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節奏剛開始,亦凡就醉了。
他只不過喝了三杯酒,只是三杯,他就顯得語無倫次,臉色已發青,眼光也渙散了。君梅又擔心又害怕,亦凡會在公眾場合發酒瘋嗎?她獨自怎能把他送回家?過了一陣,亦凡卻沉默下來,誰都看得出來那是不正常的沉默,他好像一塊化石般的盯著面前的酒杯,他——會怎樣?只不過三杯酒啊,怎麼會醉?或是——酒人愁腸?
「亦凡,我們回去,好不好?」君梅放柔了聲音。
出乎意料之外的,他竟非常順從的點點頭。君梅急忙招來侍者付了賬,半扶著步履不穩的亦凡離開夜總會。
她叫了計程車直接送他回家。
車停在米色小屋前,屋前的貝殼風鈴燈叮噹響,君梅抬頭一望,哦!和雅之一模一樣的。她拿鑰匙替他開門,又開燈,扶著他坐在海綿團似的沙發上這才長長透一口氣,慢慢轉身。
然後,她看見牆上掛著幾張巨幅的雅之照片。
照片中的雅之神采飛揚,滿身陽光,而且那麼生動,那麼活潑,那麼有生命力,這甚至不是她從小所認識,所熟悉的雅之。真是雅之嗎?或是酷似雅之的另一個女孩?
「是雅之?」她問。
「是吧?誰知道呢?」亦凡說,不像醉話,非常清醒,或者,醉的只是他外表?「何雅之,天下最聰明的女孩!」
君梅皺皺眉,她實在不能再忍耐下去,她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她總不能莫名其妙的跟亦凡再泡下去。
「你告訴我,你和雅之到底有什麼事?一定有的,我看得出一定有!」她認真的說。
「我和她?」他眼光依然渙散,沒有焦點。「我怎麼知道?你問我,我去問誰?」
「那麼,雅之說的那個男孩子是不是你?」君梅不放鬆。他們之間簡直像一團亂線。
「不是,不是我!」他不屑的一笑。「你該知道那是——那個叫什麼——莊志文的學醫的!」
「我——哎!我實在不明白!」她搖搖頭,再看一眼雅之的照片。「我走了!」。
「別走,喂,別走,」他擺一擺手,搖晃著頭。「你不能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你陪我!」
「這兒是你的家,不是嗎?」君梅笑了。「你醉了,早點休息吧!」
「笑話,三杯酒能醉倒我?」他挺一挺胸。「坐下來,你陪我聊天!」
「你常喜歡找人陪你聊天?」她真坐了下來。
「對像不容易有,」他笑一笑,很嘲弄的。「有一些人——我遇見就懶得開口!」
「像莊志文?」她故意說。
「當然,他是一個,」他冷笑。「還有張正浩,還有——她,何雅之!」
「雅之?」她好意外。「雅之有什麼不好?」 「沒有人說她不好,」他脹紅了臉。 「她那種人——好像一塊四方的木頭,一點味道也沒有!」
「不許這樣批評我的朋友!」她沉下臉。
「好,不說,」他看一看牆上的照片。心臟一陣抽搐,這個女孩原來有一個叫莊志文的男朋友。「我們再喝酒!」
「不,亦凡,」君梅溫柔的攔住他。「今夜不適宜喝酒,下次我再陪你喝!」
亦凡凝視她一陣,他知道,君梅可能已瞭解他的內心,她是聰明又世故的!
「還有,」君梅笑了,她的確是瞭解。 「別問我莊志文和雅之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認識的,我不知道!」
亦凡思索一下,終於點點頭,他並不曾真醉,情緒低落才是最大原因,他心中一直是清醒的。
「其實,她是個很不錯的女孩,」他透一口氣。說出來之後會舒服得多。「外型配合氣質,她的吸引力特殊!」
「但是——怎麼會弄成現在這樣?」君梅又看照片,那麼有生命,有陽光的照片不是隨時隨地,不是任何人都能拍得出來的。
「我一要出國!」他有幾秒鐘的困擾。
「出國?這是什麼理由?」她忍不住叫起來。
他皺皺眉,又觸及心中疼痛。
「我不便解釋,你也不會懂!」他說得非常勉強。
君梅望著他好一陣子,好認真,好懇切的說:「我只問你一件事,你——可是喜歡她的?」
亦凡黑眸中光芒一閃,只是一閃,立刻變得好深「不,只是有好感,像——對你一樣,」他努力而且困難的在擺脫心中—些東西,他做得並不好。「我是個超越了感情的智者!」
「既是這樣,你也不必對莊志文耿耿於懷了!」她笑。
「誰耿耿於懷了?誰在乎他?」他脹紅了臉跳起來。「他是什麼人?關我什麼事?何雅之儘管去愛他,我——我——林君梅,你把我看扁了,我斯亦凡的眼光不會這麼短,我的目的是外面遼闊的世界,我怎能困住自己?」
君梅抿著嘴,一直笑得很特別,她不出聲就益顯神秘。
「什麼意思?你不信?」亦凡激動的捉住她的肩不停的搖晃。「你在笑什麼?你說!你說!」
「此地無銀三百兩,」她終於說了。 「亦凡,我不知道你對多少人說過這樣的話,但他們一定沒告訴你,你的話,你的想法,完全不切實際!」
「什麼意思?」他激動的手停下來。
「只是幻想,」她冷靜的分析。「外面的世界並不如你所想像,我從外面回來,我比你清楚,在遼闊的世界中流浪,你永遠到不了你的目的地,人惟有腳踏在一塊堅實可靠的土地上才會成功,才值得欣慰,才不至對生命交白卷,你不以為嗎?」
亦凡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何嘗不明白這道理?他何嘗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虛幻,浮誇?他何嘗不知道——但是他必須騙自己,也必須裝出一副遊戲人間的模樣,他這麼做何嘗不痛苦?不矛盾?他——必須這麼做!
「我不同意,你是女孩子,你和我不同,你可以結婚,生子,安於現狀,我不能,我必須去闖,」他說得呼吸急促起來。「如果不達到我的目的,我不甘心!」
「你的目的是什麼?」她十分冷靜。 「有什麼理由感情會困住你?你可以得到感情之後再去闖,為什麼不呢?」
「不——不,你不懂,感情會是絆腳石,我不能一心兩用,我不同於別人,我——」他幾乎騙不了自己。
「好吧!我不和你再辯,希望有一天你能自己想通,」她拿起皮包預備走。「而且希望這一天對你不會太遲!」
他沉默著,他若再說下去,他真會連目已也不能相信了,那些——是理由嗎?
「我走了,你早點休息吧!」她走向門邊。
「君梅,你沒有約會我又有空時,能否再一起找尋些輕鬆愉快?」
「到時再說,好嗎?」她回眸一笑。她幾乎陷下去——不,已經陷進去一隻腳了,但她明白,及早抽身對自己好,亦凡心中不是她,愛與不愛之間沒有妥協,她能拿得起也能放得下,她是這樣的女孩!
「已經此路不通了?」他故作輕鬆的笑。
「我很現實,我不想為難自己,」她灑脫的搖搖手。
「雅之都抓不住你,何況我?」
「雅之——根本不曾抓過!」他的臉變了。
「或者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她飄然而去。
什麼意思?自己的想法?親眼目睹那個莊志文還不夠?那個莊志文條件比他好,連亦凡也暗暗欣賞他那股——頂天立地的氣勢,怎能怪雅之的選擇不對?亦凡有什麼好?一個花花公子,一個不敢愛不敢恨的懦夫,還在自欺欺人,他有什麼條件和莊志文爭? 他頹然坐倒沙發上,所有的一切全是他自找苦吃,真是走錯一步就全盤皆輸了,他不該在早晨帶君梅去教堂的,他真想令雅之對自己死心?雅之看來那樣冷淡,那麼不在乎,他竟讓自己去做了一次小丑。他絕對沒想到雅之會和莊志文一起出現,雅之不是只有張正浩嗎?他可以戲弄正浩,但莊志文——令他心中猶如刀割,他是自食其果,怨不得人!
面對牆上雅之的照片,他的心像火在燒,雅之現在和莊志文在一起,是嗎?他們會去跳舞?坐咖啡館?散步?或是——不,他不能再忍受下去,他一定要弄個明白,他一定要去看一看——他咬牙切齒的衝出門。
修女宿舍燈光全亮著,住宿的女孩子們都在家似的。亦凡心中一熱,再抬頭——怎麼惟獨雅之臥室是黑沉沉的一片?難道雅之不在?和那莊志文——
他想也不想的衝進會客室,迎面遇著正在看報紙的程子寧,她被亦凡的模樣嚇了一跳,然後,冷冷的笑起來。「斯亦凡!」她冷哼。
「雅之——何雅之在嗎?」他不住喘息。
「不清楚啊!」她攤開雙手。 「她房中沒燈,房門又沒開著,沒有人知道她在不在!」
「請你去看—看,好嗎?」亦凡壓住了脾氣。
「嗯一好吧!」程子寧不情不願的扔開報紙,拋過來冷漠的一眼,「我替你去看一看!」
程子寧上樓了,好久、好久也沒見她下來,連一絲聲音都沒有,她可是在捉弄人。 亦凡又焦急又煩躁,這個高大漂亮的男孩子受了挫折也明顯的寫在臉上。他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子,十分鐘了,怎麼程子寧還不來回信?
—個女工模樣的人經過,亦凡急切的叫住她。
「請問——何雅之在不在?」他的聲音也因激動而顫抖,他今晚一定要見著她。
「何小姐?她房門鎖著,又沒有燈,晚餐也沒來吃,我想她不在!」女工阿月說。
雅之不在,果然不在,那個莊志文! 「咦?先生,你不舒服嗎?你的臉色這麼壞!」阿月吃驚的說:「你坐下來休息一下,或者何小姐就回來了!」
亦凡搖搖頭,蒼白著臉搖搖晃晃的走了出去。
全世界的人都在,惟獨雅之不在,他要毀了全世界!
倚在宿舍外粗糙的石牆土,他再也沒有移動的力氣,他想,從此他要倚著石牆而生存吧,是他傻,他從來不知道感情的力量這麼大,能使人生,能使人死,今夜——會不會太遲? 不知道站了多久,抬頭望望,修女宿舍裡的燈光已盡熄,雅之還未歸?雅之,雅之,要懲罰他到幾時呢?一點,兩點,三點,四點,五點,六點,天亮了,雅之仍未歸,亦凡卻在寒冷的夜中變成了化石,不只是身體,還有心,還有感情,還有靈魂,雅之未歸,她整夜和莊志文在一起,他們—— 一股鮮紅的血從僵硬的心中湧出來,一下子衝進大腦,憤怒使他站直,使他重新有了生機,雅之整夜未歸,她竟是那樣的一個女孩,她——不愛也罷!
冒著清晨的寒風,他大步的衝回小巷中米色屋子,這—夜的守候帶給他一個絕大的,幾乎改變生命的啟承,女孩子是現實的,絕無真情,何雅之如此,。全世界的女孩子也盡都如此,以前或是他自欺欺人,從此——他可真正擺脫了感情,他是名副其實的超越感情的智者!
他以旋風般的動作撕碎了牆上包括雅之的所有女孩子照片,像垃圾一般扔出後門,好了,一了百了,誰說不是乾淨利落呢?
他把自己扔在床上,強迫自己睡一下,今天他必須上學,以後他也絕不缺課,既然要到外面遼闊的世界去歷練,充實自己是必須的,何雅之的事——或者只是上帶給他的最好教訓?
他這一睡就睡到下午兩點半,鬧鐘響過了也聽不見,他睡得生平從未有過的好。 他迅速起身,預備一切,錯過了早晨的課,還可以趕下午最後兩堂,他可以趕得上的,是吧!一種新生活的刺激使他興奮,從起身到出門只用了十分鐘,他推出摩托車,關上木門——門上有一張小小的紙條,寫著:「亦凡:子寧和阿月說你昨夜曾去找我,是嗎?或者,今天放學時等我,我來你這兒!雅之」
亦凡皺皺眉,骯髒兩個字幾乎衝口而出,昨夜整夜未歸,今天還有臉來找他?他狠狠的把紙條撕得粉碎,扔進風裡。他——是超越了感情吧?
和自己的感情掙扎、戰鬥是種痛苦的過程,雅之卻能堅強的單獨面對它。莊志文送她回宿舍,她就必須拋開一切,戰勝一切,還我本來面目!
中飯,晚飯她都沒有下樓吃,她不想在這時候見任何人,感情是屬於她自己的,她必須自己對付。她給馬尼拉的父親寫了封信,又看了一段聖經,她努力使自己不去想早晨的事,不去想亦凡那張漂亮又引人的臉,不去想君梅眼中難懂的光芒,那些人,那些事都與她完全無關,她不必再庸人自擾了,她必須平靜,再平靜,至少在表面上,痛苦只不過在心中,誰看得見呢?沒有人能替她感受,那麼,她受的打擊和傷害也沒有人能真正明白嗎?
她希望這樣,真的希望這樣,有的時候自尊比感情更重要,尤其對她,能保護自尊她寧願內心痛楚得四分五裂,只要不被人看見那鮮血就行了!
天黑了,她沒有開燈,躺在床上靜靜的望著窗前依稀可見的貝殼風鈴燈,沒有風,風鈴燈也寂然,很沉悶,很無奈的寂然。
然後,她疲倦了,她睡著了,一夜無夢,當她醒來,清晨的陽光已帶給她全然不同的另一天,是陽光吧!她發現在表面上,她已無任何傷痕!
她預備好一切,下樓早餐,子寧和阿月同時告訴她關於亦凡昨夜來找她的事,儘管心中波濤洶湧,她已能控制自如的淡淡而笑。
她去上了第一節課,趁有一節空堂時她去亦凡米色小屋一轉,門鈴響了又響就是沒反應,她對自己歎口氣,他們總是無緣的錯過見面的機會。然後,她寫了那張小紙條塞在門縫裡,亦凡回家必能看見,她放學再來!
昨日的痛苦掙扎當然不能使她真正忘卻,誰能那麼輕易忘卻付出去的真情?她高興亦凡曾去找她,但——為什麼?他既然表現了全然不在乎她,為什麼再來呢?他該清楚的知道她不是那種「玩玩」的女孩,她絕不可能和他做那種沒有愛情的愛情遊戲!
她會再去見他,這會訓練得她的感情更堅強,她希望試著——他們會成為普通的,超越了性別的朋友嗎?
米色小屋依然沉寂,門縫裡的紙條不見了,屋子裡卻沒有人,亦凡沒回來。 雅之在矮木欄邊站了一會兒,五點半了,除非他存心不見她,否則他早該到家了,但——昨夜他去宿舍,他又為什麼今天避不見面?這根本說不過去!
再站一陣,她突然發現門邊的一些紙片,撕得很碎的一些紙片,心中一陣奇異的波動,她彎下身子拾起幾片。沒有完整的字跡,但她看得出,是她寫的紙條。這——表示什麼?亦凡看過了隨手撕的?卻不可能撕得這
麼碎。是亦凡在某種情緒激動下故意這麼做的?她不知道,她不能確定,兩種情形都有可能,她——只是知道,無論如何她不能再站在這兒,等在這兒!
「走」的意念在心頭閃過,她毫不猶豫立刻轉身就離開,這是個好直接,好自然的反應,她完全沒想過留在這兒可能的結果。
剛走出那小巷子,迎面來了一輛熟悉的摩托車,騎在上面的不正是亦凡?雅之好自然的舉手招呼,駐足和微笑,這是遇見任何一個普通朋友都該有的表示。然而——亦凡的視線冷冷的在她臉上掠過,似乎不認得她這個人似的,摩托車經過她身邊揚長而過。更令她難堪的是,亦凡的背後坐著一個女孩子,正緊緊的環抱著亦凡的腰,而那女孩卻望著她笑,示威的冷笑,是——程子寧?怎麼回事?亦凡明明討厭程子寧的?
那不只是難堪的情緒在心中往上湧,往上湧,她眼淚盈眶,她全身發顫,她一簡直不能相信,事情怎麼會這樣的呢?亦凡明明看過她留的紙條——亦凡是有意做給她看?是有意羞辱她?只是——為什麼呢?她做錯了什麼非得到這樣的懲罰不可?程子寧的冷笑,亦凡那陌生的冷冷眼光,天——為什麼是這樣?
也只是一霎那間,雅之硬生生的壓下了一切,收回了眼淚,控制了顫抖,心中如千刀萬針在割、在刺是另一回事,她不願被亦凡和程子寧看到軟弱流淚的她,她不能再讓他們傷害自己!
她毅然邁步往宿舍走,她想,昨夜亦凡真的找過她?或是程子寧胡說的,但阿月不可能騙她啊!亦凡和亦凡所做的許多事都令人想不通,不論怎麼說,事情總不能莫名其妙的發展成這樣,就算他對雅之全然無情,又哪需要一再的傷害?
他是傷害了她,狠狠的傷害了她!
只走了十來步,背後的摩托車又掉頭追了上來,他們回頭得快,可是雅之心裡裝得更快。
「嗨,何雅之,」程子寧誇張的聲音。她不是一直說亦凡私生活如何如何,她不是一直說亦凡不值得交朋友嗎?「你剛才可是跟我們打招呼?」
雅之心念電轉,漠然的眸子掠過亦凡——他的冰冷已變成一種不屑,一種很邪的笑容,他——真是這樣的人?
「我看錯了人!」雅之淡淡的。這—語雙關誰說不對呢?她是看錯了人,亦凡是金玉其外。
「看錯了人?我?他?」子寧虛偽的笑著,她不肯放過雅之。
「我以為看見一個朋友,」她還是淡淡的,眼前的人似乎激不起她任何一絲感情的波紋,這方面她做得真好,並非完全是她的堅強,而是受了傷害後的倔強。「結果不是,我並沒有看見你!」 子寧冷笑一陣,雅之沒有她想像中的受挫神色。
「你那朋友是誰?能告訴我嗎?」子寧說。.雅之好淡,好輕鬆自然的笑起來。「你為什麼關心我的朋友?」雅之從來不是尖銳的人,這次她是為保護自己。「事實上我的朋友又不認識你,告訴你又有什麼用?」
子寧的臉色變了,她是自取其辱。轉頭看亦凡,他似乎在欣賞一場精彩好戲般的笑著,一副置身事外的旁觀者狀。 「你的朋友可是住在巷子裡?」子寧絕非省油的燈,只是她對雅之步步緊逼得沒有道理。「我們看見你從這巷子走出來!」
「我說過,你不必知道我的事,」雅之始終表現得那樣輕描淡寫。「對不起,我得回去了!」
「何雅之,」子寧的聲音變得尖銳、她竟無法打垮看來斯文、內向的雅之?「你明明來找亦凡,你明明看見了,和他打招呼,你為什麼不承認?」
雅之皺眉,她實在想不出什麼地方得罪了子寧。她還在想該不該承認亦凡的事,他的聲音卻先響起來。
「你的話講完沒有?我都聽煩了,」他是那樣的不耐煩,是那樣的絕無感情。「怎麼扯到我頭上?我哪有空,有時間去應付那些找上門來的妞兒?」
是亦凡嗎?或是一個像他的人說的?雅之發覺自己心中已全無感覺,傷無可傷,痛無可痛了。她自己也沒想到亦凡帶給她的傷害是這麼大,他們並不曾真正戀愛,是不是?但——她竟是哀莫大於心死似的,她的心竟是死了!
「那麼,走吧!」子寧翻眼睛,頭一揚,不再看雅之。「我們的節目還沒開始,我不想倒盡胃口!」
「好一個倒盡胃口,」亦凡揚聲大笑。 「程子寧,這句話說得太好,深得我心,倒盡胃口!」
在誇張的笑聲中,摩托車如箭般射出去,只留下一大片難忍的黑煙,廢氣。
倒盡胃口,這——是什麼話?是指雅之,是不是?亦凡,亦凡,即使變,即使沒有感情,又何必這麼傷人不利己呢?倒盡胃口,這簡直是侮辱人!
雅之沉著臉,咬著唇,大步走回宿舍。無論如何,她肯定的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走這條路了,她不會再來,絕不會,任何理由都不可能使她原諒亦凡,他似乎——故意這麼傷她的,這個男孩不只可惡而且卑鄙,她有什麼錯呢?她只不過是個情場上毫無經驗,又心地善良的女孩子罷了,他們之間有仇嗎?那兒來的仇呢?
會客室裡坐著君梅,—她正沉默的等著雅之回來。君梅是朋友,所以她今天會來,亦凡——只是個魔鬼吧!
「君梅,等了很久吧?」雅之臉上的陰沉消失了,她笑著,笑得很恬適。「抱歉,,抱歉!」
君梅笑一笑,用手擁著雅之的肩,兩個從小在一起的朋友並肩從樓下會客室走到樓上臥室。
「雅之,你相信我,事先——我並不知情!」君梅說得很認真,很有誠意。
「什麼事?什麼事先,事後?」雅之毫無芥蒂。「喂!我們等會兒去『大華』吃廣東菜,好不好?」
「不行,事情不講明白我那兒也不去?」君梅也有固執時候。「你不許顧左右而言的!」
「好吧!你要我說什麼?」雅之笑。
「斯亦凡」,君梅緊緊盯著她。「我知道你們之間必然有些事,他是不是你說過的令你困擾的男孩?」
「開玩笑,君梅,」雅之臉上泛出淡淡紅暈。「我只不過認識斯亦凡,你怎能胡思亂想?你認為我會——喜歡他那種男孩?」
「難道——不是?」君梅疑惑了。雅之從來不騙她,雅之的神色又這麼泰然。
「你要我怎麼解釋呢?」雅之攤開雙手,心中麻木是種幫助,至少她可笑得更自然。「斯亦凡和我們這兒的程子寧不錯,我也是這麼才認識他的!」「真是這樣?」君梅睜大了眼睛,那種難懂又複雜的光芒漸漸在眼中消失,她相信了雅之,是吧?
原來雅之還善於說謊呢!
「是真是假你總能看見,」雅之灑脫的說。「上次你是不是說過要請我吃『大華』的?」
「沒有問題!」君梅神色一下子開朗起來。「雅之,你可知道從昨天到今天,我心中是怎樣的矛盾不安?」
「你是自尋煩惱,無中生有!」雅之笑。
是嗎?君梅在自尋煩惱,無中生有?
「你說得對,」君梅一高興,好奇心又冒上來。「喂,雅之,那個莊志文呢?」
「莊志文?誰?哦——莊志文,」雅之怔一怔神,是有一個幫過她的莊志文,這又有什麼關係?,「他怎樣?你們原本是認識的?」
「雅之,你還想瞞我到幾時呢?」君梅一把抓住她。「斯亦凡的事我相信你,但莊志文你否認不了!」
「我否認什麼?為什麼要否認?」雅之弄糊塗了。「你難道以為莊志文是我的——什麼人?」
「當然!」君梅肯定的。「他若不是你的什麼人,憑他肯隨便陪一個女孩子!」
「憑他?他很了不起?」雅之皺眉。除了從馬尼拉來,她對那個看來能頂得住整個天的男孩子一無所知。「事實上,我也剛認識他!」
「雅之,」君梅大叫一聲!「再不說實話我可真生氣了,這種事又不是見不得人,瞞什麼呢?」 「我沒瞞你,的確昨天才認識他,就在教堂!」雅之正色說:「你為什麼那麼緊張?」
「緊張?」君梅笑了。「你知道莊志文的家在馬尼拉的名聲和財富?你知道他們在Makati區有多少大廈?在Mabini有多少商店?還有去年十月為趕著世界銀行會議而新建的大酒店?他的家——你怎麼不知道呢?有一次我們去火山旅行,經過那幢比皇宮還漂亮的大房子,你記不記得?你說是中國人擁有的最豪華的一間屋子,那就是他的家啊!」
雅之驚訝的睜大眼睛,她記得那幢房子,從公路上望去,只看見巨大的花園和園中婉蜒的小徑,那幢依山而建的別墅在印象中可媲美菲國最富有的副總統山莊,那竟會是莊志文的家?
「我什麼也不知道!」雅之吸一口氣,越發覺得志文與她的距離。「我以為他只是普通的一個僑生,學醫的,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君梅透一口氣。「他是我們菲華的王子,雅之,那天他送你回來嗎?」
「這又能代表什麼?」雅之毫不動心,太多的財富往往變成一種令人難以透氣的壓力,她害怕這壓力。「君梅,你別胡思亂想,行嗎?」
「這能代表什麼?」君梅哇哇叫。「如果他追你,你就變成菲華的王妃了,在馬尼拉,你會比馬可仕夫人更出風頭,更受尊敬,你不知道?」
「沒有可能!」雅之冷靜的。經過了亦凡,什麼樣的男孩才可以打動她的心?肯定的不會是志文,更不是志文的財富,感情——怎能與財富拉上關係?至少在她這個念中文系的女孩子心中不可能! 「他沒有追我,我也不會接受他,你該知道我這人不適合做那種——什麼王妃的!」
「雅之,你這人真固執,」君梅直搖頭。「你沒聽人說過莊志文的事?他從不對任何女孩子假以辭色,他驕傲得很,他看不上眼任何女孩,昨天他送你回來,你不以為這是特別的?非常特別?」
「我不理,這事與我無關,」雅之淡漠得令君梅生氣。「我不管他多有錢,多優秀,多驕傲,那是他的事。他是他,我是我,我只願做一個平凡的中文教師,就是這樣,不要再談他了!」
「雅之,雅之,」君梅歎口氣。「你這樣的女孩——我實在好奇的想知道那個困擾你的男孩是誰,他必是不同凡響的,是不是?或是——火星來的?」
雅之神色有輕微的改變,然後,她笑了。「如果真有一段困擾,迷惑,」她輕輕的說:「我可以告訴你,結束了!」
「結束了!這麼快!!」君梅跳起來。心中掠過了許多蛛絲馬跡,亦凡和她的神情,這麼快就結束——「你一定得告訴我,他到底是誰?」
「你何必要知道?你不認識他!」雅之搖頭。
「不認識也得去找來看看,居然能打動何雅之的心,他必然驚心動魄」君梅也笑。
「驚心動魄?他還是個怪物呢?」雅之說:「不談這些討厭的話題,我們去『大華』,我肚子餓了!」
「好,現在去!」君梅站起來,突然間一個大轉身。「你說,摸著聖經發誓,那人——是不是斯亦凡!」
雅之措手不及,呆住了。
「是不是?是不是他?斯亦凡?」君梅不放鬆的捉住她的手搖晃著。「是不是他?」
好半天,雅之才輕輕歎一口氣,慢慢垂下頭去。
「君梅,我發現——你是很殘忍的一個朋友!」她說。聲音無奈又哀傷。
殘忍的朋友?君梅心中一震,雅之承認了?是亦凡,但——有些什麼不對嗎?
星期六的黃昏,光芒四射卻難得一見的巴巴拉-林突然出現在米色小屋,一條牛仔褲,一件又寬又大的厚毛衣,最普通的衣著,她卻依然美得令人透不過氣。
「嗨1亦凡,居然在家?」一進門她就以誇張的模特兒姿勢打個轉,然後毫不客氣的倒進海綿團沙發裡。「是我運氣好?或是你運氣不好?」
「我們運氣都夠好,」亦凡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玩膩了,今天吃素?」
「該打!」佳兒做一個打人的姿勢。「侮辱女性——咦?這屋子有些不對,空空洞洞的,少了什麼?」
「少了女主人,」亦凡不怎麼起勁的在抹拭他的相機。「佳兒,不是又和阿雷吵架才來的吧?」
「喂,你能說句好話嗎?」佳兒不是真惱。「斯亦凡,我要結婚了!」
「哦!」亦凡只是抬一抬眼。「試婚結束?」
佳兒皺一皺眉,立刻以一個開朗而愉快的神色代替了。「我喜歡新鮮,結婚夠刺激!」她說。
「不是真話!」亦凡一針見血的,沒有人比他更瞭解佳兒,「佳兒,又遇到什麼煩惱?」
她呆怔一下,從小她就瞞不過亦凡。
「煩惱——倒也說不上,我實在疲倦了,想休息!」她慢慢說:「結婚——算是休息吧!」
「想休息就不該結婚,」亦凡很冷靜,總是旁觀者清?「尤其不該嫁阿雷,佳兒,回台南休息一陣吧!」 她有一陣奇異的沉默,臉上的笑容消失,神采也黯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她茫然的搖頭。「我是那樣愛他,卻愛的這麼辛苦,這麼累,亦凡,我真怕自己會支持不住,我真的好累,只想休息!」
「我明白!」亦凡垂下眼瞼。他是明白,怎能不明白呢?愛是很辛苦,很累人的一件事,能令人精疲力盡,難以自拔。「所以我說一回家吧,佳兒!」
「但是——」她似乎不怎麼同意。
「結婚又哪能令你休息?別傻,除非你快刀斬亂麻,下定決心,否則你們倆都會累死!」他望著她,坦然的。「你不知道嗎?你們的愛——熱烈到能傷人的地步!」
「哪有這樣的事?傷人?」她怔怔的。
「你仔細想想就會明白的!」他淡漠得似平看透了世界。「所以我絕不動真情,我不想傷害自己!」
佳兒疑惑的凝視他一陣。竟是她的感情傷了自己?亦凡不以為少傑漫不經心的風流是主要原因?愛又怎能是傷人的武器?她的神經不經意的轉動,突然,她叫起來:
「我記起來了,那些雅之的照片呢?搬到臥室去了嗎?怪不得這屋子顯得這麼空洞!」
「無端端的離題八萬里!」他的臉變了。 「佳兒,你不能好好集中精神談你自己的事嗎?」
「當然能,只是——我喜歡雅之那些照片,生命的光彩燦爛的躍然於紙上,亦凡,你把照片弄到那兒去了?」她問。
「扔了!」他冷冷一笑。』「扔了?什麼意思?」佳兒不能置信的瞪大眼睛,她明知亦凡對雅之有情,她曾看見他眼中的火花。「好好的你怎麼可以——亦凡,到底怎麼回事?」
「很簡單,」他誇張的聳聳肩,「我無法忍受長時間面對相同的一張面孔,我喜歡多變化,如此而已!」
「亦凡——」佳兒意外得不能再說下去,是亦凡嗎?她那青梅竹馬的玩伴?怎麼變得如此陌生;找不出一絲亦凡往日的影兒?「你開玩笑!』
「信不信由你!」亦凡放下相機。「還是說你的事吧,阿雷同意結婚?」
「嗯!」『佳兒神色奇特的點點頭。「前天,我們又大吵一場,然後——我們決定結婚!」
大吵一場之後決定結婚;天下還有比他們更兒戲的嗎?
「阿雷呢?怎麼不陪你來?」他問。雖然自己情緒不好,佳兒的事卻不能不理。
「他約了人談生意!」她說:「亦凡,其實我也明知結婚是很冒險的事,他那個人——可是不結婚又怎麼辦?我沒有辦法狠下心離開他!」「感受是你自己的,我不能替你作決定,」亦凡拍拍她的手。「暫時分開一下或者是好事,你們愛得太濃烈了,讓人看了也覺得驚心動魄,分開一陣,使大家冷靜一點,理智一點,那時候再決定結婚也不遲!」
「但是——我在旁邊他都到處留情,若我回台南——」佳兒眼圈紅了。
「那麼,結婚對事情會有幫助嗎?」他冷靜的。
「我以為至少他會有責任感!」她天真的。
「阿雷的個性,他——不會想到責任感,」亦凡笑了。「他是衝動派的掌門人,是不?」
「什麼掌門人!」佳兒破涕為笑。「我還以為你一定贊成,還預備請你做男儐相呢!」
「誰是女儐相?」亦凡開玩笑。
「說真話我本來想請何雅之的!」佳兒說。
一聽見雅之的名字,亦凡臉上的笑容就溜走了,他對女孩子從不會這麼敏感的,這其中必然有原因,佳兒想。
「何不請林君梅?怕她搶了你的鏡頭?」他說。
「我無所謂,我還可請別人,」佳兒聳聳肩。「不過我一直以為你比較喜歡雅之一些!」
「別提她了,人家的男朋友富可敵國,我算什麼呢?」他冷笑。
「雅之一怎會是那樣的人?」佳兒不信,雅之是那麼樸實、淡雅的女孩。 「信不信由你,」亦凡攤開雙手。「佳兒,你是不是肯定要結婚?」
「是,」她點點頭,臉上卻缺少新娘子的喜悅。「既然不能不愛,分開更不可能,我們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即使前面是萬丈深淵,是烈火狂焰,就讓我們一起死好了!」
「說得好笑,」亦凡真的揚聲大笑起來。「結婚是讓你們赴湯蹈火一起死嗎?」
「難道不是?」她無奈的搖頭。「即使是死也比一個人孤伶伶的痛苦、後悔來得好,是不是?」
「所以我說天下既有一個林佳兒,她就會有一個雷少傑,」他還是笑。「你們兩個是上帝的傑作,絕配!」
佳兒看看表,從海綿團裡躍起來。
「說好了你是男儐相,我走了,阿雷等我晚餐!」她說。
「林佳兒,你們結婚也得有個日子,」亦凡怪叫抗議:「你要我斯亦凡隨傳隨到的全天侯等著你們?」
「別發火,會有帖子給你的,」佳兒皺皺鼻子,又開心起來。「我們會依照一切古禮來做!」
「古禮?」亦凡瞪大了眼睛,沒聽錯嗎?最新潮的佳兒、少傑要用古禮結婚?
「信不信由你,長袍馬褂都會出籠!」佳兒的笑語隨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米色小屋一下子又沉寂下來,總是沉寂的,尤其最近這段日子。
那天在巷口氣走了雅之,他曾約會過無數女孩子,他盡一切努力使生活更多彩多姿。表面上他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內心裡,他卻是一片寂寞的空白,那是——至少在目前沒有任何人能填補的空白。他和雅之相交未久,什麼時候竟讓她佔據了心中大部分的位置呢?他不知道,也不想追究,是他自己蠢,雅之,原來也是個——那樣的女孩,也會一夜不歸,他竟會——算了吧!再想無益,白白讓自己氣死幾萬個細胞,那邊廂雅之和那莊志文說不定正風流快活呢!
無意識的甩甩頭,外表上雅之和這幾個字——「風流快活」是連不在一起的,她斯文、秀氣又保守,連感情也似乎含蓄得很,但她會一夜不歸——人畢竟是不能從外表認清另一個人的!
窗外有一串腳步聲,由遠而近而駐足。不會有那麼巧的事吧?才想到她人就到——抬起頭,看見的竟是那嚴肅又正派的張正浩,他正朝米色小屋裡張望,他來做什麼?
「有事?」亦凡站在門邊,冷淡又不耐煩的問。
「我——能進來嗎?」正浩瞼上有一抹好動人的光輝,那是真誠、神聖得類似古代殉道者的。「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講!」.
亦凡猶豫了一秒鐘,側身讓正浩進來。正浩看來似乎下了好大的決心。
「說吧!」亦凡雙手環抱胸前,倚在門上,是一副標準冷眼旁觀,置身事外的神情。
「你們——鬧意見?」正浩說得好困難。
「我們?!誰?!」亦凡誇張的攤開雙手。「誰和誰?你別弄錯了人,找錯了對象!」
「別開玩笑,我是很認真的!」正浩咽一下口水。「我是說,你和——雅之!」
「何雅之?她和我有什麼關係?」亦凡冷笑起來,一臉諷刺味道。「為什麼你們這些人都認定我和何雅之?簡直莫名其妙,荒天下之大謬!」
「斯亦凡,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用這種態度說話?」正浩不滿的皺起眉頭。「雅之不是那種——那種只是玩玩的女孩子,你不能這樣對待她!」
「怪事,我怎麼對待她了?」亦凡不耐煩的站直。「台北市所有的女孩鬧情緒都來找我斯亦凡,你們當我是什麼人,你們以為我是齊天大聖?」
「不,我不說其他人,我是說雅之,」正浩固執的脹紅了臉,眼光好堅定。「她對你——我明白她對你不同,是你令她不快樂,令她情緒低落,這些日子雅之完全變了!你一點也不在乎?一點也不關心?」
亦凡把激動的情緒放在心中,他只能這麼做。雅之的事他不知道是誰的錯,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再陷下去,若他不能置身事外,他只有萬劫不復了!
「笑話,我為什麼要在乎?要關心?」他似笑非笑的望著正浩。「何雅之是我的什麼人?我看你八成是吃錯了藥,神經失常。」
「斯亦凡——」正浩激動的站起來。「我從沒見過比你更卑鄙的人,敢做不敢當,你——你——你比傳說中的更不堪,更壞十倍,雅之——瞎了眼!」
「請問——我做了什麼?」亦凡一點也不動氣,慢條斯理的。 「我壞,我不堪,我卑鄙,那是我的事,沒有人請你來,是不是?請吧!」
「你——你——」正浩臉上有肌肉顫抖著,拳頭也握緊了,鏡片後面的眼光是一團怒火,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怎麼樣呢?或是——你想要我怎麼做?」亦凡的神態越來越輕浮。「去安慰何雅之?去陪伴她?你說吧!我知道她是你心中的偶像,我可以幫你忙!」
「你去幫你自己!」正浩咬牙切齒的總算逼出一句話來:「你的所作所為已使所有的大學生——蒙羞!」
正浩說完就往外衝,再不走的話他可能會衝動得打人,門但邊的亦凡卻伸手攔住他。
「我的所作所為——你說出來!」亦凡冷著臉,那一臉孔的鐵青和怒意,顯然他已被正浩激怒了。「你若說不出,我要你把那句話吞回去!」
「你——想怎樣?」正浩怔住,難道他說得不對?難道他還得說——斯亦凡是正人君子,優秀學生?
「說出來,」亦凡堅定如山嶽,那聲音像一柄能殺人的利刀「不是敢做敢當嗎?」
「你——」正浩退後一步,立刻又揚高了頭。他心中坦蕩,應該理直氣壯,不必怕亦凡。 「我告訴你,我不是不敢說,而是不屑於說,你那些事,太——下流!」
亦凡眼中掠過一抹凌厲的光芒。
「好個不屑於說!」他冷哼一聲,然後突然揮起一拳對準正浩下巴打去。正浩沒想到對方真動手,措手不及的連退三步才站穩,—陣火辣辣的疼痛抓住了他!
「你——你打人?!」正浩呆住了,他是正派的,老實的,循規蹈矩的,打架可是第—次遇到。
「這是你口不擇言的教訓!」高大的亦凡一把抓住他的領口,用力推出大門。「滾!」
背後砰然一聲,可憐的正浩已站在巷子裡,摸著火辣辣的下巴,還弄不清剛才發生了什麼事。亦凡說他口不擇言,他——口不擇言?隔著一道門的亦凡,在摔上門的一剎那間,頹然倒在海綿團上。
他並不想這麼做的,為什麼要打張正浩?正浩只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為什麼要打他?
他並不在乎正浩那樣罵他,真的太多的人在背後這麼罵著、傳著他的事,他怎麼會獨獨在乎正浩呢?而且正浩也是一腔正義的為了雅之——
是了,就是雅之,聽見這個名字他就不對勁,他就控制不住自己,雅之——唉!他終究還是無法超越,他根本從來就不是智者。
雅之,雅之,她現在不快樂?她現在情緒低落?她現在完全變了?真是這樣?但——可是因為他?或是那個富可敵國的醫學院莊志文?雅之根本從來都不在乎他的,不是嗎?那天在教堂裡看見他和君梅,她不是表現得那般若無其事的淡然嗎?雅之根本從來都不在乎他的,雅之心中只有那個莊志文!
他——該怎麼辦呢?不能進也不能退,無法攻也無法守,面對現實固然痛苦,逃避更不是辦法,天!他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天全黑了,他仍舊倒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他目前的處境就像現在,黑暗中一無所依,連一條路也沒有!他可會為自己找到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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