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洛今天心情異常地好,當他遠遠就看到一家露天咖啡屋時,一時興趣,便停下車,踱步過去。
這的確是一間又特殊、又雅致的小咖啡屋,無論是裝潢、佈置,在在將店主的巧思風格表露無遺;不僅是環境特別清幽,還讓人感受到田園鄉村的純淨。
真舒服,光在這裡,就可以享受恬靜的時光。惟洛在心中讚歎著,下意識裡,他知道自己開始喜歡這裡了。
點了一杯曼哈頓,他慢慢地啜飲著,細細體會香醇的液體緩緩地流進自己的身體。就這麼,他將整個身子浸浴在午後的陽光裡,及這一大片的新鮮空氣中;而包圍住自己的,則是一種淡淡的溫暖。杯內的香氣,如煙嵐似的裊散出來,靜靜地飄在身邊,他沉浸在這種美好的感覺中。
他慵懶的神態,在他遠遠看到一個女孩子朝他走過來時消失了;即使是遠距離,他仍認出她就是那晚有在PUB裡遇見的女孩。
她走起路來的樣子真教人賞心悅目;很有精神,很有活力,彷彿在散播她滿心的喜悅似的。當她走近時,他看到她那張完全沒有粉妝修飾的臉,好清新、好可愛!
俞雪雁滿面春風地走進這間咖啡屋,和裡面的小姐打聲招呼後,便隨意地坐著。每次她到這裡,所有陰鬱的心情都會一掃而空,一顆心也會不由自主地飛揚起來;她喜歡這裡的氣氛,更喜歡坐在這裡看四周的景物,享受寧靜的時光。這兒的一切,總是教她忘我、忘了俗世煩憂。
「俞小姐,你的咖啡,請慢用。」這裡的服務小姐都知道她的喜好。她是這裡的常客,每次來,都坐同樣的位置,喝同樣的墨西哥咖啡。很奇怪,她就是愛極了墨西哥咖啡那粗獷的風味,其它的,她怎麼就是無法下嚥。
她一面翻看女性雜誌,一面感覺微微的涼風迎在臉上,真是既寫意、又舒恬,彷彿世界在這一刻靜止下來似的。
沈惟洛著迷地看著她那怡然自得的模樣,眼底睜是掩不住的沉醉及欣賞;他深陷在她渾然天成的悠遊氣質和原始美感裡,不願有任何人輕易破壞這幅美好畫面,甚至包括他自己。他只是在原處看著她,壓抑住心底想要上前攀談的衝動,默默地看著她。
從今天開始,不只俞雪雁是這裡的常客,沈惟洛也將是。
???
俞雪雁心不在焉地將手邊最後的工作完成。最近煩躁的情緒,讓她對工作產生嚴重的倦怠症。
休息——她極度渴望能完全放鬆自我,獲得充足的休息;看來,她需要再充電。
想到紹棠,他已經有一陣子沒有找過她了,這便她的心情又使加低落了。
感情——不是她的全部,工作——也不是她的一切,她只想要過完全自我的生活,擁有一個完全自由的心靈。
但,她還是會寂寞。她低潮時,總希望身邊有個伴;而何紹棠,就是她的伴。他陪伴在她身邊,也有兩、三年了,至於正確數字,自己也不太清楚。
習慣了吧!在何紹棠苦苦追求她半年之後,她很自然地讓他成為自己的「男朋友」。這應該是一種習慣,如果現在離開他,他反而會很痛苦。
如果她的生命裡沒出現過何紹棠,她也許就這麼孤家寡人地生活下去,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一雙掠奪的眼眸浮現她的腦海,雪雁早已記不清那雙眸子的主人,也記不起他的輪廓,但那雙侵略性的黑眸卻令她印象鮮明……她搖頭甩掉思緒。
她看了看腕表,五點整,可以下班了,她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
「雪雁。」她多年的朋友徐雅晴突然走向她;雪雁見她一臉的不安,便知道她有話要說。
「什麼事?」雪雁問她。
彷彿做錯事般,徐雅晴聲音變小,不太確定地告訴她:「我看到……」
「看到什麼?」她又問。
「是朋友我才告訴你。」她頓了頓,又說:「昨天晚上,我看到何紹棠他……他……」
雪雁用眼神催促她繼續說下去。
「他和你妹妹雪倩走在一起。」
「那又如何?」
「他和雪倩親密的樣子就像——情侶。」雅晴看著面無表情的她,又說:「我可以確定絕對沒看錯,不騙你,我真的看到了。」
「我知道了。」她笑。
「你那是什麼樣子?我奉勸你最好和何紹棠那個王八蛋攤牌。」雅晴火大地警告她:「我可先告訴你,千萬不要為那個殺千刀的掉一滴眼淚,知道嗎?」
「我知道,我盡量。」
「就算要哭,在我面前哭就好了,不要那麼沒骨氣在他面前掉淚。」
雪雁知道雅晴不會騙她;十幾年的好朋友了,她是因為關心她,才會這樣說的。
而俞雪雁有個毛病,就是在最難過的時候哭不出來;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這樣。就像現在,她了無哭泣的慾望。
因為何紹棠是和自己的妹妹——雪倩在一起,所以,她難過。
希望事情不是這樣。
她希望……
畢竟她對他還是有感情的,不是嗎?
???
「紹棠,再這樣下去,我會有罪惡感的。」雪倩幽幽地說,而她那柔弱、楚楚動人的表情,更惹得紹棠心生憐意。
「雪倩,不是我不想跟雪雁說清楚,而是……」紹棠在面對雪雁時,他總是說不出要分手,因為他覺得抱歉,所以難以啟齒,和小鳥依人、溫馴甜蜜的雪倩在一起,那種感覺,即使雪雁的善解人意也無法比擬……
「答應我,不要離開我。」雪倩的眼眶中閃著盈盈的淚光,令紹棠更是不忍。
「別怕!我只愛你一個,我絕不會離開你。」紹棠凝視著她,滿腔的柔情溢於心上、漾在眼中;他輕捧著她的臉蛋,在她粉嫩的紅唇上,印上深情的吻。
「雪倩……」他輕柔地喚著,如誓言般在她耳邊低語:「我愛你!」
???
「鈴……鈴……」電話鈴聲響起。
「喂!你好,我是俞雪雁,請問哪位?」雪雁流利且快速地接起電話,並看著手邊的資料。
沉默幾秒,對方開口了:「雪雁,是我。」紹棠艱澀地開口:「今晚有空嗎?」
雪雁開心地回答,卻忽略了他沉重的語氣。「我們好一陣子沒見面了,我以為——看來,是我多心了。這樣吧!七點整,我等你喔!你可不許遲到,如果遲到一分鐘,我就走人了。」
「好!我等你。」
「嗯!七點整,待會兒見!」匆匆掛上電話,她內心有的是掩不住的欣喜。真是的,絕對是雅晴看錯了,紹棠和雪倩——怎麼可能?唉!自己真是豬,又蠢又笨,居然不相信自己的妹妹!是的,她愛紹棠,就必須對他有信心才是。她又拍拍自己的頭,懲罰自己居然會有這麼荒謬的想法。
唉!俞雪雁是個戀愛中的女人,不是嗎?
為了赴紹棠的約,雪雁及早回家,用心地妝扮自己;鏡中的她,對著自己微笑,並且滿意地點頭。
到了約定的地點,她覺得此刻全身的細胞似乎都被快樂的感覺填充得滿滿的;看看腕表,她早到了半個鐘頭,不自覺地,她又笑了。
當紹棠老遠地看到雪雁自我陶醉的微笑時,想也不想地掉頭就走;因為,他說不出要分手的話,他真的沒有勇氣面對雪雁。
當然,雪雁沒有發現紹棠來了又走,但沈惟洛卻看到了。
就是這麼巧!
惟洛正好路過,看到雪雁,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停下車來看她。他看得出來她正在等人,也注意到何紹棠在他車前停住,盯著雪雁一會兒,卻表情複雜地往回走。
六點五十五分——
雪雁看看腕表,她告訴自己,紹棠就快來了。
六點五十九分——
雪雁開始急了!紹棠從不遲到的,她左右張望,企圖想讓自己看見紹棠遠遠而來的身影——可是她失望了。
「他會不會正在路上呢?」她又安慰自己,替何紹棠找借口。
七點整——
這一刻,令她興起想哭的衝動。是不是該離開呢?她想走,又怕紹棠真的有事耽誤了,這一走,反而會讓他撲空;念頭一轉到這裡,走沒幾步,她又轉了回去。
沈惟洛坐在車裡看著雪雁的一舉一動;她孤單的身影佇立在那裡,他也看到了她的遲疑及-徨;但他更知道,這不是他應該出現的時候。
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當她發現許多店家開始打烊,才警覺快十點了。
悲哀的笑容浮上她的嘴角,她淒楚地想著:他是不會來了!或許,這正是他的心意。她心裡的淚水不斷地淌出,整個人無精打采地走著,而兩旁的街燈淒冷地閃爍著,正反映出她的心情;沒多久,她寂寞的身影,便緩緩消失在路的盡頭。
???
「紹棠的心,離我愈來愈遠了!」雪雁喃喃自語:「紹棠,你知道嗎?我真的不願因為你而傷害雪倩,但我不懂的是,為什麼你會變?」她一口喝乾了杯底的酒。
今晚,她獨自坐在酒吧裡喝酒,一杯接著一杯;桌面上,七零八落的酒瓶散亂不堪,雪雁終於醉倒了。
恍惚中,她聽見有人在搖晃她,勉強睜開沉重的眼皮,她醉眼朦朧地看著對方。
「小姐,你醉了!」服務生告訴她。
「啊?誰說我醉了?我沒有,我還要喝!」手上的空杯,隨她說完話後跟著傾倒,她目光渙散地望向隔壁桌的男士。「和我共飲,如何?」
鄰座的男士看著她酡紅的臉,柔亮、烏黑的長髮披散著,不禁貪婪地注視她那玲瓏有致的身材,有點侵犯性地摟住她的腰。「你想再喝!走,我們上別處喝個痛快!」
雪雁迷迷糊糊地隨著他離開。
緊跟在他們身後的,是怒氣沖沖的沈惟洛。
他注視她好久了,雪雁幾乎是從八點就坐到現在——凌晨兩點。該死!用膝蓋想,也知道她身旁這個心懷不軌的男人想對她做什麼。
一出大門,惟洛快步上前,用他那一八五公分高的身軀阻止他們的前進。
惟洛看著東倒西歪的雪雁,沉聲道:「放開你的手,她是我的女人,即使她喝得爛醉,也不需要你多管閒事。」他用低沉、威嚴的聲音,不容置疑地威脅著:「否則……」他自眸中射出兩道逼人的冷光,直直射向對方,令對方不塞而。
對方豈是自找麻煩之人?!看出惟洛是那種不好惹的人物之後,陪完笑臉,便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抱雪雁,惟洛不禁苦笑,自己怎會不由自主地關心起她的一切呢?他腦海中立刻浮出雪雁那清麗的臉蛋和含笑的雙眸,這影像,他怎麼揮也揮不去;更不可思議的是,他竟成了她的護花使者!
端詳她的面容,他情不自禁地吻住她的唇——這是什麼樣的情感呀?只是這麼看著她,他心中竟會興趣無限的慾望!
???
紹棠只能逃避雪雁,因為,分手的話,他實在說不出口;他真的是不忍心傷害雪雁,他到底曾經愛過她呀!
最主要的是,他不是花心大少,他只希望能借由冷淡、疏遠,讓雪雁對他的感情漸漸淡化。
據雪倩告訴他,雪雁常常喝得不省人事回家;夜深人靜時,當她聽到電鈴聲,打開門,往往只看到坐在地上的雪雁,真教人擔心!
而惟洛呢?則成了雪雁的隱形保鏢。他每天望著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光鮮的打扮,往往吸引無數男人的目光;每當有接二連三的男人向她搭訕,她也不以為意地攀談著,而他,卻只能坐在一隅遠遠地看著她,任妒火燒到他雙眼發疼。每每到了最後,雪雁都會醉倒,在她神智不清的情況下,他送她回到住處;直到目睹她的親人帶她進屋,他才能放心地離開。
惟洛對於她的自暴自棄,實在很痛心!
失意的雪雁,卻只沉淪在紹棠的冷淡裡,絲毫不察有人在她意識模糊不清時保護她、照顧她。不過,在她陷入一片黑暗時,她總是能聽到一些輕柔的耳語——那個聲音哄她、安撫她,讓她覺得安全、被呵護。往往她受傷的心靈,也因此平靜不少。
???
雪雁終於「找」到了紹棠。
他們漫步在紅磚步道上,兩人心中都各自懷有心事。
沉默——在他們之間漾開,而這條路,彷彿沒有盡頭似的長。
「紹棠。」雪雁先打破沉默,並試圖用輕鬆、幽默的口氣說:「給你十塊錢,買你現在在想什麼?」她擠出燦爛的笑靨。
他沒有回答,只是勉強笑了一下。
「紹棠?」她的心開始冷了起來。
他仍舊沒有表示。
他們又繼續走著。
連紹棠停下腳步,雪雁也沒有發覺。
曾幾何時,昂首闊步的俞雪雁,卻必須憂鬱又垂頭喪氣地低著頭走路呢?他不忍地看著她的背影。
「雪雁!」紹棠叫住還在繼續走的雪雁;她聞聲,才回頭停了下來。
這是一個安全距離,她本能地想。
「雪雁。」
「嗯?」
「我……」何紹棠艱澀地開口,語帶遲疑地說:「我已經沒有和你交往下去的信心了——我希望我們各自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
看著面無表情的他,不相信和傷心慢慢浮上她蒼白的容顏。
「所以——我想——我們還是分手吧!」
「原因?」雪雁的聲音冷靜得嚇人。「給我一個被甩的理由!」她希望他坦白。
而何紹棠卻沉默了。
雪雁轉身就跑,努力將淚水控制住。
紹棠在她身後追著。
「為什麼?」雪雁突然轉身。「說話呀!」
紹棠愣住了,他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腦海中一片空白。
而他回神時,雪雁卻已不見蹤影。
他仍舊沒有回答,不過,無論如何,他將辜負雪雁。
感情的事就是這麼微妙,只差一點點,都不可以!
???
不顧好友雅晴的反對,雪雁辭掉工作。
腦海中不自主地閃著一幕幕她和紹棠在一起的情景,以及她和紹棠、雪倩三個人的畫面;對了!她怎麼從來沒有發現紹棠那愛憐地看著雪倩的眼神呢?果真是自己太遲鈍了!
她不知道她是在什麼時候停下腳步的。
更不知道她的淚正不住地奔流。
她只覺得被背叛!
她恨,她怎能不恨呢?
雪倩——一向都是她甜美、可人的妹妹。
紹棠——總是待她溫柔體貼的男友。
就這樣,他們經由她而認識,而相愛;就這樣,他們聯手起來打擊她,這教她情何以堪?
她可以搶的,她可以破壞他們的,她可以阻止他們在一起的!
但,雪雁始終不會這麼做,因為她生性不喜歡和別人爭什麼;況且,對手又是自己的妹妹。
矛盾啊!矛盾!
曾幾何時,她竟是如此孤單?
眼前,突然遞上一條手帕。
她抬起頭來看這個向她遞出手帕的男人;而這個男人,用著瞭解的眼光看著她。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的眼眸,她突然有種想被他保護的衝動,想依賴他的渴望。
「你家在哪裡?今晚,我想去你家過夜。」
惟洛不語,雪雁繼續說:「如果你想交我這個朋友——今晚——你得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