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年二月
自心澄墜崖之後,子英歷經了人生最痛苦也最無助的階段。過去的他,就像紫兒說的,瀟灑中帶著兩分邪氣和三分的玩世不恭,天生有著令女人為之傾倒的魅惑力。但如今的他,風采依舊,卻不再多情,僅存的只有滿腹的心酸和淒涼。
就這樣,他從早到晚站在崖邊,從哀痛心澄的死,到鎮日以酒來麻痺自己,一心只想放逐自己,什麼都不管,至少在與趙香蘭約定期滿之前,他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哀悼心澄。無奈他的清靜日子只維持了兩個月,像是事先策劃好的,各路人馬蜂擁而至。西夏的殺手、趙璜的誅殺令早在他預料之中,只有那個始終隱藏於黑暗中的始作俑者,至今仍然讓他猜不透。此人心機之深,不僅對他的行蹤瞭若指掌,連他捉摸不定的個性也瞭解得透徹,知道他梁子英對人生雖已萬念俱灰,但要他因此任人宰割,便宜了那些人,別說他丟不起這個臉,憑梁家堡在江湖上的地位,也容不得他們如此放肆。
一切正如神秘人計劃的,他開始反擊,凡是想殺他之人,必死於他的長劍之下,昔日的笑面公子搖身一變成了玉面羅剎。
只是一年過去了,神秘客仍然不肯現身,既然此人志不在殺他,他也不心急,反正時候到了,對方自會主動找上門來。
這天,約莫亥時,子英和前幾日一樣,酒醉過後倒臥在榻,雙眼迷濛卻心耳通明。當腳步聲由遠處傳來時,他已翻身下床,眼角閃過一道狠光。
然而對方卻依然故我,踏著沉穩的步伐一路行來,深厚的內力顯示出此人非泛泛之輩,若真動起手來,恐怕得費他一番心力。
一閃神,對方已來到門前,接著敲門聲響起。子英連忙按下心中疑惑,低聲喝道:「誰?」
「是我。」話才說完,來人已入房並關上房門。
既然已經進來了,子英只有見機行事,轉身走回桌邊,點上油燈,再回頭看時,臉色頓時為之一變。
「紫翎郡主!」子英諷刺地想道,離四月初八還有一個多月,她竟然如此迫不及待,怕他逃了不成?
也難怪,從他們相識至今,他就不曾給過她好臉色,甚至為了逃避她的糾纏,不惜離開中原,離開他心愛的心澄。奈何蒼天捉弄,為了心澄,他終究躲不過她和香蘭郡主設下的陷阱。
趙紫翎手執泥金折扇,身穿金繡長袍,腰間懸著一塊龍紋玉珮,腳下蹬著一雙嵌金線軟鞋,風度瀟灑自如,雖從雨中而來,身上卻連半點泥水也沒有。
「不速之客,深夜造訪望公子多多包涵。」她一面說著,一面像唱大戲似的朝他行了個禮。
「有何要事,郡主請直說。」子英微蹙眉頭,神情十分冷淡。
紫翎不以為忤,靈活的大眼滴溜一轉,嬌笑道:「梁公子,你我乃未婚夫妻,你這麼說,不覺得太生疏了?」她輕佻的語氣多了分逗弄和不易察覺的頑皮。
子英聞言,立刻沉下臉來。「郡主,請你說明來意,別再戲弄在下了。」他厭惡之情溢於言表,憎恨之心尤甚以往,若非沉得住氣,她豈能至今毫髮無損,依然談笑風生。「來,我們這邊坐,這樣談起話來才方便。」紫翎不理會他語氣中的警告,大方地伸手拉他的衣袖,走向床前,準備並坐而談。
「有事在這裡說就行了。」子英想也沒想便甩開她的手,逕自走到窗邊的椅子坐下。
果然是個癡情種!紫翎雙目一閃,「啪」地一聲甩開扇子,瀟灑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孟心澄地下有知,也該瞑目了。」她有些取笑地說。要不是子英對她積怨已深,會發覺她和以往的不同。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與你無關。」子英不喜歡她提到心澄,那只會侮辱了心澄。
「嘖……」紫翎誇張地連連搖頭。「人家都說梁大少主對女人一向溫柔有禮,這會兒怎麼全變了樣?難道是本郡主長得太醜,礙了你的眼?」她笑著問道,存心氣他。
「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究竟所為何來?如果只是想知道我的近況,現在你已經看到了,可以請你離開了嗎?」子英咬牙切齒,怒瞪著紫翎,眼神冰冷得令人膽寒。
紫翎面不改色,神情自若地回視他的目光,粉雕玉琢般的臉蛋上浮現一抹深不可測的微笑。「你變了,不過我喜歡你的改變,讓人耳目一新。」也更方便她計劃的進行。紫翎壞壞地想道。
子英霍地站起身來,擺出送客的姿態。「郡主,夜深了,如果沒事,請回吧!」他寧可少活一年,也不要和她多說一句話。
「坐下。」紫翎收起笑容,緩緩說道,語氣溫和卻認真。
子英微瞇著眼瞪她半晌,才重新坐回椅子。
「你不是紫翎郡主。」他肯定地說,伸手欲點她的穴道,卻讓她輕鬆閃過。「好俊的功夫!如果再加上天衣無縫的易容術,天下間恐怕只有普陽公主有這本事。」剛毅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容。「公主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教?」見她氣嘟嘟地撕開面具,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師妹,剛才你戲弄了我老半天,現在我不過是替自己扳回一些面子罷了,你何必氣成這樣。」
不自覺的,子英似乎又恢復從前那個愛說笑的梁大少主,也讓趙普陽露出欣慰的笑容。
「玄伏山一別,咱們師兄妹已有整整三年不曾見面,如今異地相逢,師兄似乎顯得憔悴許多,情這個字,可真是害人不淺啊!」她調侃地說,直言無諱的個性始終沒變。
子英苦笑的搖搖頭,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誰教他倒霉,有這麼一個天不怕、地不怕,連皇上見了也要讓三分的小師妹。
「你三更半夜跑來找我,不是為了和我敘舊吧!有什麼事儘管直說,反正我現在無事一身輕,不在乎替你跑跑腿,反正順便打發時間。」身為御賜密探的子英知道她此番前來,定是奉了皇上旨意,既然身份上輸給了她,這口頭上就絕對不能輸,尤其面對這麼一個老愛算計他的小師妹,他若不乘機回敬她兩句,豈不冤枉。
「瞧你說的,別人不曉得,還以為我這個做師妹的存心不良,喜歡找你麻煩。兩個師父如此,你也一樣,都愛冤枉人!」普陽不滿地嘟嘴抱怨,帶笑的雙眼透露出她的口是心非。
普陽被說中心事,難堪地揮手打斷他,「算了,我可是身負重任而來,沒閒工夫和你耍嘴皮子。」
子英寵愛地笑笑,算是領教了她耍賴的本領。「說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居然勞動你親身出馬?」據他所知,沒有好處的事她是絕對不做,皇上這回肯定是無計可施了,才會找她幫忙。
「我來找你有兩件事。第一,明王爺已於日前和趙元昊重新取得共識,事成之後,大宋半壁江山歸西夏所有。但在這之前,他們的共同目的,就是剷除異己,而你梁大少主首當其衝,成了他們的頭號敵人,連香蘭郡主也一反初衷,對他們的誅殺行動採取漠視的態度。我想,孟心澄的死是香蘭郡主改變計劃的主要原因。然而此女陰險狡詐,沒有人猜得透她心裡真正的想法,或許她還有更大的陰謀。且不論真相如何,他們想殺你卻是事實,萬兩黃金可是打破江湖規矩的價碼,可見你的人頭有多值錢。不過你放心,小妹我既然有幸和你同門,理當為你分憂解勞,順便剷除一些江湖敗類。你千萬別太感動,我會不好意思的。」普陽眉頭一揚,滿心驕傲的等待他的稱讚。
「你可以說出你的第二個目的了。」對於普陽的暗示,子英故意充耳不聞,也沒那個心情去理會她的目的為何。
普陽起初還滿面笑容的看著他,這會兒怎麼也笑不出來了。她果然沒有看錯,從玄伏山見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他是個沒良心的人,真不明白兩個師父哪根筋不對,竟然收他當徒弟。
普陽一點也沒發現,其實他們師兄妹半斤八兩,如果有選擇的機會,了苦大師和了因師太肯定不會收他們為徒。
「趙普陽!」子英見她嘟著嘴不肯開口,警告地板起臉來。
「別叫我趙普陽。」她最恨人家喚她全名,難聽死了。子英暗自偷笑,原來她長這麼大了,還是無法克服心中的障礙。「不想我這麼叫你,就趕快回答我的問題。」他有恃無恐地威脅道。
「哪有人像你這樣,像催魂似的,一點也不懂得禮貌。」普陽不悅地抱怨道。瞧他那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要不是見他還有點利用價值,她才懶得和他在這兒窮蘑菇。
「你究竟說不說,趙……」子英故技重施,嚇得普陽連忙討饒。
「好、好、好,我說就是了。」普陽埋怨地瞪他一眼,才心不甘、情不願說明來意。「四月初八是你和趙紫翎的大喜之日,你有什麼打算?」
「不過是個交易罷了,能有什麼打算。」子英漫不經心地回道。
以普陽的能耐,他一點也不驚訝她會知道這件事,反而對她背後隱藏的陰謀感到好奇。
「我也是這麼告訴母后的。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反正孟心澄已經死了,你娶誰還不都一樣,何必自討苦吃,處心積慮的替你想辦法擺平這件事。」普陽贊同地附和道。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縱然娶趙紫翎非我所願,自毀承諾的事我一樣做不來。」否則他也不會將解藥丟下斷崖,辜負了心澄寧願墜崖一死,也不願他賠上珍貴一生以換解藥的心意。
普陽臉色倏地一變,激動地站起身來罵道:「你這個大驢蛋,眼前趙璜要殺你,趙香蘭一句話也沒說,她的居心可想而知。在這種情況下,你還八股得想要遵守承諾,難道誠信兩字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讓你不惜出賣自己,出賣對孟心澄的愛?」她剛才不過想試探他罷了,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可惡,早知如此,她何必大方的將心澄讓給他,還得受他嫌棄。
「我的事不勞你費心,時候不早了,你請回吧!」子英仍然端坐著,連頭也沒有抬一下,冷然的態度,氣得普陽直跳腳。
「你的事?該死的!這件事關係到三個人的幸福,你竟敢說是你一個人的事?」她實在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之前為了愛,他可以義無反顧做任何犧牲,如今卻拘泥於承諾。依她看,對趙香蘭那種女人,根本不用講信用,只有這些臭男人,人家都擺明了要殺他,他還成天抱著禮義道德當飯吃,活該了吃苦受罪。
「心澄已死,何來的第三者?除非她能死而復生,否則我不會改變心意。」子英固執地反駁道。
「你以為我喜歡管啊!要不是為了心——」普陽連忙住口,心虛地瞅了子英一眼,見他並未生疑,她雙眼一瞇,態度熱絡地改坐在他身邊。「師兄,你也知道母后和神炙宮的關係,當年為了不讓趙璜有機可乘,她先是阻止木表哥殺趙香蘭,之後更對她一連串的瘋狂舉動採取漠視的態度,縱容的結果反而助長了趙璜兄妹的氣焰,造成孟家的痛苦和孟心澄的尋死。對此,母后深感愧疚,即使木表哥已經找到解藥,也為時已晚。不過好在你還沒娶趙紫翎進門,一切都還來得及,你就照她老人家的意思去做,給她一個彌補的機會好不好?」她拉拉他的衣袖,軟聲哀求道。
神炙宮對梁家堡有過救命之恩,梁子傑還因此拜木表哥為師,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加上她這個智多星親自出馬,就不信他還能堅持己見。
子英瞄了眼緊挨著他的普陽,隨即和她拉開距離。「你想說便說吧!別靠那麼近,我可不想為你的清白負責。」他戲謔地說。再不讓步,這丫頭肯定不會放過他,而且他也想知道她的真正目的,或許和他想的不謀而合。
普陽不甘示弱,立刻拋了個嫌惡的白眼給他。「我的眼光才沒那麼差,本公主還想嫁個如意郎君,你還入不了我的眼呢!」
子英搖頭,無奈地笑道:「再這麼鬥下去,我看你就快把正事給忘了,趁我還沒後悔,你要我怎麼做趕快說吧!免得一會兒我改變主意,你恐怕得無功而返了。」
普陽一聽,連忙又向他靠了過去。「只要你能替我拿到明王爺陰謀造反的證據,別說婚事,連你心澄妹妹的大仇也能一併解決,這種一舉兩得的事,你不會反對吧!」她眼巴巴地看著他,表情諂媚,一看就知道不懷好意。
子英懶洋洋地瞄她一眼,柔聲警告道:「證據我會替你拿到,但報仇的事我要自己來,你若敬我是你師兄,就馬上回宮,別再插手我和趙香蘭之間的恩怨。」
「你威脅我?」普陽快氣炸了,說了半天,他怎麼就是不開竊。「我找你盜取明王爺陰謀造反的密函,是看中你的沉著冷靜,不是要你自尋死路,壞我的事。況且孟心澄是否命喪谷底,恐怕連你也不能確定。」她說到這裡,略頓了頓,心疼地看他半晌,歎息道:「師兄,你要信我,就照我的計劃行事,暫時別想報仇的事,我保證四月初八之前,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這是她唯一能給他的暗示,成敗與否還得看他的智慧。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在崖邊等了整整一年,如果她還活著,為何不見她來找我?」子英強按住激動的情緒,冷聲質問道。
「可你也沒找到她的屍體,不是嗎?」普陽平靜地反問他。
燕子谷是她和兩個師父最近兩年的棲身之所,沒有他們帶路,就算他尋遍整個谷底,也找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子英沉默了。心澄還活著!可能嗎?如果事實真如普陽所言,那表示這一年他就像個傻瓜似的,為著一個不曾死去的人在哭泣、傷心,甚至還要為她娶一個他不愛的女人,而她卻辜負了他。
一種有別以往的情緒漸漸在子英心底泛開。他不敢想像,一旦真相大白,他將如何面對心澄的欺騙?憤怒與憎恨恐怕都不足以撫平他內心的傷痛。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從現在開始,他的心裡將只有普陽交託的任務,他要徹底解決明王府,以及他們所帶給他的痛苦。
「看來你已經想通了,三月初一到老地方見我,我會告訴你該怎麼做。」普陽見計策得逞,嘴角一揚,右手一撩長袍,一如來時般,瀟灑地消失在黑夜裡。
※ ※ ※
雖說不再想心澄的事,可是子英實在無法控制自己,尤其普陽臨走前的那番話,的確為他帶來一絲希望,也讓他感到不安。
這究竟怎麼回事?為什麼普陽的態度會如此肯定?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他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過去他一直是個主控者,為何普陽一出現,會讓他覺得被人操縱?同時也提醒了他許多以前不曾注意到的事。
心澄墜崖,孟家的打擊應該最大,可是他們除了前一個月的傷心失措外,之後就不見任何反應,就像心澄不曾死去一般,詭異極了。再者,梁家堡與雲霞山莊交情甚篤,兩家兒女又自小一塊兒長大,心澄下落不明,子雄、子豪和子傑不可能置身事外,然而他們卻表現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難道心澄真的……子英甩甩頭,不願再想下去,怕一旦知道真相,會忍不住恨她。
正當子英為情所苦的時候,一名頭戴紗帽,身形瘦弱的女子已偷偷站在窗外許久。
心澄看子英獨自坐在桌前,酒一杯接著一杯的喝,神情悲傷、面容憔悴,看得她心都痛了,直想衝進去安慰他。
可是她不能。當普陽將她救起時,她的命就不再是自己的,況且這次的任務危機重重,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活命的機會,如果她一去不回,她不要他再次為她受苦。
她愛他!愛了整整十年,那是一段充滿苦澀的愛戀。當時她才六歲,膽小得連房門都不敢踏出一步,要不是他固執地拉她出來,拓展了她的世界,她可能到死都無法瞭解愛人的滋味。
當她第一眼望見他時,她就知道自己無可救藥地愛上這個大她九歲的男子,之後她的一雙眼便繞著他打轉,一顆心無時無刻不惦記著他,為他神魂顛倒。
她愛他,愛他的瀟灑俊逸、倜儻不羈和那雙永遠閃爍著笑意的眼眸,那時候的他,有太多、太多的優點讓她無法不愛,可是她不敢靠近他,只能每天看著他的畫像一解相思之愁。
直到一年前,紫兒用計將他們關在柴房,她才明白她缺乏的就是勇氣,感謝紫兒成全了她。那一夜,他竟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告訴她他愛她,並且吻了她。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也最快樂的一晚,即使死亡的陰影籠罩著她,她依然感到無限滿足。
然而當她知道他為了救她,不惜賠上自己一生珍貴的幸福以換取解藥時,她心中的痛苦和絕望是那麼的強烈,強烈到她寧願一死以求解脫。
許是她命不該絕,一場生死別離給了她重生的機會,也讓她有如脫胎換骨一般。這一年,她為了報答普陽的救命之恩,她拋棄了原本屬於她的幸福,也背叛了子英的愛。
今晚,她本不該來,但對他深切的思念和愧疚讓她不顧後果。只為了偷偷看他一眼。如今心願已了,她該走了。
「子英哥,再見了。」她深深地凝視著他,近乎貪婪的,像是這一別就再也見不了面。
「什麼人?居然在此擾我清靜!」
冰冷的聲音突然由屋內傳出來,震醒了沉浸在苦痛中的心澄,也震亂了她的腳步,讓破窗而出的子英逮個正著。
「你是誰?如何進得了梁家堡?」子英睜著一雙醉眼質問。
他就在眼前,近得可以聞到他身上獨特的氣味,心澄不由自主地想要投入他的懷抱,腳才踏出,耳邊忽然響起趙普陽的叮嚀,隨即一個轉身,心慌得拔腿就跑。
「等一下!」子英伸手攔住她,不讓她走。「你還沒告訴我,你究竟是誰?為何三更半夜在我窗前徘徊?」
她搖頭,始終不肯開口。
見她形跡可疑,又蒙著臉不敢見人,子英不禁疑雲四起,冷靜地打量起她來。他這一瞧,心頭忽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渴望,將他殘餘的醉意完全打醒。
不行,她得趕緊離開,再讓他繼續看下去,遲早露出馬腳。趁子英不注意,心澄雙腳一踮,如燕兒般躍過子英頭頂,朝大門方向奔去。
「哪裡走!」子英大喝一聲,一個飛龍在天,揭開了她的神秘面紗。
「是你!」子英如遭電殛般,當場愣住了。
※ ※ ※
同一時間,雲霞山莊的集賢廳內,坐了四個卓然不群、長相俊美的男子和一名年約十四、五年,打扮貴氣、神色一派瀟灑的小姑娘。
「你這麼耍他,不怕他將來報復?」梁子雄雙手環胸,一臉詭異地瞅著坐在首位的普陽。
「別忘了,你才是罪魁禍首,我何懼之有?」普陽蹺著二郎腿,一派優閒地反問。
「你這話什麼意思?」子雄這才發現事情不對勁。「計劃是你訂的,人也是你藏起來的,與我何干?」這女人不會連他也算計在內吧!
「是嗎?我怎麼記得是你提議不讓他們見面的,說什麼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甚至派人追殺自個兒的親兄弟。」普陽微笑著撇清關係。
「果然最毒婦人心,算我認栽了,居然笨得被你利用!」子雄咬牙切齒,悔不當初。
「好說、好說。」普陽拱手為禮,得意地看著早已氣得一臉鐵青的子雄。
從小到大,只有她陷害人,還沒人敢陷害她,子雄想和她玩權謀,簡直自討苦吃。
「這件事全因我而起,時候到了,我會向子英解釋清楚。只是苦了這兩個孩子,尤其是子英,他一心一意愛著心澄,為她吃盡苦頭,如果讓他發現事實真相,肯定不會原諒心澄。」孟平愧疚地道。
男女之間最忌諱的就是欺騙,他是過來人,看得自然比這些年輕人來得深遠透徹。
「孟叔,情非得已,我想大哥會瞭解了。」子傑見他們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不忍地安慰道。
「玩蛇之人,終將被蛇咬。比起過去大哥對待咱們兄弟,這算對他仁慈了。況且感情一事,講的是互相信任,只要他的意志夠堅定,無論我們如何破壞,也動搖不了他。反之,他對心澄若非真心,他受傷的只怕不是他的心,而是他的自尊。」子豪想起子英當年胡亂為他指婚的事,仍然餘怒難消,此時更不可能對他有著同情之心。
「天哪!你還真毒,這麼說自己兄弟,旁人不知情,還以為你們不是親兄弟呢。」普陽冷嘲熱諷,一臉的幸災樂禍。
「和你們這些皇室中人相比,咱們兄弟這點道行可差遠了。」子雄不甘示弱,立刻給了普陽一記回馬槍。
自家人偶爾鬥鬥不打緊,重要的是不能讓外人欺負,尤其是女人。
好個梁子雄,算得上是個對手。普陽不怒反笑,「梁大將軍言重了,此乃人之本性,皇室中人也是人,自然脫離不了權力的誘惑。倒是梁大將軍的這番話有待商榷,好在本公主仁慈,不與你一般計較,否則你們姓梁的,全得人頭落地。」她似假還真地恐嚇道。
「我好害怕喔!」子雄故作恐懼狀。「公主位高權重,想要誰死誰敢不死。子雄不才,無法保住家人,還望公主手下留情,要殺要剮千萬別親身動手,您那套整人功夫,微臣實在不敢領教。」他對普陽雖不如其他女子厭惡,甚至有些欣賞,但此女天生頑劣,什麼下三濫的手段都使得出來,要不是任務需要,他才不願和她有所瓜葛。
「唉!自古多情空餘恨。」普陽對著子雄搖頭晃腦,哀聲連連。「汝自御花園與君相識,便對君一見鍾情,此番回京,本欲請皇兄賜婚,償汝之所願,怎奈……怎奈君如此絕情,不僅辜負了汝一番情意,讓汝猶如墜入冰窖,更使汝傷心欲絕、悲痛莫名。」
普陽一場大膽、毫無掩飾的激情表白,逗得子雄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卻讓寡言的孟平和子傑當場傻了眼。
他們以為當今天下,離經叛道者當屬紫兒第一,沒想到此女更勝一籌,說起情愛臉不紅、氣不喘的,儼然個中老手,難怪連自詡風流的子英,談起她來也為之色變。
「明王爺叛亂一事,本與我梁家堡無關,今晚前來,完全衝著孟叔的面子,公主若再顧左右而言他,恕在下不奉陪了,告辭。」子豪冷冷地丟下話後,起身便要離開。
「既然梁三少主不願合作,本公主倒要重新考慮紫兒姑娘的提議,相信以她絕妙的輕功,必能助我早日完成任務。」普陽仍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一點也不受眼前情勢的影響。
凡人必有弱點,即使冷酷如梁子豪一般的男子,一旦動了心,就失去自主的能力。
子豪停住腳步,緩緩轉過身來,目光如炬地狠狠瞪向普陽。
「你最好別動紫兒的腦筋,否則管你是公主還是太上老君,我一樣手下不留情。」他說話算話,除了小紫兒,沒有任何女人可以讓他心軟。
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普陽聰明絕頂,怎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是她並非好漢,不過是個小女子罷了,而且她生性酷愛冒險,難得遇到子豪這麼冷又充滿危險的男人,要她忍住不去逗他,簡直比登天還難。
「是嗎?」普陽巧笑倩兮,壓根兒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子豪的目光一閃,只手拍向身旁的石雕樑柱,「砰」地一聲,深厚的內力讓石柱瞬間多了個掌印。
「不信你就試試看。」撂下話後,他掉頭就走,留下普陽獨自面對眾人取笑的眼光。
好深厚的內力!
梁家堡果然是個臥虎藏龍之地,這一趟她總算沒有白來。
普陽微瞇著眼,一臉莫測高深地望著子豪離去的背影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