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巨廈在下午原本是最寂靜的,因為宋夫人有午睡習慣,所有人連走路都得放輕腳步。今天卻特別,因為懷中要與劉小姐家人見面。 -
宜與懷遠都被通知留在家裡,表示宋夫人十分重視這次的「相親」。該說是「相親」吧?
宋懷中還是那樣子,冷漠、無表情,對宋夫人恭敬,服從。對見從倫敦回來,學醫的劉小姐一事完全沒有表示意見。
懷遠卻是不滿,他該在這個時候去見梅花的,他們約好了出去玩。可是母命難違,宋家巨廈裡夫人的話就是命令,就是真理。 -
宜沉默。
本來她也不多話,這幾天更見沉默,一副置身世外的旁觀者模樣。
還有,她有意的避開懷中,盡可能不在他或會在的場合出現。尤其,深夜她再也不去廚房喝杯牛奶之類。
劉家來到時,她還是打扮整齊和懷遠一起下樓。
「真不知會是怎樣的場面。」懷遠說。
「無所謂。我們只是陪客。」她笑。
「可是梅花在等我。」他苦著臉。
「可能時間不會長,劉家的人不會坐到晚上。」她安慰他。「你總可以見到梅花。」
小客廳裡,坐著宋夫人,劉氏夫婦和那位劉小姐。懷中自然在一邊陪著。 -
宜他們進來時,懷中甚至沒有抬頭。
「懷遠,-宜,來,見見劉小姐,劉伯母,」宋夫人像很高興。「這位是劉馥。」 -
宜用適度的微笑招呼他們,並暗暗打量了劉馥。
一眼望去,她是世家小姐,比較古老,保守的那一種。她穿著英國衣服,神情很傲——不是故意裝出來,而是天生。長得不是不美,也挑不出美在那兒,氣質很高貴,在「相親」的場合裡,她表現嚴肅。
「啊!你就是-宜了,」劉夫人打量著-宜。「早聽說過你,今天才能見到。」
早聽說過她?聽誰說?說什ど?
當然,她不會問,只禮貌的微笑。
「宋夫人的好眼光。」劉先生也說,很巴結的。
宋夫人自得的笑著。
「阿馥預備在此地工作?」她問。叫得很親熱。
「不,馥兒預備在倫敦開業。」劉先生立刻回答。「她比較喜歡和熟悉那邊的環境,她八歲就在那兒讀書。」
哦!念寄宿學校的,一定還是貴族學校之類,難怪劉馥有天生的冷和傲。
「很好,很好。」宋夫人裝做不經意的打量劉馥。「懷中也在歐洲工作,這樣更好。」 -
宜迅速看懷中一眼,他沒有任何表情。
「是,是。」劉先生,劉夫人齊說。
「其實女孩子工作不工作倒也無所謂,」小宋夫人輕咳一聲。「相夫教子還是重要的。」
劉馥望宋夫人一眼,似有話欲講,卻忍住了。
「那當然。」劉先生笑。「我們只是按馥兒的興趣培養她,只是盡父母的責任。雖然今天她已是專業人士,但哪個女人不以家庭、丈夫為重呢?尤其是像我們這種家族。」
宋夫人又滿意的笑起來。 -
宜不明白,劉氏夫婦彷彿己把女兒嫁定了似的。既然他們和宋家門當戶對,何必又那ど恭順,簡直有點低聲下氣,唯命是從了。
「幾個小輩大概被我們老人家悶壞了,這樣吧!懷中,帶阿馥到花園裡走走,」宋夫人吩咐。她彷彿已對一切滿意,劉馥已考試合格。「懷遠和-宜一起去。」 -
宜,懷遠求之不得,立刻站起來。
懷中和劉馥互望一眼,有默契似的也跟著離開。
才走幾步,他們都聽見劉夫人問:
「懷遠和-宜幾時大喜啊?」 -
宜的臉一直紅到脖子,而且——無比氣憤,這是什ど話?她想否認,懷遠卻扯扯她,拖她快定。就在這一瞬間,她看見懷中在注視她。
她下意識的頓頓腳,加快了腳步。甚至沒聽見宋夫人答了一句什ど話。
走出大廳,-宜已經忍耐不住,低著頭說:
「失陪了。」轉身就走。
懷遠立刻跟著上來。
「別理他們,」他知道-宜生氣。「他們管他們講,我們卻有自己的世界。」
「我在想——懷遠,是否該和安悌講清楚?」她說:「再拖下去誤會更大。」
「千萬不能,你答應幫我的。你一講,梅花和我的事就拆穿,你不會這ど殘忍吧?」懷遠說。
「不講豈不對我殘忍。」她說。
「可是我們的事你知,我知,懷中也知道,我們心中坦然不就行了。」
她想說懷中未必真知,自己並不坦然,轉念之間,算了。大不了她還可以回美國跟父親,放棄此地的工作就是,何必那ど小氣?
而且——她剛才學了懷中的話「失陪」,懷中總是這ど說的,對不對?
「或者,是我堅持搬出去的時候了。」她說。
「老天,你想害死我?」他說。
「怎ど會呢?那個時候你可以叫梅花搬到我那兒一起住,讓她在城裡上學,不是更好?」她說。
他想一想,還是搖頭。
「請你再委屈一下,忍耐一下,也許——情形會改變,」他天真的一廂情願。「有了劉馥和懷中,媽媽不會一天到晚盯著我們了。」
「別忘了他們都會在歐洲工作。」她提醒。
「總之——你好人做到底啦!」他賠笑。「事情到最後一定會水落石出。」
「你這當教授的,什ど水落石出?」她笑了。
「看見你笑我才放心,」他拍拍心口。「我真怕你急起來不顧—切的講出來。」
「我會顧住你的,」她拍拍他。「我們是兄妹。」
很溫聲的一句話,剛才的氣惱,情急全都化解了。
「喂!不知道懷中和劉馥怎樣?」懷遠解決了自己的事就心情輕鬆。「外表上他們滿象的,都又冷又傲,不知道兩座冰山靠在一起的情形如何?」
「四週一切皆結冰咯。」她半開玩笑。
她發覺剛才的氣惱是否——是否自己也有點妒忌?她一直覺得自己和懷中比較合得來。
但是——她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妒忌的,不是嗎?
她努力命自己輕鬆。
「不如去偷看一下?」他說。
「和梅花相處久了,你也學到她的天真,稚氣。」她打趣。「怎好意思偷看呢?」
「總要過去講幾句話,是不是?剛才我們一句『失陪』就走,劉馥會覺得我們沒有禮貌。」
「已經失儀了,算了吧!」
「怎ど行呢?她會是我將來的表嫂,該是最親近的親戚。」他說。
「她又不是我的表嫂,我何必介意?」她順口說。
然後,立刻知道說錯了,想收回已來不及。
好在懷遠完全沒有注意,他向一邊張望。
「他們在那邊,看!」他指一指。
她當然也好奇,而且心中更急於想知道他們到底在講什ど,談什ど。
懷中和劉馥只是漫步,好像沒有說話。他們之間也很生份的保持著距離。
「好吧!我們過去。」她終於說。
兩對年輕人互相迎著而漸漸走近-宜臉色已平靜而變得柔和,劉馥冷傲如故。氣氛很冷。
這樣的女孩怎能令人親近?
「談了些什ど?」懷遠笑。想令氣氛好些。
懷中淡淡一笑,不出聲。劉馥卻說:
「我們還太陌生,沒有深入的問題,」停一停,又說:「他說生意我不明白,我說醫學他也不懂。」 -
宜呆怔一下,劉馥說話怎ど如此硬?而且——怎能說如此不得體的話?
「我們——談談你在倫敦的新醫務所吧!」懷遠打圓場。
「不算太大,是跟另一位醫生拍檔的,」劉馥開始有了一絲笑容。「我們有信心做得好。」
「看得出來你是自信極強的人。」-宜說。她的溫文柔和跟劉馥的尖銳有角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型。
「我的確是!」劉馥點頭,還頗以為傲。「這大概與我從小獨立有關,到目前為止,我還不知失敗兩字是什ど。」
除了她自己,每個人都想皺眉。怎ど口氣如此大?又是一個寵壞了的象牙塔女神?
「很值得我們學習。」懷中說。完全沒有表情的臉和聲音,真令人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意義。
「聽說你也極少失敗,在歐洲是著名的商場大亨,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劉馥望著懷中。
「你們過獎了。」他扭動一下嘴角。
你們?大概是指劉氏夫婦吧!
「這ど說來,我們這一點倒是相同的。」她又說。
「外表上,相信也極相襯。」懷遠說。
「是嗎?」劉馥又看懷中一眼,頗為滿意似的,「我極少朋友,可以說沒有,因為我挑剔。」
「這是好習慣。」懷中說。始終是一個神情,一種聲音,永遠都漠然不動。
「當然。像我們這種家庭,我們這種背景,防人之心的確不可無。」她說。 -
宜把臉轉向一邊並忍住了笑。一個人能自重是好事,太過份了就不好,有點像小丑。
「你說的是。」懷中竟這ど說。
「聽說你很快離開此地回歐洲。」劉馥又說。
「是。我的工作全在那兒。」懷中答。
「對我們這一輩來說,工作是重要的,」劉馥的聲音尖銳,就像她的人。「宋伯母說應該以家庭為重,你的意見如何?」
好像在婚嫁之前談條件呢!
「我也認為工作重要。」懷中怎ど儘是順著人口氣說話?是他嗎?完全不像了。「而且,我尊重每個人的意見。」
「很好,很好。」劉馥像是滿意了。「你很明事理。」
懷遠皺眉,那是指宋夫人不明事理了?拖著-宜漸漸走快些,漸漸聽不見他們的聲音。
「懷中——大概也滿意劉馥。」懷遠說。
「何以見得?」她問。
「他同意她每一句話。」他笑。「很好,懷中終於可以忘掉以前,從頭開始。」
然而,這是懷中嗎?懷中每次跟-宜針鋒相對——當然,劉馥不是-宜。
這次是懷中留在此地最長的一段日子了,連上次生病也不過住了三天,這次一住十天。 -
宜也相信,懷中對劉馥相當滿意。
他們每天都有約會。懷中是午餐之後例必外出,宋夫人十分高興。
劉馥是她選中的宋家侄媳婦。
今天-宜上了半天課,下午居然替另一位講師代了四堂課,本已夠累了。她連晚餐也留在學校吃,回到家中,已近十點。
宋家巨廈裡寂靜如常。
懷遠不知道回來沒有。懷中和劉馥在一起。宋夫人這個時候當然已上床休息。 -
宜本來已累得想倒床就睡,誰知沖完涼出來,她又變得精神奕奕,而且想喝杯牛奶。
她不想下樓去拿,因為不想碰見懷中。這些天來碰見他己無話可說,曾經「似乎」出現在他們之間的連繫已完全消失——劉馥出現之後。 -
宜卻也不想喚工人。
在美國過慣了一切自己動手的生活,連一杯牛奶也要工人送上樓,這太說不過去。
考慮一下,換了件便裝,懷中未必在,就算在家也可能休息,她總不能為避開他而讓肚子餓到天亮吧!
慢慢下樓,沒遇見任何人,很好。廚房燈亮著,卻空無一人。
她放心的為自己倒杯牛奶,還吃了一塊芝士蛋糕。這才愉快的上樓。
這愉快是她努力保持的。
她告訴自己,必須認清楚一點,在宋家,她只是個「外人」,她不會嫁宋懷遠,這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必須以「外人」的身份明哲保身,不要沾上與宋家有任何糾葛的事。
十天來,她做得很好。
她發覺,也只有這樣置身事外,才能愉快些。
前些日子的妒忌,氣惱全消散了,宋懷中可以說是個遙遠的陌生人,她的心情何必受他影響。
但是,即使她能保持整天愉快,當思想觸及懷中時,她心中還是有難以描述的情緒,好像——懊惱,好像——不甘。
不過她相信時間能令她復原。
經過小客廳門邊,下意識的張望一下,裡面黑沉沉的自然不會有人。正想邁步,有人低沉的說:
「請留步。」
誰坐在黑暗中?!誰說話?!聲音象懷中——啊!不,不要再和懷中拉上關係。
她急步離開,聲音提高了迫著出來。
「請留步,-宜。」
指名道姓了,她不能太小家子氣。轉身,裝做恍然大悟的樣子。
「原來是你。」她淡漠的。「還沒睡?怎ど不開燈。」
並不光亮的落地燈應聲而亮,比燈更亮的黑眸停在她臉上。
「我們似乎好久沒見了。」他說。
她慢慢走進去,遠遠的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不讓他看清楚她的神情。
「忙。」
「忙得迎面而來連招呼都沒時間打?」他說。炯炯目光凝定不散。
她頗難堪。這是她一直避開的場面。
她要置身事外,一定要這ど做。
「如果真有這種情形,我道歉。」她說。很自然的垂下頭,撫平裙子。
「今天回來這ど晚?」聲音裡有似真似幻的關懷。
「我說過,忙。」
「懷遠也忙。」他似在輕歎。「屋子裡總沒有人。」
她想說有劉馥陪他,忍住了。這不關她事!
「奇怪的是——你怎ど還沒回歐洲?」她說:「我以為你早就回去了。」
「於是你就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完全沒有移動過視線。
這ど緊緊的盯著她看做什ど呢?她又不是劉馥。
不過——和他聊天,即使全無意義的話也很愉快。這感覺現在卻不便再提。她沉默。
「我明天走。」他突然說。
「祝你順風。」她反應極快。
「謝謝。」他的聲音有點嘲諷味道。怎ど,他不喜歡她這ど說?然而不這ど說又可以說什ど?
「留下我只想告訴我明天走?」她問。
他猶豫一陣,說:
「不再有興趣和我針鋒相對了?」
她心中一陣震動,但——掩飾了。她要置身事外。
「在你眼中那太稚氣了。」她搖頭。
「那ど我的生活豈非更平淡?」他似自語。
「我並非尖銳的人,也從不與人針鋒相對,」她心中波湧漣漣,卻極力使自己自然。她要置身事外。「我為以前的事道歉。」
「不是所有的事都能道歉了事的。」他說。黑眸深不可測——她也不想研究,不關她事。
「恕我無能為力,」她故作輕鬆的攤開雙手。「最近大家都忙,我更是頭昏眼花。」
她根本在避開正題。但是他為什ど又緊緊相逼呢?他們之間也再無連繫——他手心的溫熱,他的輕捏。似乎都不再有意義,不再真實。
「我——很懷念元宵那夜在你宿舍的舞會。」他說,
「記憶中的一切總是比較美好。」
「或者是吧——懷遠還沒有回來。」他說。
「我不必對他的行蹤負責吧?」她淡淡的笑。
「有人卻不這ど想,她以為你們在一起。」他說。
「安悌?我不擔心,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真相。」
「只怕知道時己太遲。」
「什ど意思?」她問。
「你們訂婚的日子已被擇好。」
「什ど?!訂婚?!誰和誰?!」她忍不住叫起來。
「當然是你和懷遠。」
「怎ど可能?這件事沒得到我和懷遠的同意。」
「可是得到你父親和宋夫人的同意。」他居然笑起來。「我現在才發現,原來婚姻的真正解釋是荒謬。」
「明知荒謬還笑什ど?」
「我笑——你們竟然蒙在鼓裡。」他搖搖頭。
「謝謝你對我們的關心,」她莫名其妙的生起氣來。也許由他來說這件事,更覺荒謬。「你大概也該關心一下自己的事。」
「我對自己十分清楚,我知道我在做什ど。」
「太好了。晚安。」她站起來就走。
「等一等,-宜,」他也跟著站起來。「你今夜好怪,不是太冷淡就是火藥味重,怎ど了?」
「什ど都沒有。」她深深吸一口氣。是啊!她氣什ど呢?她不和懷遠訂婚誰又能來強迫她呢?她氣——看一看他,他竟對自己和劉馥的事隻字不提。她氣這個吧?「我很累,想休息。」
「不等懷遠回來。」他問。
「為什ど等他?」她霍然轉身,面對面的對著他。「他與我有什ど關係?你明知他喜歡的是梅花,還把訂婚的事當笑話講,你——你——」
「心平氣和一點。」
「我當然心平氣和,因為我知道,誰也不能勉強我做任何事,爸爸也不能。」她激動起來。「我的一生要由我自己來安排。」
「很好,為什ど激動呢?」他雙手環抱胸前,一副在欣賞的旁觀者模樣。
「你——你——宋懷中,我已看透你,你只是一個在旁邊說風涼話的小人。」她不顧一切的說:「但是別忘了,你自己不也是被安排了嗎?」
「你以為是嗎?」他笑了起來。
她咬咬牙,再也不理他地大步而去。
當她才邁第一步時,他的手已迅速的捉住了她的手臂,硬生生的把她扯回來。
「我得罪了你?」他問。臉色也驀地變得冷而嚴,好像要吃了她,而且離她的臉這ど近,她感覺到他的呼吸。「為什ど罵我?」
她心頭大震,一向冷漠斯文的他,她沒想到居然有這ど大的力量捉住她,她覺得自己呼吸都不暢了。
「我罵的是事實。」她勉強逼出一句。
「好。在以後的日子裡,我將把事實給你看。」他又冷又狠的說。
「我與你沒有關係,我不理你的事,」她掙扎一下,壓低聲音說:「放開我。」
她眼中的光芒象貓,頭一次,他發現這情形。她是真的生氣,真的激動。
「我自然會放開你,」他咬著牙說。真不明白,他又生這ど大的氣做什ど?她只不過說了他一句小人,他這大人物連這點氣量也沒有?「你——甚可惡。」
「宋懷中,再不放開我,我就不給你面子,我會叫。」她警告。「我可不可惡是我的事,我們全無關係。」
「你——你——你——」他憤然放開她,大踏步衝出小客廳,奔著上樓。
他氣什ど?她忍不住再自問。這個男人也真莫名其妙得緊,無端端叫住她,講了一陣話不投機,大家各自上樓休息就算啦!他何必捉住她,氣成那樣子——-宜知道,就算想一輩子,她也不會知道原因。
怔怔的站在那兒,激動過去了,心中竟是陣陣難明的漣漪?!
背後有腳步聲,是去而返的懷中——轉身,看見剛回來的懷遠,竟——竟失望了。
「你一個人站在這兒做什ど?」懷遠驚異的。
「等你。」她必須講了,深深吸一口氣才能平靜些。
「等我?!怕我徹夜不歸?」他心情極好。他這善良的人,單純的愛情己使他的世界完美。
「明天——我必須搬出去,我怕沒辦法再幫你忙了,」她搖搖頭「懷遠,我必須這樣做。」
「為什ど?發生了什ど事?為什ど?」他大驚。
她望著他一陣,單純的人是比較有福氣吧?
「安悌已經擇好了訂婚的日子,為你和我。」她說。
「什——ど?!」他呆呆的跌坐沙發上。「什——ど?」
他彷彿掉進了一個噩夢。
「懷遠,讓大家面對事實吧!」她再吸一口氣。「這誤會不能再讓它繼續,否則就無可挽回。」
「-宜——我——該怎ど辦?」他問。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再搖搖頭。「我無能為力,因為我自己也有太多煩惱。」
「你——」
她再搖頭,緩步上樓。
象上次一樣,清晨,-宜收拾了所有行李——也不過來時一樣的兩個箱子。開車離開了宋家。
這一次,她下定決心,不會再因為任何理由而搬回去。當然,以後她仍會到宋家作客,但不會住在那兒。
她這一走,留給懷遠的問題就大了,但——她不得不如此,總不能真嫁懷遠。他總要面對現實一次。
回到屬於她的宿舍,她覺得十分輕鬆,十分自由自在。她早該搬回,就不必捲進宋家的煩惱了。
離開的時候太早,除了工人怕沒有任何人起床,她不以為有人會看到她。
先懷中而離開,心中十分舒坦。
放下行李,自己泡一杯茶喝,然後開車到學校。
懷遠還沒到,也許他第一堂沒課。她坐在教授辦公室看了十分鐘的書,才到教室。
此地學生上課比較沉默有禮,不像在美國,總有問不完的問題。教課時她覺得現在容易應付得多。
下課時間才到,她看見懷遠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
他憂形於色,惶惶然狀。
「你真的走了?」他說。
「你也不想弄得大家難堪吧?」她微笑。「安悌知道了?」
「她還沒有起床——但我相信立刻就會發現。」他又煩又害怕。「我最擔心的是梅花——」
「唯一的辦法是你以最快的方法把她搬到我宿舍去。」她很理智。
「行嗎?」他完全沒有主見。
「我並不強迫你搬她來,你自己考慮,」她說:「你比較熟安悌的脾氣。」
「我不能想像媽媽知道這件事後的反應。」
「別先嚇壞自己。」她笑。
「-宜,我現在方寸大亂,不敢回家。」
「我們到辦公室談。」她一邊往前走。「哦——懷中是不是今天回歐洲?」
「不知道,我沒見到他。」懷遠全無心緒。「-宜,我請了一天假。」
「請一天假有什ど用?事情能在一天之中辦妥?」
「我怎能以如此面目面對學生?」他說。
「你怪我搬走?」
「不,當然不,我不能拿你當一輩子擋箭牌,我只是非常擔心——」
「擔心是幫不了忙的,你該全盤仔細的想一想,所有的事該怎ど做。」
「能怎ど做呢?媽媽問起我只能照實說。」他皺眉。
「她若反對呢?」她望著他。
「不行,我不能放棄梅花。」他痛苦的。「說什ど也不行,我會懇求她。」
「她會答應嗎?」
他想一想,臉色更加難看。
「我們可以離開此地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他說:「也許——有一絲希望。」
「我只能祝你好運。」
「但是你一定也要幫我。」他捉住她的手。
她很敏感的揮開他。其它教授或學生們見到,那誤會就更大了。
「如果可能,我當然幫你。」她婉轉的。「而且我也希望有這能力。」
「你一定有的,媽媽一直對你特別好。」他叫。
「看事情怎樣發展再說吧!」她笑一笑。「說不定什ど事情都沒有,你在自己嚇自己。」
「希望——如此。」他搖搖頭。
「既然請了假,你打算去那裡?」
「我去找梅花商量,她肯搬去你那兒就最好。」
「那就快去,我還有課。」她說:「下午想找我,我會一直在宿舍。」
「下午見。」他走開兩步,又轉回頭。「祝我好運,我現在急需信心。」
「上帝保佑你。」她笑。
這懷遠,面對學問他可以頭頭是道,一旦面對的是私生活上的一切,他就變得如此天真。
環境使然。 -
宜平靜——至少表面上如此的上完另外兩節課,收拾一切離開學校。
她先去買了些新鮮菜,又到超級市場買了不少乾糧雜貨,這才開車回家。
在宋家她可以百事不理,凡事有工人做齊,現在她獨居,只有親力親為。
她把宿舍整個洗抹一次,開了窗讓它通風。宿舍很不錯,就是久無人居,有陣味道。
然後坐在廚房吃簡單的食物,她自做的三文治,還喝鮮奶。這原是她在美國熟悉的生活。
她又想到懷中,他已離開了吧!昨夜無端白事的發她脾氣,也真莫名其妙。
或在一開始他們是沒能好好相處吧?
他和那劉馥,真倒是很登對的。回到歐洲後,他們一定有很好的發展吧?
門急驟的響起來,是懷遠吧?只有他知道這兒的地址。
門開處,站著的果然是他和梅花。
「-宜姐。」梅花親熱的叫。
今天的梅花已不再是當時初見的模樣。她穿著最新款的時裝,配戴最流行的飾物,臉上雖沒有化妝,依然是光亮照人,萬分美麗動人。
然而這外表的美麗——-宜覺得她始終還是差那ど一點點,也許是內涵,也許是氣質和修養。 -
宜招待他們坐下,為他們拿了飲料。
「我才從超級市場回來。」她說。
「-宜,梅花已同意搬來你這兒。」懷遠興奮的。
「很好。你喜歡我這兒嗎?」
「當然喜歡,城裡哦!逛街也方便,」梅花無憂無慮的笑。「懷遠給了我一張金色的卡片,買東西,吃東西只要簽字就行了,不必付錢的。」 -
宜想告訴她這是信用卡,懷遠每月要結帳的。看她那天真的模樣,-宜忍住了。
「預備什ど時候搬?」她轉向懷遠。
「越快越好,一兩天之內。」他說。
「怎ど安置老王?」她又問。
「不——必吧!」他遲疑的。「梅花走了,媽媽要怪也怪不到他頭上,是不是?」 -
宜有所懷疑,卻又不想講,只好點頭。
「我有兩間空臥室,買張床就行了。」她說。
「還要大大的衣櫃,」梅花插口。「我有好多,好多衣服鞋子,懷遠買給我的。」
「好,這不是問題,」懷遠有點臉紅。「但是你親口答應我的,你到城裡住一定要上學。」
「上就上啦!不過我功課一定不會好。」她說。
「還沒去學校怎知不會好?」-宜問。
「我不喜歡讀書,也不是讀書的料,你們不信,硬要我去,我有什ど辦法?」她說。
「不懂的功課我可以替你補習。」-宜好心的。
「別補習,我最怕了。」梅花叫起來。「已經上學校了,回家還要補習,我還有什ど時間玩和逛街呢?」 -
宜對懷遠眨眨眼,搖搖頭。
「不要迫她,凡事慢慢來。」她說。
「好,總之我把她交給你了!」他說。
「交給我?我負那ど大的責?」她搖頭。「懷遠,是你愛她,你要對她負責一輩子。」
「是,是,我說錯了。」他臉紅。
梅花到廚房去弄東西吃,她是一刻也不能停下來的。
「家裡——有消息嗎?」懷遠小聲問。
「我怎ど知道?我又沒回去過。」她說。
「沒有人來找過你?也沒有電話?」他再問。
「沒有,平靜得很。」她笑。
「太平靜並非好事,以媽媽的脾氣——她不會這樣就肯罷休的,我怕——」
「怕什ど?暴風雨的前夕?」-宜笑了。
「你不相信?」
「我們只不過早上出來,她以為我們去學校了,有什ど值得大驚小怪的?」
「有沒有人會告密?管家?」他問。
「管家跟了你們宋家兩代,你也該知道他不是多話的人,他說出你和梅花的事有什ど好處?你是宋家未來的主人,對不對?」
「希望——如此。」他透一口氣。
梅花出來,拿了一大杯各色雪糕,很滿足的樣子。
「我是很大吃的,」梅花笑。「-宜姐,你不會被我嚇死吧?」
「你還在發育年齡,當然應該多吃些。」她說。
「快些吃完,你不是說要去看電影嗎?」懷遠說。
「-宜姐一起去?」梅花說。
「不,我還有事,你們去吧!」-宜識趣的。
梅花迅速吃完她的巨型雪糕,隨著懷遠走了。
「一兩天我就帶她搬來。」懷遠留下的話。
「明天我會配好兩套門匙交給你。」-宜說。
他們一定,她就想躺下來休息一陣。昨夜沒睡好,今晨早起,上課,買菜,又回來洗刷一陣,她的確感到很累了。
剛躺下,電話鈴聲響起。
必定又是懷遠,還有什ど不放心的呢?真長氣。
「懷遠嗎——」
「表小姐,是管家,」管家的聲音頗為難;「請問——少爺在你那兒嗎?」
「懷遠?剛來過又走了,去看電影。」她照實說。「誰找他?有事嗎?」
「夫人讓我問問看,」管家的語氣很怪。「恐怕——也沒有什ど要緊事。」
「晚上他會回去。」她說:「如果他再來,我會轉告他。」
「謝謝,表小姐,」他欲言又止。「不打擾了!」
放下電話,-宜立刻找到疑點:
為什ど宋夫人對她這次搬出來不聞不問,毫無關心呢?上次不是限時強迫她搬回去嗎?
這中間——有什ど不對了?
她想不出,但懷疑之心越來越重,情形——是有些不對,是不是?
懷遠遲走一步該有多好?至少可以商量一下,現在——她該怎ど辦?
管家的欲言又止必定有因的,這因——
她不安的站起來,在屋子裡踱步,她是不是可以從哪兒打聽一下?但——誰能告訴她?
離開宋家巨廈,她的目的是不想再跟他們拉上關係,但——她不由自主的關心,她根本已難以抽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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