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陽天盛,五穀豐登
風調雨順,民心歸順
威揚神威,天命所歸
(註:憫年號天盛)
這是流傳在冬陽民間的一首民謠。歌中所指威揚,即威揚公勳,如今的統兵大元帥,掌管天下兵馬,同時兼任丞相一職。在冬陽國,你可以不知道皇帝是誰,但是你絕對不會不知道威揚公是誰。自從兩年前威揚公出任左丞相一職後,大力發展農業水利,防汛抗旱,保障商業發展,讓冬陽國從幾次戰亂的混亂中恢復過來。與此同時,這首民謠就開始悄悄在民間流傳開來。
「勳,這件事你看怎麼樣?」午後的御書房內,憫「端坐」勳的腿上,開口問道。
「如此一來,投入物力人力過大,就需要調動地方軍隊。這樣,負責掌管的人權力會增大不少,就連軍事都會被其遏制。所以,還需要慎重考慮才行。」
「那你認為何人能行?」
「我還沒有想好。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親自管這件事情。」
「你的事情已經夠多了,每天陪我的時間都只剩了一點點,還想再攬這件事情?」
「我不放心啊。」
「勳,你在害怕?」憫的語氣忽然強硬起來。
「害怕什麼?」
「害怕交出權利!」
「憫,你怎麼這麼說呢。」勳有些生氣了。
憫看了看勳,湊過身子吻了吻他,然後柔聲說道:「對不起。可是勳,我覺得你跟以前不一樣了。」
「有什麼不一樣?我還是很愛很愛你,一點都沒有改變。」
「我知道。可是,你現在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的你,可沒有這樣看重權力。」
勳張口想說什麼,可是憫用手摀住他的嘴,輕聲道:「你先聽我說。勳,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以前的你心中只想著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幾次三番把到手的權利給推出去。可是自從你兩年前擔任左相之後,你變了。」
憫停頓了一下,勳的臉色沈了下來。他沒有想到,憫居然會這樣說他。可是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憫,示意他說下去。
「你先是架空了右相的權力,當然,這是被逼出來的,無可厚非。可是後來,你合併了左右相,你一人獨當。再來你將六部幾乎都歸於你的掌控下。勳,現在的你,讓我很害怕呢。」
最後一句話剛剛出口,勳一下子放下憫站了起來。此時的他,臉色鐵青,高大的身軀微微抖動著,緊緊地盯著憫好一會,才開口說道:「你後悔了?當年是你親手把這九旒青玉冠戴在我的頭上。你對我說,你信任我。可是現在,你居然說我讓你害怕!憫啊憫,你就這樣看待我?還是說,你才是害怕權力的流失。」說完這句話,勳頭也不回的出了御書房。
憫怔怔地看著勳走了出去,怎麼也想不明白,本來和諧的氣氛怎麼會變成這樣。
***
若明跨進修身居的時候,勳正在裡面喝悶酒。輕輕地走到勳的面前,若明靜靜地坐下來。他知道,他現在需要扮演一個溫和的知心朋友,靜靜地傾聽就好。然後,再適時機的鼓動勳就好。等了兩年,精心營造了兩年,現在,應該開始收網了。
「若明,你來了。陪我喝兩杯。」
「元帥,別喝了。你已經醉了。」
「醉?是啊。醉了最好。若明,你說,他為什麼這樣說我。當初是他給我這樣多的權力,我也是盡心盡力為他的天下做事。為何如今他會說是我抓住權力不放呢?」
「……」若明沒有回答。他知道,現在的他不需要回答。而且,他要等待最佳的時機說出最適當的話,才能事半功倍。
「你看看,現在的冬陽國,國泰民安,五穀豐登,國庫充盈。自從我上任後,這些變化顯而易見。我只不過是想證明自己而已。我勳是有能力的人,不是因為他的關係才獲得高位的。我奪取這麼多的權力,也只是想可以更好的做事情而已。我錯了嗎?我錯了嗎?」勳已經口不擇言了。心中的鬱結讓他感覺很痛苦。如今他的心中只感覺到自己的委屈,自己的難受。若明兩年來不斷在他心中播種的邪惡種子已經生根發芽,開出了詭異的花朵。
「元帥當然沒有錯。如今的老百姓可是都稱讚元帥能力出眾,且深知百姓疾苦。所發政令都極得民心呢。」
「那他為什麼還要這樣說我!」勳迷醉地問道。
若明暗自冷笑了一下,然後開口道:「可能和一首民謠有關吧。」
「民謠?什麼民謠?」勳開始好奇道,酒意開始消散。身為軍人的敏銳直覺讓他開始警醒。
「冬陽天盛,五穀豐登
風調雨順,民心歸順
威揚神威,……」若明突然住口不說了。
「威揚神威?後面呢?」
「天命所歸!」
「混帳!是誰讓這首民謠流傳的!」勳猛排桌子一下,站了起來。眼中酒意已完全消退,變得精明銳利。
「自從元帥出任左相以來,這首民謠就開始在民間流傳了。」
「你剛剛說陛下是因為這首民謠對我產生了嫌隙?」勳忽然覺得一陣心痛。憫啊憫,你難道真的是因為這首民間謠傳就對我產生不信任。
「恐怕是這樣的。皇上畢竟是皇上。不論他和元帥多麼的親密,權力始終是一個皇帝最看重的。如今這首民謠很可能讓皇上心存不快,因為這首民謠最後一句,的確是大逆不道……」
「你是說……皇上會對我不覆信任?」
「更有甚者,皇上會削元帥的權力,甚至殺了元帥!」
「哄」書桌上的東西悉數被勳掃到了地上。「不可能!憫他怎麼可能想要殺我。不要再在這裡惘加揣測。如果再讓我聽到這樣的話,我不會饒恕你!」
可是若明卻開始強硬起來,一眨不眨地盯著勳:「元帥,你不要糊塗了。這世上有哪個皇帝能夠容忍臣子功高震主!況且如今的冬陽國人人都只知道有元帥而不知道有皇帝,如何不讓皇帝猜疑。就算元帥你和皇上關係親密又怎麼樣?他畢竟是皇帝,而你名不正言不順,他隨便找個理由就可以廢了你。」
「住口!」勳狂叫道。若明的話已經說進了他的心裡,讓他對憫的信任轟然崩塌。現在的他只是在自我欺騙而已。
哈哈哈哈,你對皇帝的愛戀原來也不過如此而已。若明的心在狂笑,面上卻依然平靜冷然:「元帥,你心裡面清楚,這是事實。難道你真的要等到皇帝殺你?」
「為什麼?為什麼?憫他為什麼要這樣?」
「他是皇帝。即使他不想,那些老臣子也會逼他,畢竟元帥的權力太大了。」
「……」勳頹然坐倒在椅子上。
「若明,那你說我該怎麼辦?」只要遇到與憫有關的事情,勳就會變得無法冷靜思考,因而輕而易舉地中了若明的圈套。權力,真的能夠腐蝕人心呢。
「篡位!」若明的嘴中輕易地說出了這兩個大逆不道的字。
「什麼!你要我篡位!讓我和憫為敵!」
「你不主動行動,別人就會先殺你。而且元帥當了皇帝,也可以禮遇當今皇上。這樣你還能更好的保護他,名正言順的保護他,佔有他!」話說到這份上,若明不再掩飾勳和憫的關係。
「你!你知道!」
「我想,朝中的人心裡面都知道吧。元帥,難道你甘心被人說成是皇帝的男寵,面首?」
「你,你退下。容我仔細想想。」勳妥協了。
若明不再說話,靜靜地退了下去。書房外,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
憫自勳走了之後,回到寢宮後,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思考著什麼,送上的晚膳也一動未動。小安子心下歎息。唉,又和元帥鬧彆扭了。
「萬歲爺,您想什麼呢?天大的事情也不能不吃飯啊。」
「小安子。」憫眼神迷離地喚道。
「奴才在。」
「你說,我說勳他不擇手段奪取權力是不是過分了。」
小安子摸摸頭。唉,又問我這樣難的事情。「威揚公他是有點變了,變得有點對權力太過熱衷。不過他卻是對皇上忠心耿耿呢。而且他出任丞相以來,咱冬陽可是富庶多了。」
「看來我真的不該這樣說呢。可是勳他確實變得太快了。我給他的權力還不夠麼?」
「陛下給他的權力已經夠大了。現在的冬陽國,那些老百姓都快忘記誰才是皇帝,只知道有威揚公,還編些大逆不道地歌謠。」說道這裡,小安子突然警醒過來,不再往下說。
「說吧。都說道這份上了,還怕什麼?」
「冬陽天盛,五穀豐登
風調雨順,民心歸順
威揚神威,天命所歸。」小安子說道這裡,已經心下惴惴了。
「威揚神威,天命所歸?怪不得張劍庭老是上密折彈劾勳呢,原來是這樣的。」憫開始自言自語道。
「陛下,那些無知愚民胡說呢。威揚公可是對皇上忠心得很,生怕皇上受到一點委屈……」小安子被憫那雙美目一瞪,自動消音。
「還用得著你說。勳當然對我好了。」憫此時的眼中滿是幸福的笑意。看得小安子也開心起來。
「你說,勳他真的想要更高的權力嗎?」
「陛下,別再為難我了。我怎麼好猜測你們的想法。」
「你還猜測得少了?一天到晚就在猜我到底想幹什麼。」
「呵呵,奴才猜的不過是陛下的喜好而已,想盡心侍侯好陛下嘛。」
「小安子,你說,我是個好皇帝嗎?」
「陛下當然是個好皇帝啊。」
「口不對心。我自己清楚自己是怎樣的人。勳,他比我合適多了。自從他平叛之後,我幾乎把所有的政事都給他了。可是他再怎麼能幹,都只是我的臣子啊。最高的權力,皇位,能不能滿足他呢?」憫的聲音低下去了,幾乎只有他一個人可以聽見。然後,他站起身來,往浴池走去。眼中不再有迷惑。
小安子看著憫遠去,心下明白,這不安分的主子又會作出驚人之舉。可是他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那樣結束吧。
***
輕柔妙曼的紗帳內,風光旖旎。剛剛結束交纏的兩人正依偎在一起享受著激情過後的這份迷人時光。憫看了看勳。往日裡看見自己總會不經意流露處溫柔、寵溺的臉如今卻嚴肅沈悶,儘管摟著自己的手傳達出他對自己的在乎,可是他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從他們兩人之間流失了。眼中閃過一絲無力,他實在想不通兩人怎麼會這樣。即便是當年兩人娶親之時也沒有如現今這般。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是什麼改變了這一切?
可是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憫揚起笑臉,如貓兒似的在勳身上蹭來蹭去,喉間發出咕嚕聲,好一派天真景象。
不自覺地放柔了表情:「做什麼?這般像我撒嬌?」用力摟緊了憫,腦中卻不自覺閃過若明的話「他是皇帝,怎能容許你功高震主。他會殺了你!」
憫,你會嗎?你會如此狠心殺掉我嗎?痛苦蒙上了眼睛,心驟然緊縮。為什麼?他保護了一生的人兒,他費盡心機想要寵愛他,保護他,為什麼他還要想除掉我。因為若明惡意挑撥而關閉的心再也無法和愛人的心溝通,再也無法感覺到憫對他綿綿不絕的愛意。
「哼,你好幾天沒有來了!那天是我錯了,我不該這樣說你,可是你也不能這樣就幾天不理我啊。」憫此時的神情委屈之極。想到這幾天自己在陽華宮像個女人似的望穿秋水,等著他的到來,心下不服氣之極,正好看見勳結實的胸膛就在眼前,暗褐色的乳頭微微挺立,想也不想,一口咬去。哼,咬、咬、咬,我咬,看你這麼欺負我。
麻癢的感覺升騰起來,將憫的頭從自己身上拉起來,免得抑制不住自己的慾望,今天已經要了他四次,他的身體不能再經受歡愛了。吻了吻愛人嬌的紅唇,勳低聲道:「這幾天太忙了。所以沒能過來。乖,對不起哦。」
「你在忙什麼?我老是看你這幾天和若明,楊影明他們在一起。他們是你的舊部是吧。而且若明還是你小舅子。」最後一句話他的聲音低下來,變成了只有自己能夠聽見的咕囔聲。
憫無心的一句話卻讓勳不知為何警覺起來。他在試探我?他想要從我這裡探聽點什麼?憫他已經發覺了嗎?「沒什麼。西北邊境這幾個月來屢遭挑釁,我和他們在商議這個呢。他們現在都是軍方高官,而且我和他們當年一起出生入死,所以要親密一些。」
憫點點頭,不再追問。他既然放心把權力交給了勳,就不太想過分干預他。當年勳怒殺四個太監的事情,他曾經讓小安子調查過,也知道了宮中的一些閒言碎語。他還曾擔心勳因為這個疏遠他,可是勳從來沒有向他說過,因此,他心中十分開心,又始終覺得有些虧欠勳,也明白勳想通過做好政事像別人顯示他是有才能的。所以,他不斷給勳創造機會,讓他做自己想幹的事情。
「你呢?這幾天征夷元帥和鎮國公他們老是進宮見架,說什麼呢?」
「唉……」憫臉上閃過無奈,道:「他們還不是勸我說給你的權力過大,又說不合祖制,想讓我收回權力。」憫再次歎氣,我愛給勳多少權力是我的事情,你們憑什麼管我。什麼時候才能不讓他們這麼說?難道真的要那樣做?
錯把憫無奈的表情當作痛苦地掙扎,勳無聲地吻了吻憫。是嗎,只是想削我的權力?怕是勸你殺掉我吧。憫,你當真會這麼做嗎?難道我們的愛戀比不上幾個老臣子的逼迫?憫,你現在也是在痛苦吧。我知道你愛我,你比任何人都要愛我。既然這樣,我不會再讓你痛苦。我來做皇帝,然後把你至於我的保護下,就沒有人會說什麼,沒有人會來逼迫你了。我會像以前一樣寵愛你,比以前更寵愛你。可是勳卻忘記了,失去了信任的愛情只會留下痛苦。
看著勳有一次鎖緊眉頭,憫不禁有些洩氣。伸手撫平勳眉間的皺褶,印上自己的吻。勳啊勳,現在的位子不能滿足你嗎?你注定是要做高高再上,!翔天空的鷹,既然如此,我來為你插上翅膀。我不需要在天空中,我不在乎從此為人們遺忘,我不在乎被祖先唾罵,我不在乎從此只能當籠中的金絲雀。因為我知道,你累了的時候,只會回到我的身邊。
兩人心中的打算,一樣的結果,不同的性質,也包含不同的心。失去了愛人之間的默契,兩人之間這場變革,注定了是場悲劇。
***
這世上或許有人在打定主意之後仍然猶豫不決,拖拖拉拉,讓事情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不了了之,然後再重新開始另作打算。可是勳和憫絕對不是這種人。憫一旦認定的事情就不會回頭,而勳則是出名的行動派。於是事情就在兩人積極地推動下向前發展,只一個月,兩人背著對方所作的準備就各自就緒了。
當夜,入夏之後,空氣微微有點燥熱,蟲鳴聲在樹多花多的皇宮中此起彼伏。在這一樣的喧鬧聲襯托下,整個皇宮顯得安靜得過分。一隊隊宮廷侍衛例行公事地在這寬廣的深宮大院之中嚴加巡邏。由於當今聖上並未納妃,整個皇宮十室九空,濃墨一般的黑暗籠罩著整個皇宮。就在這一片漆黑中,皇宮的心臟之處,卻燈火通明。
「啊……」優雅地打個呵欠,伸個懶腰,憫從一大堆的文件中直起身子。
隨侍在旁的小安子立刻捧起一盅茶靠上去。端起杯子,潤澤了乾渴的喉嚨,憫長吁一口氣道:「真是累死我了。」
「萬歲爺,您歇會吧。這一個月來您都忙成什麼樣啦。」
憫笑了笑,悠然道:「這麼大的事情,不幫他做好,以後不知道得耗費他多少精力。」隨即語氣一變,又興奮起來:「這下好了,我馬上就可以擬詔啦。明早在朝堂上一宣佈,給他一個驚喜。不過以他的脾氣,怕是無奈,頭痛的多吧。」此時憫臉上一掃數月來的倦色,神采飛揚。
搖頭看著皇帝。唉,這個主子,從小就這麼任性,當上了皇帝都還像個小孩子似的。一想到這裡,小安子忍不住插嘴道:「萬歲爺,您真的要這樣做?這可不像那些你送給威揚公的甲啊,劍啊,再寶貴也只是個器物,少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這可是咱冬陽幾百年的江山社稷啊!」
憫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我相信他會比我做得更好!不過到了那個時候,小安子,你還願意侍侯我嗎?」
小安子立馬跪下,眼睛一紅,拖著哭腔道:「願意,小安子願意。小安子這輩子就只侍侯萬歲爺,不管怎麼說,您永遠都是奴才的萬歲爺。」
「好了,好了。」憫揚聲笑道:「幹嘛說得這麼傷心。到時候還不是跟現在一樣。我整日在皇宮中游手好閒,所有的事情都由他處理。」
「是,是奴才糊塗了。」
「好了!」憫收起笑臉,神色嚴肅起來,「去把上官淵給我叫來。我,要擬詔了!」
「是!」
就在憫滿心歡喜的為勳準備大禮的時候,一隊隊訓練有素的精兵正在黑暗地掩護下迅捷地將皇宮包圍起來。這群士兵經受過大漠黃沙的磨練,經受過夜摩大軍的洗禮,是冬陽軍隊中精英中的精英,遠非皇宮中新進的御林軍和禁軍可比。而他們效忠的對象,不是他們高高再上,如月神般清冷高貴的皇帝陛下,也不是冬陽的朝廷,他們只效忠一個人,那個曾經同他們同甘共苦,曾經帶領他們衝鋒殺敵的人——威揚公——勳。
比之於皇宮之中的清冷,威揚府中此時可就熱鬧多了。所有的人都披甲戴盔,腰懸兵刃,氣氛緊張又熱烈。勳披著憫千挑萬選之後送給他的雲蔚甲,腰掛磐龍劍。而象徵兩人愛情見證的連生則貼胸而藏。此時的勳心情複雜。他還在掙扎,還在猶豫。
敏感的察覺到勳心底的情緒波動,一絲寒光閃過若明深沉的眼底,都已經安排到這一步了,他不會允許勳此時放棄。如果放棄了,那他所作的一切就白費了。他不接受!
整理了一下近日的情況,若明以他最知性,最具說服力的聲音說道:「元帥,請您下令吧。我們的人馬已經控制了京城的局勢,皇宮也落入了我的包圍之中,請元帥下令吧,」
「……」勳沒有說話。他想起了憫。憫的任性,憫的哭泣,憫的笑容,憫的冷漠,憫的無理取鬧,所有的一切忽然停留在當年自己為了救憫而傷重醒來之時,那個披頭散髮,雙目紅腫,眼袋烏青,嘴唇乾裂,臉色慘白,狼狽之極憔悴之極卻在自己眼中又美麗之極的臉上。心中一顫,我這麼做對嗎?憫他是那麼的愛我!難道我真的要做背叛他的事!不,勳,你不是背叛他。憫他雖然愛我,可是他也有他的責任,那些頑固不化的愚人一定在逼迫他。只要我把一切都奪過來,好好的保護他,他就不會有那麼沉重的壓迫。我會讓他過得更幸福。兩種思想就這樣不停地在腦子中打架。
「元帥,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如果今天你不作,明天我們這一群人就會人頭落地。兩方鬥爭本來就是殘酷的。元帥,宮中的探子說,這一個月來,皇帝頻頻召見上官淵。有時候甚至是深夜召見……」
勳面色一寒,想到這一個月來自己忙於準備,鮮少入宮。若是平常,憫早就找來哭鬧一場,可是這一次他居然不聞不問。就連自己進宮去,他也忙得不得閒,問他在做什麼,卻又遮遮掩掩,支支吾吾。心中一痛,憫,你真的是聯合上官淵要殺我嗎?搖搖頭,想要將這個念頭甩出去:「上官淵雖然不與我們交往,可是也與保守派不相往來。他純粹是個清高學者,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若明還未開口,一向忠誠老實的文斌反而說道:「進來我負責觀察保守派的動靜。發現上官淵多次出入征夷府,趙府,以及幾個老王爺府。看來他真的倒向了保守派。」
勳的拳頭握緊了,指甲陷入肉也不覺得疼。心中痛苦地呼喊著:憫,憫……
「元帥,難道你真的要等到皇帝殺你的時候才後悔嗎?到時候,就不止你一個要死,在座的每一個都逃不了。元帥,難道你真的忍心看著這些陪同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因為你的猶豫而送命?」
不可否認,若明的話有著不可抵禦的說服力,楊影名立刻拍案跳起來道:「他XX的,這皇帝真他XX的不是東西。虧我們元帥拚死拚活地保他衛他,任勞任怨地為他的江山出力,他居然還要元帥的命!他XXXX的,等我抓到他,我定狠狠地抽死他,折磨……」
「住口!」一聲暴喝打斷了楊影名的話。勳眼中翻滾著熊熊大火,怒視楊影名。
向來勇猛大膽的楊影名在這迫人視線的壓迫下,幾欲嚇得心膽俱裂,就連若明也臉上變色,心兒狂跳。
「傳令下去,立刻開始攻城!你們按原定計劃,各司其職。不過,你們都給我聽清楚!不、許、傷、害、皇、上、一、根、頭、發!如果誰做不到,別怪我翻臉不認人!」說完,再次狠狠瞪了楊影名一眼,隨即向外走去。
一屋子人緊隨其後,剎那間走得乾乾淨淨。熱鬧喧囂的房間瞬時冷清下來。只有仍然搖曳的燈火和尚未冷掉的熱茶顯示出剛才這裡的熱鬧的跡象。
***
沾滿墨汁的筆在明黃絹布上行走一番後,總算停了下來。鄭重地放下筆,上官淵手捧著詔書上前交給小安子,遞與憫審閱:「陛下,您看看這詔書可否合適?」
憫凝神看向詔書:「……威揚公操勞國事,世人所仰……今上身體欠安……擬古人遺風,選賢為能……禪位於威揚公……」細細審閱了三遍,憫才點頭笑道:「辛苦你了。這詔書寫得很好,就這麼辦,不用再改了。」
「謝皇上誇獎。能為冬陽盡責,是微臣的責任。」
「好了。小安子,那玉璽來。只要蓋上玉璽,就大功告成了。」憫重重地吐了一口氣,開心地說。
小安子聞言,趕緊將黃綢包裹著的玉璽送上龍案。小心地解開黃綢,通體晶瑩,流光溢彩的白玉玉璽顯露出來。玉璽上方,匠人精心雕琢的升龍盤踞上方,龍首高昂,幾欲破空而出。小心地將玉璽放上印泥,正待拿起來蓋在詔書上,外面傳來的若有似無的喊殺聲忽的清晰起來。
經歷過一次被人逼宮的憫當然明白這是什麼?臉上陡然變色。這時,緊閉的房門被人撞開,禁軍統領渾身是血地闖進來,撲倒在地,聲嘶力竭地喊道:「陛下快走!統兵大元帥起兵造反,已經闖進宮來,快……」剩下的話語被背後插入的劍堵在了喉間。
門外,勳帶著一眾人馬如天神一般站在門口。手上,還拿著沾滿血的磐龍劍。
憫傻傻地站在那裡,手上還握著玉璽,眼睛直直地盯著勳,一點反應也沒有。他看著渾身浴血的勳站在門口,思緒一下子回到兩年前。那一天,勳也是這樣站在門口,如天神一般威武,向自己走來,將陷入絕望困境中的自己解救出來。如今他同樣是渾身浴血地站在門口,卻是針對自己而來。
心中一片血氣翻騰,幾欲破胸而出。強壓下胸口的不快,憫挺直腰桿,直直地站在那裡,靜靜等待著勳開口。
接觸到憫那清澈冷清的目光,勳忽的覺得一切自認為的正義通通消失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躲閃著憫的目光。
若明踏前一步,躬身朗聲說道:「天盛皇帝,如今你的京城和皇宮都已經落入了我們手中。你所有的將士都歸我們掌握,忠於元帥。如今你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下詔退位,並傳位於元帥,是你唯一的出路。請下詔!」
憫彷彿沒有聽到,只是直直地盯著勳,逼迫他閃爍的目光對上自己。
小安子怎麼也想不到,主子一腔真心,竟然換來這樣的結果。口口聲聲說著愛他的威揚公居然會背叛他。看見憫慘白著臉站在那裡,心中又心痛,又憤怒。只能緊緊地盯著憫,以防不測。
就連向來淡漠的上官淵看見這副景象,也驚訝得目瞪口呆。
憫緊緊地捉住勳的目光,嘴唇無聲的開合。勳知道,他在問為什麼?無聲變有聲,小聲變大聲,最後憫忽然暴怒道:「為什麼!你真的要我下詔傳位!!?」
勳沉重地點頭,心上如壓了塊大石一般,難受憋悶得慌。
「哈哈哈哈……」憫狂列地笑了起來,笑得張揚,笑得狂放,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勳更是心痛難耐,就想疾步上前將他擁入懷中。可是他的心怯了。失去對對方的信任,他的心怯了。
「不就是要這皇位嗎?我給你,我給你,我給你!」憫大呼三聲我給你之後,搬起玉璽,狠狠地印上早已擬好的詔書上,彷彿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將詔書印出一個洞。然後他彷彿喝醉酒一般搖搖晃晃拿起玉璽,放到一邊,一把抓起詔書,用盡全身力氣將那薄薄的詔書扔向勳。
勳驚疑萬分的拿起詔書,待看見第一行字臉已變色,待看完全文,已臉色慘白,心痛如絞。這份詔書顯然是在他進屋提出要求之前早就寫好了。用詞造句無不顯示憫對他的維護。勳一把抓過一直站在一旁的上官淵,喉道:「這是怎麼回事?」
上官淵揮開勳,拍了拍衣服,冷然道:「陛下早就有心傳位於你,這一個月來廢寢忘食地為你鋪平道路,剷除障礙。明早上朝,就準備宣詔。哼,可惜元帥你心太急,等不得名正言順的登基,非要弄個逼宮奪位。想我上官淵雖與你交往甚少,可是內心一直佩服你的為人,心道將冬陽交給你,是天下之福,蒼生之幸。因此一直盡心盡力幫助陛下,幫助你。誰知,我看走了眼,陛下看走了眼。你,也不過是個逆臣賊子!」
勳聽完這番話,已經不能用心痛來形容自己的感受了。虧你還自認為為憫著想,虧你還認為自己是救憫於水火之中。你真他XX的混蛋。
抬頭看向憫,他正冷冷地盯著自己,眼中再也看不見那濃濃的愛意。然後,就看見一口鮮血自蒼白的人兒嘴裡噴出,染紅了蒼白的臉,染紅了明黃的衫,染紅了自己被黑暗蒙蔽的眼睛。看見自己愛的人直直倒向地板,勳聽見耳邊傳來自己一直想喊卻怕喊的名字:「憫!」撲上前去,接住那讓自己心痛心愛之人。
可是愛人卻閉上了眼,不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