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真是
眾裡尋他千百度
但若再回頭
一定不能是百年身呵
今年的春天來得早,才三月初,天氣就很暖和,逐漸移向北半球的太陽,已經發出灼熱的光芒,讓出遊的人心情大好。
近午,廖盈秋就拿著新考到的駕照,開著新買的車子來接孟茵和洪亞梅。
因為是配角,所以,孟茵穿得很隨意,一件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上身是白色有淡綠細格的寬大毛衣,素淨得可以融入背景。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頭髮,這都要怪洪亞梅,硬慫恿她去燙幾個卷,誰知竟捲出幾分嫵媚來,她很努力地想洗平、睡平,卻都效果不彰,只好全部用黑色髮夾束到耳後。
一上車,孟茵又發現,昨晚去喝堂姐孟華喜酒時所戴的藍鑽耳環忘了拿下來,雖然只有米粒般的大小,卻仍覺招搖,但若此刻特意取下,又有些奇怪,尤其是眼尖的洪亞梅,一定會問東問西的,想想,也只好算了。
廖盈秋和洪亞梅則都是有備而來的,她們一個穿著綴有小亮片的粉紅毛衣及織花牛仔褲,俏皮中不失優雅;一個是水紅長罩衫,加上黑絨長褲,新潮中帶著亮麗,比起來,孟茵倒像是隨行的菲傭了。
她們三人,一路嘰嘰喳喳的,驚險萬分地開到桃園。
陳玉磷的娘家位在半山腰上,風景非常宜人,有山有水,還有幾片才春耕過的田。原本磚土的老屋,全都蓋建成三層的水泥樓房,除此之外,屋前的花園和菜圃都還留著,後山則是果園和茶樹。
幾個女生一到,就幫著陳玉磷及她的母親、弟媳一塊兒準備條水和點心。廚房在最後頭,一開門便可以看見滿眼的青綠及早春的芭樂和小金橘,山風中彷彿都帶著微微酸甜的味道。
「你怎麼穿成這樣?」陳玉磷見了孟茵就問。
「我來當小妹倒茶水的,你忘了嗎?」孟茵說完,看見那一盤一盤的瓜果甜點,忍不住又問:「你今天到底請了多少人呀?」
「不多,剛好湊成三桌而已。」陳玉磷說:「除了你們三個外,我弟弟的朋友,我老公那兒是請這個又不請那個的會不好意思,所以,在何教授和兩個博士班學生外,又找了兩對夫妻。」
說著,前面的庭院傳來車聲及人聲,一片寒暄熱鬧的氣氛。
「我老公的朋友到了,大家出來見見面吧!」陳玉磷擦擦手,又端盤提茶地催促著。
孟茵因為探水果的塑膠袋尚未處理完,所以晚了幾步,出來時,客廳已經沒有人了,大家都散在庭院四周的石桌、竹椅那兒,看青山綠水,品嚐茶香,一邊聊天,一邊吸取著這帶著泥土香的新鮮空氣。
她悄悄地跨出門檻,站在廖盈秋和洪亞梅兩個人的身後,背靠著牆,眼睛不經意地看著那群新來的人。其中大部分是男生,夾雜的一、兩位女性像是某人的太太。隨著陳玉磷一家人招呼客人的身影,她突然看到站在一棵大榕樹下的他。
老榕須輕垂,隨風舞擺,他就身長玉立地站在那裡,彷彿在等人,而且是等了幾百年了……那畫面讓孟茵覺得好熟悉,好像曾在某個時候看過,那種強烈的似曾相識感很怪異,又是前所未有過的。
她用力地眨眨眼,仔細思索,不可能啊!她的記憶力向來很好,很確定在今天以前,她從沒見過這個人。
他大概約三十多歲,身材頎長,近一百八十公分,不胖不瘦,一切都剛剛好。而且,他長得非常好看,濃濃的眉、深邃的眼睛及俊逸的臉孔,是標準的白面書生,足以讓許多女人為之瘋狂的典型。
以孟茵的年齡,她的注意力一向放在和自己差不多歲數的男孩身上,但今天,她第一次發現,歲月給予一個男人的世故歷練及成熟穩重,竟會教人如此的難以自持及心動。
她真的被他深深吸引著,從來沒有一個人讓她有著如被磁石般牽附的感覺,令她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靜。
此時,陳玉磷的小女兒,六歲的瑋芝走到他跟前,抬起一張如太陽花般的小臉向他說了些什麼,只見他笑了,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
孟茵頓時覺得心跳加速,即使明知這笑容並不是針對她,她的心仍不覺一震。
瑋芝對他似乎極有好感,伸手要他抱。
孟茵注意到他穿著一件普通的白襯衫,一條輕便的長褲,衣袖挽到手肘上,露出結實的手臂,當他抱起瑋藝去摸根須時,手臂的肌肉賁張著,令孟茵竟有一種被他觸碰到的戰怵感。
天呀!她是怎麼一回事?活到二十四歲,一直讀女校,大學又是念女生較多的科系,畢業後則是從事女性過半的教書工作,加上家教嚴格,她根本不曾想像過被一個男人觸摸的滋味啊!
這並不表示她沒有「性」方面的知識,現在的資訊如此發達,隨便一留意,什麼感官的或技術性的描述都有。只是孟茵一向認為自己很理智,要戀愛也是比較偏於形而上的精神層面,美得如童話,怎麼可能會牽扯到慾念呢?
況且,她才看見他不到十分鐘,連名字都不知道,就想到他的肌肉及懷抱,這不是有些……淫蕩嗎?
當她正止不住心中那異樣的火燙時,就見陳玉磷的丈夫於家元走過去要接下女兒,但瑋芝卻扭著身子不肯離開那人寬厚溫暖的胸膛,似乎連小小年紀的她也曉得誰比較有魅力。那人對瑋芝說了些話,逗得瑋芝咯咯直笑,才願意回到父親的身上。
他仍站在樹下,神態悠閒,看起來就是個好丈夫、好爸爸的模樣,穩如一座山,令人很有安全感。
唉!當他的妻子,必然是天底下最快樂幸福的女人。孟茵一面在心裡歎息,一面在眾人中梭巡,想找出那名有絕代姿容,可以配得上此翩翩才子的佳人。
當她還深陷在自己的情緒中時,大伙已經準備去採水果了。陳玉磷分發著塑膠袋和小紙箱,眾人就依序由屋旁繞到後山,看好目標後,打算滿載而歸。
今年的小金橘長得不錯,每棵樹都結實纍纍。孟茵和洪亞梅隨著陳玉磷的父母成一隊,男人爬短梯,女人拿竹竿,一撥一勾,孩子們就在樹下邊撿邊吃。
沒多久,又有兩個看起來還是單身的年輕男子走過來,孟茵因為錯過方纔的介紹過程,所以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倒是洪亞梅很大方地和他們談笑著。
林子間有些蟲蟻,孟茵覺得脖子癢,便走到人較少的空曠處抖抖衣服。
在她的左方也有一棵結滿果實的樹,其中有一粒金橘長得大如拳頭,連枝處還有個凸出的小瘤,十分可愛。孟茵級起腳來,準備一擊成功,但試了好幾次,都因枝椏太硬,怎麼也彎不下來。
突然,一隻手臂伸過來,她感覺到後面有個身體靠近,熱氣包圍著她,令她全身的寒毛都敏感地豎立起來,心臟慢了一拍,幾乎快要昏厥。
「我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際響起,那氣息吹拂著她的髮絲,然後,他的手越過她的頭頂,樹枝的葉子罩住了他們,他差不多就快碰到她了。最後,「啪!」地一聲,那帶著小瘤的金橘被採了下來,枝極順勢又彈了回去。
是他!孟茵知道是他,不必看就知道!
她小心地側開身子,並往後退一步。果真是他,那榕樹下的男子!孟茵情不自禁地臉紅,身體更是燥熱不已,他近得讓她的神志無法正常運作了。
「這是你要的嗎?」他盯著她看,唇邊有一抹微笑。
兩人靠得如此近,近得孟茵都可以數出他雙眼皮所帶出的尾紋,而深黑的眼眸內有兩個小小的她,再來就是他刮得乾淨的下巴,須影猶在,充滿男性的味道,空氣中則散著陌生的情懦。
「謝謝!」她小聲地說,人像浮在半空中般不太真切。
「很特別的橘子。」他將它放入孟茵的手中,指尖微微接觸時,彷彿電流穿過般,電得孟茵心一驚,橘子險些落地。
「是呀!不知道怎麼長的。」她支吾地說,腦中一片混亂,只感覺到他專注的眼光,其他的人或物,都無法進入她的意識裡。
她想繼續和他說話,卻又想逃離,隱隱約約中,她似乎聽見洪亞梅喊她的聲音,像海中的一塊浮木般,她好不容易抓住了,掙扎著想上岸。
正當她移動腳步時,他又說話了,「你是於教授太太的妹妹嗎?」
「哦!不是。」她趕緊說:「玉磷姐沒有妹妹,我是她的同事。」
「我是於教授的同事,我們剛才似乎沒有被介紹到?我叫何永旭,能不能請問你的芳名?」他擋住她的去路,有禮地說。
「我叫謝孟茵。」她避開他的目光說。
「你也教英文嗎?」他又問。
「對,我教英文。」她點點頭回答。
洪亞梅終於現身了,何永旭向旁一挪,令孟茵終於看見藍天,也能順暢呼的吸了。
她一把拉住洪亞梅,恍如遇到救星,而洪亞梅見何永旭也在,便有些拘謹地向他打招呼說:「晦!何教授。」
他點個頭便走了,孟茵注意到他走向陳玉磷一家人那兒,廖盈秋也在,笑著對他指指自己的收穫。
孟茵彷彿被閃電擊中般,腦袋也恢復正常的思考。何教授,哪個何教授?是離了婚,要介紹給廖盈秋的何教授嗎?
她的好心情一下全沒有了,整個人由雲端狠狠地摔下,四周欣欣向榮的綠也頓時變成沙漠,葉枯樹死,手中的金橘更沉重得好似拿不動了。
她怎麼會沒想到呢?何永旭是何詠安的哥哥,也就是那離了婚,有個十一歲兒子的何教授。天呀!離婚的事實,比他有太太還教人難過呀!就像高高在上的偶像,剎那間跌入泥裡,有了一身的瑕疵。
孟茵在有生以來,從未在短短的幾分鐘內經歷如此大的情緒波動,這幾乎讓她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洪亞梅的聲音再次喚醒了她,「你覺得何教授怎麼樣?」
「他離過婚。」孟茵用一種「孩子看到心愛玩具被毀壞」的委屈語調說。
洪亞梅完全沒察覺到她的沮喪,反駁說:「離婚又怎麼樣?他的外表家世都一級棒,簡直是小說裡的人物!可惜我答應玉磷不能擾局,否則,我會立刻見色忘友地把他搶過來。唉!瞧盈秋高興得像中了大獎似的,她這回可撈到大便宜了。我真沒想到那個何教授的條件會這麼好,恐怕有一堆名門閨秀排隊等著他的青睬,就不知道他會不會看上盈秋?」
洪亞梅激動的叨念著,被走過來的陳玉磷打斷,「你說的沒錯,是有很多名門閨秀對他有意思。」
「那他幹嘛還找我們這些區區的國中老師呢?」洪亞梅不解的問。
「我不是說過嗎?他兒子快到叛逆期了,需要找個懂得青少年心理的人。何教授是非常疼兒子的人,一切以兒子為重心,另外,老師也比較顧家嘛!」陳玉磷說。
「聽起來,盈秋是很符合條件。」洪亞梅說:「不過,話又說回來,當人家的繼母和當老師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孟茵再受不了她們的談話,於是悄悄繞開,走回屋內。
接下來的時間。她一直遠遠地避開他,卻又不斷的偷偷注意他。
在陳玉磷刻意的安排下,廖盈秋總是出現在他的左右,他也總是那麼地溫文儒雅,看得她內心有一種形容不出的滋味。
他為何會離婚呢?若不是有嚴重的問題,怎麼會有女人捨得離開他呢?
在他完美的外表下,又到底有什麼缺陷,讓他保不住婚姻呢?
☆ ☆ ☆
黃昏的時候,他一行人來到鎮上,正式見到大拜拜的熱鬧陣式。因為人潮一波波的來到,公路擁塞,他們只好將車停在外圍,步行進入。
在人群-嘩,萬頭鑽動之中,他們這群人分成好幾批往前走,空氣裡瀰漫著香火味。
孟茵手挽著洪亞梅,和一些女眷走在一起;何永旭則和幾個男生並行,聊天聲隱隱傳來。他的話不多,但每一口出,孟茵就能輕易地捕捉到他那低沉和緩的音波,句句都到達她的心底。
孟茵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注視,使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學生們常說她的背影看起來很飄逸輕靈,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她從來不認真去聽,但此刻,這說法卻變得十分重要。
不能外八字,不能內八字,要輕畫出一條優美的直線,如伸展台上的模特兒及舞台上的芭蕾名伶,如此風姿綽約,才能讓人留下一個永恆的美麗。
那晚回家後,孟茵想起這一段,還忍不住嘲笑自己。她從不是什麼矯揉做作或搔首弄姿的女孩子,怎麼遇見何永旭,就完全變了樣?也許他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她呢!唉!她真是太傻氣、太虛榮了!
離小鎮的中心愈近,街道愈是擁擠。迎神隊伍大步而來,七爺八爺搖搖晃晃,乩童癲狂亂舞,鞭炮聲不斷,處處擠得水洩不通,在走不出人潮的情況下,只有隨人潮移動了。
孟茵為了避開一大把燃燒的香火,所以往旁邊略偏,不料卻碰到一隻拔了毛的大豬公,害她嚇了一跳,在失神間,又與大伙走散了。
他們遠遠的隔好幾個人頭,陳玉磷將手圈在嘴上大叫,又猛指著前頭。孟茵很努力地往前進,但每挪一步,就反而被人逼進騎樓,又再推到牆角,幾乎不見天日。
驀地,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救了她,先是拉她的手臂,再用身體護住她,兩人在陰暗雜亂的騎樓下,像是相依扶持的逃難者,她只有毫無選擇地跟隨著。
回到大馬路後,她定睛一著,發現竟是何永旭!
他也在人群之中掙扎,為了便於殺出重圍,所以,他原本抓著她臂膀的手向下滑到她的掌心,再緊緊握住。那溫熱的手勁早且刻令她心跳加速,很自然地就想掙脫。
但他只是握得更緊,並回頭叮嚀一句,「跟好我,別再走散了。」
沒幾步,身後又有人一擠,把孟茵推向他,鼻子還撞到他厚實的背,瞬間,她聞到的都是他帶汗的男性體味,好熱、好熱呀!
何永旭沒有說話,也沒有放開手,只是專注地替她擋住四周的人,並將她護在小小的空間裡往前進。路,彷彿無止盡,天涯遙遙,在某種陌生又熟悉的情緒中,孟茵靜靜地迷醉著。
直到陳玉磷的叫喊聲傳來,她由他的肩頭看到擺桌的四合院,兩人才很有默契地同時放開手,無言地走入觥籌交錯的筵席中。
「來了、來了,都齊全了!」於家元迎著何永旭說:「這裡坐、這裡坐。」
他們被分坐在兩張不同的桌子,何永旭那桌有廖盈秋,孟茵則和洪亞梅及其他一干配角坐在一起。
她依舊恍惚地如在夢中,洪亞梅拍她一下說:「我們以為你走丟了呢!」
是呀!走丟了,也該回來了。她定定神,很理智地想,方才何永旭的英雄救美記,如果對像換成是廖盈秋、洪亞梅,他也會牽著她們的手前進吧……會嗎?不會嗎?
席間,大盤大盤的菜端上又取下,吃得人酒足飯飽。
然而,孟茵始終心不在焉、食不知味,只惦記著手中猶存的溫熱,及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的何永旭,許久之後,她才注意到左邊一個男生幫她夾了幾次菜,也對答了好幾回,但她竟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些什麼。
席如流水去,天色不知不覺的全黑,串起的燈泡一個個亮起,人的笑語更高更狂,酒也飲得更酣熱。
這時,已有第一批客人準備離去,何永旭也在告辭的行列中。
什麼?他就要走了嗎?此處都沒有什麼值得他再留戀的嗎?孟茵看著他立在燈下的身影,暈黃的光照出他儒雅的模樣,就像平日的何教授,沒有任何變化,更沒有往她這兒看一眼,彷彿她不存在一般。然後,在告別結束時,他和幾個人一起走出四合院,沒入黑暗之中,不曾再回首。
就這樣了嗎?她驚心動魄的一天,對他一點意義都沒有?甚至連一個交換的眼神都不曾留下嗎?盂茵的內心泛起一種酸酸楚楚的感覺,就像被全世界拋棄一般,一直輪到自己說再見,心情都無法平復。
一上車,洪亞梅就迫不及待地發問:「盈秋,你覺得何教授人怎麼樣?他都跟你談些什麼?」
「拜託!玉磷拚命問,還有些道理,你幹嘛也來湊熱鬧呢?」廖盈秋帶著笑說:「你若想安全到家,就給我閉上嘴巴!」
「你如果敢說一聲不滿意,那就太虛偽矯情了。」洪亞梅不理會她的警告說:「我現在是「君子之間」,若你不喜歡何教授,我就當仁不讓了喔!」
「瞧你,饞成那樣,嘴裡叼一個,眼睛還看一個。」廖盈秋嘲笑說:「你要何教授,那麼,博士班的李世維又該怎麼辦?你可是和他一副很來電的樣子呢!」
「我想想,是百份之百的不合算。」洪亞梅馬上回答說:「假如我嫁給李世維,以後就得尊你和玉磷一聲師母,我才不吃這種虧哩!」
「好羞喲!才不過見一面,就已經想到那麼遠了。」廖盈秋轉頭說:「喂!孟茵,你看亞梅是不是思春到病態的地步了?」
孟茵還沉陷在對何永旭的莫名情緒中,根本不曉得她們在討論什麼。
洪亞梅趁著她反應遲鈍的時候,立即轉移目標說:「真正在留心的是劉思源,看他那慇勤討好的德行,孟茵,你對他有沒有意思呢?」
「誰是劉思源?」孟苗一臉迷惑。
廖盈秋和洪亞梅先是一愣,然後齊聲爆笑出來。
廖盈秋喘口氣說:「沒想到孟茵平日溫柔正經,裝蒜的功夫竟是一流。」
「你到現在才明白她「悶騷」的本性,領教到她的厲害了吧?」洪亞梅笑岔了氣說。
「人那麼多,我哪分得出誰是誰嘛!」孟茵抗議說。
「可憐的李思源,白白做了一個晚上的工,偏偏碰到我們冷面「娘」君,「娘」心似鐵喲!」洪亞梅笑嘻嘻的說。
「好啦!我們誰也別鬧誰,真正躲在被窩裡偷笑的是玉磷,小心她明天的「嚴刑拷打」。」廖盈秋說:「現在讓我專心開車吧!不然走錯路,我們說不定天亮都到不了家!」
那晚,她們很平安地回到台北,但對孟茵來講,心卻是徹徹底底的迷失了。
她一進家門,就把採到的水果交給母親,也沒有如平日般和父母聊聊天,便借口疲累,匆匆的回到臥房內。
她覺得自己仿如即將崩堤的洪水,拿出日記本,就迫不及待地寫下有關何永旭的一切種種。初見他的第一眼、每一次接觸、每一句對話,將所有最細微的感覺、最揪心的迷亂,都忠忠實實地記載下來。
等到全部傾盡,再也寫不出一個詞句了,便反覆再閱,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接受了這一段不尋常的邂逅,才開始慢慢冷靜的思考。
這就是書裡所謂的「一見鍾情」嗎?看到一個人,瞬間不到,七情六慾就可以被擾得天翻地覆,他的一舉一動,都緊緊牽繫著她的神經,教她坐立難安。
她一向不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但那麼強烈的感覺,若不是「一見鍾情」,又是什麼呢?
而何永旭那方面又是如何想的?他是否也有同樣的感覺呢?不!他表現得是那麼冷淡,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的結果吧?
唉!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他長她十歲,離過婚,有個十一歲大的兒子,等於是另一個世代的人,根本不是她該考慮交往的對象,她一定是瘋了,才會對他朝思亂想起來。
孟茵合上日記,擁著被輾轉反側,腦中是一幕幕和何永旭相處的情景,斷也斷不了,等她能控制那亂竄的思緒時,東方竟已發白。
天呀!為了何永旭,她活到二十四歲,竟然第一次徹夜失眠!
孟茵翻身下床,在清晨的冷冽中,於日記的最尾端寫著
今天驚心動魄的經驗,是前所未有的,也相信以後不會再有。無論我以後嫁的人是誰,它都將是我最美麗的回憶。等年老時,細數過往,我也可以告訴子孫,我嘗過心動的滋味。
是愛的初萌芽嗎?至少她很清楚自己對何永旭的感覺,和對黃維中不同。不過,這滋味在尚未真正理清之時,就已被她列入屬於「回憶」的範疇內了。
☆ ☆ ☆
陳玉磷勞師動眾的吃拜拜相親大會,完全宣告失敗,一對佳偶都沒有促成。何永旭的理由是——前妻突然回國,暫不宜談再婚之事,而劉思源和李世維則同時看上無意的孟茵,一切只好作罷。
陳玉磷的心情自然不好,另外三個人也受到影響,大家都很努力地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相親大會後的一個月,四個女人假借洪亞梅的生日,到學校附近的餐廳大吃一頓,想掃去連日來的挫折感。她們一邊天南地北地聊著,一邊盡情吃著,暫時不去理會那些卡洛裡和肥肉,好好放縱自己一番。
當洪亞梅為自己的二十八歲哀歎時,免不了就會想到那兩個不識貨的博士生,只見她義憤填膺地說:「我就不懂孟茵有哪一點比我強?她也不過是年輕幾歲而已,身材既沒有我好,眼睛也沒有我大,那些男生的眼光真是有問題!」
「你本來就比我漂亮,三圍也比我標準多了。」孟茵笑著附和。
「你說話還算有良心!」洪亞梅誇張地挺挺胸,「我覺得自己還挺性感的,偏偏沒有人欣賞。」
「男人就是這樣。」陳玉磷以過來人的經驗說:「婚前喜歡清純有靈氣的女孩,所以找女朋友就要高挑飄逸的;婚後則想享受母性的溫暖,所以要多肉的太太,像我老公就一直嫌我不夠豐滿,最怕我減肥了!」
「沒聽過一句話嗎?燈關了,女人都一樣,軟玉溫香最重要。瘦的好看卻不好用,多沒趣呀!」洪亞梅說。
「拜託!你們把男人都說成像低等動物了,一點格調都沒有。」孟茵抗議這種話題。
「我的小姐,男人的骨子裡都是好色的,所謂「英雄本色」的意思,就有人解釋成「英雄本來就是色的」,你還不懂嗎?」陳玉磷用開導的口吻說:「那種外表愈老實的,私底下就愈悶騷,你要小心喔!」
「就像你的於家元嗎?」洪亞梅咯咯笑著說。
「吱!」陳玉磷頓時不好意思起來,臉紅得像關公。
「停止!」孟茵忍不住笑意說:「虧你們還是為人師表的,竟在這裡大開黃腔,若讓學生聽到了,怎麼以身作則呀?」
「學生可比我們知道得還多呢!」洪亞梅立刻回嘴,「尤其是一些發育過度的臭男生,下課時還跑到廁所去比「射靶」,上課時再白著一張臉回來,還很得意地問我:「老師,你曉得我們剛才在廁所裡做什麼嗎?」我哪那麼不上道,冷呼兩聲就說:「回家叫你媽給你多補一點!」。」
洪亞梅說完,一干女生早就笑得東倒西歪了。
「現在當老師真不容易,要隨機應變,還要能夠不大驚小怪、處變不驚。」陳玉磷說:「最近幾年,為了輔導,我連那些男生手淫的術語和方式都知道了,說了還怕你們幾個未婚的會被嚇到。」
「誰怕誰呀!」廖盈秋說:「他們敢說,我就敢聽,我這麼多年教書的飯,可沒有白吃。」
「奇怪?我怎麼都沒有碰到這樣的事?那些小男生看起來都很乖、很正常呀!」孟茵睜大眼睛說。
「你呀!一副小女孩的模樣。」廖盈秋說:「你知道那些男生是怎麼說你的嗎?他們說你太純了,必須受到保護,不能被他們的黃色笑話污染到,夠可愛了吧?」
「還不曉得是誰污染誰呢?」洪亞梅推了孟茵一下,「她就是標準的悶騷,不吭聲地招蜂引蝶,以後相親,我絕不和她一起去了。」
「我根本什麼都沒做。」孟茵飽受冤枉地說。
「怎麼沒有?不然李世維和劉思源幹嘛全都看上你?就因為你比較年輕嗎?」洪亞梅酸溜溜地說。
「少來了!」孟茵深知她的脾氣,頂回去說:「你才不介意呢!他們兩個你沒一個中意的,否則你早追過去了,才不會在這裡浪費時間罵我。」
「說的也是,誰教他們要和何永旭站在一起呢?和那位超級帥哥一比,他們就全成了「阿里不達」的次級貨。」洪亞梅不滿的說:「玉磷,這就要怪你的安排技術太差了。」
「是的,我下次一定改進!」陳玉磷笑著回答。
孟茵和廖盈秋的表情卻是訕訕的,「何永旭」三個字,讓她們兩個都暫時失了神。
洪亞梅絲毫沒察覺到這怪異的沉默,還很八卦地又問:「何永旭真會和他的前妻復合嗎?」
「誰知道呢!」陳玉磷對她使個眼色說:「閒人的事別管,我們還是以茶代酒,祝你二十八歲生日快樂。」
「媽呀!拜託別提那個數目字,我的血壓又要升高了!」洪亞梅耍寶似的說。
大伙亂笑成一團,鄰桌又傳來不知第幾次的異樣眼光,為了讓餐廳老闆的生意能夠做得下去,四個女人只好結束慶生活動,來到大馬路上後,才又笑個痛快。
因為提到何永旭的名字,孟茵那日在和好友分手後,心裡又有一種寞落虛空的感覺。她到現在仍不懂,短短的半日相識,談不上幾句話,最多只是一次「意外」的牽手,為什麼會令她牽腸掛肚若此呢?
而他一個月的毫無動靜,不就證明這些感覺只是她單方面無聊幼稚的幻想而已嗎?
可是,他的身影為何依舊浮現?那日的回憶仍歷歷如昨,聽到他的名字還止不住的心動,她甚至有幾次「逛」到他教書的大學裡想再見他一面,看那纏綿於心的情絲究竟是不是真實的!
這是不是一種暗戀呢?但她是理智的水瓶座耶!一向心思如風,從來不動心,又怎麼會淪落到暗戀人的地步?
回到家,見桌上又放著黃維中的航空信,她心情沉重地拿起來。
惠音看看孟茵,嘴裡正講著電話說:「……離婚的男人當然不能嫁啦!你沒聽說過嗎?他們謝家有一處祖墳不好,所以,每一代都有一個女孩會當人家的繼室或做小……什麼?」
對方大概是嬸婆、姨母之類的親戚吧!她在電話彼端說了一大串。
「當然啦!那些都是有缺陷的,或醜得不能看的。」當惠音能接口時,就激動地說:「像阿公那一代,就是那啞巴姑婆,嫁給死掉老婆的男人,接收了五個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人一直辛苦的做到吐血而死;我們這一代不是也有個阿英嗎?有一年水災摔瘸了腿,只能嫁給大她二十歲的退伍老兵,好可憐喲!」
那頭又不知吱吱喳喳說了些什麼。
「……孟茵她們這小一輩的呀!看看就三房的小女兒,一張臉長得像老鼠似的,天生苦命相。」惠音停頓了一下又說:「什麼?我家孟茵呀!那是你不敢嫌啦!現在有一個留美博士對她中意得不得了,天天來信、打電話的……什麼?我哪有會生啦!那都是我們孟茵自己命好,自幼就跟鳳凰一樣金光閃閃,還可能當謝家的第一個女碩士哩!就算她要做總統夫人,我也沒法度啦……」
孟茵再也聽不下去了,靜靜地走回房內。
母親若知道她正在暗戀一個離過婚,又大她十歲的男人,一定會氣得心臟病發作,寧死也不會接受的!
好在這一切都只是秘密,儘管痛苦,也會熬過去的。
或許是向朋友公開黃維中的時候了,有了眾人輿論的壓力,她就不會讓自己做出後悔莫及的事,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