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年一過,天氣就變得很暖和了,尤其陽明山上,似乎真的已嗅到春天的氣息。
怕冷的李穎離開了她的棉被、她的床、她的厚重衣服、她的火爐,像個冬眠的蟲兒,當春天來到,她又活躍起親。
她又恢復了每天清晨梯田散步,吸收一點清新的空氣和朝陽中的靈氣,她那略顯蒼白、小巧精緻的臉兒也染上了嫣紅,所有的一切都像春草般的欣欣向榮。
春天將臨,暑假是不是快到了呢?暑假!那會是她生命中最大的一個轉折點。
也許因為有了希望,她不再把那些是非、謠言放在心上,隨便讓人家去說吧!既然不能禁止別人不說,沉默不語該是最好的辦法。不是嗎?報上影射的寫了幾次,看她沒有任何反應,似乎也就無趣地停了手。
我們有些古老的諺語的確有道理,像這句——謠言止於智者。她不是智者,可是她夠冷靜,能沉默!她的生活過得平穩而快樂,她對所有的一切要求不高,只要思烈伴在身邊就滿足了,真的,因為他,她已再沒有任何爭強好勝的名利之心,甚至於她在打算《陌上歸人》將是她最後一本書。離開台灣之後,她就一心一意的做思烈的好伴侶、好妻子,她不要有任何事來分心,她也絕不願為其他人、其他事去花時間。
她又繼續寫《陌上歸人》,寫得不快,卻能寫下去。這本書真是隨著她的心情在進展著,她自己也能在寫出來的又字中看到希望、看到美滿、看到幸福。她現在是朝這條美好的路寫下去,她希望現實也一如小說,他們會有一個美滿的結局,會嗎?
芝兒說大團圓結局太俗氣。俗氣也罷,只要能和思烈在一起,即使目不識丁,即使去做一個無知農婦也無妨,她不在意俗氣,她渴望圓滿。
寫完一段稿,心情出奇地好,她決定自己到報館去一趟。好久沒見主編了,去問問他對這個長篇的看法也好,也順便拿一些讀者信。
說去就去,她穿一件窄褲腳牛仔褲,一件白色印深藍字的長袖厚T恤,隨便攏一攏頭髮就出門。
「回不回來晚餐?」母親追到大門口。
「我會打電話回來!」她嫣然一笑。
正好一班公路局班車經過,她跳上車,今天真是一切順利。
她在計劃著,送完稿之後逕自去思烈那兒,先不給他電話,讓他有意外的驚喜。反正時間還早,思烈就算要上陽明山,打電話去她家也會知道她不在。
思烈實在是很有分寸的男人,他永遠不會做過火的事,他寧願在外面吃晚餐或自己煎一塊牛排,也不肯輕易做她家餐桌上的不速客,除非得到邀請。不像有些人,見過幾次面就自來熟得像一家人,真叫人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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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穎到報館裡轉一圈,找不到副刊主編,只好在收發室交了稿,匆匆離開。嗯——她站在馬路上看表,還不到四點,這個時候去思烈那兒會不會打擾他?她知道他要看許多從國外訂回來的學術性書籍,還要預備第二天的課——去吧!如果他沒有空,最多她坐在一邊不出聲,她心中有股奇異的渴望,她要立刻見到他!
坐計程車到他家,看見他的「保時捷」停在那兒,他在家,她忍不住開心地笑起來。大廈管理員對她點頭微笑,她來過幾次,他似乎也知道她是女作家李穎,所以對她特別客氣,特別友善。
走出電梯,望見思烈家的大門居然開著,他在做什麼?知道她要來,開了門歡迎?
剛想邁進去,聽見裡面傳出一連串女人的笑聲——很熟悉、很愉快的女人笑聲。她呆怔一下,看見芝兒手上捧著一大堆報紙、雜誌、空盒、空罐,從思烈睡房出來,芝兒穿著牛仔褲,上身一件大幾碼男人襯衫——思烈的嗎?頭上包著一條絲巾,那模樣像一個正在打掃屋子的家庭主婦。
「我如果下定決心,一定會是最好、最稱職、最出色的主婦,信不信?」芝兒笑著說。
沒有人回答,卻見思烈也捧著一大堆的廢物、舊衣服什麼的從臥室出來。原來——他和芝兒在大掃除,原來是有人在陪他,在幫他。
李穎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的場面、這樣的情形,思烈、芝兒不是像水火不相容嗎?怎麼——怎麼——
然後,芝兒和思烈都看見了李穎,兩個人都變了臉,芝兒是意外兼有些幸滅樂禍,思烈也意外,神情卻是複雜又不安。
「李穎,怎麼不進來啊!」芝幾把手上的東西扔進一個大竹簍,又用手背抹一抹額頭的汗,今天她臉上也只有淡淡的、含蓄的化妝。「我們正在大掃除,我不幫忙啊,思烈就弄得一塌糊塗,幾個月前的報紙都在!」
她非常強調「我們」兩個字,是個驕傲的主婦口吻。
「李穎——」思烈目不轉睛地凝視她。「進來,我預備遲些去你家!」
他很尷尬,這種情形下又能解釋什麼呢?他真怕李穎誤會,他真怕——李穎神色自然,淡淡地笑一笑,慢慢地走進來。
「我是送稿,順便來看看!」李穎說。從她平靜的聲音裡,根本聽不出喜怒哀樂。
思烈也扔開雜物,不理會手上的灰塵,也不管衣服上的骯髒,他大步過來,緊握住李穎的手。
「你該打電話讓我去接你!」他沉聲說。
她淡漠地看他一眼,搖搖頭。
「不想打擾你的工作!」她笑。
「怎麼說打擾呢?」芝兒又搬一堆東西出來,她忙得非常起勁。此刻她看來和前些日子刻意塑造成的性感偶像不同,至少她是平易和可親多了。「思烈根本沒有事,吃完午飯我們就忙到現在了!」
思烈皺皺眉,想說什麼卻忍住了。
「你——等我換件衣服!」半晌,他放開李穎轉身走進臥室。
李穎慢慢在沙發一角坐下,目前的情形她不願也幫不上忙,小夫婦倆同心合力地打掃屋子,那是一幅很美、很和諧的圖畫,不該有第三者加進去。
她——可是第三者?
她默默地看著芝兒把一竹簍的雜物拎出屋子,渾身是灰、渾身是汗地又走回來。芝兒顯得很快樂、很滿足,一種出汗出力,有愛有恨的真實生活光輝在全身閃耀,那種光輝十分感人,也令李穎非常內疚、慚愧,說不出的不安。芝兒和思烈可是因為她而弄成目前這樣的?真是這樣?
「李穎,我打算退出影圈了,」芝兒忽然說:「我算定自己紅不起來,我不是真正適合吃這行飯的人!」
李穎不出聲,芝兒的退出影圈和今天來打掃有關嗎?
「我預備回美國,再念一點書或做事,」芝兒說:「我總也算是正正式式的大學畢業啊!」
「為什麼突然有這決定?」李穎問。
「厭了!倦了!」芝兒用衣袖抹汗。「我有時常常自問:我到底在做什麼?值不值得?」
「能看開、看透一些事是幸福,」李穎搖搖頭,她忽然覺得芝兒和她之間的敵意淡了。「至於值不值得——我覺得只要自認做得對,得失並不重要!」
「對極了!」芝兒開心地笑。「我希望從頭來過,我會有機會的,我知道!」
「我願意祝福你!」李穎站起來。「替我告訴思烈,我還有一點事,我先走了!」
「李穎,你——」芝兒錯愕地叫。
李穎已大步走了出去,正好電梯停在這一層,她立刻就落到樓下。
就在這麼剎那間,她心中有做錯事的強烈感覺。思烈和芝兒之間的恩怨、愛恨,她只知道片面,是思烈告訴她的,再加上芝兒回國後的表現,她就絕對相信了他口中他們之間的一切。然而——真是這樣的嗎?她知道思烈絕不會騙她,可是芝兒的感受呢?芝兒也會有理由的,是不是?看他們夫婦今天這樣融洽地相處,再復合——也不是全無希望,她實在不該——不該全無考慮,無條件地投向思烈。愛情是一回事,道義是一回事,換一個觀點,換一個角度來看。她會不會是介入別人婚姻中的反派人物。
她向大廈外面奔出去,手心全是冷汗,她怎麼從來沒想到這一點?她是太主觀了,寫文章的人太主觀了。她愛思烈,所以理所當然的認為所有的錯全在芝兒,她該想到,思烈也可能傷害芝兒的,是不是?是不是?
她不該再橫梗在他們夫婦之間,真的,母親說的對,他若不和芝兒解決,她不能永遠和他拖下去,她不能背著一個破壞別人家庭之名——天!報上那些暗示、那些影射,是否旁觀者的不平之鳴?她是被自己的主觀蒙蔽了嗎?愛情真使人不顧一切了嗎?
她聽見背後有人追來的聲音,她不回頭,她不想回頭,她不要回頭。一定是上天故意安排她看見剛才的一幕,讓她看見芝兒善良、真實的一面,讓她看見自己驚人的主觀和想當然。芝兒沒有對不起她,她沒有資格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芝兒的痛苦上,她能感覺到,真的能感覺到,芝兒也愛思烈!
「李穎,你——怎麼了?」思烈追上她,緊緊地一把抓往她的手臂,她痛得心都麻痺了。
「我——還有一點事,」李穎努力使自己平靜,然而那蒼白失神的臉色瞞不了人。「我約了人!」
「李穎——」他的聲音低沉、痛楚,像受了傷的野獸。「不要這樣對我!」
「不——真的,晚上你來我家,我們再談!」她避開他的視線,不敢看他。
「現在讓你走,晚上我還能再見你?」他說。他那漂亮得令人窒息的臉上也是一片灰敗,緊握著她手臂的手,卻是絲毫不放鬆。「你誤會了,李穎!」
「不,是你誤會,」她急切想脫身。「我絕不在意芝兒在你家,更不在意她幫你做事,真的,我不是那麼小心眼兒的女孩,你該知道!」
「那是——為什麼?」思烈問。他固執、頑強得像一座永不移動的大山。
「晚上我告訴你!」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你不是說遲些會到我家嗎?」
「現在說,我不能等到晚上!」他那焦急、痛楚是真切的,他的愛也是不可置疑,然而——他們有什麼資格傷人?芝兒的反常,當明星、搞緋聞,豈不正因為受傷嗎?「沒有理由我不放你!」
「你——遲早都要放開我的!」她輕輕歎息。
他一怔,下意識地鬆開了手。他遲早都要放開她的,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你不是這麼善良,你就不是韋思烈了!」她無奈地搖頭,把視線投到他臉上。
他眼光複雜,他神情複雜,他的感情也複雜。李穎看穿了他的矛盾,看穿了他的猶豫,看穿了他的不忍,看穿了他的掙扎、爭戰,是嗎?他不愛芝兒,他卻知道芝兒愛他,芝兒所做的一切報復行為,就是因為他不愛她,他原可不顧一切的和芝兒離婚,他根本不必怕她,什麼身敗名裂呢?在外國,婚姻的離離合合還不猶如吃白菜?誰說教授就不能離婚?什麼的代了呢?他所以不能斷然下決心,是不忍再狠狠地踩芝兒一腳,他知道她會承受不起,芝兒內心絕不如外表那麼潑辣,那麼堅強。
「我寧願你——這麼善良,真的,」她輕輕地說,眼圈兒紅了。「善良的人感情更真摯,能有你這樣的朋友——也值得驕傲!」
「李穎——」他低喚。那聲音來自靈魂深處。
「我等你,晚上,」她輕輕拍拍他的手。「你一定能見到我,不過——我們都需要再想一想。需要一點時間!」
「我原想暑假一走了之的——」他搖搖頭。「芝兒卻似乎改變了,我——」
「離暑假還有五個月,我們還有許多時間,是嗎?」她無奈地笑。「對她——我希望公平一點!」
「我也這麼希望,只是——對她公平,就對自己、對你不公平了!」他黯然說。
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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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思烈來時已將近十點,李穎的父母已回房休息,他是故意這麼遲才來的吧?
經過了幾小時的思索、考慮,他臉上的矛盾、頹喪、不安、恐懼都消失了,他看來是平靜的,平靜得如一池波紋不生的水。
他也穿了牛仔褲,和李穎類似的白色長袖厚T恤,胸前也有深藍色的字。他比平日沉默,十分沉默!
為了不打擾父母,李穎帶他到書房,那是李穎不輕易讓人進入的地方。
思烈也是第一次進來,他坐在李穎平日假寐的躺椅上。張望一下,他說:
「不是我想像中的書房!」
「很亂,」李穎淡淡地。「我喜歡在凌亂中找尋靈感,書房太整齊、乾淨,我的腦子會變成一片空白!」
他望著她。就那麼深深地望著她,似乎——以後他再見不到她了!
她的心一顫,再也強硬不起來,面對著的是她惟一付出感情的人,她為他眼中那掩不往的挫折所感,她的聲音慢慢溫柔了。
「下午回來——我睡了一陣!」她說。遠遠地坐在寫字檯的後面。那張橫在他們面前的書桌,就像永難跨過的鴻溝。
然而——他們不是曾經心靈相通、靈魂相接嗎?是的,他們現在仍是如此,那鴻溝——不是人為,是他們的良心,是他們的善良!
是不是這個社會憑良心的善良人總是吃虧呢?
「我——沒有回家!」他搖搖頭。是的,下干他追出來,依稀記得他是穿這身衣服。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表示沒有再見芝兒,是嗎?
「那麼長的時間你去了哪裡?」她問。」你不會想到!」他淡淡一笑。「我在你家後山的山腳下,我一直坐在那兒!」
「思烈——」她的心都揉痛了。「你不必這樣,我會更不安心!」
「如果你改變心意,你更會一輩子不安心!」他凝望她,他說這話是認真的。
「我沒說——改變,」她吸一口氣。「但是——今天看見芝兒,我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理直氣壯,我內疚!」
「你完全沒有錯!」他跳起來,一直走到她面前。「就算錯也是我錯,你不能這麼想!」
「思烈——」她覺得喉嚨好幹,好澀。「你是真看不出、感覺不出芝兒仍然愛你?」
「不要這樣說——」他一把抓住她手臂,又頹然放下,他也矛盾,也痛苦,為這件事。「李穎,我是自作孽,自討苦吃,翠玲說得對!」
「我發覺芝兒改變了很多!」李穎說。
「她改變——也不能動搖我的決心!」他雕刻般的臉,堅決得有如大理石。「我受夠了!」
「我不想討論和追問你們以前的事,我只是覺得——我們的決定並非百分之一百對!」她溫柔地說。
「我們一直這麼想,只有困死自己而已!」他用力拍一下書桌。「人活在世界上總會做錯事,不討論對錯,我們自己承擔後果就是了!」
「那麼,我們離開台灣之後,真能完全忘記以前的一切?」她悄聲問。
「總要試試,和芝兒拖下去——我這一輩子就完了,」他激動地。」你不是答應過我嗎?」
「思烈,不要激動!」她握往他的手,帶他坐回那張躺椅。「你要記住,我是一輩子一心一意走一條路的人,無論任何因素都不能令我改變!」
「我們還是決定走,是嗎?」他眼中閃出光芒。
「那只是形式上,那並不重要!」她輕歎一聲。
有一陣短暫的沉默,他們都沒有出聲。
「最近——她真是改變態度,我懷疑她——並不存什麼好心!」思烈突然說。
「芝兒不是那樣的人!」她不信。
「無論她是怎樣,我和她是決不可能的了。我已經清楚的告訴她!」他說。
「她說想回美國!」她說。
「別上她的當!」思烈咬著唇,他自然不能說芝兒要他一起回去。「她對你沒安好心!」
「那又能怎麼樣?我只不過一個人,一條命!」她笑了。有時候思烈是很天真的!
「你有我!」他正色說:「不論你要不要,接不接受,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
她看他,在不很明亮的檯燈光線下,他臉上那淺淺的滄桑和成熟更具光芒,讓人目眩神移,他還那樣深情專一,她怎能——怎能斷然掉頭?
「我要,思烈,我要!」她柔聲說:「我今天一直在矛盾,可是除了你之外,世界上沒有其他我想要的東西,如果放棄你,我就一無所有了!」
「告訴我,下干看見芝兒,你可是忌妒?」他凝視她。
「主要是內疚,不安,」她搖搖頭。在他深深注視下,她根本深陷得無法自拔。「當然——我會忌妒的!」
「總算承認了,」他抓往她的手在唇邊一吻。「你那麼一走了之,我真是六神無主!」
「你看看,」她伸出右手,手腕上一道深深的紅痕。「這是你抓住我的手留下的,再用力一點,手就快斷了!」
「我緊張!」他歉然地用手輕擦。「抓不往你,我不是萬劫不復了?」
「哪能這麼嚴重,」她搖搖頭。「愛情不是男人的全部,你還有事業!」
「我還有事業,可是我永遠不會完整!」他說。
「那又怎麼樣?你還是能生活下去,你的日子還是那麼過,你仍然要吃三餐,仍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什麼不同呢?」她斜斜地盯著他。
「那豈不是行屍走肉?豈不是機器人?」他笑著搖頭。「我情願化為塵土!」
「嗯——思烈,我真想倒下來睡一覺,幾個月後醒來,所有的事已解決了,不矛盾、不內疚,也沒有良心不安,現在這種日子——真難受!」
「有一點信心,好不好?」他拍她。「不要對方還沒有動手,我們就先被自己打垮了!」
「沒有對手,不要把芝兒當成對手,」她搖頭。「當初你和她結婚的時候,是不是把我當成對手?」」不——說良心話,那個時候我好恨你,恨你的冰冷,恨你的驕傲,恨你的目中無人!」他笑。
「後來呢?」她也笑。似乎——下午的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後來恨自己,恨自己有眼無珠!」他開玩笑。
「這樣的話不像你說的!」她輕咬著唇。
「我該說怎樣的話?」他反問。
「沉默!」她笑。「你沉默的時候更有氣勢、氣度,你不需要說話,不需要笑!」
「我總要表達我的意思,不說話怎麼行?」他問。
「你的眼睛!」她認真地。「我不喜歡多話的男人,我喜歡眼睛有征服力量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有這種征服力量!」他搖頭。
「不只征服力量,還很——驚心動魄!」她又笑了。
「這是你小說中的字眼!」他說。
「我的小說就是我,我投入了我的感情、個性、思想、行為,」她用誇張的語氣說:「我寫小說,等於慢慢在解剖自己,終有一天會屍骨全無!」
「用了可怕的形容詞,屍骨全無!」他搖頭。「看你小說的人豈不心驚肉跳!」
「你會嗎?」她反問。
「你將怎麼安排我?在結束的時候!」他問。
「我覺得現在寫得太痛苦,一個我無法安排結局的故事。」她搖搖頭,」所以我想在這個時候把自己抽出采,冷眼旁觀的去處理情節!」
「那怎麼行?這原本是真實的故事!」他反對。
「從現在開始虛構後半部,」她考慮著。「我不想把它寫得和真實生活一模一樣,我不想再引起更多好奇、更多的議論紛紛!」
「你想過怎麼安排虛構的故事嗎?」他問。
「想過!」她立刻說。「我有幾種不同的安排。」
「我們可以討論一下嗎?」他問。
「不能,寫文章時我絕對主觀,我不希望任何人影響我!」她肯定地。
「可是我不希望你安排不圓滿的結局!」他說。
「你不明白,缺陷美的結局反而更能令人回味!」她說:「圓滿結束,也不過換來讀者一聲『啊!團圓了』我不喜歡!」
「很殘忍!」他不同意。「為了達到令人回味、迴腸蕩氣的目的,不惜犧牲你筆下的男女主角?」
「不是刻意如此安排,我希望——更合乎人性,更理智的安排一切,」她笑著。「才子佳人式的現在沒有人要看了!」
「才子佳人,你和我嗎?」他開玩笑。
「韋思烈,油腔滑調已使你失去風格、氣質,」她小聲叫。「我快受不了你!」
「你臉上的冰霜不是也溶化了?」他說。
「沒有人能永遠冰封自己!」她說:「當合適的陽光射過來時,它自然就溶化了!」
「合適的陽光!」他重複著這句話。
「回去吧!現在外面只有合適的月光!」她笑。
「再陪我一會兒,」他不動。「明天第三節才有課!」
「貪心!」她輕拍他的手臂,整個人倚在上面。
「我只對一個人貪心!」他看著她。
「你不怕貪心過度會有反效果?」她問。
「反效果?」他呆怔一下。「會嗎?」
她一直注視著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變化,看見他呆怔、疑慮,她立刻後悔那麼說了。
「我是開玩笑!」她輕輕地笑。「思烈,有一次在信陵,你說——你不如我想像中的正經,是什麼意思?」
「你要知道?」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她皺皺眉,忽然之間退縮,害怕了,她害怕了他說出令她受不了的話,她何必追究以前的一句話呢?她怎麼突然變得那麼小心眼了呢?
「不,不必說了,」她搖頭又擺手。「我不侵犯你的私生活,我會讓你保有一部分自我,一部分秘密!」
「很明理啊!」他嘴角有淡淡促狹的笑意。「你信不信我在信陵釣小妞兒?」
「本領不小呢!」她不上當。「你怎麼自我介紹?台大的客座教授?」
「不,武打片的龍虎武師!」他終於笑出聲。
「我的天!虧你想得出,」她嚷。「有你這樣的武師?什麼人才有資格當男主角?」
客廳裡的電話突然響起來,在靜夜裡是那麼驚人。李穎跳起來,大步衝出去接聽,這個時候,無論是誰打來的電話,那鈴聲就已夠令人心驚肉跳。
「喂——」李穎只喂了一聲。
「李穎嗎?韋思烈在不在你那兒?」是翠玲焦急的聲音。「芝兒出事了,在同文他們醫院!」
「出事——什麼事?」李穎的心直往下沉,今天不是個好日子。「現在呢?有沒有危險?」
「我——也不太清楚,」翠玲說得有些吞吞吐吐,「是潘少良送她去醫院的,她喝醉了酒,用打碎的酒瓶傷害自己——韋思烈在你那兒嗎?」
「在——為什麼?」李穎的心臟幾乎跳出口腔。
「芝兒大吵大鬧,打了安眠針,她依然哭喊韋思烈的名字——李穎,他們希望思烈去醫院一趟!」翠玲為難地。
「好!我馬上讓他去!」李穎說:「再見!翠玲!」
放下電話,她看見沉默地站在一邊的思烈,從他的神色看得出,他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該去的,思烈!」她理智地。
「我們一起去!」他堅決地說。他不能不去,卻又不想惹起李穎的誤會,他們才經過了一個小小波折。「你不去我也不去!」
「但是——她叫的是你,我——怕刺激她!」李穎說。她垂下頭,心裡也不禁奇怪,事情——怎麼全湊巧在今天發生了呢?是芝兒的刻意安排?
「我們一起去,你在病房門口等我!」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他的固執和不妥協真是無與倫比。
「會有幫助嗎?我去?」她猶豫著。
「會的!我要你看見每一件事的進行,」他肯定地說:「猜疑會是我們的致命傷!」
「好!我去!」她轉身進去拿一件外套,隨他走出去。
「保時捷」像箭般的駛向台北,在車上他們都沉默,芝兒似乎步步緊逼,軟硬兼施了,是不是?芝兒會在酒後傷害自己——她還會做出什麼?
「芝兒——為什麼這樣做呢?」她輕輕歎一口氣。
他皺皺眉,猛然將車子剎停在路邊。
「李穎,你不要上了她的當。」他幾乎是在吼叫,他整張臉都漲紅了。「她最終的目的是不放過我!」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冰冷的手輕輕放在他手上。
「但是傷害自己也是要有勇氣的!」她說。
然而那勇氣是因為愛?恨?妒?他們卻說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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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醫院,找到芝兒的病房,在走廊上就能聽見芝兒的哭叫聲。她不是打了安眠針嗎?她怎麼沒有睡著?
走近了,看見正推門而出的方同文,同文一眼見到思烈,好像見到了救星。
「思烈,你來了就好,藝兒鬧得好凶,我們都沒有辦法!」同文一個勁兒地搖頭苦笑。
「她沒有打安眠針?」思烈滿臉怒意,強自壓抑著。
「她喝了不少酒,不敢打安眠針,怕有意外,」同文還是搖頭。「少良在裡面,他被搞慘了!」
「是怎麼回事?傷在哪裡?」李穎問。
「她——好像受了點刺激,」同文著思烈一眼,立刻轉開視線。「她突然找到少良家去,一進門就喝酒,喝了酒就胡言亂語,又哭又笑。後來又嘔吐,少良進浴室替她拿熱手巾,她就突然打碎酒瓶。割傷了自己的手腕!」
「割腕?」李穎機靈靈地抖了一下。
思烈皺眉,他知道李穎被嚇壞了,他用手輕輕擁往她,要她鎮定。
「好在傷口並不太深,卻也流了不少血!」同文只有搖頭的份。「少良沒辦法,立刻送她來醫院,我正好值班,替她止血包紮,她卻哭鬧不止,這樣下去——對她身體會有損,我們只好找你來!」
「她一直在哭鬧什麼?」李穎小聲問。
同文歉然地攤開雙手,好為難地說:
「她罵思烈,又罵你,然後哭叫著要見思烈,」同文說:「我看——思烈,你一個人進去一下吧!」
思烈猶豫一下,他不能不進去,無論在哪一方面來講,他都該進去一趟。他的臉色又難看,又憤怒,又厭惡,卻又是那樣無可奈何。
「你等我,李穎!你答應一直等到我出來!」他鄭重地、嚴肅地對李穎說。
「我等你!」她點點頭。這一刻,她覺得芝兒太過分了,思烈真可憐。「我一直等到你出來!」
「你放心,我陪李穎!」同文說。
思烈感激地看同文一眼。
「李穎對我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思烈無比地嚴肅。「我不能讓誤會在我們之間產生,你一定要陪她在這兒,我要她聽見每一句話!」
「你進去吧!思烈!」李穎鼻子酸酸的。思烈這樣的男人說這樣的話,怎樣的份量哦!「我不會誤會!」
「我不想冒險!」思烈重重握一下李穎的手,凝望一陣李穎小巧、精緻的臉兒,這才咬緊牙推門進去。立刻,病房裡的哭鬧聲靜止了,像變魔術一樣。
「思烈——」芝兒帶哭意的聲音。
「你不要再鬧了,行嗎?」思烈是憤怒的,他絕不留餘地的吼著。「你以為這麼做會有用?」
「不,思烈——」芝兒哭了。看不見她的人,卻聽得出她是真正傷心。「我——我——」
「不要在我面前假惺惺,」思烈的怒氣全發洩出來了。「你是做給誰看呢?我告訴你,無論你怎麼做,沒有用!」
「思烈,冷靜些,」是少良在一邊勸著。「你最好勸她安靜下來,休息,否則怕她傷口進裂!」
「她會很愛惜自己,你放心!」思烈冷硬地。「她的目的只是要鬧得雞犬不寧,讓全台北市的人都知道!」
「不,不,思烈,我不是故意的,」芝兒還是哭,哭得非常地令人不忍。芝兒是會哭的女人嗎?「我——喝醉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我——只知道如果這麼做,會——很痛快,我——喝醉了!」
「下次再喝醉,再弄傷自己,請不要再找我,」思烈不留餘地地說:「你倒很會選地方,潘少良是醫生,你明知他會救你,不是嗎?」
「思烈——」少良又為難、又尷尬。
「我——不會再麻煩你!」芝地忽然不哭了,聲言也硬朗一些。「但是——下午你就那麼扔下我一個人走了?我替你盡心盡力打掃屋子,李穎一來,你就頭也不回的走了,似乎根本沒有我這個人存在似的,我——不甘心!」
李穎在門外不安地移動一下,芝兒說到她了。
「我沒有要求你來替我打掃屋子,是你自己來的,」思烈厭惡地。「我有行動自由!」
「我知道,整個晚上你陪著她,是不是?你一直在她家,你們——你們——我哪一點不如她?你說——你說——」芝兒又傷心地哭了起來。
「莫名其妙,無理取鬧!」思烈不耐煩地。「我們已經分居,我有權選擇朋友!」
「你可以選任何人,為什麼是李穎?」芝兒哭叫。「為什麼是她?為什麼?」
「你一定要知道原因?」思烈冷冷地問。
「你——思烈——」芝兒拚命在喘息,她怎麼了?
「葉小姐——你何必呢?」少良歎息。「已經過去的事,你為什麼不讓大家都好過些呢?」
「他們好過,我呢?為什麼沒有人替我想想?」芝兒說。
「你有你的前途,你也有許多朋友,不是嗎?」少良放柔了聲音。「李穎——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
「你當然幫她,我知道你也喜歡李穎!」芝兒像瘋狗亂咬人。「可是李穎不要你,李穎心裡只有他——韋思烈!」
提起李穎,她的聲音裡竟充滿那麼多、那麼濃、那麼強烈的恨意。
「我們相愛,這原是正大光明的!」思烈忍無可忍地。
「正大光明?哈!正大光明!」芝兒哭完又笑,她已接近崩潰了。「那麼我呢?我算什麼?偷偷摸摸的黑市夫人?正大光明哦!」
「芝兒——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思烈怒吼。他的聲音原已低沉,這怒吼——像一聲悶雷,轟得芝兒一陣清醒。
「我——我——」芝兒被鎮住了。
「你好好休息,不要再吵鬧了,醫院裡別的病人要休息!」思烈沉聲說:「等你好了,我來接你出院!」
「但是——你別走,你留在這兒陪我,好嗎?」芝兒柔聲請求著。
「不行!」思烈斷然拒絕,「你若害怕,我替你請特別護士,我不留下!」
「不要特別護士,你陪我,思烈,你陪我,好不好?我一定不吵鬧了!」芝兒請求著。
「不——」思烈絕不動搖。「少良,你替她安排一個特別護士,這兒所有的費用,我都會負責!」
「思烈——」芝兒簡直是哀求。
「你若不想明天報紙上頭條新聞登你自殺——你就安靜休息,」思烈漠然說:「在美國你可以鬧得天翻地覆,外國人不認識你,在台北——你自己檢點些!」
「你——」芝兒呆住了。
「我們倆誰也不欠誰的,你認為我傷害你,對不起你,同樣的,你也做過傷害我,對不起我的事,」思烈冷然說:「我今天這麼做,我絕不內疚,也決不過分,你自己心裡很明白,你我之間是絕對再也不可能的了!」
「思烈——」芝兒還想說什麼。
「你該冷靜反省一下,你不再是三歲孩子,還吵吵鬧鬧的鬧笑話嗎?」他再說。
芝兒沉默了幾秒鐘。
「你離開這兒——去哪裡?」她問。
「我送李穎回家,然後回自己的家!」他坦白地。
「李穎——來了?」芝兒臉色大變。「她沒有進來!」
思烈搖搖頭。「我走了!」
「思烈——」芝兒急切的聲音傳出來。「明天——你會來看我嗎?」
「不!醫院通知可以出院時,我來付錢!」他說。
思烈走出病房,並掩上了門。
李穎默默地靠牆站著,她臉色好特別,特別得連思烈都不懂。
「我——回辦公室了,我還有工作!」同文知趣地打個招呼,匆匆走開。
李穎圓圓的黑眸,一直停在思烈那像打了一場仗又像做了一夜苦工的疲倦臉上。
「我覺得——你太殘忍了一些!」她終於說。輕輕地。
「我不想讓她再傷害到你我!」思烈說。
「我不覺得傷害,我只覺得她——很可憐,」李穎輕歎。「她努力在挽回你的心,你竟然無動於衷!」
「你怪我?」思烈皺眉。
「至少——對她好些!」李穎搖頭。「你進去之後一直在吼她,刺激她,我怕她受不了!」
「她不是你!」思烈冷笑。「想起她在美國那樣對我,我該更絕情些!」
「思烈——」她輕聲叫。「也許——我不該批評你,你有你的理由,我——只是忍不住!」
思烈搖搖頭,嘴角流露過一抹酸楚。他用手臂攬著她的肩,帶她走完長長的走廊。
「我不知道她還會耍出什麼花樣,肯定的,這只是開始,她不會放過我的,」他痛苦地。「使我不安的是連累你,你很無辜!」
「或者該說我連累你?」她疲乏地笑了。已是深夜,她已奔波、折騰了一天。「她恨的是我!」
「是你、是我,有什麼分別?」他苦笑。「我們總得共同來應付!」
坐上小小的「保時捷」,他沒有立刻發動引擎。
「以前在美國,她的那些男朋友——真是傷害過你?」她忍不住好奇地問。
「說男朋友是文雅,該說是情夫,」他眼中掠過一抹屈辱。「有一天我回家,竟然也碰到——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這麼羞辱我,我受不了,除了分居,我沒有第二條路可走,我是男人,我必須在社會立足啊!」
她心中一陣顫抖,天下男人怕都受不了這侮辱吧?芝兒既然愛他,何必這麼做呢?是報復他不愛她?然而報復是一把兩面鋒利的刀,傷人又傷己!
她伸出依然冰冷的手,緊緊地握住他的。她在心中告訴自己,她要用全心的愛去撫平他的傷口,抹去他的屈辱,她一定要這麼做!
「過去就是過去,結束就是結束,也別想了!」她柔聲說:「我們只看前面,是不是?」
「是的!」他長長透一口氣,靠在椅背上。「李穎,你可知道,我現在全身發軟,連開車的力量也沒有!」
「你——」她大吃一驚,怎麼回事?
「休息一陣會好,」他搖頭。「我的力量隨著全身的怒火,一起發洩了!」
「你不必發這麼大的脾氣!」她溫柔地靠在他胸前。「你該是很沉得住氣的人!」
「你不明白,你們——包括方同文、潘少良,都會以為我太過分、太冷酷、不絕情,不該那樣對待芝兒,」他無奈地說:「我最瞭解她,她要達到破壞我們的目的,她會不擇手段,所有的一切全是她在耍手段!」
「傷害自己也是手段?這未免犧牲太大!」她搖頭。「我無論如何做不出,也難以相信!」
「你一定要相信!」他正色說:「芝兒不同於普通人,她真是什麼都做得出!」
「你說得對,避開是惟一的方法!」她閉上眼睛。
身心兩方面都疲倦了,累了,讓她就在他胸前休息吧!她再不想移動,她只求駐足!經過了芝兒,她似乎已經歷了大海中的驚濤駭浪,思烈不是黃金海岸,但思烈的小小港灣剛好可容納她的小船,讓她就此——泊岸吧!她真的累了!
「不,我開始覺得,避開不是好辦法,」他說得那麼奇怪。「芝兒那樣的人要強硬對付才行!」
「你狠下心了?」她輕笑。
「我不想也不能失去你!」他擁緊她,溫柔地吻她額頭、吻她鼻尖、吻她帶笑的唇。
「可是我不喜歡兩敗俱傷,」她抬起頭。「我們避開吧!」
他凝望著她,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
「你知道嗎?」他說得那麼奇怪。「當你在笑時,你的嘴唇是甜的!」
「你也會不正經?」她坐直了。
「真話!你在笑時嘴唇是甜的!」他一本正經地說。
「哪有這樣的事?」她又笑了。
他再吻她,深深、重重、長長、久久地吻她。小小車廂裡一下子充滿了柔情蜜意,隨怒火發洩掉了的力氣又悄悄的回到身上。他擁得她那麼緊,他吻得她那麼重、那麼長、那麼久,直到他們不能喘氣,直到他們幾乎窒息。
他放開她,那黑眸中跳動著火焰,燃燒著驚心動魄的光芒。他漂亮得毫無瑕疵的臉上有一抹奇異的、令人心跳加速的神色,他的喘息一下又一下地加重了、變濁了,他——突然,他用力咬一下嘴唇,打開車門跳下車,狠狠地吸了幾口清新空氣,然後——他慢慢平靜,慢慢恢復正常了。
他再上車,立刻發動引擎,半分鐘也不停留地朝陽明山疾馳而去。
「太晚了,我送你回家!」他說。他不敢看她。
「思烈——」她伸出已變得溫暖的手,緩緩抱住他的手臂。剛才那一刻他的異常情形她是瞭解的。她是個二十五歲的女作家,她知道他是男人,一個真正的男人,他有正常男人的慾念,他壓抑住了,因為愛她,因為尊重她,他是值得愛的男人,男人中的男人。
「我們該是光明正大的!」他說。
光明正大,是的,他們是的!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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