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天沒有征世的消息,史蒂拉和江浪都很擔心,她不會是——真的去把孩子拿掉吧?
中午休息的時候,他們到征世在電視台對面的家去看她,按了半天門,才聽見她走來開門的聲音。
「是你們啊!」門開處,征世面色蒼白,無精打采的,她——真做了手術?「請進來!」
「征世,你是不是去——」史蒂拉忍不住問。
「我感冒發燒,躺了三天,」征世揮揮手;「你們別胡思亂想!」
「莊巖怎麼說?那天在電話裡說了些什麼?」史蒂拉再次追問。「你怎麼什麼都不肯告訴我們?」
「他也沒說什麼,只是普通的問候而已,叫我怎麼告訴你們?」征世倒在沙發上。
「我們是關心,你們的事總要解決。」江浪說。
「當然,我已經約好了醫生。」征世淡淡的。
她說得彷彿理所當然。
「約好醫生?拿掉孩子?」史蒂拉睜大眼睛。
征世不置可否,過了半晌說:「是不是來請我吃飯的?」
「江浪下午要錄影,所以我們只能在附近吃,」史蒂拉非常體貼,「你有精神嗎?」
「餓了三天,能夠吃得下一條牛。」征世拍拍胸口,「你們可知道三天來,我只以鮮奶當飯。」
「我的天!你該打電話叫我來,」史蒂拉叫,「你不怕體力不支而昏倒?」
「不可能的吧!我平日運動量夠,健壯如牛!」征世笑,「除了鮮奶,我還有餅乾。」
「走吧!快去換件衣服我們帶你去好好吃一頓,征世,你越來越不愛惜自己了。」
「準確的,我一直是這樣,」征世不以為然;「以前也沒有見你們大驚小怪。」
「以前你看來健康,大概覺得你是經得起折磨的,所以不以為意。」史蒂拉笑。
「現在,別忘了你肚子裡還有孩子呢!」江換說。
「我是忘了。」征世說:「等我十分鐘。」
她進臥室,不到十分鐘就出來了,已換上牛仔褲,襯衫,還是那麼苗條、瀟灑,頭髮也紮成馬尾了。
「還不是跟從前一樣?」征世稚氣的拍拍肚子,「我真是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改變。」
「大概改變的是我們的心理和看法吧!」史蒂拉和江浪都站起來。
三個人一起往外走,除了蒼白一點以外,征世的確和往日沒有什麼不同。
「約的是什麼醫生?」史蒂拉悄聲問。
「正式的,我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征世搖頭,「是朋友介紹的。」
「靠得住?」史蒂拉再問。
「應該是,但若真出了問題,我也沒有辦法,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征世說。
「你告訴莊巖了?」史蒂拉很關心。
「不,我並不打算告訴他,」征世再搖頭,「這件事完全由我自己做主。」
「我始終覺得不大好。」史蒂拉歎口氣。
「我也是,」江浪原來一直在旁聽著,「我覺得這麼做,將來你喝莊巖都會後悔。」
「到那個時候再說吧!」征世無奈的笑:「目前這個問題要先解決,否則嬰兒太大時想拿掉也不行了。」
「我沒想到莊巖這麼忍心。」江浪說。
「別談這件事,」征世拍拍江浪,「知道嗎,下個月一號我回電視台工作。」
「是嗎?」史蒂拉驚喜。
「前幾天我跟主管講過了,沒想到他還肯用我,」征世很開心,「其實是個很不錯的人。」
「他只是對你例外,」史蒂拉不以為然,「看看換了別人可有同樣的待遇?」
「你對他總是有點偏見的。「征世說:「我只不過打電話給他,他就立刻叫我回去,一切照舊。」
「能和你再同事是很開心的事,」史蒂拉說:「你不怕他又來煩你?」
「我已名花有主,他是知道的,」征世開自己玩笑,「他還問起莊。」
「他變得這麼大方?」史蒂拉不信。
「他還能怎樣?以他的條件,憑什麼和莊巖搶?」江浪說:「這是他的聰明。」
「聰明?」征世間。
「他還算有自知之明。」江浪打開車門,讓她們上車。「趕一下好了,我們去尖沙嘴吃飯。」
「吃中餐,吃中餐。」征世叫。「再吃洗餐我會昏倒!」
「你一直是吃西餐的,」史蒂拉好奇,「怎麼突然就倒了胃口?」
「我弄的西餐,外面的餐廳怎麼能比呢?」征世微笑,「我是改良的中式西餐,合中國人口味的!」
江浪一邊開車一邊吹口哨,很輕鬆的。
「你的電視劇拍得怎麼樣了?」征世問。
「還不錯,我對自己很有信心。」江浪笑。
「希望你能一炮而紅。」征世說。
「很簡單,只要替我想個有效的宣傳方法!」江浪半開玩笑的。
「我想?我怎麼會?」征世意外。
「你行的,我現在就只差這麼一點點名氣,如果有個突出的宣傳方法,我是紅定了。」江浪很有把握。
「既然你這麼說,就讓我想想看,」征世說,「但是不擔保一定成功。」
「這個自然,」江浪看史蒂拉,「紅了我們就結婚,好不好?我在香港落地生根。」
史蒂拉呆楞半響,結婚?她沒聽錯吧?
「為什麼要紅了才結婚?」征世問。
「不紅——我打算回美國。」江浪答。
「那你就不能帶史蒂拉回美國去嗎?那兒不能結婚?」征世一點也不放鬆。「你的話帶有語病。」
「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史蒂拉願不願意去美國,那是個寂寞的地方!」江浪頗不自然。
「你沒有問過我。」史蒂拉說。
「好!現在問會不會太遲?」江浪乖巧的。
「一點也不遲,」史蒂拉微笑。「只要你有誠意。」
「當然是百分之一百的誠意啦!」江浪笑。「你願不願意去美國?」
「無論到哪裡,我願意跟著你!」史蒂拉正色說。
「啊——太好了,」江浪是有點誇張,反而顯不出真誠。「那太好了!」
「那麼,還用得著我想方法宣傳嗎?」征世問。
「當然要,」史蒂拉接口。「無論如何,這是江浪的心願,我:希望他能紅!」
「你真以為自己是演電視的料子?」征世間。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我會紅的。」江浪說。
「什麼意思?我不明白。」征世問。「這聽起來似乎很矛盾。」
「是有一點矛盾,」江浪笑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這方面的料子。但我的感覺是我可以紅起來。」
「憑什麼這麼說?」征世再問。
「看看電視上那些男主角,小生,我難道比不上他們嗎?」江浪傲然的說。
征世想了一會兒,點點頭。
「是,如果論外型,學歷,氣質,背景你是比他們好得太多,」她說:「但是如果想要紅的話,其他的因素往往比這更重要。」
「譬如什麼?」江浪不服氣。
「譬如要投觀眾的緣,一個討好的角色,」征世是絕對冷靜的。「或是有一個絕對支持、力捧你的監製或有力人士,總之紅的因素很多!」
江浪想了半天,說:「你的意思是我缺少了這些因素?」
「不,這是要靠運氣的,」征世說:「現在就只有試試你的運氣!」
「有人有道這樣的運氣嗎?」江浪問。
「有。有一個訓練班出來的男孩子,憑一出電視劇就一夜成名。」征世說:「運氣好得連他自己都感意外,但他的確是這麼紅的!」
「後來呢?」史蒂拉問。
「紅了以後就沒再演過一部好戲,」征世笑。「但不要緊,名氣已在,他已經有男主角的地位了!」
「不,這樣不好,」江浪急忙搖頭。「如果我紅,我是要持久的,並不要一夜成名的那種。」
「那就得先充實自己,還要不斷地學習,」征世說:「說真的,演技不是靠天才,是漸進而來的!」
江浪想一想,點點頭。
他把汽車駛進一個停車場,然後才說:「想來——我還得努力一下才行。」
「不要輕忽觀眾,你的條件好是一回事,若沒有真材實料,即使紅了也不會持久!」征世說。
「我同意你的話。」史蒂拉下車。「觀眾現在都有很不錯的水準,他們很挑剔。」
鎖好車,他們一起到停車場樓上的酒樓。
中午時分,酒樓裡人很多,好在這裡地方大,還能找到幾個位置。
「征世,莊巖真的沒說什麼時候回來?」江浪突然問。他一直是關心這問題的。
「沒有。」征世搖頭。「不過他問過,需不需要他回來?」
「你當然是拒絕了,對嗎?」史蒂拉很瞭解。
「他回來也沒有用,幫不上忙。」征世淡淡的。
「驕傲,」江浪說;「女孩子在這方面都很驕傲,征世,你比普通人更強烈些!」
「我說的是實話。」征世不以為意。「他回來做什麼呢?我已約好了醫生。」
「那麼,手術之後你會不會去紐西蘭見他?」江浪間。
「不——當然不,」征世呆愣一下。「下個月一號我就要回電視台上班了!」
江浪搖搖頭,再搖搖頭。
「難道,你們以後就永不再見面了?」他問。「他不回來你不去,僵持一輩子?」
「我——沒想過這問題,」征世皺起了眉頭。「只是——我工作是必須的。」
「你不是曾說過對他愛心不渝嗎?」江浪不放鬆。
「是——」征世語塞,他倆僵在那兒算是什麼愛心不渝呢?是不是她妥協,她去拿掉孩子,她心理下意識的還是對莊巖不滿?
「人都不在一起了又怎麼去愛?」他說。
「不——我是希望大家有一段冷靜的時間,」征世吸一口氣,把自己從紛亂中拔出來。「我們之間的感情和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一切都有——倉促的感覺,很——措手不及的!」
「冷靜是對的,但總有個限期,」江浪顯得十分理智。「這幾天我一直在替你們想這件事,我覺得再這麼下去——很危險。」
「危險?」史蒂拉不懂。
「兩個人個性都強,都有點極端,」江浪笑了。「我怕你們找不到一條可以共同行走的中間道路。」
「會不會這樣?征世。」史蒂拉關心的。
征世想了半天,終於搖頭苦笑。
「我想你講對了我們的情形,」她說:「我們現在各,走極端,而且都自認有理,這很危險。」
「可以改變一下。」史蒂拉說。
「很難,我們的個性都很難。」征世說:「大概——我決定回來時,心中已下意識的有了打算。」
「什麼打算?」江浪問。
「我也騙了自己,」她苦笑。「我想——妥協之後,可能就是我們分手之時,我有這個預感。」
是嗎?
※ ※ ※
深夜,錄完電視劇,江浪拖著疲乏的身體獨自駕車回石澳。
石澳是太遠了,等莊巖一回來他就搬,搬去廣播道方便多了,雖然環境遠不如石澳,但工作完了之後便可以立刻回家休息,不必花時間在來回的車程上。
電視台的同事們都喜歡住在廣播道是有道理的。
在花園.裡停好車,他快步走進屋子,現在他唯一想做的是沖個涼,然後上床,他已累慘了!
客廳是一片黑暗,但——奇怪的,他感覺到有人在。有人——誰?除了管家之外還會有誰呢?
他站定在那兒——習慣了黑暗,他終於看見沙發上坐著一個人,是——誰?該不會有這麼大膽的小偷吧?
他想開燈,就在這個時候,沙發上的人說話了。
「你回來了?江浪。」是莊巖!
啊!莊巖回來了!
「莊巖?」江浪驚喜上前,在莊巖對面坐下。「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通知我們?」
「今天下午。」莊巖聲音古怪,彷彿——落寞。
他們都沒有開燈,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對方的臉。
「回來沒有通知任何人,包括征世?」江浪悶。
「臨時才想回來的。」莊巖似在解釋。
江浪想了一下,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征世——下個月開始回電視台上班!」他說。
「她告訴過我。」莊巖說。
「你回來——可有什麼打算?」江浪小心的問。
「我只是回家!」莊巖似乎無奈。「總是要回來的!」
江浪沉默著,該不該把征世的決定告訴他呢?莊巖看起來很不快樂,他是否該說?
「莊巖,無論如何你該通知征世。」他終於說。
「明天我會打電話給她。」莊巖淡淡的。
「你們的事——我和史蒂拉都知道了!」江浪在黑暗中注視著莊巖。
莊巖的神情看起來雖很模糊,但不快樂卻是真的。
「這——是個意外。」莊巖說得勉強。
「雖是意外,卻已經發生了。」江浪說。
「我知道,」莊巖很悶的樣子。「我知道的。」
「你可知道征世的決定?」江浪問。
「她回來表示已決定一切!」莊巖說。
江浪皺眉,莊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江浪問。
「我不會勉強她做任何事,何況她是一個很主主見的女性。」莊巖說:「我尊重她的決定!」
「你所說她的決定是什麼?」江浪再問。
「她——還是願意走自己的路。」莊巖悶悶的。「她不是下個月要回電視台嗎?」
「我是指——孩子!」江浪忍不住了。
莊巖似乎震了一下,但他沒出聲。
「你沒想過那孩子的事嗎?」江浪再說:「無論如何,那也是你的骨肉。」
「不是孩子,」莊巖在喘息,他顯然是激動的。「還末成形,它只是個胚胎。」
「有什麼不同呢?」江浪搖頭。「他是生命!」
「但是我——」
「我知道你的獨身主義。征世也知道,」江浪打斷他的話。「但是你把所有的責任都往征世身上推,你覺得這麼做公平嗎?」
「我沒有要求她獨自負責,我會陪她一起去拿掉它。」莊巖似乎厭惡的。「我不要下一代!」
「這是自私,就像謀殺一樣。」江浪正色說:「你無權這麼做,你知道嗎?」
「但我不要!」
「事前你可以不要,但他來了,你不能拒絕,」江浪提高了聲音。「這太殘忍!」
「她——要你來說的?」莊巖問。
「你竟完全不瞭解她,莊巖,」江浪歎息著。「你愛她卻不瞭解她,她是這樣的人嗎?她甚至不知道你回來,而且——她一直說不會怪你!」
莊巖沉默半晌。
「那麼——她預備怎麼做?」他問。
「她會妥協,她說的。」江浪也激動了起來。「因為她愛你,她願意拿掉孩子!」
「她——是這麼說的?」莊巖聲音變了。
「是!她是這麼說,若不是前幾天她病了,早做了手術,她早己約好醫生。」
莊巖沉默一陣,長長的吸一口氣。
「什麼——時候?」他問。
「不知道,」江浪搖頭。「今天中午我們一起午餐,她沒提,也許是明天!」
「明天——」莊巖呆住了。
「她必須盡快做好手術,月初她就要上班。」江浪說。
莊巖長長的吸了口氣,仍然不能平伏他急捉的呼吸,他的內心一直在激動著。
「明天——真會是明天?」莊巖自語著。
「我不知道,但是知道她已約好了醫生,她已下定決心。」江浪說。
「征世電話裡什麼都投說。」莊巖不安的。
「她不想讓這事困擾著你,」江浪說;「正如你所說的,她是個堅強而獨立的女孩子!」
莊巖又沉默。
但沉默——能解決事情嗎?
「莊巖,我們是好朋友,所以我說,」江浪誠摯的。「你必須——做點什麼事。」
「我能做什麼呢?」莊巖煩亂不安的。「我根本沒想到這樣的事會發生,我完全投有心理準備,我——被這件事弄亂了,我什麼也不能做,我——」
「別激動,這不是件什麼大事,」江浪安慰他。「我們必須冷靜、理智的想一想。」
「我就是冷靜、理智不來。」莊巖叫。
「征世能,你為什麼不能?」江浪問,「除非——你根本不愛她!」
「我愛她,當然愛她,」莊巖急切的叫起來。「除了她以外,我沒有愛過任何人!」
「你們之間互相深愛著,這事情就容易得多,」江浪平靜的說:「你可以為她多設想一下。」
「我——」莊巖語塞。
「她很能為你設想,凡事以你為中心,所以她能妥協,能做決定,」江浪再說:「為什麼你不能呢?」
「我和她不同,我根本——一直是獨身主義,」莊巖的聲音並不理直氣壯。「我沒想過要結婚,沒想過要有孩子,這——實在是很荒謬的!」
「並不荒謬,你愛她!」江浪說。
莊巖呆楞一下。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他愛征世,但愛——與孩子和婚姻真有那麼大的關係?
「我承認,我愛她,但是,何——並不要求我和她結婚。」他掙扎著。
「當然。征世是何等灑脫的人,她愛你,她不要求你做任何事,她的愛完全沒有條件,」江浪說:「她也沒料到會有孩子!」
「拿掉它不是什麼事都沒有了?」莊巖說。
「你還是這樣想——啊,」『江浪搖頭;「如果你還是這樣想,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江浪,你告訴我,難道我不要孩子是錯嗎?你告訴我!」莊巖十分痛苦的。
「我不能說對與錯,但——我希望你再多考慮一下,也為征世多想一想。」江浪說。
「她是不是很傷心?」莊巖天真的。
「不——不是傷心,」江浪想一想。「她的樣子看起來是失望,很失望。」
「失望?」莊巖自語著。
「是!她一定沒想到你竟然不要自己的骨肉,」江浪加重了語氣。「雖然她表現得不在乎。」
「她——會恨我嗎?」莊巖再問。
「我怎麼會知道呢?」江浪笑了。「想來——她也不是這樣的人,她不會恨!」
莊巖沉默了,久久不說話,彷彿變成黑暗中的,一具化石,連靈魂都消失了。
「我——想休息了,明天見!」江浪站起來。「你考慮一下我的話。」
莊巖還是不出聲,直到江浪回到臥室。
他會——考慮江浪的話嗎?
※ ※ ※
征世換好衣服,背上她的帆布袋,像以往上班的日子一樣出門。
當然,今天不是去上班,她約好醫生為她動手術,她要掉那個不為莊巖所接受的孩子。
雖然她決定拿掉他,她也知道自己不會後悔——她是個從不後悔的人,錯也要錯到底。但無論如何,這是個遺憾。莊巖不肯接受這個孩子。
她望一眼停在樓下的保時捷車子,今天不能開車去,手術過後的情形不清楚!不開車會方便些。
她沒有接受史蒂拉陪她的建議,不必勞師動眾,醫生告訴她以今天的醫學技術來說,這算是小手術,麻藥過後休息一兩小時就行了!
兩小時就等於睡個午覺,的確是小事,她確信自己能應付的,何必要史蒂拉請假呢!
對這件事,征世是完全冷靜的,就好像在處理一件已安排好的社團新聞一樣,不單是冷靜,她也很勇敢,很少女孩子能像她這樣勇敢的面對一切,她做得——幾乎是義無反顧的。
她攔了一部計程車,平靜的說了醫生的地址,就靠在椅子土看街景。這個時候,路上的行人不多,只有提了菜籃買菜的家庭主婦。
征世心中忽然有了一些感慨,或者人是要平凡些才幸福吧:看那些主婦們,她們很安於屬於她們的一切,不像她空有野心——是的,她只是空有野心!
她要征服世界,這是句太空泛的話,她的世界是什麼?連她自己也說不出來,也不知道,只為了一個虛無飄渺的理想,她逼著自己往前走,往前走,她——會有一天走到的可能嗎?
其實她也想做主婦的,是不是?普通人恐怕接受不了她,而能接受的卻又不是她的理想,她——哎!想來幸福也不是那麼容易得到的,就像海中的浪花,想要撈起來是做夢!
是做夢!征世有這感覺。
和莊巖在一起的時間雖然短暫卻快樂,可是一下子就散了,現在想想,比做夢更不真實呢!
車子停下來,司機指指大樓,說:「到了!小姐。」
征世呆愣一下,像從夢中醒來般的付錢下車。
她在大樓外面張望一陣,是幢不錯的大樓,不像一般電影裡給人的那種感覺。這裡一切是正式的,是光明正大的(也許不該用這四個字,但外表看來確是如此,彷彿一切理所當然,一切合法!)醫生,護土,光亮的病房,雪白的床單,還有乾淨的環境。她在檢查時已看過一次,她有信心!她吸一口氣,邁步進大樓。此去——兩小時後再下樓,所有的一切就不同了吧!也許會遺憾,但會再無負擔。
再邁一步,前面有一個人擋住了她的去路,誰?她抬起頭,看見莊巖。
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她看見莊巖。
「是你!莊——什麼時候回來的?」她喜出望外的叫。
莊巖搖搖頭,握住她的手,不由分說曲拉著她轉身就走。
「走吧!我會慢慢告訴你」他說!
「走?不,我已約了人,」她掙扎著。「真的,我約了人,我必須上去。」
這件事不是兒戲,再遲些做就來不及了,大人也會有危險,她不能再拖。
「我回來了,何,還上去做什麼?」莊巖說!
征世呆楞半晌,一時還回不過神。
「但是——我們已經約好的——」她俊傻的說。
「由他去吧!那個人很重要嗎?」莊巖擁著她的肩;「我們——是不是該談一談?」
征世仰望著他,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暖意。
征世從不流』淚,此時她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我——」她力持平靜,不想一開口就流淚。
「回家再說,好不好?」他自己開車來,不由分說的就把她塞進汽車裡。
「莊,但是——」
「沒有但是,」他說得很霸道。「我來了,你必須跟我走,沒有任何留下的借口。」
征世凝視他,眼眶濕了。「你——可知我來此地做什麼?」
他看她一眼,發動汽車絕塵而去。他不答她的話,他是知道她來做什麼的!是吧?
「你不問我什麼時候回來的?」他說。
「誰告訴你我會在這兒?」她卻這樣問。
「昨天幾乎訂不到機票,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在機場等,終於等到一個位置。」他說。
「看到江浪了,是嗎?」她問。
「是——我們談了一整夜。」他說。
「是他要你來的?」
「是我自己來的。」他透一口氣。「一太早就來了,我想——我該來。」
「你的意思是——」她的聲音發抖。
「如果讓你上樓;對你太不公平,」他正色說:「我喜歡一切公平。」
「莊——」她幾乎控制不住眼淚。
她幾乎不能相信這是事實,莊巖——轉意?上帝!是嗎?他回心轉意?
一個孩子,一條生命,他已回心轉意!
「讓我們共同來負擔,」他拍拍她的手。「我是太自私了,事情——也許並沒有那麼可怕。」
「嗯——莊,我真太高興了,」她是激動的。「我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得這樣!真的。」
她用力握一握他的手。
「如果我任你上樓,我——禽獸不如。」他說。
「但是——你根本不想要——」
「我不能讓自己後悔一輩子,」他正色。「我不想要是一回事,他來臨了是另一回事,我們不能弄亂了!」
她呆呆的望住他,不懂他的話。
「我必須面對現實,接受事實。」。他透了一口氣,彷彿輕鬆多了。
「莊,你是說——你接受?」她叫起來。
「我不能讓你從我身邊走開。」他是絕對真誠的,他的聲音,他的神情都這麼表示著。
「何,我真是這麼想,我願意這一輩子都和你在一起!」
「莊——」她喜悅的淚水等不及的爭著湧出來。
悲傷不能令她流淚,喜悅卻能!她不但完完全全的得到莊巖,還有那個小嬰兒!
多麼美好的事,那個屬於他們的小嬰兒!
她不必問,他當然放棄了他的獨身主義,是不是?他要一輩子和她廝守在一起,他還怎能獨身?
「你答應我替我佈置石澳的家,不能忘記啊!」他說:「我們要先佈置一個嬰兒房,是不是?」
「是——當然是——」她用手背抹一抹眼淚,她不想哭,但喜悅的眼淚完全不受控制的流出來。「我們就開始——今天開始!」
他慢慢的微笑,然後用力的握住她的手。
「再見到你真是好開心!」他稚氣的。「我的好開心!」
「如果你今天不回來,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怎樣!」她搖搖頭說。
「不會,上帶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他說道:「我留在紐西蘭的日子很不好過,天天受良心責備,這——不人道。」
「所以,你故意昨天回來?」她問。
「不,我並不知道你今天約了醫生,」他再搖頭。「我只是忍無可忍,就回來了!」
「時間——真是巧得很,一天也不早,一天也不晚。」她透一口氣。「看來的確是一切都有定數,冥冥中自有主宰,不該做的事就不會讓我們做!」
「是!我確信!」他吸一口氣。
「回來——你沒休息過?」她看他滿臉倦容。
「看見你就行了,」他看她。「還有,我們還有一些好朋友。」
「是!」她點點頭;「告訴他們這件事,他們一定好開心,他們一直擔心著呢!」
「昨夜江浪勸了我一陣,」他說:「我真蠢,還一直當他是個情敵!」
「現在還說這些?」她拍他一下。「看,石澳到了,我們回家了!」
回家,總是好事,是吧!
※ ※ ※
在莊巖和征世的喜悅中,江浪的電視劇推了出來。
很令人失望,反應並不好。不只不好,簡直沒聲沒息,連提他的人都很少,根本就不受人注目。
對滿懷希望的江浪來說,這是個相當大的打擊,他曾希望能一炮而紅的。
當然,他費了不少心思的宣傳看來也白資了。
他雖然沒說什麼。但他的沮喪和沉默是看得出來的,征世他們都很擔心,又不知該怎麼安慰他。
他依然住在石澳,沒再提搬出去廣播道的事。
他也繼續英文台的主持工作,每天還是去電視台,下班後有時和史蒂拉外出,有時帶她一起回來,但是,他真的失去了前一陣子飛揚的神采。
他把這次的成功與失敗看得很重,是吧!
今天他們回李得很早,史蒂拉還買了許多食物。
「今天吃火鍋,」她笑。「雖然二十度,我們可以開冷氣。」
「人工製造吃火鍋的氣溫。」征世走來幫忙。
她的腹部仍然平坦,看不出有身孕。
「提早吃,」江浪看史蒂拉一眼。「因為今年冬天我可能不在香港過。」
「哦——」莊巖轉過頭來。「決定回美國了?」
江浪聳聳肩,不置可否。
「這個地方——大概不適合我發展。」他說。
征世皺眉,心直口快的說:「我記得你說過美國也不適合你,還說那兒是一個寂寞的地方。」
江浪微微變色,卻立刻說:「但是——那兒畢竟是我家!」
史蒂拉一直沒有參加意見,她手中雖然在忙這忙那,但卻看得出來,她很仔細的在聽。
「有回家的念頭了?」征世打趣。
「家總是要回的,不是嗎?」江浪自嘲的。
「江浪,你可是因為這次電視劇的失敗,才下定決心回去?」莊巖問。
「我——也還沒決定回去!」江浪頗不自然。「我只是在考慮!」
「你真是這麼重視在電視上的得失?」莊巖再問。
「誰都想成功,」江浪考慮著。「當然這次——我是有些失望的!」
「其實這出電視劇的失敗與你無關,不該否定了你自己。」莊巖很冷靜的。
江浪搖頭。「我只是失望,我不再對這份工作存有幻想。」
「我們是不該對工作存有幻想的,我們只要腳踏實地的做,盡自己的力而已。」莊巖又說。
「或許——你對,」江浪搖搖頭。「我以前是太天真了點,我實在把一切想得太容易了。」
「希望愈高,失望也愈大,」征世也說:「我覺得既然失敗的原因不在你,你就不必這麼灰心才是!」
「也不能算灰心,只是——不想繼續下去!」江浪慢慢說:「我不是個堅強的人!」
征世笑一笑,轉向史蒂拉。
「你怎麼一直不發表意見?」她問。
「我聽你們講,」史蒂拉說:「我能有什麼意見?」
「為什麼不能有意見?」征世怪叫。「你怎能有這種想法?而且對江浪來說,你的意見最重要!」
史蒂拉很快的看江浪一眼,笑得很特別。
「我沒有意見,真的!」她說。
征世和莊巖交換一下眼色,他們都奇怪史蒂拉的態度,難道她對江浪還沒有把握!
「江浪,你說,你說她該不該有意見?」征世不肯罷休,她是這種脾氣。
江浪有點尷尬,他望著史蒂拉半晌。
「我們還沒有正式討論過這件事,」他考慮著說:「當然,史蒂拉的意見對我是很重要的!」
「那麼,史蒂拉,你贊成江浪繼續?或是退出?」征世盯著史蒂拉。「你也認為沒有希望?」
「不——」史蒂拉似乎很難啟齒。「我想——演電視劇也許並不那麼好,但英文台主持節目的工作,倒還不錯。」
「你不希望江浪離開香港,對不對?」征世笑了。
「這——要看江浪的決定,」史蒂拉搖頭。「男人的事業前途比較重要!」
征世又看莊巖,她開始明白,他們的朋友也有困難和矛盾了。
「江浪,我敢打賭你已經決定回美國了,」莊巖忽然說:我知道你的個性。」
江浪猶豫半晌,終於說:
「是!你知道——我怕面對失敗,」停一停,又說:「我是個承受不起打擊的人!」
「你為什麼一定要認為這是個失敗,一次打擊?」莊巖非常不以為然。「為什麼不當它是一段學習的過程?是一條通向成功的必經之路?」
「事實上——它不是!」江浪說。
「為什麼不是?」莊巖站起來。「原本是個磨練的機會,是你自己太求勝心切了。」
「也許是,」江浪反而平靜的說,好像談的不是他的事。「但是壓力太大,我自認受不了!」
「回美後就沒有壓力了嗎?」莊巖揮動著手臂,他不願看見朋友這個樣子,彷彿已失去了鬥志,「到哪兒都是一樣,你為什麼不想想當年爭取那個香煙廣告的情形?那個時候廣告公司有幾萬個人可以選擇,他們為什麼要了這個毛遂自薦,毫無名氣的你?那是因為你的勇氣,你的鬥志,你無比的信心,你記得你怎麼對那主管說的嗎?你記得嗎?江浪,你記得嗎2」
江浪臉上起了變化,一次又一次。
「那時——不知天高地厚。」他說。
「錯了,你不是不知天高地厚,是你志在必得。」莊巖又說。
這段往事兩個女孩子都不知道,她們都睜大了眼睛、
「你對廣告公司的主管說:『把這廣告交給我,我知道自已是最適合的人,我一定會成功!』那主管是被你的信心所感動,你怎能不記得?」莊巖說著。
江浪的眉心緊鎖。
「那是幾年前的事,當時面對的只有一個人,」他開始有一點激動。「現在怎麼一樣呢?我面對幾百萬人。我要爭取他們的喜歡,我要贏得他們的心,幾百萬人哦!」
「你的廣告已贏得幾億人的喜歡和他們的心,」征世的語氣有點冷,她明顯的很不滿江浪所說的。「在香港,你那廣告的形象起碼已贏得了幾十萬女孩子的心!」
「但他們不接受我在電視劇裡的形象!」江浪揮一揮手。「離開——那是因為我的自尊心!」
「這一次你離開是因為自尊心?」征世不能置信。
「是!觀眾不接受我,我若再留下來,我對自己無法交待。」江浪說。
一直沉默又沒有意見的史蒂拉終於站了起來,她專注的凝視江浪,很冷靜的說:「你以為觀眾不接受你嗎?錯了,江浪,他們不接受的只是電視劇裡的那個角色,那個虛假的形象,不是你本人,真的!」
幾個人都呆住了,尤其是江浪,他那模樣,彷彿聽不懂史蒂拉的話一樣。
「史蒂拉說得對!」征世鼓著掌大叫。「太對了,觀眾不接受的只是一個角色,不是你,江浪。」
江浪搖頭,再搖頭。
「你們是我的朋友,對我當然寬大些,」他說:「觀眾不是這樣的,我確知!」
「你確知什麼?許多大明星還不是經過長時間才熬出來的?一炮而紅的畢竟少數,你沒有理由耿耿於懷,不戰而退。」征世說。
「是,我可以熬,我可以等,也許電視台還會給我機會,觀眾也不會嫌棄我,可是——」江浪長長透一口氣。「一開始我就說過了,我只給自己一次機會,成不成都只有一次,我——堅持原則!」
「堅持原則沒有錯,太過分——就不好,」征世說:「我問你,如果還有一次更好的機會來到,你接不接受?」
「這——」江浪不知該怎麼答。
「為了堅持原則寧願放棄一個好機會?」征世問。
「當然不能那麼傻,」他終於笑一笑。「我會衡量情形,或者考慮接受!」
「這不就行了,我們認為你該留在香港。」征世正色說:「而且電視劇的這次失敗,有人說過是因為你嗎?」
江浪困惑的思索了一陣。
「我——真的還會有更好的機會嗎?在香港?」他像在問人,又像問自己。
「怎麼會沒有?」征世衝口而出,她不經思索的。
莊巖眼中光芒一閃,他想講什麼,卻沒出聲,但是,他唇邊卻泛起了笑意。
江浪看看征世又看看史蒂拉,忽然說:
「史蒂拉,你說我該怎麼做?」他看來是很有誠意的望著她。「你說,我絕對尊重你的意見。」
史蒂拉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她聳聳肩,顯得有點窘迫;
「我怎能替你做決定?」她說。
「為什麼不行?」征世開心的笑起來;「留下他;否則你就永遠失去他了,留下他!」
史蒂拉沒出聲,留下他是要他的心,只是人留下又有什麼用呢?
※ ※ ※
一家電影公司突然來找江浪,想請他拍一部片子,是第一男主角。江浪還在考慮,消息已經見諸報章,一下子,江浪又成為人們的談論對象。
也許是電視台覺得打鐵要趁熱吧?立即又宣佈有一出新劇由他主演。
似乎所有的幸運機會在一夜之間來到,不但令江浪意外,還有點措手不及之感。
他原以為已經失敗,已經失去了一切,他原本還打算離開香港回美的,他——總之命運是難以預測的。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會有今天這種情況。
征世、史蒂拉、莊巖都為他高興,都鼓勵他再接再勵,尤其是史蒂拉,她幫江浪,她為江浪已經到了忘我的地步。
江浪十分感動,真是十分感動。他可能並沒愛她那麼多、那麼濃,但——肯定的,他對她還有其他的感情,譬如信任、依賴,還有——感謝。
男女相伴有時不一定要愛情來維持,感情——肯定能更持久些。
但是江浪並沒有把這些告訴史蒂拉,他希望史蒂拉自己能感覺得到,而且——目前他忙,忙著做節目主持人,忙著為電視劇開會,忙著應付電影公司來談條件的人,他沒有時間告訴她。
或者——等忙完這一陣子吧!
他知道史蒂拉愛他,她會等他的,只要他不拒絕她,她永遠會在那兒,他有這把握。
男人為事業努力打基礎是應該的,史蒂拉一定會明白,她不是一直在鼓勵他嗎?她會等他的;
昨天他聽見莊巖和征世在討論,他們打算先到美國結婚——因為征世的父母在那兒,然後再去瑞士度蜜月兼探望莊巖的家人。連不願受束縛,想征服世界的征世和獨身主義的莊巖叟打算結婚,可見結婚必有它的意義和美好之處,或者——他也該想想這兩個字?
是的!這兩個字本身既是美好、幸福的,它是生命的一部分,也是必經的過程。以前的真真假假,或迷惑,或喜歡,或愛都已經過去了,史蒂拉,這全心全意在他身上的女孩子,該是他最合適的對象。
想到史蒂拉,他心中就湧起一般暖流,這是幸福,是嗎?幸福不常有,當它來到時就必須抓牢,他明白這個道理的,他會抓牢!
是!他會抓牢。
拿起旁邊的電話,他打電話給史蒂拉,她今天上的是正常班,這個時候打去一定能找到她!
接電話的是個同事,江浪很意外,這是史蒂拉桌上的直線電話。
「江浪嗎?你不知道史蒂拉請假?我還以為你們去哪裡玩,她請假一個月。」同事說。
「請假一個月?」江浪呆楞住了,他完全不知道這回事,昨天和史蒂拉在一起時,她也沒提及過。
「是啊!你們不是預先蜜月嗎?」同事開玩笑。
江浪胡亂的敷衍兩句,立刻放下電話,然後又打去史蒂拉家裡。
「大小姐不在,你是哪一位?」接電話的是傭人。
「我是江浪,請問她去哪裡?」江浪很著急的。
敏感的,他已經覺得事情有什麼不對了!
「啊——江少爺,大小姐去洗頭,大概會回來吃午飯。」傭人說:「你們要去旅行啊?」
「旅行?」江浪嚇了一大跳。「史蒂拉說的?」
「大小姐可沒說,但是她已經整理好行李。」傭人不知就裡的說。「我還聽見姚叫司機去拿機票。」
「啊——謝謝。」江浪放下電話,他覺得自己背脊在冒冷汗。
史蒂拉準備這麼不聲不響的就離開?為什麼?
他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啊!
呆坐在那兒半晌,心中千頭萬緒的亂成一團,史蒂拉為什麼要在他即將成功的時候離開?她分明是愛他的,為什麼?他完全不懂。
唯一明白的是——史蒂拉並不是去旅行這麼單純,她走——是表示決心離開他!
離開他?她難道不愛他了?
原來他想錯了,他以為只要他願意,他不拒絕,她總會一直等在那兒——原來他錯了!
史蒂拉要離開,他突然間覺得惶恐。
史蒂拉要離開——
「江浪,怎麼坐在這兒發呆?」征世從臥室出來,她穿著整齊,好像要外出。「不是說約了人要談合約助事嗎?」
江浪抬起頭。有點茫然。
「史蒂拉請了一個月假.下午便出發去旅行!」他說。
征世皺眉,立刻就明白了。
「你們——鬧意見?」她問。
「投有,完全沒有,怎麼會呢」江浪搖頭。「我還在想,等我把所有的事忙完了之後;我要告訴她,我想和她結婚——但她為什麼要走?」
征世思索一下。
「她沒有告訴過你?」她問。
「沒有,昨天下午她看來還很開心,什麼都沒提——」他非常苦惱的。「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也許她今天才告訴你!」征世安慰著。
「不,昨天她已辦好一切手續,她已決定了一切。」他搖頭。「她沒有說,就表示不準備告訴我——或者她像你一樣,在機場打電話告別?」
征世沉默了一下覺得有這種可能,是吧!
她是女人,她比較能明白女人的心。
史蒂拉一定是對江浪有某些地方不滿,又不想或者無力改變他,於是只好走——但是——史蒂拉愛江浪,這是肯定的。
「江浪,告訴我實話,你愛她嗎?」征世問。
「我喜歡她,信任她,依賴她,她很能幫助我。」他慢慢的說:「當然,我也愛她!」
「你曾經讓她知道這一點嗎?」她再問。
「愛——是一種感覺,不該講。」他說!
征世想一想,搖頭。」
「你一定是讓她誤會了一些事,」她說:「否則她不會走,我們都知道她愛你的!」
「她誤會了什麼呢?我甚至沒有和任何女孩子來往!」他叫。
「我想——江浪,你令她誤會的不是別的女孩子,而是——你對名利太熱衷了,你渴望成名比愛她更甚。」
江浪呆楞住了,好半天都回不了神。
他是這樣的嗎?他對名利太過熱衷,以致忽略了她。是嗎?
是嗎?是這樣的嗎?
「那——我現在該怎麼辦?」他看來六神無主似的。
或者他是深愛史蒂拉卻不自知?
「先問你一件事,你想不想留下她?」征世正色說。
「當然——你為什麼這樣問?你在懷疑什麼?你認為我對她感情不夠真?」他叫。
「我不懷疑你,但至少——你該表示,向她表示,」她說:「你要令她不懷疑才是!」
他思索一陣,站起來。
「你陪我去?」他問。
「不,我不陪你去。」她搖頭。「這件事任何人都幫不了忙,你要自己去,去留住她。」
「但是我——」
「要有信心,看,現在又有人請你拍電影、拍電視劇,你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你該有信心!」她說。
「我已約了人,電影公司的經理,」他有點為難。「征世,幫我這一次忙——」
「我怕幫不了,」她微笑。
「莊換好衣服,我們得去登記結婚!」
「啊——」江浪呆了
看見莊巖出來,非常平靜,快樂,幸福的樣子。
「可以走了嗎?」莊巖說。
「當然。」征世嫣然一笑。「這是人生大事,也是我征服了的全世界,不能怠慢。」
「你征服了的全世界?是什麼?」莊巖疑惑的問。
「你!」征世抱住他的腰。「你是我的全世界。」
莊巖露出滿足的微笑。
「下午見!」莊巖擁著征世走了出去。
江浪望著他們的車消失在公路上,才回過神來。
莊巖就是征世的全世界,一句多麼不可思議的話?
全世界的範圍可以大到無限,也可以小得只是一個人,而其中的分別只在於野心——是了,野心!
他感覺到背脊又在冒汗,冒冷汗,是不是他的野心太大?
大得令史蒂拉無法忍受?會嗎?會是這樣嗎?
他下意識的拿起車匙,向外面走了兩步——他去哪裡?
去見電影公司的經理?
或是找史蒂拉?
他摔摔頭,電話鈴聲響起。
「江浪。」他說。聲音是不穩定的,會是她嗎?突然之間他發覺,原來史蒂拉在他心中已佔據了一個十分重要的地位。
「江浪,正要找你,快回電視台。」是電視制製作人的聲音。「我們改劇本,要加重你的戲,快回來開會。」
「現在?」他搖頭!「不,不能,我現在沒有空,有很重要的事!」
「有什麼事比你第一次獨當男主角還重要?」對方在電話裡誇張的叫著。「這出電視劇一推出,擔保你比周潤發還紅,根本是為你而製作的形象,你快回來!」
比周潤發還紅——不,他深深又深深的吸一口氣。
「不,我真的有萬分重要的事要辦,今天怕沒有空回電視台了!」他說。
此話一出,整個人都輕鬆了,好暢快的輕鬆。
「你——江浪,你知不知道現在不回來就可能失去了這個機會?」對方又說。
「知道,但——這不重要。」江浪快樂的說:「我現在要辦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不容我有過失,再見!」
「江浪——」
「把這角色讓給其他想演的人吧!」他放下電話。
他怎麼早沒想到這樣的事呢?勉強白已去爭名奪利原不是件開心的事,現在拒絕了,扔開了,啊!他有還我自由之感!
他快樂的走出大門,現在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留住史蒂拉,他——能嗎?
像個初步情場的小男生一樣,他心中忐忑,一點信心也沒有。
他能留下她嗎?
一路開車一路緊張,還好史蒂拉住在山頂,並不太遠,他終於到了她家樓下。
剛下車鎖好車門,便一眼看見史蒂拉從一輛計程車上下來,手中還有一大包東西。
她沒有看見他,匆匆忙忙地往裡沖,但——神色不大好,有些失意,有些憔悴,完全不像是去旅行的人!
「史蒂拉——」他柔情牽動,脫口而出!
她是為他失意,為他憔悴吧?
她呆愣半晌,然後看見了他。
「你——江浪?」她顯然好意外,好意外。
「你怎麼會來?你不是——」
他急步向前,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
「史蒂拉,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凝望著她。「你怎能對我如此殘忍?」
她顫抖著,臉色變了,連話也說不出來。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他急切的。「你不是要去旅行,你沒有要離開,告訴我!」
她搖搖頭,掙脫他的手,他立刻又緊握住她,彷彿一放開,她就會消失了似的。
「你——怎麼知道的?」她問。
「我打電話去公司找你,他們說你請假一個月,我又打電話到你家——史蒂拉,這是真的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做錯了什麼?」他激動的。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
「我——是打算離開,要到美國舅舅家住一段日子,希望能夠冷靜一下。」她輕歎。「江浪,也許你不覺得,因為你不在意我,我們——越來越不適合了!」
「你怎能這麼想呢?你怎麼知道我心中所想的?」他叫:「我不覺得我們不適合,你沒有理由走!」
「如果不走——再拖下去,恐怕就有傷害了。」她黯然:「江浪,不是感情問題,而是——本質上,我們有很大的差異,總覺得個性不太適合!」
「不可能的,我們一直相處得很好、很融洽。」他不肯放手。「史蒂拉,你不能走!」
「我已決定。」她避開他的視線。「我若留下,大家都不會開心!」
「這是你單方面的決定。」他也霸道:你沒問過我,這不公平——至少——事前該和我商量一下。」
「你善良,我若和你商量,你會勉強自己將就我,」她還是搖頭。「勉強將就只可以一時,卻不可以一輩子,我們不這麼做的!」
「錯了,不是勉強將就。」他誠摯的望住她。
「我剛才推掉了電視劇的男主角,心中覺得輕鬆多了,我不必勉強自己去做不適合的工作,我並不——並不真的那麼想要名成利就!」
史蒂拉驚訝的望住他,她沒聽錯嗎?
他是這麼說的?
「對於名利,我並不那麼熱衷,我——也不知道自己前一陣子在怕什麼,那不是我的本性,」他又說:「我似乎——想在一些失落和不如意之後再肯定自己!」
「以名氣來肯定自己?」她輕聲問。
「我想我錯了。」他認真的。
「電視劇的男主角,演電影——都不曾令我真正開心,也許只是外表的興奮而已,有時半夜醒來,發覺——還是很空虛的。」
「那你……」
「我請求你留下,史蒂拉。」他的真城無與倫比,他那神情足以感動任何人。「留下來和我在一起!」
她凝望他一陣,笑了起來。
「我發覺你現在的演技要比在電視上好!」她說!
「不是演技,我是誠心誠意的。」他說:「史蒂拉,答應我,留下來。」
「香港——原是我的家。」她思索一下,終於慢慢說:「就算我走了,也許有一天還是會回來的!」
「但到那時一切就不同了,我要你今天留下來,為我。」他的聲音裡有太多、太多的感情,多得令他自己也感到意外。「留下——我們結婚。」
結婚?
她睜大眼睛,她沒聽錯嗎?
「我——愛你,」他沉聲說:「在今天以前,我自己都沒察覺,但你要走,我急得什麼都不顧了。」
「江浪——」她感動得眼睛紅了。
「若你仍要去美國的舅舅那兒,我陪你去好了。」他說,「而且——以後無論你去哪兒,我都陪你!」
「真的?」她的微笑止住了眼淚。
「真的!」他誠摯的。
她點頭。
她怎能不點頭呢?她愛他!
似乎——已經雨過天青,愛能包容一切,即使是錯誤的,何況,他們沒有錯。
「來,我陪你去退掉飛機票,然後,你陪我去見電影公司的經理——」
「電影公司的經理?」她不肯上車。
「推掉他那部戲!」他神色愉快,很滿足,很幸福的。「我還是在銀幕下對著你磨練演技好了!」
她點頭,推他上車。
「你可知道一件事?」她忽然說;「那部電影是——莊巖出錢拍的!」
他整個人呆愣住了,莊巖——他真是好朋友、好兄弟,他是——難能可貴的。
「我是否該慚愧得死去?」江浪說。
「不,莊巖——只想幫你恢復心心。」她微笑著說:「征世說拍電影也是做生意,莊巖原是生意人!」
「看來他們是得另外找男主角了!」他發動汽車引擎。「不過,我會永遠感謝他們那份心意的!」
「他們是好朋友!」她感歎:「現在還能找到像他們那樣的朋友嗎?」
「史蒂拉,如果今天我不來,你是真的會走?是不是。」他突然問。
「是——雖然我會傷心,但總比一輩子不開心好些!」她點點頭。
「我是個傻瓜,幾乎失去了你!」江浪說。
「不,你不是個傻瓜,你能那麼快把自己從名利中拔出來,你能把別人做不到的都做到了,你是——」
「是什麼?」他打趣的盯著她!
「就像在海裡網起了浪花!」她認真的。
網起了浪花?
他,是嗎?
浪花是網不起來的,他網起的——或者只是她的一片深情。
掃瞄校正:Luo Hui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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