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之淚 終章
    「雷鋒!」

    字正腔圓的中文突兀地出現在法國里昂的某家旅館門前。正打算出外的雷鋒見到那人時有些不知所措,不是因為那人與他有仇,而是因為那人是他深愛的女人,所以才會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畢竟,瞞著太太與父母,偷偷從醫院離開搭機來法國的正是他。

    「……玫芳,你怎麼來了呢?」

    「……你這個渾帳、渾帳、渾帳!」

    沒有理會雷鋒的問題,夏玫芳激動的衝上前抱住雷鋒,忍了一個禮拜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手術室門前那段煎熬還歷歷在目,清醒後的她聽到雷鋒脫離險境,奇跡似的救回一條命時,真的是喜極而泣。

    好不容易救回的人,卻在住院半個月後突然從醫院裡消失了,只留不要家人不要擔心的字條。

    怎麼可能不擔心呢?夏玫芳與雷鋒的父母都想不出到底有什麼事情值得雷鋒拖著傷口尚未癒合的身體離開醫院。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到處打聽雷鋒的下落,最後是發現護照不見時,才知道雷鋒出了國。

    這段期間內,夏玫芳展露出週遭人都不敢置信的毅力,強忍著擔憂,找尋雷鋒可能去的任何地方,拜訪可能知道雷鋒下落的友人,在查到雷鋒是到了法國後,更是一路追查他的行蹤直到里昂。

    連夏玫芳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因為擔心雷鋒而做到這種地步,與其說是擔心,倒不如說……

    「玫芳,玫芳……」看到太太又流下了眼淚,雷鋒心憐的抱著她。

    想不到玫芳會追到法國來,本來是不希望讓她知道的……

    「玫芳,我們進房間慢慢說吧。」

    「說!你為什麼跑來法國!」

    進了雷鋒在旅館裡的房間後,夏玫芳心中原本滿滿的擔憂在此刻全換成了怒火。

    「醫生說你的傷起碼要休養一個月的,結果你的傷口都還沒好就搭長途飛機飛來法國?」

    「玫芳……」被夏玫芳難得一見的怒氣嚇到了,雷鋒吶吶的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原來他溫柔的太太也有這樣的一面,正苦笑著時,傷口傳來的疼痛讓雷鋒悶哼了一聲。

    「怎麼了,是不是傷口痛了?」

    聽到聲音,夏玫芳猛然想起雷鋒是個沒有遵照醫生指示偷溜出醫院的傷患,他身上的傷口還沒好呢!

    「……沒事。」

    「還說沒事?那你剛剛是在哼什麼?」夏玫芳望著雷鋒,臉上說不出是埋怨還是心疼。「你的傷口有沒有換藥?」

    一邊說著,夏玫芳一邊解開雷鋒衣服上的扣子。雷鋒畢竟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雖然離開醫院,但他沒有忘記身上的槍傷。

    動過手術的傷口上覆蓋著雷鋒自己包紮的紗布,用透氣膠帶簡單的貼著。想到那底下曾經埋著差點就要了雷鋒性命的子彈,夏玫芳忘了她的教養,忍不住咒罵起來。

    「雷鋒你這個笨蛋、蠢蛋、自以為是的大男人!」

    別以為養在深閨中的嬌弱玫瑰就沒有脾氣,雷鋒不告而別的舉動著著實實傷了夏玫芳的心。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中槍昏迷前叫子閔不要告訴我,連到法國來也瞞著我,你有沒有把我當成你太太?」

    抓著雷鋒的衣襟,夏玫芳一古腦兒的發洩這些日子以來的不滿。

    「你什麼都瞞著我,什麼都不想讓我知道,以為這樣就可以讓我安心,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那是不是我要的?」

    雷鋒愛她,她知道,但他的愛卻是一味的保護,而那不是她想要的,她也想保護他呀!

    「雷鋒,我那麼糟糕、那麼軟弱,是個少了你的保護就會倒下的女人嗎?做為你的太太,我只能待在安全的家裡等著你回來,什麼忙都幫不上,也無法保護你嗎?」

    夏玫芳恨恨地從嘴裡擠出這些話來。她不喜歡這種被人拋下的感覺,尤其那個拋下她的人是她的丈夫、她喜歡的男人。

    「冷靜點,玫芳。」聽到夏玫芳吐露出這些心匠話,雷鋒非常震驚。他突然發現也許自己的作為的確是在某個地方出錯了。

    漸漸地,夏玫芳安靜下來,兩個人就這樣靜靜相擁,房間裡的呼吸聲清楚可聞。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本來的用意其實是想保護你,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似乎總是搞砸。」雷鋒苦笑。為什麼原意是為她好的作為,卻常常會惹得她哭泣呢?

    或許真如她所說的,他真的是太大男人了吧?總想著要一肩為她扛起世間所有的辛酸醜惡,卻忽略了懷中這個女人其實也是有力量的--一滴眼淚就可以讓他的心緊緊的揪疼;一個蔑視的眼神便可以剌得他滿身是傷,躲在公司裡不敢面對。

    既然她有力量傷害他,又怎麼可能會沒有力量保護他呢?

    望著他歉疚的眼神,夏玫芳默默的抿著唇,柔順的靠在他懷裡。

    「……我知道……」她其實也知道雷鋒對她的心,就是因為明白雷鋒的一切作為,其出發點都是愛她,所以方才才會那樣失態。「我知道我不是事事都能幫得上忙,有的時候,知道真相只會讓人一味的擔心卻於事無補,可是……最起碼你要讓我知道我的丈夫是不是有危險?是傷了還是病了?我不想當一個自己的丈夫處在困境中卻還懵然不知的女人!既然結婚了,就應該要在一起,不是嗎?」無論是幸福,抑或是困苦時。

    雷鋒動容的笑了。能夠得到妻子這樣的話語,夫復何求?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後,雷鋒終於下了決定。

    「……我知道了。既然這樣,我就老實告訴你我來法國的理由吧。」

    「跟我做個交易吧!我有辦法讓你活下去,但你必須為我做一件事。」

    生與死交界的混沌世界裡,有兩個男人在對話。

    「什麼事?」雷鋒看著眼前的鬼魂,謹慎地問著。

    「因為我是以假身份離開巴黎的,投宿在那家旅店留的也是假資料。在自己的店裡出現命案,任何人都不會高興的。為了避免調查,那旅店主人丟棄了我的屍體,並且拿走了薔薇之淚,將它賣到國外。我試了許多方法,都無法令自己再度回到法國……」安格拉微合起雙眼,有些感傷。「帶我回到卡莉娜身邊。只要你答應,我就讓你離開這裡。」

    「那怎麼可能?!」雷鋒揚起眉毛。

    安格拉與卡莉娜是數百年前的人,眼前這個男人是因為有了奇特的遭遇,才會成為鬼魂與數百年後的他見面。而安格拉口中的卡莉娜是他的妻子,也同樣是數百年前的人,老早就不知道死到哪裡去了,說不定什麼屍體和靈魂都沒有了,茫茫人海的,教他上哪去找,又要怎麼找呢?

    「你不會以為你太太也跟你一樣,靈魂被困在一顆鑽石裡面,等著你去找她吧?」

    「……不,我想,她一定在我為她安排的地方,等著我去接她。」因為他答應過她,無論如何都會去接她;而她也說了,會等到他去迎接的那天……

    「人活著或許還有可能,死了還有辦法等嗎?」

    「那麼,無論如何,我要見到她的墓碑,知道她後來的生活如何。」

    為了這個目的,他願意成為世上最卑鄙的人,即使犧牲無辜的人也在所不惜。

    安格拉以堅毅的眼神看著雷鋒,說:「我可以給你力量,讓你活下來,但你必須在一個月之內找到她。如果你超過這個期限,我就收回力量,然後,你就會死,跟你心愛的女人永遠的分開。」

    雷鋒怔了一下,永遠的分開?就像安格拉與卡莉娜一樣嗎?不!他絕對不要!就算他們這兩對夫妻的命運再怎麼相似,雷鋒絕對不希望連最後的結局也一樣。

    「只有一個月?」

    「是,只有一個月。這已經很好了,不是嗎?當初,我連這一個月的機會都沒有。」

    「……好,我答應。」只要能讓他回到玫芳身邊。

    一個月。

    「你答應了?」

    雖然雷鋒說出的內容的確是不可思議,但夏玫芳沒有半分遲疑立刻就相信了。她怎能不信?畢竟那真實的夢她也曾經歷過,只是當時沒有多想,而雷鋒給了她最好的解釋。

    「是,我答應了。」那種情況下,他怎麼能不答應?有希望總比沒希望來的好。

    夏玫芳迅速的在腦海裡計算起日子來。從雷鋒受傷那天算起,直到今天已經過了二十八天……想到這裡,她捉著雷鋒的手,緊張的問:「怎麼辦,再過兩天,一個月就到了……」

    「別怕。其實,他要找的人,我已經有下落了。」

    「真的?」

    「嗯。他倒沒有讓我像無頭蒼蠅一樣的到處亂竄。當初他為卡莉娜安排的藏身地點就是在里昂附近的一個小鎮裡,雖然經過數百年的時間,城鎮的位置與名稱已經有所改變,不過……還是找到了。」

    「……真的?」夏玫芳有些傻的問著。

    「真的。我剛剛不是正要出門嗎?就是要去找安格拉他們家族的後人,請他帶我到他們的家族墓地去。」

    「後人?」那兩人……有孩子嗎?

    「……那是到這裡後才另外發掘出來的一件事,路上我慢慢和你說。」

    「嗯。」夏玫芳輕輕的點頭。

    「這個就是你要找的。卡莉娜?居諾的安息地。」一個年輕的棕髮男人領著雷鋒與夏玫芳來到墓園一角。這裡植滿了綠樹,圍牆上爬綴了茂盛的玫瑰,寧靜而安詳。

    「雷先生,這位是?」

    男人看著雷鋒身旁的夏玫芳,眼光中充滿了欣賞與好奇。多美麗又高雅的東方女子。

    「我是他的新翻譯,也是他的太太。」夏玫芳挽著雷鋒的手,宣告了她的歸屬。

    「喔!」美人已有了歸宿,失去追求的機會真是遺憾。男人聳了聳肩。

    「好吧,兩位請便。我不知道你們找先祖的安息地是為了什麼,不過我相信你們應該沒有惡意。我到門口去等,結束了就請來找我吧。」男人說完後向墓園的出口處走去。

    「玫芳,怎麼了?」

    他們兩人方才全部以法文交談,望著男人離去的背影,聽不懂的雷鋒不由得問了夏玫芳。

    「沒什麼,只是法國人浪漫的天性發作了而已。」夏玫芳向雷鋒笑了一笑。「他說這裡就是卡莉娜的墓地。」

    順著夏玫芳手指的方向,雷鋒看見一個大理石的墓碑,上面雕刻了十字架與玫瑰的花紋,在名字的下面有著幾行文字。

    「她等待她的摯愛,從生到死。」夏玫芳將上面的文字翻譯成中文念了出來。「原來她真的就這樣一直在這裡等下去。不過……我實在沒有想到,他們居然會有後代。會不會是領養的?」夏玫芳回想夢裡的情節,不記得有看到他們兩人的小孩。

    「應該是親生的。你還記得吧?你在夢裡應該有聽到吧?卡莉娜離開時不是向安格拉說了--我們都會等你的。」

    「難道那時候……」

    是呀!那時候卡莉娜不是請了醫生到府邸來嗎?她當時向安格拉說的「我們」,指的應該就是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吧?

    「嗯。應該是那時候確定的吧?只是大難當前,怕安格拉分心,所以卡莉娜沒有提起。」所以,那個男人才更加懊悔。

    數百年來,那個男人待在薔薇之淚裡,不斷地回想著過去美好的一切,回想卡莉娜的一言一行,才猛然察覺到當年卡莉娜話中似乎意有所指--當來到法國確認了他的猜想後,雷鋒在夢境中再一次見到那個男人--遠遠的、哀傷的背影。那是一個不得不和摯愛分開,連自己的親生孩子都未能見上一面的男人。

    同為男性,又有著相似的經歷,雷鋒很同情這個男人。

    想到這裡,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絨布袋,從中拿出那條鑲著薔薇之淚的項鏈。

    「……我遵守承諾,把你帶到她身邊了。」輕輕的,將項鏈放在墓碑上。

    雷鋒與夏玫芳看到那粉紅色的鑽石內部散發出一陣光芒,光芒出現的時間極為短暫,當光芒消失以後,薔薇之淚也變得暗淡無光,彷彿一顆劣質玻璃。夏玫芳驚訝地拿起一看,才赫然發現這個美麗的鑽石已經從內部裂開了數道痕跡。

    帶著近似肅穆的心情,夏玫芳將項鏈仔細的擺放回墓碑上--就擱在卡莉娜的名字下面。

    「……這樣看起來,就很像他們兩人葬在一起的感覺吧?」挽著雷鋒的手,夏玫芳有些感傷。

    「玫芳,你知道嗎?其實我很感激他。」雷鋒看著此刻站在他身旁的夏玫芳。「因為他讓我現在能這樣和你站在一起。」

    無論是髮際的香味、抑或是肘腕間的觸感,都讓雷鋒深深的感動。

    「……可是……他跟你定了條件不是嗎?」

    單以現在這個結果而言,夏玫芳也是很感激的,只是想到若不是雷鋒依約在一個月內達成了,恐怕他們也要走上與眼前墓裡這對夫婦同樣的道路。

    雷鋒笑了一笑。其實這不過是一種直覺,雷鋒直覺就算他沒能找到卡莉娜的墓地,安格拉可能也不會讓他死--真想讓他死的話,當初又何必花那些功夫?

    再者,夏玫芳那些夢境可能也是出自安格拉的安排。也許,是因為看到他們這對夫婦與他的過去如此相似:心有所感,才會以這種方式推了他們兩人一把吧?

    他真的比安格拉幸運太多了。

    想到這裡,雷鋒又是一笑。「玫芳,我還得感激他一件事。若不是他,我可能也會忽略掉這件事。」

    「什麼事?」

    「好像快兩個月沒來了吧?」

    「什……」

    沒頭沒腦的聽到這麼一句,本來還不明白雷鋒在說些什麼,等看到雷鋒的眼光落在自己小腹上時,夏玫芳先是紅了臉,跟著驚愕的張開小口,有些呆楞的看著雷鋒。

    「可……可能嗎?」

    「應該是吧。我們跟他們兩個很像,不是嗎?」只不過像到這種地步,只能說是可怕了。

    兩人對視著,慢慢的都笑了起來。

    「我真是……」同樣身為女人,卡莉娜有注意到自己的身體,怎麼她就那麼粗心呢?夏玫芳突然覺得自己實在是遲鈍的可以。

    「玫芳。」

    「嗯?」

    「我愛你。」

    夏玫芳抬起頭來,望著這個向她吐露愛語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刻的這句話聽起來比以往都要更加動人,或許是因為此刻在他們前面的是一對與幸福擦身而過的例子吧?

    「……我也愛你。」

    溫暖的陽光下有情人兒正相擁,輕柔的風吹起他們的衣發,拂動花樹的枝葉,在沙沙聲中,似乎也飄蕩著幾不可聞的低語--

    「卡莉娜,我依約回來接你了。」

    「啊!安格拉!你終於回來了!請你以後不要再拋下我一個人了,我等你等了好久……」

    「我永遠都不會再離開你了。」

    永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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