼言不由衷的樣子。」史曼如笑彎了腰,「在你眼中,木材拓哉可能還不如動物園的那群笨大象呢!」
「胡說,大象一點也不笨,它們是很有靈性的,比人類可愛多了……」雁屏直覺地辯駁,等她發現自己在說什麼時,已來不及收口了。
只見三個女孩早已笑得東倒西歪,有人還跌進路旁的樹叢裡,把絲襪都刮破了。
「你還說你沒問題!」江玫笑岔了氣說。
雁屏唯一能做的,便是站在那裡,任大家嘲弄。她臉上有淡淡的蒼白,眼中有隱隱的蕭瑟,為什麼她會和大家不一樣呢?
於凱慧沉住氣,擁著雁屏說:「娃娃,別生氣喔!我們都是為了你好。真的,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若真繼續遵守那個『二十一歲條約』,以後難保不會有三十歲或四十歲的。到時,搞不好連你的工作、戀愛、婚姻,甚至生幾個孩子,都不能獨立自主喔!」
「好修哪!」江玫伸伸舌頭,半央求地說:「好嘛!說好嘛!你可以把這次的溪頭之旅,當作是對權威及迷信挑戰的『獨立宣言』呀!」
「『獨立宣言』?嗯!說得好。」史曼如再加上另一句,「還有,你若不去,我們就找別人湊數,暑假的日本之行也就沒有你的份了喔!」
這就是重點,她不能再失掉一票朋友了,否則她的學生生涯,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猶豫了半晌,雁屏點點頭說:「好,我去,我會試著說服我爸媽的。」
「說服不成,就離家出走嘛!」江玫在一旁打氣說。
「好主意!」史曼如也拍手附和。
幾個女人又七嘴八舌地在校門口講了好一會兒。
「嘿!乾脆到我家去看日劇怎麼樣?」於凱意提議。
「好哇!」曼如和江玫同時說。
「我不行耶!我爸今天會回來。」雁屏一臉歉意的說。
「我們本來就不把你算在內。」史曼加聳聳肩,「反正你永遠都有事,我們早就習慣了。」
四個女孩在漸垂的夜幕中分道揚嫖,其中,三個手勾著手,親密地向東,一個則形單影隻,落寞地向西。
總是這樣,她永遠都是被孤獨留下的那一個。
史曼如的無心之語,一直在雁屏的耳旁迴響著——不把你算在內、不把你算在內……
她彷彿看到十幾歲的自己……阿里山之旅,她是全班唯一沒去的;中橫畢業旅行,家長拒簽回條;墾丁公園三天兩夜,她不能參加,連老師都罵她不合群……
一次又一次的,那些同齡的女孩有了共同的回憶和歡樂,但都不包括她。於是,有形無形的,她慢慢地被排斥在外,青春也只留下獨啃的寂寞。
她有預感,這次不去溪頭,所有曾在心頭劃下的創痛,-又要重演一遍。
都是孫師父那一套「孤寡命」、「閉塞命」害的!從小,她就和母親在鄉下冷清相守,直到上大學才有機會來台北。
而上了台北,母親也為了她的「安全」,一直在學校附近租屋,緊緊的盯著她,讓她活動的範圍都局限在小圈圈內。
是的,小圈圈!
整座台灣島,她就活在幾個小圈圈內,不曾往直或往橫延伸,更不用說島外的廣大世界了!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像沙灘上的小螞蟻,一個洞鑽進,一個洞鑽出,既看不到大海藍天,也走不到遍山礁石,然後一生就這麼結束了。
她不是不懂得反抗,只是多年來,她皆生活在一種差不多和「宿命」一樣強大的觀念中,已習慣那道
「枷鎖」
然而近日來,她突然變得無法忍受,不只是史曼如她們常在她耳邊的「洗腦」,還有她內心的呼喚,和一些不清楚的怪夢、一些暗影在霧中追逐她……
尤其是她二十一歲的生日快到了,長長的等待,進人倒數計時,她內心反而更混亂、更茫然了。
雖然答應史曼如她們要去溪頭,但她自己仍茫茫然不確定呢!
雁屏一打開雕花大門,就聞到紅糟鰻魚的香味,這是父親最愛的一道菜,而他認為只有母親能做得恰到好處,所以每次他要來,母親便會花一天的時間選料、配料、醃漬、裡粉,再一塊塊細心的炸,這一切,都是為了能讓父親進門使剛好下肚,以滿足他的口腹之慾。
「呀!你回來得正好,才起鍋,趁熱吃,又酥又軟。」簡秋華看到女兒便招手,一臉掩不住的快樂模樣。
程子風聞聲,也揚起油膩膩的手,大嗓門地說:
「哈!我最漂亮聰明的女兒,來,讓我親一個!」
對於這個父親,雁屏是又愛又恨。
十歲那一年,她當選為全校模範生,卻因為父親被列為一清專案中的甲級流氓而臨時被取消,那種羞辱,她至今難忘;那也是第一次,她發現對她疼愛有加的父親,竟是被歸於「壞人」一類的社會害蟲,那種幻滅感嚴重地啃噬著她小小的心靈。
又十年過去,儘管父親號稱已改邪歸正,又在漁業、運輸及建築方面有一番事業,但雁屏仍有身世不清不白之感,所以,她一直不敢讓朋友知道她是程子風的女兒。
程子風完全不懂女兒的心事,仍用寵溺的態度說:「秋華呀!你看雁屏的俊模樣,像不像當年你在 『白蛇傳』裡演的白素貞呢?」
「你什麼不好比,幹嘛去比我唱歌仔戲?」簡秋華說。
「對!對!雁屏是尊貴命,北門堂的公主,自然不能比唱戲的。」程子風像突然想到什麼,從公事包裹拿出兩個小盒子說:「『快看看老爸給你帶什麼禮物來了。」
雁屏正滿腦子想著溪頭的事,做不出興舊的表情,但在母親催促下,只好先打開紅色的珠寶盒,頓時,白緞布上那鍰著粉晶的鑽石項鏈照熔生輝,有著令人驚歎的嬌艷與美麗。
「怎麼樣?夠氣派吧?」程子風得意地說:「這是歐洲名牌珠寶的年度項鏈,叫『粉紅玫瑰』,我可是費了千辛萬苦才托人買到一條,配得上我們雁屏吧?」
「實在太美了,像是給公主裁的。」簡秋華眉開眼笑地說,拿起項鏈就往女兒身上戴,順便問:「多少錢買的?」
程於風說了一個價錢,雁屏立刻張大眼睛說:「爸,那麼貴,為什麼要實呢?你明知道我從來不戴這些東西——」
「為什麼不戴?」程子風的眉頭皺了起來,「你四姐可是愛得要死,我還不給她呢!你別不知感激了!」
「雁屏當然戴,她喜歡得不得了,對不對?」簡秋華忙打圓場說。
雁屏只有依順的份。瑩潤璀璨的粉紅色寶石倚在白衣上,和她粉嫩的臉龐相輝映,更顯出一種雅致嬌貪之氣。
程子風看了極滿意,逕自打開第二個珠寶盆,裡面是一隻藍綠色的玉手鐲,鑲著眼睛形狀的黃金,中間還有銀質的眼珠,看起來有些可怕。
「這是孫師父送的,說是從土耳其來的,可以辟邪。」程子風說。
簡秋華拿起來左右看著,問道:「孫師又回大陸,生意做得如何?」
「很好哇!處處生機,想想看,十幾億人口的市場,等於是數不盡的寶藏。」程子風說:「他算準我邊立委會中,今年名利兩發,正打算和我合作呢!」
「真會中嗎?聽說『女神龍』何詠安的後台很硬,你拚得過她嗎?」簡秋華問。
「你是說她那當過部長的爸爸何舜淵嗎?」程子風不屑地說:「哼!都換時代了,誰遺怕那些?人家天天在鰓老賤不死,他還敢出來耀武揚威嗎?」
「他們多少還有些黨政關係嘛!你看何詠安那個律師弟弟,叫什麼何永洲的,人好厲害還有一個教授哥哥何永旭,形象正派,感覺就比我們好。」簡秋華說。
「你又窮緊張了!現在的人呀!要的是有氣魄的英雄,像我這種白手起家,有群眾力量,又黑白兩道走透透的,才會勝利,誰要那些手腳幼嫩的小菜鳥?」程子風哼著鼻子說。
雁屏聽到父母談起政治,一點興起都沒有,正要偷偷回房,又被程子風叫住,只好乖乖的坐在椅子上。
「對了!你媽有沒有說,我這兩星期都要住在這裡?」程子風問。
「沒有哇!為什麼?」雁屏問。
「我下個星期要去洛杉風看你秋美阿姨,你爸過來陪你。」簡秋華說。
這樣或許她就能溜到溪頭去——雁屏馬上說:
「哎呀!我都那麼大了,根本不必人陪。而且爸在北門堂這麼忙……」
「再忙也沒有女兒重要。」程子風不給她插話的機會,又說:「你知道你媽這次為什麼到洛杉礬嗎?她是要去幫你打聽學校的。」
「打聽學校?」雁屏吶吶地說:「爸,我才大三,都還沒畢業呢!」
「這裡的學校就別念了。」程子風說:「我的計劃是,等你滿二十一歲,我就送你出國,去念那金閃閃的政治博士,到時候,我們北門堂也有所謂的『好形象』了。」
「爸,我討厭政治,我不要念。」雁屏抗議地說。
「你說什麼鬼話?!不管喜歡或討厭,你都要給我去念!」程子風瞪著眼說:「我辛辛苦苦養你,就是等著這一天。你是我手上的王牌,一旦亮出去,不但什麼黨之花沒戲唱,連何詠安都會成了萊市場叫寶的阿婆了。」
「爸,你不要強迫我,我只念我想念的書,做我想做的事,絕不是你手上的一張牌!」雁屏努力的想表達自己的意見。
「許多人想當我的牌,還沒那麼容易呢!」程子風聽若未聞,繼續說:「只有你有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雁屏,憑你的聰明和美貌,一定會轟動政壇,到時我要幫你挑個最好的丈夫,顯赫的豪門世家,然後我們就真正的一步登天,大富大貴了!」
這些話雁屏以前都不曾聽過,實在是太荒謬了!果真應驗於凱慧她們說的,二十一歲前控制她的行動,把她變成傀儡娃娃;二十一歲以後,甚至安排她的工作、愛情、婚姻……這真如一場噩夢,一個騙局,在她面前張牙舞爪!
「不!我不要!這不是我期望的生活。」雁屏一心表明立場說:「爸,就讓我做我自己好不好?我不想和政治有任何瓜葛,更不願成為任何人的愧儡和王牌!」
「你……」程子風的臉漲紅起來,額胃青筋,一副要衝過來打她耳光的樣子。
雁屏嚇得心臟猛跳,腦海裡掠過四個姐姐挨揍的情景,那淒喊聲、流血的嘴角、紅腫烏骨的雙腿……她向來乖順,又得父親寵愛,根本忘了他殘忍粗暴的另一面。
有一個流氓出身的父親,她要如何反抗?他說變臉就變臉,不講情面,也得罪不得的……
「好了!雁屏孩子性重,說些幼稚話,你還當真呀?」簡秋華忙擋在中間,,你先去洗個澡,按摩按摩,待會吃日本料理。」
程於風的表情依然不悅,若是他的手下,早就被他踢得七八里遠了,但眼前偏偏是他最寵的么女,他只有快快地往浴室去。
簡秋華見危機過去,又回頭對女兒說:「快把清酒取出來燙燙,待會好好向你爸道歉,不許再說這些你逆話了。」
雁屏走到酒櫃上雙腳猶顫抖著,握著酒瓶的手,也虛軟得不聽使喚。
她該怎麼辦?這不只是她二十一歲的鷹咒,而是一生的魔咒了!去溪頭的念頭更加強烈,已不再是同學的逼迫,管他什麼天災人禍,至少她要證明自己的獨立和勇氣!
裝清酒的淡綠瓷瓶漸漸溫熱,她輕撫著上面的櫻花圖案,一下又一下,人恍惚地想著——問題是,她能成功嗎?
春假的第二天快過去了,雁屏仍愁眉不展地被
「關」在家裡。
史曼如她們沒在車站看到她,又沒在小木屋等到她,一定又開始罵她膽小怕事、懦弱無能,是永遠長不大的「娃娃」。但她們哪裡曉得,她有個可怕的父親呢!
吃過飯後,她無聊地看著電視,偶爾抬頭望向時鐘不停移動的秒針,像是帶著命運無情的意味。彷彿…… 彷彿她錯過這次的溪頭之旅,就將錯失一生……一個無法彌補的遺憾……
啊!好令人沮喪呀!
開鎖聲傳來,想必是返家的父親。咦!今天特別嘈雜,似乎不只一人,她連忙站起來。
只見父親像火車頭般衝進來,對她說:「雁屏,快幫我收拾行李,我要去高雄。」
雁屏唯唯應著,匆忙間瞥見隨行者,是滿臉不高興的四姐和一個陌生男子。
房間的門開著,客廳的談話聲隱隱傳來。程子風的聲音帶著控制的怒氣說:「明光,你確定這次環海工程的投標案,俞慶的人沒有插手?」
「俞慶的人沒什麼動作,而何詠安他們據說去度假了,看起來和這件事無關。」蔡明光小心地回答。
「那會是誰在裡面亂放消息呢?」程子風忿忿地問。
「會不會是劉家志在晗中搞鬼?我當初就說要除掉他,以絕後患,你們都不聽……」程玉屏在一務說。
「閉嘴!一提到這事,我就滿肚子火。」程子風截斷地的話說:「我諒他也沒那個膽!他最好給我乖乖的待在中南美洲,若他敢跨進台灣一步,我當場砍掉他的雙腳!
這時,雁屏拿了一袋行李出來,聽見這話覺得非常不順耳,忍不住說:「爸,你不是要競選,要改變形象嗎?怎麼還滿口殺呀砍的,那樣怎麼會有人投票給你嘛!
程玉屏和蔡明立刻倒抽一口氣,因為不曾有人膽敢批評程子風,但沒想到程子風竟只回應說:「女兒呀!老爸競選,是要進立法院,你以為我要去哪裡?去當廟裡的老和尚嗎?」
程子風自認幽默地大笑,一掃方纔的暴戾之氣,旁人見狀,也趕緊陪笑,只有雁屏一臉的無奈。
蔡明光乘機獻慇勤說:「想必這位就是五小姐吧?」
基本上,雁屏沒見過北門幫的手下,或現在北門堂的員工,所以她擺不出小姐的派頭,還有禮地笑一笑。
「這就是我的寶貝雁屏,程家唯一的大學生,我暗藏的底牌。」程子風好心情地說:「怎麼樣?漂亮吧?」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義父是人中之龍,所生的女兒必定是人中之風。」蔡明光焰媚地說。
「你不懂。雁屏不但是鳳,而且還是一隻來歷不凡的金鳳哩!」程子風笑著說。
「是!是!一眼就看得出來。」蔡明光立刻接口。
程玉屏則在一分重重的哼一聲,眼中綻放著怨毒的光芒。
其實蔡明光的話也不完全是虛偽,當他看到雁屏的「真面目」時,真是又驚訝又驚艷。
因為有關雁屏的各種語言,已在北門幫內流傳多年。這除了歸因於程子風極力的保護,使她帶著神秘色彩外,就是四小姐程玉屏的廣為「宣傳」了。
程玉屏對這妹妹的形容詞,總計起來就是怪胎。凶神惡煞、鬼見愁、八字「沖」倒全台灣省寺廟的女人。
蔡明光本以為若看不到一個橫眉豎眼的母夜叉,也會看到一個又騷又蠻的小辣妹,結果出現在他眼前的,竟是脂粉不施、清純秀麗,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女。
他的第一個反應是,這真是義父的種嗎?程子風的凸眼厚唇像,怎麼生得出如此標緻又氣質高雅的女兒呢?
比起來,號稱「北門幫之花」的程玉屏,就顯得又粗又俗,倒像是陰溝旁長出來的喇叭花了。
程子風完全不察年輕人間的暗潮洶湧。只是拉著雁屏的手說:「女兒呀!老爸要到高雄出差,這幾天就請你四姐來陪你了!
「我真不懂,她都二十一歲的人了,幹嗎還要'保母』呢?」程玉屏沒好氣地說,也藉機損人。
「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程子民拉下臉說:「如果雁屏有任何差錯,我就唯你是問。」
「她是『煞星』,我哪負責得起?!」程玉屏嘟著嘴說。
「你敢再說一句?」程子風大喝一聲,眼中滿是怒意。
這一聲,讓程玉屏噤了口,也讓雁屏的抗議梗在喉間。
好了,老天先調走母親,又調走父親,現在還派來了四姐……雁屏認真地考慮,這四姐一向不喜歡她,有時還視她為仇敵,出口就沒好話,必然不會遂她心願。
但……這或許也是她唯一的機會,總要試試看吧!
晚上九點鐘,程玉屏看完了連續劇,也好吃的吃完,該用的用完,心情似乎好了些,不再亂罵人,雁屏使謹慎地開口說:「四姐,我有件事想請求你。」
「求我?拜託,你一求,媽祖廟都會倒,我哪敢阿!」程玉屏擦著指甲油,看都不著她的說。
「是這樣的,明天我想去溪頭,後天回來,可以嗎?」雁屏繼續說。
「夭壽婆喔!你要害死我呀!」程玉屏猛瞪她說:「你明知道爸不准你踏出門一步,才叫我倒霉的來監督你耶!」
「我會在爸回台北前先趕到家的。」雁屏懇求的說:「真的,一切都會神不知鬼不覺,如果有事,我就一個人承擔,絕不會連累四姐。」
「呸!你道敢指使我怎麼做呀?」程玉屏放大嗓門說:「不行就是不行!我不會稱你的心意!」
四姐的拒絕,原本就在雁屏的預料之中,這時候,她只好使出法寶,將一對芙蓉藍鑽手鐲放在程玉屏的面前,然後說:「四姐若肯幫忙,我就把這禮物送給你。」
程玉屏頓時兩眼發亮,忙不迭的把鐲子掛在手腕上,左看右看,美不勝收,令人捨不得移開目光。
「啊!這正好可以配我那件露肩的晚禮服,就可恨爸不買藍寶石給我!」程玉屏怏怏地說。
「如果四姐讓我去溪頭的話,這手鐲就是你的了。」雁屏再度強調說。
程玉屏瞇起眼,內心不斷的盤算。老爸這回南下,少說要三天,雁屏後天趕回來,不會有人知道;而或者,她來個偷偷告密,說雁屏逃家,說不定還能看到公主被揍的戲哩!
此外,爸不允許雁屏出道門,是怕不吉利。哼!她才不信這一套,反倒一直認為是王媽在作怪。不過,雁屏此行若能來個大車禍或火燒山,不也等於替自己除掉心頭大患嗎?
然而,最重要的是,這對藍鑽手鐲已掛在她的手上,就沒有脫下的道理;但她也不是如此輕易就被收買的人,於是故作淡淡地說:「看在我們姐妹的情份上,我是願意幫你啦!可我是冒著生命的危險幄!所以,除了這手鐲外,我還要你的那條『粉紅玫瑰』。」
雁屏倒吸一口氣。不過,她一向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因此立刻狠下心腸,點點頭。
「現在就去拿呀!我要驗收。」程玉屏貪婪地說。
「粉紅玫瑰』得等我從溪頭回來後,再交給你。」這些話很自然地從雁屏口中溜出來。
「好哇!你還想和我討價還價?」程玉屏凶巴巴地說。
「爸不是叫我們做生意要銀髮兩訖嗎?事先我給你一半酬金,事後再給另一半,不是規矩嗎?」雁屏極流利地說:「你怕我食言,我也怕你反悔,所以,我們可以立下字據,蓋章為憑,這一向都是北門堂的做法,不是嗎?」
程玉屏驚異地看著她。這惹人討厭的妹妹,自幼看起來笨笨的,不愛說話又只會做書獃,沒想到竟學來他們賭場那一套?不!她程玉屏混了那麼多年,絕不能被她牽著鼻子走……
「你不願意就算了!」雁屏看四姐的臉色,故意聳聳肩說:「其實我也沒有必要現在去溪頭,反正兩個月後我就自由了……」
程玉屏聞言,彷彿看到她已經到手的珠寶又回到妹妹那裡去。她跌跺腳,僅裝很勉強的說:「好吧!就算我倒霉吃虧一點!不過,你要是出了事,可一概與我無關喔!」
雁屏拿了兩份一式的字據回到房間,真不敢相信一切進行得如此順利。她也很訝異自己的精明幹練,在家中無法獨立的嬌嬌女,在學校沒有主見的娃娃,竟也有正經「談生意」的一天?
那些元素就好像老早就存在血液裡,莫名其妙的審出來,難道就因為她是程子風的女兒嗎?
但是,以兩樣昂貴的珠寶去換兩口的溪頭之旅,似乎又有些恩饗,可古人不是說過,「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嗎?
是的,自由都高過生命和愛情了,更何況是幾顆彩色的石頭呢?想到此,雁屏終於等開了臉,興奮地去準備行李,期待著她從小到大的第一次單獨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