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
日暮東風怨啼烏,落花猶似墜樓人。
☆
清早的晨光,伴著吵人的敲鑼打鼓聲,揭開了一天的序幕。
嘈雜的聲音來自一隊迎親人馬,紅紅的一長列猶如赤焰般醒目,令人無法一眼望盡。
駿馬上的新郎,臉上帶著苦笑,中間的大紅花轎晃晃蕩蕩,圍觀的民眾則在一旁指指點點,有人欣羨,有人不屑。
「好熱鬧啊!真不愧是洛陽盧家的喜事,連娶個妾室都這麼隆重。」
「是啊、是啊!而且聽說這要嫁到盧家的姑娘,不過是一名小村姑呢!」
「管他是誰,反正能嫁到盧家就算只是妾,都不曉要在佛祖面前求上幾輩子?不知這女的長得如何?」
也許是鑼鼓聲過於嘈雜,旁人的議論更是肆無忌憚地大大喧嘩起來,
代娶新郎蔣景同不禁皺起眉,他望向花轎一眼,輕輕一歎。
只盼轎中人沒聽到這些閒言閒語,更願花轎早點到達洛陽盧家,好將這燙手山芋交給那個混帳正牌新郎!
洛陽盧家最早可追溯至明太祖朱元璋之時,盧家世代經商,還曾資助太祖起義,嚴格說來盧家還是開國功臣,盧家祖先原本可享高官厚祿,但因淡泊名利,不願在朝為官,太祖於是賜予先人大宅一座,黃金千兩,盧家就此在洛陽城裡定居。
幾代下來,洛陽盧家生意越做越大,尤其到了這一代,家業傳至盧允世,其經商手段更是高明,憑藉著自己這方面的天分,盧允世已使得盧家家產達到富可敵國的境地。
盧家大門已入眼簾,樂隊的鑼鼓聲也加倍嘈雜。
蔣景同仰首一望,在心裡暗罵一聲該死,立即拉緊韁繩,舉手大喊,「停!」
迎親隊伍聞聲停下,
即使面上神情極度扭曲,心中直將盧允世罵上千百遍,但最後仍不得不躍下馬,做自己份內應做的事。
蔣景同走到花轎前,吞吞吐吐地道:「鳳姑娘,我想……我們先停下來歇一會兒吧!」說完,他瞥了瞥旁邊一臉看好戲的圍觀民眾。
然而花轎裡的人兒卻沒有回應,一陣徐風襲來,掀起花轎的簾子,眾人不禁憋住氣息引領而望,就是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盧家公子堅持一定要迎進門。
等了一會兒,見轎中的姑娘仍是半字不語,蔣景同又是苦笑,手一揚,示意大隊人馬先退居一旁,好讓前頭另一隊迎親人馬,先進盧府。
☆☆☆
「辟哩啪啦」的鞭炮聲轟隆作響,圍觀的人群被嚇得紛紛向後退去。
兩扇貼了個大大喜字的朱紅大門,則不受半點影響地屹立著,兩旁的石獅也不改威
嚴地直視前方,而大門之上高高懸掛的匾額,雋刻著兩個氣魄不凡的大字——「盧府」。
白淨的長階佈滿了爆竹灰屑,媒婆早已嚇得雙手掩耳躲到一旁,等著不遠處盧家公子的迎親隊伍到來,
可是……媒婆一臉複雜的看著眼前的迎親隊伍,因為出現在眼前的隊伍不只一隊。看!這是什麼樣子嗎?她幫人辦喜事也三十多年了,從沒接過這麼難辦的親事,光看準新郎臉上沒半點笑意就讓人不愉快了,更甭說待會兒會有多尷尬,要不是盧家財大勢大,她才不想賺這筆錢呢!
不過說歸說,盧家公子臉上雖沒笑,卻仍是英俊挺拔,姑娘們一見就愛,而且盧家家世顯赫、家財萬貫,就算多娶幾個妾室也沒什麼不可以,他畢竟是人中之龍嗎?
但也用不著在同一天娶啊!唉!真是折磨人。
盧允世的馬匹在盧家大門前停下來,媒婆硬擠著一張笑臉迎上去,「恭喜少爺、賀喜少爺!還請少爺快快下馬踢轎,好迎新娘子進門啦!」
盧允世不發一語,斜視著花轎,遠處另一隊迎親人馬也納入他眼中,他臉上忍不住現出一抹得意,微勾的嘴角隱隱含帶著惡作劇。
他向媒婆點點頭,下馬朝轎子走去,
媒婆僵在臉上的笑顏這才褪去,雙手撫著狂跳不停的心臟。當真要嚇死人,這盧家少爺笑得那麼燦爛奪目,她都是兩個孩子的媽了,還差點被迷得不知天南地北呢!
盧允世一踢完轎,媒婆邊忙著將新娘子給扶了出來,邊請新郎倌一同進府完婚,沒想到盧允世卻走到大門口遣走迎親人馬,逕自站在那兒觀看。
媒婆冒了一身冷汗,走到他面前,「呃……盧少爺,咱們先進廳跟大少夫人拜堂吧!等等還有二少奶奶呢!讓二少奶奶久等了可不好。」
盧允世哪那麼簡單就進廳,他偉岸的身軀仍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蔣景同望著盧府退去的迎親人馬,臉上露出微笑,他終於快完成這件難熬的任務。
「鳳姑娘,我們要到盧府了。」說完,他便想走回坐騎,可臨去前又忍不住回頭道:「其實允世不壞,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不等轎裡的人兒回應,他輕歎一聲,躍上馬背命令著,「起轎!」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盧府大門邁進,
隨著隊伍緩緩靠近大門,蔣景同也清楚地看到盧府外還有另一名新娘在場。糟了!
他們不是進府去了嗎?怎麼這會兒人還在這兒?允世到底在搞什麼鬼?
眼見另一個花轎就要到達門口,急得團團轉的媒婆,簡直快要昏倒了!
「盧少爺!二少夫人的花轎都來了,我們還是快進到府裡拜堂吧!免得讓二少夫人等太久。」
這時蔣景同的迎親人馬,已在盧府前停了下來。
「哪來這麼多麻煩事!」盧允世惡意的笑容更加明顯。
見蔣景同下馬,他便走到花轎前踢了一下,還自動把手伸到轎子裡,一把抓住他的目標,他全副心神都擺在她身上。
他的小妾呵!
大手一拉,呈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隻戴著翠綠白玉環的白嫩小手,接著被火紅喜袍覆著的纖弱卻昂然挺立的身影也驀然出現,她的姿態猶如高傲的火鳳凰,面上雖然罩著紅巾,卻正對著盧允世的臉……
「盧允世!你未免欺人太甚!」驀然,一聲怒斥傳了開來,
眾人一愣,紛紛向聲源尋去,這一看,大夥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那先來的新娘子身著一襲大紅鳳袍,袍上繡著的一雙鳳凰栩栩如生,好似要飛向新娘白皙的頸子,頸上是圓挺的下巴,烏黑亮麗的秀髮披瀉在兩旁。
而原本該是覆在新娘頭上的紅蓋頭,此時竟被緊抓在手上,她無瑕的容顏滿是怒意,正橫眉豎目地瞪著盧允世。
啊!誰來敲昏她吧!媒婆一臉欲哭無淚地看著新娘子,雖然新娘子實實在在地說出了她的心聲,
盧允世不悅地皺起眉頭,執著纖弱新娘的手稍稍往後一擺。
他手中的人兒,頭巾覆蓋下的紅唇漾出一絲笑意,似乎有些幸災樂禍。
盧允世眼角餘光瞥到蓋頭下的紅顏,眼中不禁閃著危險的光芒,同時也有幾許訝異。
「哼!男人全是一個樣,無恥下賤!」王芸芸一臉冷笑地開罵,抓著紅巾的手握得泛白。
「呸呸呸!今天是你大喜之日,可別胡亂說話呀!」媒婆立即跑到她身邊,搶過她手上的紅巾,想蓋回她頭上。
王芸芸卻閃過身,一臉憤恨地看著盧允世。
盧允世眉頭皺得更緊。
「盧允世你好樣的,別以為你有錢有勢就可以欺負人,我王芸芸也不是好惹的,今天你休想我會跟你拜堂成親。」她憤怒地道。
盧允世輕蔑地掃了王芸芸一眼,手上的纖弱新娘,頭卻微微一偏,雖然她的臉讓頭巾給覆蓋住,但他知道她正在打量王芸芸,
媒婆聞言更是驚慌,一臉欲哭無淚,「我的姑奶奶啊!盧公子可是你未來的丈夫,怎麼可以語出不敬!」說著,她一臉求救地望向蔣景同,卻發現那位代娶新郎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芸芸!」盧府內傳來一聲驚呼,「你這樣成何體統?為什麼不進府反倒在這裡吵吵鬧鬧的,像什麼話!」
蔣景同伴著一對中年夫婦,由盧家大門走出來,後面還跟著一群前來賀喜的賓客,人人臉上都帶著震驚,
「盧老爺、盧夫人……」媒婆如蒙大赦地迎上前,臉上還帶著委屈。
「姨娘、姨丈!」王芸芸不情願地喚道。
「允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盧夫人徐心蘭一臉氣急敗壞。這成何體統!
盧家望一臉嚴厲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又看向兒子手中的女子,「你就是張詔鳳?哼!大房都未拜堂,就自己先出花轎,真不知你父母是怎麼教的,連這點禮數也不懂!」
這句話說得很重,嚴重地侮及張詔鳳的長上。
盧允世一怔,沒想到父親會對她產生誤解,本想出口為她開脫,但最後又忍了下來,因為他很好奇她會怎麼為自己的父母說話,
張詔鳳向前走了一步,螓首微微上仰,「盧老爺您恐怕搞錯了,扶我出花轎的是令公子,不懂禮數的是令公子,我想沒家教的也該是令公子吧!」
她的臉覆著頭巾,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可全身上下所散發出的冰冷氣息,卻清楚地表達了她對盧老爺話語的不滿。
「你……」盧家望-臉氣結地望著她。
「哈哈——」盧允世長聲一笑。她不但為自己開脫,更將了他父親一軍。
「孽子!你還笑得出來!」盧家望忍不住怒喝。
「爹,這事的確是孩兒不好,不過為了省麻煩,我還是堅持一日迎娶二妻。」盧允世無謂地解釋。
「允世!」徐心蘭快被兒子給氣死,「你就是這麼不聽話。」她當初就很反對,現在可好了吧!果然鬧得不愉快了。
「哼!」王芸芸一聲冷笑,「不拜堂娶妻,豈不更省事?」
盧允世睨了她-眼。
「今天可是盧家的大喜之日,有什麼事等拜完堂再說吧!」賓客中,有人急忙勸道。
徐心蘭一聽也是,她按下怒火,「好了!快進去拜堂,誤了時辰可不好。媒婆你幫我扶著大少夫人。」
王芸芸聞說,正想開口再說,卻被盧家望喝阻。
「芸芸,家裡的事你不管了嗎?」盧家望沉重地看了她一眼。
「我……」王芸芸無奈,最後也只能靜靜地由人擺佈。
兩個新嫁娘被人攙扶著,從盧家大門走到大廳,一段小小的路上氣氛低迷。
☆☆☆
真是一場鬧劇!
鏡中的人兒,點著胭脂的容顏上,帶著些微笑意。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還笑得出來?不過說真的,她現在的心情還真是有點愉悅。
雖然在拜堂之時,盧家二老仍不忘給她一些小小的羞辱,但都沒盧允世帶給她的大。
他真是卑鄙、無恥、下流,都有這麼一個率直美麗的妻子了,為何還要來招惹她?
那天娘要她去向菩薩許願,求個好姻緣,想不到竟惹來他這個禍患!
「哼!」張詔鳳忍不住一聲冷笑,笑中帶著幾許哀傷。
張家確是今非昔比了。她怔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腦海閃過千頭萬緒。
伊水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