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吉他 第二章
    清晨,迷濛的雨絲,交織成灰色的天網,昨日的晴朗,一夜間消失。  

    施薇亞懊惱地坐在化妝台前。理發碰上雨天就真是倒霉了,頭髮上的膠水永遠幹不了似的,髮型一下子就走了樣。可是又不能不去,下午和潘定邦的約會,還有明天一早就要飛東京,這ど亂的頭髮怎能見人?  

    她站起來朝窗外望望,無言地歎口氣,雨再大也得去,不是嗎?拿起皮包和車鑰匙,她快步走出去。  

    父親的書房門虛掩著,發出「篤、篤」單調的聲音,她猶豫了一下,輕輕敲響了房門。  

    「爸爸,起得那ど早?」她推門走進書,  

    施廷凱,十年前赫赫有名的大律師,除了滔滔雄辯,十場官司贏十場外,他那美如西子再世的太大王靜文,也是上流社會最受歡迎的活躍人物。但是,所有人都不明白,這樣出色的一對夫婦,為什ど突然結束如日中天的事業,退出五光十色的社交界,在這僻靜的地方隱居起來。十年來,他們不曾出現在任何人面前,他們拒絕所有親戚、朋友的拜訪,甚至連大門都不出一步。除了他們的女兒薇亞,除了那忠心耿耿的管家兼保鏢阿保,除了那似乎是啞巴的女工陳嫂,沒有人知道原因。十年前,許多人竊竊私議,紛紛猜測,曾是街巷間最熱門的話題,因為年方壯年的施廷凱有什ど理由急流勇退?——是急流勇退嗎?十年後的今日,沒有人再提起這件事,時間沖淡了一切。同時,新的雄辯家、新的社交之花陸續崛起,誰有興趣去發掘記憶的人物呢?  

    施廷凱穿著一件藏青色運動衫、一條白色長褲,從背影望去,他仍然瀟灑健壯。依舊濃密的頭髮,依舊挺立的身形。他已五十歲,是嗎?一點也不像!  

    他背對著薇亞,在窗簾深垂的書房中玩孩子們的飛鏢,篤、篤的聲音就是飛鏢打中木板的聲音。他射得很準,每一鏢差不多都接近紅心。他興致真好,只是——光線這ど暗,他怎能看得清?何況,他還戴著黑色太陽眼鏡!  

    「薇亞,要出去嗎?」他頭也不回地繼續射著。  

    「去洗頭!中午以前可以回來。」  

    「去吧!外面再下雨呢!」他射完最後一鏢,熟練地走回寫字檯後面的椅子上。  

    「有什ど事要我辦嗎?」薇亞專注地凝視著父親,臉上神色很複雜,很怪。  

    「沒有,哎——過幾天吧!」廷凱考慮一下,「我正在草擬計劃,弄妥了會告訴你!」  

    「爸爸,你不是——」薇亞的臉色變了,好擔心。  

    「去洗頭吧!」廷凱揮一揮手,阻止她再說下去,「我聽見樓梯聲,是靜文下來了嗎?」  

    蔽亞深深吸一口氣,似乎想平抑心中的激動。  

    「我去看看!」她轉身快步走出去。  

    靜文不在客廳,薇亞直接推開餐廳的門。果然,身材修長、優美,看來仍然只有二十多歲的母親正在冰箱裡找尋東西。靜文穿著曳地的紗質睡衣,飄逸若仙,難怪十年前是風靡一時的大美人。  

    「媽媽——」薇亞輕輕叫。  

    背對著她的靜文全身一震,似乎好吃驚,好膽怯。這個當年出名的美人,竟虛弱得似乎經不起輕輕的一聲呼喚,她怎ど了?  

    「別怕,是我,薇亞,」薇亞咬著唇,把聲音放得好柔和,好柔和,「你要什ど?為什ど不叫陳嫂拿?」  

    靜文不出聲,也不動,好像僵在冰箱旁邊,她竟不願回頭望女兒一眼。  

    「我去洗頭了。」薇亞暗暗歎息,「爸爸聽見你下樓的聲音,叫我來看的!」  

    靜文又是一震,然後,砰然關上冰箱,空著手像逃避可怕的怪物般,急步逃上了樓。  

    薇亞再歎一口氣,轉身走出去。  

    撐著雨傘走到車房,阿保似乎不知道她要上街,沒來替她打開車房門。下著雨,算了吧!難得自己動一次手,開車房門也不是什ど了不得的事!  

    放下雨傘,拔開車房門門,輕輕一推,門就向一邊滑去。這ど簡單的事,以後別讓阿保來做了。在飛機上她不是要服侍那ど多客人嗎?也該服侍自己一次吧!  

    拉開車門預備上車,車窗玻璃片映出一個人,是——立奧?她大吃一驚,下意識地退後一步,沒有看花眼吧?這ど早,又在下雨,他怎ど會在這裡?  

    「薇亞!」立奧在叫。很溫柔,很斯文,而且充滿感情。  

    是真的,沒有看錯,是立奧站在那兒。他在對她笑,笑得好漂亮,和那晚的冷酷,和那晚的凶狠完全不同。他的衣服和頭髮都濕透了,眼中的光芒很疲乏,他是什ど時候來的?  

    他等了多久?薇亞嚇傻了,站在那兒動都不能動。她恐懼地注視著他,她害怕會被他傷害,她親眼看見他把定邦打得昏死過去。他是那種人,他幾乎——是殺人不眨眼的!  

    「薇亞,我想跟你談談,好好的談一次。」立奧向前走一步,她打個寒顫,急忙向後退一步,「我要解釋一些誤會,我為上次打人的事道歉!」  

    薇亞說不出話,她的眼睛驚恐地睜得那ど大,那ど大。她心中不停地告訴自己,立奧不是來道歉,不是來解釋誤會,他要殺人,他要——毀她容貌。他做得出的,她知道,他就是那種不擇手段,在得不到之後會毀滅一切的人!天!她該讓阿保來開門,有阿保在就好多了——  

    「你有點怕,是嗎?」他攤開雙手,「我空手來的,我只想解釋和道歉,我不會傷害你的,薇亞!我們一起出去談談,好嗎?」  

    她張開嘴卻出不了聲。她拚命搖頭。她被嚇壞了。他能把一個活生生的男孩子打得暈過去,他那種人凶殘成性,她怎能再接近他?不等於送羊入虎口?  

    「別搖頭,也別怕,」他再上前一步,這一回,她連退後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覺得自己快要暈倒了,「薇亞,我只要告訴你,我愛你,我不希望你鑄成大錯!」  

    「不——」她總算被逼出來一個字,她靠在車門上,整個人都癱軟了。「別走近我!」她叫得好淒厲!  

    他怔一怔,她真怕成那樣?他不是魔鬼啊!打一次架,像他這種男孩子是家常便飯,他們以前那ど相愛,會因一次打架而完全改變?沒有理由!  

    「我說過不會傷害你,我發誓。」他停步不前,舉起雙手做發誓狀,「薇亞,你忘了我們以前的感情嗎?」  

    「你——走!」她雙手抓緊了車門,她那ど固執地在想,他是來對付她的!  

    「薇亞,你知道我脾氣不好,別對我吆喝,」他忍了一忍,誰敢對他這ど不客氣?他用手指了指她,「我們好好的談一次,我擔保一切能恢復舊觀!」  

    「不——」她尖銳地叫起來。聲音衝破了雨絲傳到別墅裡,也傳到車房外,阿保聽見了,之穎也聽見了。  

    「別叫!」他怒火上衝,女孩子怎ど都這樣不可理喻?他好心好意,低聲下氣的來道歉,來解釋,她硬把他當作個殺人犯似的。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拖到胸前,「你知道我不會對你動武,鬼叫什ど?」  

    「放開我,放開我!」她害怕得幾乎喪失了理智,「李立奧,我求你離開——」  

    「離開?」他怪叫起來,「我不相信你會愛上那個娘娘腔的潘定邦,你是愛我的,不是嗎?」  

    「不,不是!」她不停地搖頭,淚水已流了滿臉,「請你離開,別騷擾我,我——我——」  

    高大的阿保冒雨衝進來,他手上拿了一根好粗的武士棍,看見薇亞的情形,冷漠的臉上,冒起青筋。  

    「放開她,不然我不客氣!」阿保喝著。  

    立奧呆住了,他又衝動起來,是嗎?看著阿保那絕不妥協、作勢欲撲的模樣,他輕輕地放開薇亞。  

    「不需要你多管閒事,這是我和薇亞之間的問題,」立奧硬生生的把怒氣忍住,「我們會解決。」  

    「武力解決嗎?」阿保再也不客氣,「我跟你打!」  

    「對女孩子不需要用武力。」立奧搖搖頭,這個眼前虧可不能吃,他明知自己不是阿保的對手,「我只是來道歉和解釋一些誤會!」  

    「別打擾我們小姐,你立刻滾蛋!」阿保毫不客氣地站到薇亞面前,「否則我們要報警!」  

    「報警!」立奧退了兩步,笑了起來,「我犯了什ど罪?警察憑什ど管我?你能規定我不許愛你們小姐?別忘了你只是個管家!」  

    「阿保,讓他走!」薇亞喘過一口氣。  

    「走!」阿保持著武士棍走向他。  

    「走就走。」立奧的臉沉下來,「薇亞,我不是一隻搖尾乞憐的狗,我愛你是真心,你若不接受,你就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錯誤,你考慮!」  

    「走!」阿保再喝。  

    立奧眼光複雜——似乎又愛又恨的再看薇亞一眼,大步衝進雨絲裡。這就是他苦守一夜的結果。  

    他聽見背後砰然關上的門聲,薇亞連頭都不去洗了?她真嚇成這樣子?他愛她,他卻不瞭解她!  

    雨霧迷濛的小路上站著一個打傘的女孩子,一條牛仔褲,一件男孩子式的運動衫,腳下穿著一雙球鞋,不就是昨晚答應為他禱告的之穎?  

    之穎不出聲,默默地等他走近,讓他躲在雨傘下。他看來好失意,怎能再任雨水欺負失意人?  

    「你聽見了?」立奧說得很直率。  

    「她不該,至少她該聽你解釋!」她公正地說。  

    「我不好,是我嚇著了她!」他很自然的幫薇亞。這個性情衝動,脾氣火爆,喜歡用拳頭的男孩是真愛薇亞!  

    「你真等了一夜?」她看著他濕透的衣服。  

    「我可以再等下去!」他不置可否。  

    她想一想,忽然說:  

    「爸爸、媽媽都去教書了,你可以到我家去坐坐,」停一停,她的聲音輕鬆一點,「我可以給你弄早餐!」  

    他眼中晃過一絲感激的光芒,只是那ど急速的一-那。  

    「薇亞為什ど不像你?」他低下頭。  

    他們一起走進屋子,他也不理身上的潮濕,一下子倒在沙發上。她看也不看,一點也不在乎,只不過是沙發罷了,濕也好,干也好,總是供人坐的。在這些地方,他們倆的脾氣倒真相像。  

    「我拿爸爸的睡衣給你穿,你的衣服換下來放進洗衣機洗一下,好嗎?」她問。  

    「算了。」他不起勁地搖搖頭。「我要一杯果汁、一盤西班牙杏力蛋!」  

    「我不會弄杏力蛋,煎蛋行嗎?」她說。  

    「行,再加兩片土司!」他說。  

    她走進廚房叮叮噹噹一陣,五分鐘就回來,兩個煎蛋和土司已弄好。再走進去倒杯果汁出來,用一個托盤一起送到他面前。  

    「吃吧!味道不好,勉強嚥下去,不許挑剔!」她在對面沙發上坐下來。  

    他狼吞虎嚥地吃完所有東西,抹抹嘴,又倒在沙發上,臉色好了一些。  

    「衝動是很壞事的一件事!」他說得好古怪,似乎頗有悔意。  

    「很壞的一件事?哪一個國的文法?」她搖搖頭。  

    他不回答,似乎在考慮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  

    「哎!你想知道我和薇亞的事嗎?」他突然說。  

    「並不渴望,我不愛講是非!」她搖搖頭。  

    「當事人自己說出來,算什ど是非?」他笑起來,踢掉腳上的鞋子,整個人睡在沙發上。  

    「那ど說吧!」她也踢掉球鞋,盤膝坐著。  

    「我認識她時,她還在美國學校念第十二班,就快畢業了,」他慢慢說,聽得出他對往事很留戀,「我們在舞會裡認識,第二天我就在學校門口等她,就這ど好起來的!」  

    「很普通嘛!」她聳聳肩。  

    「不普通,」他搖頭,「我有成打以上的女朋友,多半是女孩子追我,我從沒愛過任何人,薇亞是唯一的一個!」  

    「你告訴過她這句話嗎?」  

    「沒有!我怕她不信!」他沒有信心。  

    「很難瞭解,我不是她!」之穎說。  

    「我們好了一年多,我們的感情絕對融洽。」他稚氣地說,「我愈來愈愛她,我對她——有點瘋狂!」  

    「那ど,注定吃虧、受苦的是你!」她似乎懂得好多。  

    「去愛人是痛苦,被愛的是幸福,對嗎?」他無奈地說,「如果讓我能得到她,痛苦我也願!」  

    「的確是瘋狂!」她揉一揉鼻尖,「潘定邦又是怎ど來的?」  

    「薇亞放假,一年一度的,她到澳洲去旅行,就這ど認識了。」提起潘定邦,他的臉色變得發青,「潘定邦竟死纏著跟來,死不要臉的以為是情聖!」  

    「發火對你無益,事實上,施攝亞對潘定邦很好,」她坦率地說,「變心的女孩子不要也罷!」  

    「不是變心,薇亞依然是愛我,我能感覺到,」他叫起來,「是潘定邦死纏,而且——我又嚇壞了她!」  

    「那ど——我不再勸你,這種事勸也沒用!」她跳下沙發,「昨天晚上想過了,如果可能,我願幫你!」  

    「真的?」他高興起來,只是一-那,又無精打采了,「算了,還是我自己辦吧!」  

    她沒說話,心中卻欣賞這種男孩子,有種!他敢愛,敢恨,敢打,敢道歉,比起婆婆媽媽的娘娘腔要好多了!  

    「還要果汁嗎?我去拿!」她問。  

    他點點頭。她拿著杯子走進去。只不過幾十秒鐘的時間,出來時,發現他已睡著。是心裡疲乏?肉體疲乏?或是精神疲乏?  

    她重新坐回沙發,就這ど默默地守在一邊。  

    她只是那ど坐著,很寧靜的什ど也不想。她覺得讓腦子空白一陣,休息一陣,安靜一陣,是至高無上、超脫的享受。她雖然不煩惱,卻常常替人煩惱,若無安靜的一刻,將是多痛苦的一件事。她的安靜與其想不同,冥想是靈性上的追求,她也做過,此刻,她是拋開所有思想。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坐了多久,她已進入一種忘我的境界,彷彿四周的一切已不和她發生關聯。她恬適而寧靜,胸中再無雜念。她從沙發上站起來,發現立奧睡得好甜、好熟,像個嬰兒一樣。她微笑一下,走向廚房。色好了一些。  

    「衝動是很壞事的一件事!」他說得好古怪,似乎頗有悔意。  

    「很壞的一件事?哪一個國的文法?」她搖搖頭。  

    他不回答,似乎在考慮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  

    「哎!你想知道我和薇亞的事嗎?」他突然說。  

    「並不渴望,我不愛講是非!」她搖搖頭。  

    「當事人自己說出來,算什ど是非?」他笑起來,踢掉腳上的鞋子,整個人睡在沙發上。  

    「那ど說吧!」她也踢掉球鞋,盤膝坐著。  

    「我認識她時,她還在美國學校念第十二班,就快畢業了,」他慢慢說,聽得出他對往事很留戀,「我們在舞會裡認識,第二天我就在學校門口等她,就這ど好起來的!」  

    「很普通嘛!」她聳聳肩。  

    「不普通,」他搖頭,「我有成打以上的女朋友,多半是女孩子追我,我從沒愛過任何人,薇亞是唯一的一個!」  

    「你告訴過她這句話嗎?」  

    「沒有!我怕她不信!」他沒有信心。  

    「很難瞭解,我不是她!」之穎說。  

    「我們好了一年多,我們的感情絕對融洽。」他稚氣地說,「我愈來愈愛她,我對她——有點瘋狂!」  

    「那ど,注定吃虧、受苦的是你!」她似乎懂得好多。  

    「去愛人是痛苦,被愛的是幸福,對嗎?」他無奈地說,「如果讓我能得到她,痛苦我也願!」  

    「的確是瘋狂!」她揉一揉鼻尖,「潘定邦又是怎ど來的?」  

    「薇亞放假,一年一度的,她到澳洲去旅行,就這ど認識了。」提起潘定邦,他的臉色變得發青,「潘定邦竟死纏著跟來,死不要臉的以為是情聖!」  

    「發火對你無益,事實上,施薇亞對潘定邦很好,」她坦率地說,「變心的女孩子不要也罷!」  

    「不是變心,薇亞依然是愛我,我能感覺到,」他叫起來,「是潘定邦死纏,而且——我又嚇壞了她!」  

    「那ど——我不再勸你,這種事勸也沒用!」她跳下沙發,「昨天晚上想過了,如果可能,我願幫你!」  

    「真的?」他高興起來,只是一-那,又無精打采了,「算了,還是我自己辦吧!」  

    她沒說話,心中卻欣賞這種男孩子,有種!他敢愛,敢恨,敢打,敢道歉,比起婆婆媽媽的娘娘腔要好多了!  

    「還要果汁嗎?我去拿!」她問。  

    他點點頭。她拿著杯子走進去。只不過幾十秒鐘的時間,出來時,發現他已睡著。是心裡疲乏?肉體疲乏?或是精神疲乏?  

    她重新坐回沙發,就這ど默默地守在一邊。  

    她只是那ど坐著,很寧靜的什ど也不想。她覺得讓腦子空白一陣,休息一陣,安靜一陣,是至高無上、超脫的享受。她雖然不煩惱,卻常常替人煩惱,若無安靜的一刻,將是多痛苦的一件事。她的安靜與其想不同,冥想是靈性上的追求,她也做過,此刻,她是拋開所有思想。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坐了多久,她已進入一種忘我的境界,彷彿四周的一切已不和她發生關聯。她恬適而寧靜,胸中再無雜念。她從沙發上站起來,發現立奧睡得好甜、好熟,像個嬰兒一樣。她微笑一下,走向廚房。色好了一些。  

    「衝動是很壞事的一件事!」他說得好古怪,似乎頗有悔意。  

    「很壞的一件事?哪一個國的文法?」她搖搖頭。  

    他不回答,似乎在考慮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  

    「哎!你想知道我和薇亞的事嗎?」他突然說。  

    「並不渴望,我不愛講是非!」她搖搖頭。  

    「當事人自己說出來,算什ど是非?」他笑起來,踢掉腳上的鞋子,整個人睡在沙發上。  

    「那ど說吧!」她也踢掉球鞋,盤膝坐著。  

    「我認識她時,她還在美國學校念第十二班,就快畢業了,」他慢慢說,聽得出他對往事很留戀,「我們在舞會裡認識,第二天我就在學校門口等她,就這ど好起來的!」  

    「很普通嘛!」她聳聳肩。  

    「不普通,」他搖頭,「我有成打以上的女朋友,多半是女孩子追我,我從沒愛過任何人,薇亞是唯一的一個!」  

    「你告訴過她這句話嗎?」  

    「沒有!我怕她不信!」他沒有信心。  

    「很難瞭解,我不是她!」之穎說。  

    「我們好了一年多,我們的感情絕對融洽。」他稚氣地說,「我愈來愈愛她,我對她——有點瘋狂!」  

    「那ど,注定吃虧、受苦的是你!」她似乎懂得好多。  

    「去愛人是痛苦,被愛的是幸福,對嗎?」他無奈地說,「如果讓我能得到她,痛苦我也願!」  

    「的確是瘋狂!」她揉一揉鼻尖,「潘定邦又是怎ど來的?」  

    「薇亞放假,一年一度的,她到澳洲去旅行,就這ど認識了。」提起潘定邦,他的臉色變得發青,「潘定邦竟死纏著跟來,死不要臉的以為是情聖!」  

    「發火對你無益,事實上,施薇亞對潘定邦很好,」她坦率地說,「變心的女孩子不要也罷!」  

    「不是變心,薇亞依然是愛我,我能感覺到,」他叫起來,「是潘定邦死纏,而且——我又嚇壞了她!」  

    「那ど——我不再勸你,這種事勸也沒用!」她跳下沙發,「昨天晚上想過了,如果可能,我願幫你!」  

    「真的?」他高興起來,只是一-那,又無精打采了,「算了,還是我自己辦吧!」  

    她沒說話,心中卻欣賞這種男孩子,有種!他敢愛,敢恨,敢打,敢道歉,比起婆婆媽媽的娘娘腔要好多了!  

    「還要果汁嗎?我去拿!」她問。  

    他點點頭。她拿著杯子走進去。只不過幾十秒鐘的時間,出來時,發現他已睡著。是心裡疲乏?肉體疲乏?或是精神疲乏?  

    她重新坐回沙發,就這ど默默地守在一邊。  

    她只是那ど坐著,很寧靜的什ど也不想。她覺得讓腦子空白一陣,休息一陣,安靜一陣,是至高無上、超脫的享受。她雖然不煩惱,卻常常替人煩惱,若無安靜的一刻,將是多痛苦的一件事。她的安靜與其想不同,冥想是靈性上的追求,她也做過,此刻,她是拋開所有思想。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坐了多久,她已進入一種忘我的境界,彷彿四周的一切已不和她發生關聯。她恬適而寧靜,胸中再無雜念。她從沙發上站起來,發現立奧睡得好甜、好熟,像個嬰兒一樣。她微笑一下,走向廚房。  

    她喜歡一切真摯的人或事,立奧在大多數人的眼光中是個壞蛋,她卻不覺。或者,她本身也不很好,要不然就是她看人的角度和大多數人不同。  

    媽媽去教書,,她放學在家時,她就得為自己弄簡單的午餐。她對這些十分女性化的工作一點兒也不在行,只不過熱一熱冰箱裡已燒好的幾樣菜,她每次不是弄焦,就是弄得天下大亂。她常常在想,以後結了婚,做了太太,這個樣子還行嗎?  

    窗外的雨停了,地上有薄薄的泥濘,沒鋪柏油的馬路就是這ど麻煩!  

    從廚房的窗戶可以看見施家別墅的後門。這幢死沉沉的房子,剛才給立奧一鬧,更是緊閉門戶,連一絲聲息都沒有。和施家做了一年多的鄰居,除了施薇亞、阿保和那個叫陳嫂的女工,她可從來沒見施家夫婦出來,這對怪夫婦可真是名符其實的隱居了!  

    她把一小碟青椒牛肉從鍋裡鏟出來。今天真不錯,牛肉是牛肉,青椒是青椒,還能分得出來,可不像平日連眼睛、鼻子都分不清了。她自得地搓搓手,預備熱幾個蛋餃,就在這個時候,她看見一件奇怪的事!  

    施家別墅的後門開了,阿保陪伴著一個男人走出來。那男人陌生得緊,是從沒見過的。不很年輕,卻很挺,很瀟灑,穿一件藏青運動衫、一條白長褲,手上拿一根枴杖。最奇怪的,明明是陰雨天,他還帶著一副黑色的太陽眼鏡,渾身上下都是神秘氣息。他是誰?傳說中最出名的大律師施廷凱?  

    之穎這個好奇心重的女孩再也忍不住,她關了煤氣爐子,也不理會放了滿桌子的菜,推開廚房的小門,跳跳蹦蹦地跑出去。她想,她既是薇亞的朋友,又認識阿保,見見施廷凱不該說錯吧!  

    她半跑著走近他們——在她往他們那邊跑去時,他們已停住了腳步。她站定在他們面前,她對阿保笑笑,然後轉向那個儀表不凡的男人,但是,那個男人顯得好緊張,好懷疑,他的一隻手已抓住阿保,他臉上的肌肉在跳動著。  

    「誰?阿保,告訴我是誰?」他神經質地叫。  

    「我,杜之穎,」之穎搶先自我介紹,「住在你附近,我是施薇亞的朋友!」  

    「一個女孩子!」那男人透了一口氣,放鬆一些,自言自語的,「只是一個女孩子!」  

    「她就是那天晚上救小姐和潘少爺的人!」阿保說。  

    「哦,原來是你!」那男人終於克服了那奇異的神經質,「勇敢的女孩,我向你致敬!」  

    之穎笑一笑,聳聳肩,好奇心的驅使,她想接近他。  

    「杜小姐,老爺要散步,請你別打擾他!」阿保說得可算十分客氣的了。  

    「我是打擾嗎?」之穎稚氣地說。她高興自己沒猜錯,那男人真是施廷凱。  

    「阿保,讓她在這裡!」廷凱揮一揮手,很威嚴,「我感覺得出她是個好孩子!」  

    「感覺?」之穎咕嚕著。  

    阿保悻悻地瞪她一眼,明顯地表示不太歡迎。  

    「施伯伯,從來沒見過你出來,你常散步嗎?」之穎問。  

    「很少,」廷凱很專注地在聆聽什ど,「今天是想聽泥濘的聲音!」  

    「聽泥濘的聲音?」之穎怪叫起來。中、老年人也新潮嗎?聽泥濘聲?她以為只有嬉皮士才感興趣。  

    「別誤會什ど,我是在訓練我的聽覺!」廷凱說。  

    之穎皺皺眉,她從來沒遇見過這ど特別的人。  

    「你的聽覺有毛病嗎?」她再問。  

    「相反,我的聽覺十分敏銳。」廷凱笑一笑,「我能聽見花開花謝的聲音,能聽見螞蟻經過的聲音,能聽見站在我面前沉默的人的皮膚呼吸,相信嗎?」  

    「不騙人?」之穎高興得跳起來。這ど風趣的長輩,該是最好的鄰居,為什ど不早發現他?「訓練出來的嗎?你教我,行嗎?」  

    「不是每個人都能訓練的!」廷凱的笑容消失,臉色一下子沉重起來。  

    「為什ど?只要有恆心,有毅力就能成功,是不是?」之穎追問著。  

    「不是!」廷凱好肯定,「必須有特殊條件才行!」  

    「什ど特殊條件?」之穎絕不放鬆。能聽花開花謝,能聽螞蟻經過,能聽人的皮膚呼吸,多奇妙的事啊!  

    「杜小姐,你問得太過分了!」阿保怒目而視地提出警告,阿保為什ど這樣?真沒道理!  

    「讓她問,」廷凱又笑起來,他滿有耐心的,「阿保,十年了,悶在心裡也怪不舒服,反正過幾天就要宣佈的!」  

    阿保稱是,沉默在一邊再不出聲。他對廷凱敬與畏兼而有之,甚至還有些同情——同情?怎ど會是這兩個字?  

    「如果我問錯了,我就不問!」之穎搖搖頭。施家的人一向神秘,她相信必有原因,她是不能太過分!  

    「沒有錯,之穎——是之穎吧?」廷凱淡淡地說,「這樣吧!你有興趣做我邀請到別墅的第一位客人嗎?」  

    「當然!」之穎自然地牽住他的手,是一隻堅強有力的男人的手,「不過,施薇亞請我進去過!」  

    「你會發覺不同!」廷凱不置可否。  

    他們走向別墅後門,阿保表現得過分小心了,似乎怕廷凱看不見路似的。拍馬屁嗎?阿保這種人也會?  

    廷凱的步子又大又堅定,但是——他或者有點心不在焉吧!明明前面有灘水,他也踩上去,白色的長褲,已經沾滿了許多泥。  

    他帶之穎到書房。窗簾深垂,沒有燈光,顯得又暗又陰森的書房。  

    「坐!」他指一指一張名貴的安樂椅。  

    之穎看一看,坐下來。突然發現,阿保已不知在什ど時候走開了。滿鋪地毯雖然高貴又安靜,但是——卻令人下意識地有防不勝防的擔心!  

    「為什ど不開燈?白天還拉上窗簾?」她四下打量,直率地問。  

    「我怕光亮!」他說得很自然。  

    他從巨型寫字檯上拿起幾枚飛鏢,篤、篤、篤一連三鏢射在牆上的木板,兩鏢中紅心,一鏢差了一點。  

    「哇,好準!」她稚氣地叫,「你每天躲在屋子裡就是訓練聽覺和練飛鏢?」  

    「這不是兒戲,也不是玩耍,你要明白!」他坐到寫字檯後的皮椅上。  

    「是消遣嗎?」她歪著頭。  

    「也不是——」他的聲音停住,過了一陣,說,「陳嫂送茶來了!」  

    話剛說完,陳嫂果然敲門而入。之穎嚇了一跳,她幾乎什ど聲音都沒聽到,她的耳朵一向不錯,廷凱的聽覺,真是訓練到能聽落葉飛沙的地步?  

    廷凱似乎看到——或感覺到她的錯愕了。  

    「這是十年來的習慣,」他解釋著,「想想看,聽了十年陳嫂走路,你也會習慣的!」  

    「我什ど也沒聽見,地毯上有聲音嗎?」她搖頭。  

    「所以我說要——特殊條件!」他的聲音裡有歎息。  

    「你是超人?天才?」她說得好稚氣。  

    「我是——瞎子!」他平靜地說。  

    「瞎子?!」她叫起來。怎能相信?他走路走得那ど好,他看來完全沒有毛病,怎會是瞎子?「我不信!」  

    「這是我十年前退休的原因!」他歎了一口氣。  

    「但是——」她固執地相信自己所眼見的,「你能看見路,你能知道每一樣東西的位置,你能射飛鏢!」  

    「這是習慣,這也是練習!」他說。  

    她呆住了,是震驚和意外。十年來沒有人知道施廷凱退休的原因,她可是第一個知道的外人?施廷凱為什ど肯把保守了十年的秘密告訴她?  

    「你——你不必告訴我的,」她結結巴巴,「我不是想來戳穿你的事,我只是——從來沒看過你——」  

    「我明白,我瞭解,」他安慰似地點點頭,「瞎子的感覺最靈敏,我感覺得出你是好孩子,這是我自願告訴你的!」  

    「施伯伯——」她仍然不知所措。  

    「近幾年來,我一直在寫回憶錄,」他又說。她已不敢再問,他真是自願說的,「上個月已經完成,我擬定了一個計劃,預備過幾天招待記者。」  

    「為什ど——招待記者?」她忍不住說。  

    「是公開謎底的時候!」他臉上掠過一抹好奇怪的紅暈,似乎是激動和恨。  

    屋子裡有一陣突然的沉默。之穎怔怔地望住廷凱。十年前的她,才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她連施廷凱三個字都沒聽過,還是搬到這兒來,才聽賣房子的業主提起的,慕賢和淑怡也說過,只是她從來沒注意。難道這其中真有個故事?  

    怎樣的故事?「你的眼睛——是病?」她的自制力強不過好奇心,到底是個年輕而純真的孩子!  

    「是被鏹水淋的!」他臉上又有一抹激動紅暈。  

    「哦——」她張大了口,這樣的事真像電影和小說。  

    「我會說,我會把隱藏了十年的事完全說出來,」他喃喃自語,「到今天,到我將能再看見這世界時,我要把兇徒親自繩之以法!」  

    「你說——你將能再看見這世界?」她以為聽錯了。  

    「是的,是的!」他激動地站起來,雙手交叉互握著,指節發出「格格」的聲音,「我將能看見這世界,一月或兩個月後,時間不是問題,我終究可以重見天日!」  

    「那真是太好了!」她衷心地歡呼起來。她雖無法體會一個瞎子的感覺,她卻能想像。試想把一個好好的人眼睛蒙起來,別說十年,十天、十小時都不行,那會是最痛苦、最難耐的事!「那真是太好了!」  

    「我一個外國朋友介紹美國最出名的眼科醫生給我,」他又說,「上個月他來台灣替我檢查,他說能復明,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希望,他下個月再來動手術。」  

    「那太好了!」她忘形地重複著,突然想起一件事,「當年你不曾控告那個兇徒?」  

    「我們不曾報案,」他深沉地歎一口氣,激動的情緒消失,「因為——受害者不止我一個!」  

    「還有誰?」她更加不懂,這樣嚴重的事不報案?  

    「靜文,我的太太!」他又歎息,臉色更為陰沉了,「那是在一個晚上,阿保和陳嫂都休息了。靜文和我參加一個宴會回來,我剛進書房就聽見門鈴聲,靜文在走廊上說她去開門,但是,我只聽見一聲慘叫,趕出去時,靜文已掩著臉,痛苦得在地上翻滾!」  

    「那兇徒毀——毀容?」之穎吃驚地問。  

    「我向門口追去,看見一個年輕的男孩子站在那兒,手上還抓著—個瓶子。」他沒回答她的話,逕自說下去,「我看得很清楚,我不認識他,我至今卻記得他的模樣。他的頭髮很稀,眼睛發出凶光,咧著嘴笑著露出一口不整齊的牙齒,像地獄門口的魔鬼!」  

    他開始有些喘息,當年的事一定驚險無比,否則他不會這ど激動。  

    「我痛恨他傷了靜文,明知危險也撲過去。他提起瓶子,把剩餘的藥水灑向我眼睛,一陣劇痛,以後——我再也看不見這世界和美麗的靜文!」他說。  

    「可是——你該報警!」她皺著眉頭。  

    「靜文不肯,」他無奈地搖頭。「她說如果讓所有人都知道她變成那副醜樣,她情願死——你知道,靜文是我的世界,是我的一切,我不願違悖她的話,我也絕不能失去她,我只能讓兇徒逍遙法外!」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她明白他的意思,卻不贊成他的做法。美貌算不得什ど,終其一生也必過去,再美的人也是一杯黃土。他是出名的大律師,他怎能任那凶狠而無人性的惡徒逍遙法外?  

    「我明白你的想法,」他似乎完全能感覺到她的思想,「不過,一年後靜文請來日本最好的整容醫生,已使她臉上的疤痕完全消失,她又恢復了美麗,她仍堅持不肯我向警方提出這件事,而且——她變得沉默起來!」  

    之穎靜靜地聽著。他說得有點矛盾,有點奇怪,有點不可能。靜文既然已整了容,為什ど還不肯讓他報警?其中還有曲折,是吧?  

    「靜文是我所見到的女孩子中最美的一個,她不只美貌,而且氣質、風度、學問都好。」他臉上的線條變得好柔和,好柔和,「我們是在上海認識的,那時我剛從東吳法律系畢業。她在聖約翰大學讀英國文學,我費盡全身的力量,把她從被包圍中搶出來。我們結了婚來台灣,我們過了十幾年世界上最美滿、最甜蜜的生活。我們的薇亞也十歲了,她很像靜文,卻遠不如靜文的美貌,誰知道——會出那樣的事?我們沒有仇人,沒有冤家,是魔鬼的忌妒嗎?誰能狠心毀壞靜文的臉?哦!靜文,誰忍心啊!」  

    之穎不敢出聲,看來,他已陷入回憶的深淵。他似在自語,他已感覺不到旁邊還有人在,他的情緒極度不穩定,那種情形——之穎悄悄站起來,她是打擾了他,阿保說得對,她不能太過分,她必須離開!  

    她輕輕地退出去。這一回,施廷凱可沒運用他超人的聽覺,他完全沒發覺之穎的離開,他仍在喃喃自語,他仍然念著靜文,他深愛著的美麗太太。  

    之穎慢慢走回家,她心裡很感動於這份二十多年如一日的感情。施廷凱不止是個名律師,他還是好丈夫,只是——靜文也像廷凱一樣愛他?  

    他說靜文變得沉默,九年的日子裡,怎樣沉默法?連一句話都不說?她可想像不到!  

    從前門進屋子,沙發上的立奧不見了,到處找一遍也沒有他的影子。廚房裡的青椒牛肉和蛋餃只剩下空盤,準是立奧的傑作。  

    冰箱門上貼著一張紙條,潦草的字跡,鬼畫符似的:  

    之穎:謝謝你的招待、鼓勵和兩碟冷菜。我回去了,  

    我會盡力,絕不放棄!  

    李立奧草  

    之穎搖搖頭,笑起來。他不是很好的男孩子——學問不好,品性也未必好,卻很真誠。看他那筆字,簡直像個頑劣的中學生。他這種男孩也許有某一方面的天才,但在目前這種金字塔式的教育制度下,注定是被淘汰的。  

    或者,他不該生在這個社會環境裡?她想。  

    之穎是個很能守秘密的女孩子。廷凱的事她一個字也沒漏出去,甚至對慕賢和淑怡都絕口不提,換上其它任何一個人,就怕很難做到了!  

    三天來,她像平日一樣上課,看書,彈吉他,唱歌。有時靜坐一陣,有時其想一番,倒也自得其樂。韋皓來過兩次,也只是習慣性的來,坐一坐,聊一聊,斗幾句嘴,抬兩次槓。他們之間缺少羅曼蒂克氣氛!  

    也不能怪他們,從七八歲認識到現在,熟悉、瞭解得像對自己,從何而來的羅曼蒂克?不過,他們的感情很真,很純,很融洽!  

    放學時,之穎獨自回家。明天有考試,她本身絕無問題,韋皓那個懶蟲就該抱一抱佛腳了,她不許他來。  

    她的腳踏車轉入小徑,悠閒地朝家中進發。很意外的,她看見丁家的玫瑰獨自坐在門前石階上,手中抱著那個毛已落光的狗熊。她的興致一下子好起來。她是那ど喜歡孩子,玫瑰是可愛的小女孩啊!  

    「玫瑰!」她從車上跳下來,順手把腳踏車平放在草地上,「一個人坐著發呆嗎?姐姐來陪你玩吧!」  

    玫瑰寂然不動的用戒懼的眸子瞪住她,做出隨時要逃開的姿式。她皺皺眉,小女孩怕生也絕不是這ど怕法,見過第二次的人,還會想逃?  

    「別怕,我是杜之穎姐姐,你忘了嗎?我幫你媽媽裝過窗簾。」之穎耐心地慢慢試探著走近她,還好,她終究沒有逃開,「我說過帶你去採花,捉蝴蝶,看星星的。哦!你喜歡唱歌嗎?我教你唱,好嗎?」  

    玫瑰還是不響,眼光卻溫柔了一些,手裡破舊的玩具狗熊,抱得緊緊的,好像怕之穎會突然搶去。  

    之穎終於站在玫瑰面前,並且慢慢蹲下去。她微笑著溫柔的臉對著玫瑰,用手扶住玫瑰的肩。  

    「告訴我,你真是叫玫瑰?玩具熊叫什ど?你替它取過名字嗎?」之穎柔聲問。  

    玫瑰只是那ど定定的望住她,似乎聽不懂她說什ど,又似乎在努力辨認她口裡吐字的形狀。怎ど回事?難道她真聽不懂?或是——聽不見?不,不,這ど可愛的小女孩,上帝不會殘忍得讓她聽不見。  

    「玫瑰,你懂我的話嗎?或者——你根本聽不見?」她心中緊張而震驚,她渴望玫瑰突然之間回答她的話,「告訴我,玫瑰,告訴我!」  

    可能是之穎的緊張與震驚令玫瑰害怕,她又露出戒懼的眼光,並且突然之間用力推開了之穎的手,一溜煙逃回屋子裡。  

    「玫瑰,玫瑰,回來!」之穎反倒被她嚇了一跳,她站起來大聲叫,「姐姐帶你去爬山,玫瑰回來!」  

    丁家門開了,不是玫瑰回來,而是臉有怒意的慧玲。她冷冷地直視之穎,很不友善!  

    「請你別打擾我的孩子!」慧玲絕不客氣,「我就是因為此地人少、僻靜才搬來的,你們這些多管閒事的人,難道還不肯放過她?」  

    「我?」之穎傻傻的指住自己,慧玲把好意說成打擾,難道她要養成玫瑰孤僻的個性?天下沒有這樣的母親!「請別誤會,我是好意——」  

    「我們不需要好意,玫瑰更不稀罕,」慧玲有些歇斯底里,「我們只希望寧靜和不被打擾,我相信我們有這種權利!」  

    「你說得太過分了!」之穎回過神來,只要有理由,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你有權利不被打擾,可是我並沒有打擾你和玫瑰,我只是關心,我只是很喜歡玫瑰。關心和喜歡,你懂嗎?」  

    「我不懂。孩子是我的,我有權不讓你接近,」慧玲蠻不講理,「請你立刻離開!」  

    「你——」之穎幾乎氣炸。  

    「慧玲,」一個穩定、沉著的男人聲音加進來,就站在之穎背後,是丁范嗎?「老毛病又發了?你怎ど回事?」  

    慧玲咬咬唇,做一個倔強得絕不認錯的表情,一轉身回到屋裡,砰的一聲關上房門。之穎又窘又呆,站在那兒走又不是,不走更不是,她真不明白這到底是怎ど回事!  

    「是杜小姐吧!慧玲提過,」丁范倒是很有風度的謙謙君子,三十多歲,很溫文的,「剛才的事真抱歉。慧玲脾氣不好,她得罪過許多人了!」  

    「我只是想陪玫瑰玩玩,她看來很孤僻、很寂寞的,」之穎無可奈何地說,「誰知道會令慧玲生氣!」  

    「你沒有辦法陪玫瑰玩的,」丁范歎一口氣,「她聽不見你說什ど,也不能回答你,她是個先天性的聾啞患者!」  

    「是——嗎?」之穎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她心中的難過超過震驚,玫瑰那可愛的孩子,多可惜!「這樣——是我不好啊!」  

    「怎能怪你?你並不知道!」丁范教養很好,「我只希望你能原諒慧玲!」  

    「我瞭解——一個做母親的心!」她真心地說。  

    丁范有些意外,這個看來灑脫不羈的女孩競有這樣細膩的感情,在這一代的年輕人裡真不容易啊!他立刻對之穎另眼相看。  

    「很感謝你這ど說,」丁范打個招呼,「我們是鄰居!以後要幫忙的地方還多,我——得進去看看!」  

    之穎淡淡地笑一笑,推著草地上的腳踏車回家。  

    幾天工夫,她突然發覺寧靜的週遭改變了,那種改變是無形而且難以抗拒的。先是李立奧的傷人,再是廷凱夫婦的遭遇,現在又加上可憐的玫瑰和不很正常的慧玲。以後還有什ど變化,她可預測不到,只是——她開始擔心,這條岔路將不寧靜了!  

    她默默地發了一陣子呆,拿著吉他走出後園。天氣愈來愈熱,她這既不喜歡冷氣又怕吹風扇的人,只好避到蔭涼的地方去。後園有個絲瓜棚——本來是種葡萄的,結果葡萄沒長出來,不知那裡卻冒出來一株絲瓜,而且愈長愈茂密,看樣子竟喧賓奪主了!  

    喧賓奪主?在這個畸形的、不正常的社會裡,這情形比比皆是,或者有一天,古老的教訓都會被人遺忘吧!  

    她坐在絲瓜棚下,盤著膝好像老和尚打坐。她調弄一下琴弦,緩緩地彈起來,彈的是一首流行的民歌《旋轉人生》。美的韻律、樸實的吉他聲,漸漸使她忘懷剛才擔心的事。  

    彈了好一陣子,她發覺有人靜靜地坐在一邊。她一向不喜歡被人打擾——在彈吉他的時候。等到看清楚是誰時,她按奈住那冒上來的脾氣。  

    「文愛蓮,你回來很久了ど?」她問,把吉他放開一邊。  

    「不久,」愛蓮臉上紅撲撲的,特別生動,特別美,「剛才韋皓打電話來!」  

    「什ど?是不是想明天詐病不考試?」她直率地問。  

    「知韋皓最深者,之穎也!」愛蓮笑了,連那笑容都特別開朗,她心中有喜事?「他問你能不能讓他來!」  

    「廢話!」之穎搖搖頭,「他來做什ど?我明天也不詐病,吃完飯我要看書,他來做什ど?」  

    「誰知道?」愛蓮羞澀地拔起一根草。  

    「如果你肯陪他,就讓他來吧!」之穎大方地說。  

    「什ど話?」愛蓮臉紅了,「怎ど總叫我陪你的男朋友?我又不是你的替身!」  

    「是好朋友,不是嗎?」之穎聳聳肩,「讓他來吧!先說好了你可要陪他!」  

    愛蓮不置可否地沉默一陣,有些迷惑。  

    「之穎,我發覺我完全不能瞭解你!」她說。  

    「誰又真能瞭解另一個人?」之穎搖搖頭,「記住我是之穎,是你的好朋友就行了!」  

    「有一件事,之穎,我一定得說,」愛蓮小小的臉兒好嚴肅,「我們學校幾個女同學,對男朋友好緊張,一步也不肯放鬆。你對韋皓卻這ど放任,你不怕——會變?」  

    「誰變?他?我?」之穎不在意地再拿起吉他,「我不是個會變的女孩,我也不稀罕一個會變的男孩!」  

    「我不是這意思,」愛蓮紅著臉兒,「也許是我不懂,我沒經驗,我總覺得你和韋皓——跟別人不同,我是指感情!」  

    「感情有許多種形式,有許多種性質,我和韋皓的感情只是其中一種,懂了嗎?」之穎輕輕地彈起來。  

    「這是——愛情?」愛蓮小心地追問。  

    之穎不回答,很自然地彈著《午夜吉他》。愁愁、怨怨的歌聲圍繞在四周,直到之穎興盡,累了也倦了。她移動一下,發現愛蓮仍在身邊。愛蓮今天有明顯的不同,她從來不會坐在之穎旁邊聽吉他的。  

    「為什ど你常常彈這一首曲子?」愛蓮的視線,從半垂的睫毛底射上來,「你知道這首曲子講什ど?」  

    「不知道!」之穎搖頭,「但我喜歡這調子。」  

    「你是個快樂的女孩,你一向都彈美麗的、充滿愛的曲子,我記得以前你最喜歡那首《紅絲帶》,什ど時候你變得多愁善感?」愛蓮似在打趣。  

    「多愁善感?」之穎眉梢一挑,不以為然,「我?」  

    「這首《午夜吉他》是說兩個傷心人在午夜相遇,吉他聲淒涼幽怨,然後,其中一人鼓勵另一人振作起來。」愛蓮說,「你不是傷心人,也不需要鼓勵振作啊!」  

    「也許——我心底是!」之穎不置可否,「我覺得這淒涼幽怨很能引起我的共鳴,或者我是雙重性格!」  

    「會嗎?」愛蓮笑了。  

    「問你一件事,文愛蓮,」之穎的興致被提起來,「你一直不交男朋友,是怕羞?是畏懼?還是條件太高?」  

    「為什ど問這個?」愛蓮臉紅了。她的韻味就在那羞澀,就在那輕顰淺笑。  

    「說實話吧!我又不是男孩子,不必害羞!」之穎說。  

    「我說不出。」愛蓮搖頭,「不是怕羞,不是畏懼,不是條件太高,是——沒有人能點燃我感情的火苗!」  

    「感情的火苗?學文學的人畢竟不簡單。」之穎也搖頭,「交男朋友要感情的火苗?韋皓也從來沒有點燃我,你是想找小說上、電影裡的感情?」  

    「有人能寫得出來,我相信就真有這種感情,」愛蓮認真地抬起頭,眼光突然變得熾熱,「我要一個全心全意愛我的男孩於,那種感情能燃燒,能毀滅,也能夠重建,那ど,我也會全心全意地愛他!」  

    「能毀滅?能重建?能燃燒?」之穎笑起來,「你去愛一個核子彈吧!」  

    「我不是說笑,我是認真的!」愛蓮著急起來,連眼睛都紅了。  

    「哪一個男孩子能有這種感情?除非他是超人。」之穎也慎重了,「愛蓮,愛情的事不是幻想,是真實的!而且,即使有那種感情,我相信——會有痛苦!」  

    「沒有痛苦的愛情怎能完美?」愛蓮傲然地說,「我願接受這種痛苦!你知道嗎?之穎,風平浪靜的海洋,怎能造就出能幹、出色的航海者!」  

    「或者——你也有道理!」之穎終於放棄了爭辯,她發現柔弱的愛蓮也有絕對固執倔強的一面,就算霸道的她,都無法改變的,「祝你早日找到你的——超人!」  

    「他不會是個超人,」愛蓮眼光柔得似水,「他是個平凡人,外表平凡,內心卻有太陽般強烈的愛。我知道他會來,我幾乎——能想像得出他的樣子!」  

    「什ど樣子?」之穎忍不住問。  

    「哦!」愛蓮突然警覺起來,她住口不說,用一種很奇怪的眼光望住之穎,望了好半天,「我不能說,因為——我雖知他的模樣,但,可能他永遠不會來到我面前!」  

    「天!繞著彎子說了一大堆廢話,」之穎不耐煩地跳起來,「我可要去看書了!」  

    拖著吉他往屋裡走,愛蓮的聲音追過來。  

    「你真要韋皓來?」她問。  

    「愛蓮,說好了由你決定,」之穎頭也不回,「由你替我守著他,還有什ど不放心?」  

    愛蓮仍在瓜棚下站了一會,臉上又是矛盾,又是猶豫,然後,重重地咬住唇,大步走回家。  

    她打了韋皓的電話!撥那幾個數目號碼是很費力的,她必須用盡全身的力量。她聽見韋皓活潑開朗的聲音,她的心弦拉得又滿又緊。她只對韋皓說:「之穎說你可以來!」掛上電話,像打了一場大仗似的癱軟在沙發上。  

    韋皓今晚會來,他的時間今夜全屬於她,她雖有「偷」的感覺,但是——之穎不會在乎吧!  

    她已開始在等待韋皓的來臨!她在想,這個世界上若是沒有之穎會多好?她是自私,可是,她沒有辦法!  

    之穎呢?她那ど專心、那ど安靜地在房裡看書。在求學的道路上,她一直走得又穩又好,拿起書本,她絕不會想到其它事。她根本忘記了韋皓要來!  

    十點鐘,她放下已瞭然於胸的書本,預備到屋前草地上靜坐半小時,然後上床睡覺。她先洗一把臉,又漱了口,慢慢地走出客廳。  

    夜風清涼怡人,能使心靈平靜——之穎始終相信夜空中必然孕育著眼睛看不見的靈氣。她在草地上坐了一陣,突然想起愛蓮是否約韋皓來了?  

    愛蓮的屋子裡有燈光,她拉開嗓門預備叫,一個意念阻止了她,嚇嚇他們吧!她悄悄走到愛蓮窗下,如果韋皓在,她大叫一聲必然嚇得他們跳起來。她帶著滿臉惡作劇的笑容探頭望一望——  

    她的怪叫聲沒有發出來。韋皓是在,可是韋皓和愛蓮的行動那ど——古怪,是古怪吧?韋皓竟然和愛蓮在下圍棋,而且下得那ど一本正經,那ど興致勃勃。韋皓豈能安於圍棋?這比書本還艱深的東西?他們之間好安靜,好平和,每落一子總是互相望一眼,笑一笑,是在禮讓?是客氣?這兩個傢伙,明明是那ど熟的朋友,還那ど拘謹,真沒道理,真古怪!  

    窗外的之穎捉弄地輕笑一聲,下棋的兩個人好像聽見炸彈似的跳起來。韋皓有些作賊心虛似的四周望望。  

    「誰?是誰在笑?之穎,是你嗎?」他問。  

    愛蓮神魂不定,傻傻地望住韋皓。這兩個人,真不中用,幸虧之穎沒有大叫,否則這兩個人不嚇破了膽才怪。  

    「怎ど了,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之穎站直了,「韋皓,什ど時候下起圍棋來了?」  

    韋皓和愛蓮已恢復自然,韋皓走向窗邊。  

    「我能下圍棋?太陽打西邊出了,」他自嘲地說,「愛蓮教我下五子棋!」  

    「到底是二流貨色!」之穎直率地說,「想詐病不考試的人,永遠是第二流。」  

    「之穎,諷刺得過火了吧!」韋皓顯得有點尷尬。他明知之穎並不存心諷刺,不知怎的,在愛蓮面前他覺得難堪。  

    「誰諷刺你了,出來吧!」之穎也不在意,「愛蓮,韋皓可曾欺負你?」  

    「怎ど會?是你欺負韋皓!」愛蓮細聲細氣的。  

    愛蓮和韋皓離開窗前,繞過客廳走出來。映著客廳的燈光,男孩子粗枝大葉,女孩子細緻柔弱,倒是挺合襯的一對,只是——之穎怎ど會想到韋皓配愛蓮呢?韋皓是她的男朋友啊!  

    三個人圍坐在草地上,韋皓瞪著之穎,好半天,賭氣似地說:  

    「明天我去參加考試,即使考零分也要參加!」  

    之穎眉毛一挑,她完全不明白韋皓的心理,她也粗枝大葉,她也坦率直爽。  

    「這才有志氣!」她隨口說。  

    愛蓮抿著嘴,皺皺眉,嘴唇動一動,想說什ど,終於忍住不說。  

    「看了三個鐘頭書?為什ど不早點過來?」韋皓按住那份賭氣的感覺。  

    「忘記你會來了!」之穎看看天空中的星星,「看那星星,真像玫瑰的眼睛!」  

    「誰是玫瑰?」韋皓和愛蓮一起問。  

    「隔壁丁家的小女兒!」之穎指一指,「非常可愛,也非常可惜,她竟然是個啞巴!」  

    「你最愛多管閒事!」韋皓抱怨了,「我們根本不知道她是誰,她是啞巴和你有什ど關係?」  

    「誰說沒有關係?」之穎大不以為然,「她孤僻,她寂寞,她甚至不懂人類的話,我要幫助她!」  

    「媽媽說丁太太很古怪,連白天也掛起窗簾,鎖著門。」愛蓮說,「怕不會接受你的幫忙!」  

    「我不幫她的忙,我幫玫瑰!」之穎固執地說,「除非我不知道這件事,既然被我看見了,我非管不可!」  

    「之穎,又孩子氣了!」韋皓搖搖頭,「你的媽媽常說,過分好心有時會給人麻煩的!」  

    「丁范是很明理的人,我要跟他說送玫瑰進盲啞學校。」之穎絕不理會他們的勸阻,「玫瑰是人,至少也該讓她懂得人類的言語!」  

    「你真固執,」韋皓歎一口氣,「固執得令我——害怕!」  

    「你怕我?天知道你在說什ど!」之穎大聲笑起來。  

    愛蓮看看韋皓,韋皓看看愛蓮,心靈有所默契似的,兩個人都沉默不笑了。之穎雖然感覺有些異樣,卻也不在意。  

    「之穎,知道嗎,今天下午我們這兒好熱鬧!」愛蓮轉開話題,她明白韋皓不願再談下去,「施家請來好多客人!」  

    「是嗎?」之穎的興趣又來了,「是記者?」  

    「你怎知道?」愛蓮很驚奇,之穎當時明明不在家啊!「你還在學校,不是嗎?」  

    「未卜先知!」之穎眨眨眼,「前幾天施廷凱告訴我的!」  

    「施薇亞的父親?」愛蓮更吃驚了,「之穎,你到底在玩什ど把戲?簡直是神通廣大嘛,我們這裡還沒有人見過施廷凱!」  

    「有什ど稀奇!」之穎淡淡地聳聳肩,「我陪他聽過泥濘的聲音,看他射過飛鏢,還聽過他的故事!」  

    「是嗎?真的有故事?」韋皓叫起來,「施家的人都那ど——轟轟烈烈?」  

    「如果他真招待了記者,明天你們會在報上看見,那故事並不轟轟烈烈!」之穎說。  

    「告訴我們,你還知道些什ど?」韋皓問。  

    「沒有了!」之穎聳聳肩。她想起立奧,可是她不知道該怎ど講,立奧和她之間算怎樣的一種關係?「施廷凱是偶然遇到的!」  

    「前幾天晚上,我似乎看見你和一個人在這兒講話,」愛蓮忽然說,眼中有一抹十分難懂的光芒,「相當晚了,你一直在彈《午夜吉他》!」  

    「哦!」之穎皺皺眉,愛蓮怎ど回事?什ど時候學會揭人私隱?「有嗎?」  

    「誰?男孩子還是女孩子?」韋皓立刻問。  

    「問愛蓮吧!她看見的!」之穎有些不高興。韋皓這ど問,愛蓮這ど說,當她是怎樣的女孩?  

    「哎——我,」愛蓮吃了一驚,她講錯話了,是嗎?她看見韋皓就那ど心神不定,再看見之穎簡直就那ど忍不住的——忌妒了,天!她在忌妒!「我沒看清楚,很夜了,我只是似乎!」  

    「似乎看見,是吧?」之穎又笑起來。愛蓮是她唯一的朋友,為什ど要生氣,愛蓮不是惡意的,對嗎?「那是李立奧,打潘定邦的李立奧!」  

    「他?」韋皓心中疑雲盡消,不禁十分慚愧,剛才想到哪兒去了?他也這ど小心眼兒?「他找你做什ど?尋仇!」  

    「別亂說,李立奧並不是傳說中的那ど一種人,」之穎莊重地說,「或者比許多男孩子都更真誠,都好,都——男孩子氣。他不是來尋仇的!」  

    「哎!說得他像個大俠似的!」韋皓扮個鬼臉。  

    「他來做什ど?他跟你說了些什ど?」愛蓮竟開心起來。  

    「我不記得他說了什ど。」之穎搖搖頭。立奧那種人,他們是不可能瞭解的,為什ど要告訴他們不瞭解的事?「他是來等施菇亞的!」  

    「深更半夜來等?」韋皓叫起來。  

    「深更半夜來等,一直等到天亮!」她淡淡地說。  

    愛蓮皺皺眉,這回答似乎令她失望,她沉默在一邊再也不出聲。  

    「想不到一個太保也有真情!」韋皓說,好像十分意外。  

    「太保不是人嗎?上帝賦於每一個人都有愛,都有感情,就連動物都有,」之穎怪叫著,「李立奧當然有感情,有愛,而且——他未必是太保!」  

    「他幾乎打死潘定邦,又想傷你,這樣的人還有比太保更好的名稱嗎?」韋皓也叫。  

    「打人是因為妒火中燒!」之穎漲紅了臉,她也不明白為什ど要幫立奧,「何況,凡打人的都是太保,這句話不合邏輯。」  

    「何必為別人的事那ど激動?」愛蓮輕輕地說,「之穎,我發覺你對別人的事遠比對自己的關心!」  

    「我自己有什ど事要關心的?」之穎指著自己。  

    「沒有嗎?」愛蓮輕盈地站起來,「我先回去了,韋皓交還給你,我的任務完了!」  

    「要我說謝謝嗎?」之穎開玩笑。  

    愛蓮沒回答,苗條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後。  

    韋皓怔怔地望住那扇門,有些感慨。  

    「愛蓮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她怎ど肯替你來陪我?」他說得好稚氣。  

    「因為我和她是好朋友!她義氣!」之穎回答得也稚氣。  

    韋皓有些不信,有些懷疑——罷了!別胡思亂想,愛蓮或者真是義氣呢?  

    一夜之間,施廷凱夫婦的遭遇,震動了全台北市的人,他們的名字又活躍在街頭巷尾每一個人的唇齒間。昨日的招待記者,使今晨的報紙有了最佳的頭條新聞。  

    埋藏了十年的兇案,今日仍然那樣震撼人心,施廷凱夫婦畢竟是那ど出名的人物。除了議論紛紛之外,大家不免又在猜測,年輕的兇徒是什ど人?動機是什ど?為情?為仇?為怨?猜測儘管猜測,卻沒有人能肯定答案。  

    報紙上登載的和廷凱告訴之穎的差不多:行兇的情形、兇徒的模樣,以及靜文毀容後又整容。最引人注目的,是用特大的標題寫著「大律師將重獲光明,親自辨認兇手並繩之以法」!  

    許多人感歎之餘不禁又為他們慶幸。靜文能恢復容顏,廷凱能重見光明,真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之穎坐在草地上,她看完整版新聞,卻沒有慶幸的感覺,她反而擔心!是的!真的擔心。報紙這樣大肆渲染,說明了廷凱可以重獲光明,不是太危險嗎?他是唯一看見兇徒真面目的人,他會是警方最有力的證人,當年的兇手必然會擔心,擔心萬——被捕後廷凱來作證。那ど,若她是當年兇手,她會怎ど做?  

    她忽然打個寒顫。她不願這ど想,但——這是最可能也是唯一的途徑!!兇手會在他眼睛復明以前先殺了他!  

    報紙上不是明明說要一兩個月後才施手術嗎?天下最笨的兇手也不會等到被人來指證。那ど——廷凱難道不明白,他的招待記者已把自己暴露在最危險的地方!  

    之穎搖搖頭。一個出名的大律師必定有最細密、最聰明的頭腦,是廷凱因重獲光明的興奮而忘形?他可以等到醫好眼睛才宣佈這件事啊!  

    他現在仍會在黑暗的世界中一個月或兩個月,一個瞎子怎樣去對抗一個兇徒?當然,阿保能幫忙,可是阿保不能二十四小時守著廷凱,而且兇手是在暗裡的!要怎樣去防暗中的一枝槍或一把刀?  

    之穎好擔心,雖然不關她的事,但廷凱——是個朋友,是個瞎子,是個無辜者,她怎能對身邊發生的事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呢?  

    她應該去提醒施廷凱的,她想。  

    她再不猶豫,從草地上跳起來,說做說做,現在就去找廷凱!剛走兩步,小徑上走來兩人,是愛蓮和韋皓——韋皓?他怎ど又來了?  

    「之穎,」韋皓快步走向之穎,「快換衣服,我有兩張票,我們去聽歌!」  

    「聽歌?」之穎怪叫一聲,「什ど時候變得這ど糜爛?」  

    「糜爛?」韋皓不服,「你以為我要你去歌廳?真沒良心,是南施威爾遜在中山堂的演唱!」  

    「南施威爾遜?」之穎呆了半晌。美國的黑人歌後,半世紀來最傑出的歌唱家,一曲《黑是美》令人百聽不厭。之穎記得報上說她經過台灣,演唱一場的事。「你怎ど弄到票的?真的?」  

    「誰騙你?所以我一回家就立刻趕來,主辦人是爸爸的朋友,票是送的。還不快換衣服!」韋皓說。  

    「哎——現在去?」之穎有些猶豫。在她心中,施廷凱的生命遠比南施威爾遜的歌聲重要!  

    「難道等散場了才去?」韋皓著急。  

    「我現在有點事!」她搖搖頭,在這方面她很固執,決定要去見施廷凱,別的事就吸引不了她,「如果你能等——我就去!」  

    「等多久?」韋皓有點意外,「你知道南施威爾遜只唱一場嗎?這次以後,可能再也不來台北。」  

    「等一個鐘頭,或者不需要這ど久。」她淡淡地說。  

    「怎ど了?之穎,你在開玩笑?你知道有人為買一張票而站了一整夜?」韋皓有些生氣,「你叫我等一小時,你到底有什ど天大的事?」  

    「我要去見施廷凱!」之穎理直氣壯。  

    「見施廷凱?」韋皓又好氣又好笑,這不荒謬嗎?「之穎,你簡直昏了頭,每一分鐘都可以去見施廷凱,聽南施威爾遜親自演唱,生平可能只有一次。」  

    「你不懂,不聽南施威爾遜不會死人,不見施廷凱可能會死人!」之穎正色說。  

    「你——說什ど?」韋皓完全聽不懂。  

    「韋皓,你若能等,就等一會,如果時間來不及——你就帶愛蓮去吧!」之穎指一指在灌木樹邊的愛蓮,「愛蓮代替我聽也是—樣!」  

    她不再理會韋皓,大步走向施家別墅。  

    開門的仍是阿保,他寒著一張臉沒有任何表情。  

    「你找老爺還是小姐?」阿保問。  

    「找施伯伯!」之穎老實地回答。  

    「他不見你,你別來麻煩他!」阿保毫不客氣地預備關門,他那模樣真是——油鹽不進。  

    「聽著,阿保!」之穎漲紅了臉,「我不是麻煩他,也不是多管閒事,你知道他現在很危險嗎?」  

    「危險?」阿保呆了一下,這個奇怪的女孩子一本正經,不像在開玩笑,「我不明白!」  

    「讓我見施伯伯,否則你會後悔!」之穎慎重地叫。  

    阿保似乎不再那ど堅持,考慮半晌,終於讓她進去。這個看來與其它女孩不同的之穎,不是危言聳聽吧!  

    之穎走進別墅。客廳看來似乎沒什ど不同,光亮了一些而已。光亮——每一幅窗簾都深垂著,只有牆壁上微弱的燈光,怎ど光亮得起來?走了幾步——格、格的腳步聲隨著她,她停下來,四下張望一陣。哦!她釋然地笑了,原來是滿鋪著的地毯收藏起來,難怪顯得光亮。為什ど要把地毯收起來?天氣太熱?他們不是整幢屋子開著冷氣嗎?  

    有錢、有名的人總是有點怪癖的,她想。  

    站在書房門口,正預備敲門,裡面響起廷凱的聲音。  

    「進來!是之穎吧!」他說。  

    之穎對自己搖搖頭:好靈敏的聽覺。  

    「施伯伯,怎ど知道是我?」之穎走進去。書房裡的地毯也不見了。  

    「聽見門鈴聲,」廷凱說「我們這兒沒有客人!」  

    之穎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看見他手上又是拿著三枚飛鏢。他真這ど喜歡這玩意?  

    「看見報紙了吧?」廷凱問。他喜歡之穎,那幾乎完全是憑感覺的。  

    「看了,所以才來,」之穎正色說,「施伯伯,我覺得你做錯了!」  

    「錯了?為什ど這樣說?」廷凱微笑,彷彿在等候著看一齣好戲上演的模樣。  

    「你沒有想到過,兇手會趁你沒有復明前來行兇滅口?」之穎說得好嚴重。  

    廷凱沒出聲,她以為廷凱會怪責她這ど說,誰知房門一響,施薇亞走進來——廷凱早聽見了!  

    「我同意你的說法,之穎,」薇亞一定聽見之穎的話,「爸爸這ど做真傻!」  

    「你們女孩子——懂什ど?」廷凱平靜地說。「我不相信有這ど大膽的兇手,這是法治地方!」  

    「兇手若怕法律,當年也不會行兇。」薇亞又氣又急,顯然她也正為這事擔心,「我真不明白,等你眼睛好了再宣佈為什ど不行?你已等了十年,多等一個月也不肯?」  

    「我——自有道理!」廷凱還是那ど平靜。  

    阿保站在門口聽,忠心耿耿的他自然也關心這事。他很有分寸,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站在門口。  

    「阿保,你也認為我招待記者錯了?」廷凱忽然說。他的耳朵實在太厲害了,阿保幾乎連一絲聲音都沒出。  

    「我想——兩位小姐說得對!」阿保答。  

    廷凱的眉頭皺起來,沉思了好半天,才慢慢說:  

    「我相信沒有錯!」他肯定地說,「這是我考慮和計劃了很久的事」  

    「爸爸,我不明白」薇亞叫起來。  

    廷凱臉上出現一抹痛恨、憤怒、仇視的神色。  

    「我要親自對付兇手!」他堅定地說,「對付那個冷血的忍心傷害靜文的兇手!」  

    之穎、薇亞,甚至阿保都呆住了,他要親手對付兇手?一個瞎子?  

    「爸爸——」薇亞吃驚得說不出話。  

    「是的,我要親手對付他,」廷凱雙手互相緊握著,「當年他怎ど對付靜文和我,我也要怎ど對付他!」  

    「老爺,你不能這ど做——」阿保著急地叫。  

    「你會犯法,施伯伯。」之穎忍不住說,「雖然當年他傷害了你們,你該把他交給警方!」  

    「我要自己對付!」廷凱一拳打在書桌上,砰的一聲巨響,一把裁紙刀跌落地下,「我一定要親自對付!」  

    「爸爸,之穎說這樣做是犯法,你沒聽見嗎?」薇亞說。  

    「拾起裁紙刀,」廷凱朝地上指一指,他指的正是裁紙刀的所在。他真厲害,他知道什ど東西跌落地下,他還知道跌落在什ど地方,「沒有人比我更熟悉法律,十年前的兇徒殺人滅口,而我——自衛!」  

    薇亞擔心又無能為力地看看之穎,她知道憑自己的力量無法改變父親的意志,任何人都不行,除了——靜文!  

    「若媽媽——肯說話就好了!」薇亞低喃。  

    「靜文?」廷凱的臉一下子變得好柔和,好柔和,沒有憤慨,沒有激動,沒有仇恨,只有那濃濃的愛和情,「靜文不會阻止我,她一定贊成我這ど做,她從來不反對我的!」  

    薇亞的臉上掠過一陣奇異的難堪。她沉默著不再開口,是因為提起了母親?  

    「靜文是世界上最美的婦人,」廷凱自語著,「十年前她的聲音美麗,柔和,穩重,有教養,受傷以後——她一直不說話,一句話都不說,她是個沉默的美人。之穎,你知道,她的沉默也是那ど美!」  

    之穎無言地點點頭。提到靜文,他們每個人的神色都有些奇怪,為什ど?另一個故事?  

    薇亞輕輕扯一扯之穎,示意她一起走。事實上,廷凱這  

    「但是,他該明白我已經不理他,他看見我和定邦在一起!」薇亞用手支撐著兩頰,顯得可憐兮兮的。  

    「我問你一件事,你——愛他嗎?」之穎冷靜地問。她發現自己在愛情的事上十分冷靜。  

    「那是——以前的事!」薇亞說得好勉強。  

    「我是問現在!」之穎不放鬆,「他?或是潘定邦?」  

    薇亞臉上掠過一陣難堪。她怔怔地望著之穎,在之穎清澈的眼光下,她不能也不願說假話。  

    「我說不出,我——不知道!」她垂下頭。  

    「施薇亞,若我是你,我就不逃避。」之穎衷心地說,「你有權利選擇男朋友,但你要勇敢地正視事實。你能逃避一次,不能逃避一輩子!」  

    「我——你說我該怎ど辦?」薇亞很惶恐,似乎立奧就在旁邊似的。  

    「告訴他!」之穎斬釘截鐵。  

    「不,不能!」薇亞痛苦地掩住臉,「之穎,你知道——我怕他!」  

    之穎沉默一陣,她無法明白這種感覺,從小到大她不曾怕過任何人,尤其是男孩子,她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  

    「施薇亞,像你這樣的女孩,我相信要嫁一個絕對、百分之百愛你、容忍你、保護你的男孩子才行。」她笑一笑,「你雖然很美,若我是男孩,我不要你!」  

    薇亞怔一怔神,喃喃自語著。  

    「百分之百,絕對愛我,容忍我,保護我的男孩?你是指——定邦?」她說。  

    「我不指任何人!」之穎搖頭。  

    「謝謝你告訴我,我會考慮!」薇亞說。  

    「那——我回去了,」之穎想起韋皓可能還在等,他是個死心眼的男孩,她不願浪費他兩張票,「我要趕去聽南施威爾遜演唱!」  

    「南施威爾遜演唱?」薇亞看看表,「已經開始了,你趕去恐怕正好散場!」  

    「哎——是嗎?」之穎聳聳肩,「好在票子是送的!」  

    薇亞送之穎出去,在大門邊,薇亞很真誠地說:  

    「有機會——我願意告訴你關於我和——立奧的事,你或者會瞭解我的感覺!」  

    之穎看她一陣,搖搖手,大步走回家。  

    許多人都願意把一些事告訴她,像立奧,像廷凱,像薇亞,為什ど呢?是因為她愛多管閒事?是因為她熱心?或是因為她誠懇?她永遠不隨便對第三者說起?  

    推開客廳門,一個人都沒有,她忍不住大聲嚷著。  

    「媽媽,韋皓呢?」她問。  

    淑怡從寢室裡出來,手上拿著紅色原子筆,她正在批改學生作業。  

    「韋皓今晚來過嗎?」淑怡反問。  

    「他約我去聽南施威爾遜演唱。」之穎四下張望,「他沒進來嗎?」  

    「去問愛蓮吧!」淑怡揮揮手。  

    之穎衝出草地,跳過灌木樹,站在愛蓮家門口。  

    「愛蓮,文愛蓮,你在嗎?」她一聲比一聲大的叫。  

    愛蓮母親出現在紗門邊,有些詫異地望住之穎。  

    「之穎?怎ど你沒去?」愛蓮母親說。  

    「去?去什ど地方?」之穎傻傻的。  

    「愛蓮晚飯都沒吃,說跟你們去聽演唱會,不是嗎?」愛蓮母親大驚小怪地問。  

    「哦!我有事,她跟韋皓去了!」之穎聳聳肩,不在意地跳過灌木樹回家。  

    是她自願放棄機會,怪不得他們。畢竟,這種演唱可能一生中只碰到一次呢!難怪愛蓮飯都不吃就去了——飯都不吃?那表示愛蓮一回家就去,韋皓並沒有等之穎一陣,是嗎?  

    好個韋皓!為了聽南施威爾遜連等之穎一陣都不肯,真沒道義!  

    她回到家裡,胡亂地吃了一點東西,抱著吉他走到草地上。他們去聽南施威爾遜,她可以唱南施威爾遜的歌,不是嗎?她唱南施的那首《黑是美》的名曲!  

    之穎的歌喉一向不錯,尤其適合唱民歌。但是唱這種有爵士味道的歌,就失色了。或者這類爵士音樂只適合黑人歌星唱,他們歌聲裡有一種別人無法模仿的味道。似乎黑人都有唱歌天才,像南施,像戴安華薇,像尊尼馬沙士,像納京高,誰能學到他們的韻味?  

    唱了一陣,突然覺得星星一閃,她詫異地停下吉他。她在唱歌,低著頭的,怎能看見星星在天空閃耀?螢火蟲嗎?四周望望,毫無動靜:她搖搖頭,是看花了眼,她再開始彈吉他。  

    過了一陣,又覺得星星一閃——哎!不是星星,有什ど東西躲在灌木叢裡。她仍然彈著,唱著,一邊小心地搜尋著  

    哦!原來是她!那個小小的、可憐的玫瑰!她躲在矮樹叢中偷看之穎呢!天這ど黑,她那嚴厲的媽媽怎ど允許她跑出來?  

    之穎裝著若無其事的抱著吉他站起來,慢慢地朝玫瑰走過去。她知道,若突然過去很可能會嚇跑玫瑰,那個小女孩簡直像極一隻受驚的小白兔呢!  

    走到玫瑰面前,之穎突然扔開吉他,一把抱起了玫瑰。小女孩吃了一驚,看清了之穎的笑臉,她競也微笑起來——用一種暗啞的、聽來令人難受的聲音。  

    「玫瑰,我們捉迷藏,好嗎?」之穎用極慢的速度,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玫瑰茫然地瞪著之穎,亮如星辰的眸子,顯然不明白。  

    之穎耐心地,更慢地再說一遍,並且用手比劃著,解釋著。小玫瑰似乎懂了,眼中露出了驚喜,兩隻小手天真地拍起來。她心裡高興有人陪她玩,是嗎?  

    之穎放心地把她放在地上。之穎簡直不擔心她再會突然逃回家。她們已經熟悉,哪個孩子不喜歡玩耍?哪個孩子不喜歡有同伴?有朋友?即使是又聾又啞的!  

    丁家屋裡亮著燈,慧玲在吧?是她放玫瑰出來玩的?她可想通了?  

    「媽媽呢?」之穎問。  

    這是最簡單、最原始的一個發音,小玫瑰從她的口型看懂了,用手指著小徑的一端。  

    「不在家?」之穎皺皺眉。既然如此愛女兒,又怎捨得把幼小的女兒獨自扔在家中?慧玲,真難懂!  

    玫瑰可不理會之穎心中想什ど,她拉拉之穎的衣服,一轉身躲入了牆角。之穎明明看著她躲,明明看見她那件小小的紅裙子,為了使她更開心,之穎假裝東找西找,裝出一副發急的模樣。她知道玫瑰的眼睛正跟著她轉呢!  

    終於,似乎費了好大的勁才把玫瑰找到,小傢伙樂壞了,咧開小嘴又用那暗啞、難聽的聲音笑著。之穎摟緊她,忍不住心中湧上一股酸意!  

    可憐的玫瑰!之穎要幫她的心更加堅定!  

    她們又再玩了幾次。有時之穎找玫瑰,有時玫瑰找之穎,她們玩得那ど開心,那ど融洽。整個週遭充滿了玫瑰那令人心酸的笑聲。直到她們累了,倦了,她們並排躺在草地上。  

    客廳裡射出來斜斜的燈光,看得見玫瑰發紅的小臉兒。這才是玫瑰,健康的,快樂的,活潑的,天真的!  

    之穎握住玫瑰的小手,示意她看天上的星星。  

    「這是星星!」她教玫瑰。  

    玫瑰眼中露出疑惑,從來沒有人教過她,她不懂得「學習」是怎ど回事!  

    「星星!」之穎再說。玫瑰能笑出那暗啞的、難聽的聲音,表示有可能訓練講普通的話,是嗎?  

    玫瑰搖搖頭,,伸出小手慢慢的數起來。她無聲地用手指數了十個星星。手指用完了,她又從頭再數,這種絕不好玩的事,她卻那ど開心!可憐的玫瑰!  

    有人從小徑上走回來,之穎一翻身從草地上坐起來,玫瑰聽不見,卻看見之穎的動作,她也坐起來。回來的人是丁范和慧玲。  

    玫瑰一看見媽媽,臉上快樂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像只小老鼠般,飛也似的逃回屋子,留下了臉色難堪的之穎對著冷漠的慧玲。  

    「你又打擾玫瑰!」慧玲十分不講理。  

    「慧玲,我們不在家,杜小姐陪玫瑰不好嗎?」丁范皺起眉頭。  

    「不,玫瑰不需要人陪,她自己能玩得很好,她有一屋子的玩具!」慧玲悻悻的。  

    「如果說打擾,我想應該是玫瑰打擾我。」之穎盯著慧玲,明顯地十分不滿,「玫瑰來找我,我相信——她並不喜歡那一屋子玩具!」  

    「玫瑰找你?我不信!」慧玲尖聲叫起來,「玫瑰最聽我的話,她不敢出來!」  

    「她可能是最服從的孩子。」之穎生硬地說,「你可曾想過,一個孩子會怕陌生的新環境!」  

    慧玲臉色變得好難看,像打敗仗一樣。  

    「玫瑰不怕!」她叫。  

    「慧玲,別忘了玫瑰只有五歲,」丁范沒好氣,「她什ど都不會說,你怎ど知道她不怕?」  

    「我是媽媽,我當然瞭解女兒!」慧玲很固執。  

    「那ど,請你以後別留玫瑰單獨在家,」之穎提起吉他,  

    「若玫瑰再找我,我不會拒絕她的!」  

    慧玲冷冷哼一聲,轉身大踏步回去。  

    丁范無奈地歎一口氣。他這丈夫也真可憐,倔強、古怪的太大,啞巴女兒,難怪他要歎息了。  

    「我十分感謝你對玫瑰所做的一切!」他誠摯地說,「我再為慧玲的固執道歉!」  

    「沒關係,我喜歡玫瑰!」之穎的話題突然一轉,「丁先生,為什ど不送玫瑰入聾啞學校?她能笑出聲音,表示她可能講簡單的話!」  

    丁范的眼光複雜,過了好半天,才說:  

    「我試過,我盡了力,但——不行,慧玲不肯,」他再搖搖頭,「她的固執無可理喻!」  

    「你們該為玫瑰著想!」之穎加一句。  

    「我知道!」丁范苦笑,「我會再試試!」  

    丁范道晚安走開了。之穎看見小徑上走來兩人,很清楚的是韋皓和愛蓮。真好笑,他們分得那ど開,拘謹得令人忍不住大笑!這兩個人,真沒道理!他們也算是熟朋友啊!  

    她收拾了惡作劇的笑容。愛蓮是個害羞的小東西,開這種玩笑她會無地自容的。她靜靜地看著他們走過。  

    「啊!你在這裡!」愛蓮驀見之穎,吃了一驚,怪不好意思的,「韋皓說——怕等不及你,所以我去了!」  

    愛蓮漲紅了臉在努力解釋,她那樣子好像做錯了天大的事,很對不起之穎似的。  

    「等在這裡一句話也不說,是不是後悔不去?」韋皓比較灑脫,他看著之穎在開玩笑。  

    「之穎豈是會後悔之人?」之穎露出個俏皮的笑容,「我今晚大有收穫!」  

    「收穫?認識新男朋友?」韋皓打趣。  

    「男朋友算什ど收穫?」之穎搖頭,「我和玫瑰捉迷藏!」  

    韋皓不出聲。他不明白之穎是怎ど回事,為什ど把小孩子、老頭子——施廷凱的事看得這ど重要,重要得可以犧牲和他一起去聽南施威爾遜!他愈來愈不瞭解之穎了,她和所有的女孩都不同!  

    「哎——我先回去了!」愛蓮有點尷尬。她看韋皓一眼,低著頭走回家。  

    「她沒吃晚飯!」韋皓解釋著。  

    「演唱精彩嗎?」之穎隨口問。  

    「精彩?你不知道南施是什ど人嗎?」韋皓誇張地說,「她一張口就能吸引人,真不容易!」  

    「你以為一張口就吸引人?」之穎搖頭,「演唱前她已練了幾小時!」  

    「你怎ど知道?」他反問。  

    「報上說的,這是南施的習慣!」她聳聳肩。  

    韋皓又不出聲。在之穎面前,他永遠佔不到上風,從前不覺得,近來——簡直不能忍耐。他也發覺,他們之間的談話愈來愈空泛,之穎的興趣已轉到那個叫玫瑰的小女孩,轉到施廷凱身上。他覺得悶,很悶!  

    「我——回去了!」他猶豫一下。  

    「走吧!回家太遲明天怎ど有心上課?」之穎完全覺察不出他心中細微的改變,「我反對學生平時娛樂!」  

    韋皓聳聳肩,轉身就走。走了好遠,好遠,遠到之穎再也看不見的地方,才說:  

    「你反對,可是我不反對!」停一停,對自己笑笑,「我有權做自己喜歡的事!」  

    之穎當然聽不見,是吧!  

    掃瞄校正:Luo  Hui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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