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明天卻平地一聲雷,炸得商府亂作一團。
一夜輾轉反側,商缺月近午才醒來。紅情神色急切地說:「小姐,你可醒了,老爺上朝回來了,叫你到他房裡去。」
「書房嗎?」商缺月伸個懶腰,父親有事和她商量一向是在書房。
「不是,是清蕪院老爺、夫人的房裡。大小姐已先去了。」
是關於晴月的婚事吧,也好,該把一切向父親稟明了。
走進父母的房間,商缺月立刻意識到事情不那麼簡單:商夫人摟著晴月坐在床沿,母女倆眼眶發紅;商士軒坐在椅上,愁眉不展。
「爹,娘,出了什麼事?」商缺月問得小心翼翼。
「唉,皇上今日下旨,要召晴月入宮伴駕,十日後進宮。」商土軒眉頭深鎖,唉聲歎氣。
「不出所料。」商缺月喃喃低語,呆怔地坐下。龐彩風一定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昨天才會說那句話。既然龐彩風被召入宮,與她並稱「京城雙姝」的晴月怎會倖免?只怪她們名聲太響。太快了,本以為來得及先為晴月定親。
「我才不入宮呢。」商晴月淚眼婆娑,聲音輕柔,卻透露著內心的堅定。
「娘的心肝寶貝,娘捨不得呀。」商夫人抱住女兒,「這皇上也真是的,三宮六院,佳麗三千還不知足嗎?非要咱們晴月。老爺,快想想辦法。」
「唉,我這不是在想嗎?」商士軒煩躁地踱步,拒絕是抗旨,編個理由又是欺君,前有狼後有虎,如伺是好。
商缺月也在最初的震驚之後,飛快地轉動著腦筋。
「就說咱們晴月定了親。許了人了。」商夫人想出個主意。
「不行,這若拆穿可是欺君之罪。」商土軒斷然否決。
「那,那裝病呢?拖過十日就是了。」
「皇上一定會要姐姐養好病再進宮,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商缺月反對,事情哪有這麼簡單?
商士軒停住腳步,下定決心地說:「大不了我抗旨。」他寧願丟官也不願女兒葬送一生。
「那怎麼行,抗旨可是要給一家大小招來禍事啊。」
商夫人惶恐不安。
「我居官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皇上不會太為難我,最多革職而已。」
「不,爹,」商晴月拉住父親,「怎麼能讓您為女兒革職呢?大不了女兒入宮就是了。」說著淚水潸然而下,如果讓父親為自己犧牲,那她就太不孝了。
「好孩子!」商士軒慈愛地拍著女兒的手,「榮華富貴爹從未放在心上,你的幸福比什麼都重要。」妻子和兩個女兒是他僅有的親人,和樂的家庭是他多年來小心珍惜的;其他的,都可以失去,惟有家和親人他不能失去。
「父親,我不贊同您抗旨。」商缺月冷靜地提出反對意見。「您丟官事小,但朝庭若失去了您,從此奸佞當道,父親豈不是有負社稷江山、黎民百姓嗎?千萬不可因小失大,成為千古罪人啊。」這皇帝為了一己私慾而失去一位賢臣,也算不得明君!
商土軒頹然無語,心中矛盾掙扎,亂如一團麻。
「最好的辦法是讓皇上討厭晴月,自動放棄。」商缺月指出一條思路。
「對,把晴月打扮丑點。」商夫人跟一亮。
「不行,晴月美貌,人盡皆知。騙不了人的。」商缺月搖搖頭,「裝瘋、裝傻也行不通,很容易被揭穿,也是欺君之罪啊。」
「難道就沒辦法了麼?」商夫人霍地站起,「我入宮去見皇后,讓她勸勸皇上,放過咱們晴月。」
「娘,行不通的。」商缺月拉住母親,「皇后不會為咱們求情的。」
「為什麼不會,她就是不看我倆的交情,也要想到晴月入了宮對她也不利呀。」商夫人不信皇后不幫忙,她們兩人是手帕交,當年若不是父親先把她嫁給商士軒,也許太子妃就是她了。不過她慶幸自己不是皇后。
「皇后怎麼敢勸阻皇上呢?那不是得個嫉妒的惡名嗎?」商缺月勸母親不要去碰釘子。因為龐貴妃得寵,皇后自己的位子都岌岌可危,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惟恐皇上有借口廢後,怎敢去管皇上的事?
「不管,我一定要去試一試。」商夫人不肯放棄。
商缺月還要開口,商士軒道:「缺月,讓你娘去吧。有希望總比什麼都沒有好」。
商夫人入宮去了。一下午商缺月寸步不離地陪著姐姐。也許是有了希望吧,商晴月平靜了許多。
傍晚時分,商夫人回來了,帶來了皇后拒絕說情,還勸商夫人送晴月入宮與她作伴的回答。
商缺月一點也不意外。龐貴妃專寵,又生了三皇子,時刻對皇后、太子之位虎視眈眈。但礙於皇后、太子並無過錯,若提出廢立,一定會遭到群臣反對。
皇后的處境早已不妙,只是她內無助力,外無援手,只能暗暗著急。尤其是這次龐太師又送一女人宮!
如果晴月入宮就不同了,晴月性情溫順,皇后可借與商夫人的關係對她拉攏控制,以為己用。一來可與龐氏姐妹爭寵,二來可把商士軒作為一股外援。又不怕養虎為患,何樂而不為?
宮庭爭鬥,複雜而殘酷啊!商缺月不由感慨。
但她擔心的還是商晴月。她害怕晴月平靜的表情掩藏著極端的念頭。夜晚,她陪晴月同睡,幾乎不敢合眼,時時注意著姐姐。
第二天,商缺月的不安更深了。她故意漫不經心地講一個前朝的故事:一位女子不願入宮為妃,投水自盡。日期到了,家人交不出人,被滿門抄斬。
商晴月臉色一變,旋即低頭沉思。果然,她是有寧可一死的念頭。商缺月慶幸自己及時看出她的異常,避免了可怕的悲劇。想到自己如果沒及時發現,晴月可能會……她簡直出了一身冷汗。
半晌,商晴月才道:「妹,你放心,我不會再有傻念頭了。我死沒什麼,若連累了爹娘家人,九泉之下也不瞑目。我認命了,入宮就入宮吧,犧牲我一個,保全大家,值得。」她的聲音透著絕望、無奈。幸福已遙不可及,連死的自由都沒有啊!
「姐姐,」商缺月緊緊抱住姐姐,「我一定會想到辦法救你,一定會讓你幸福的。」一定會!她堅定地對自己說。
「讓皇上討厭,讓皇上討厭……」商缺月枕著手躺在草地上,望著天上變幻的白雲。怎樣讓皇上討厭呢?外貌上的醜化是行不通的,應該是個性上的缺點,而且必須能在短時間的接觸中看出。什麼樣的女人讓人討厭?虛偽、潑辣、呆傻、膽小……有了!商缺月一下子爬起來,「這法子一定行得通。啊,還要仔細籌劃,再讓晴月練習……」
接下來幾天,籠罩在商家人心頭的陰霾消散了,商缺月每天足不出戶,忙著訓練晴月。只有在疲累地睡著前一刻,才想起,今天沒去找韋治。夜深人靜時,似乎總有一隻溫暖的手撫摸她的臉頰,讓她在睡夢中舒展眉頭,露出笑容。
檢驗成果的日子到了。
「參見萬歲!」龐綵鳳和商晴月一同跪下。
果然都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一個艷如牡丹,一個清如百合。皇帝滿意地笑了。
從進殿就抖個不停的商晴月抬頭一看皇帝,驚呼一聲就昏倒在地。令皇帝大為惱怒:朕的樣子有那麼可怕嗎?
宮女一番搶救,商晴月才甦醒過來,結結巴巴地說:「皇……皇上天、天威赫……赫,民、民女不,不敢看。」
龐綵鳳諷刺道:「土包子,沒見過世面!」皇帝想她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見過這場面,也是情有可原。惱怒稍稍平息。
接下來,商晴月表現得更加膽小、驚惶:見到生人,手腳直發抖;太監叫她的名,她驚得跳起來;看到樑柱上盤雕的盤龍,嚇得坐倒在地;在花園裡指著一片樹葉叫了聲「蟲子」,又昏了過去……不到半日,皇帝的耐心已到極限。只聽說商家女兒溫柔美麗,誰想如此膽小,真是見面不如聞名!
龐綵鳳不斷以媚眼挑逗皇帝,對商晴月的表現幸災樂禍,明嘲暗諷,又對皇帝添油加醋地說晴月平日如何膽小。她巴不得晴月不要人宮跟她爭寵。
皇帝毫不懷疑,當即命人將商晴月送回相府,冊封龐綵鳳為貴嬪。
商晴月回到家,母女相擁而泣。這一場風波才告平息。
綿綿的小雨使暑熱消退了不少,空氣中一絲絲涼意沁人心脾。
商缺月撐著傘在街上走著。這些天地忙於晴月的事,一連十來天沒有出門。事情一結束,她就迫不及待地溜出來。先去書市巡視了,又去定遠侯府。韋治不在家,老管家告訴她,韋治在萬寶齋。
想不到萬寶齋是他的產業。商缺月抬頭看看醒目的金字招牌。她只知道他的生意做得不小,但他都是隱藏在幕後,從不出面,所以他的產業有哪些,她不清楚,也沒問過。
「客官看些什麼?本店是京城最大的珠寶店,金銀首飾、珠寶玉器,應有盡有。請進來看。」一個夥計見商缺月貯立良久,慇勤招呼。
「我不買什麼。」商缺月不好意思讓夥計失望。
「不買沒關係,儘管看。」夥計依然笑臉迎人。
果然訓練有素。商缺月心想:從這些小事上就可以看出店舖管理得很好。「我是來找人的。」
「找誰?」
「找你們老闆。」也許這個夥計並不知道他們的幕後老闆是誰吧。
「老闆?我可沒資格見老闆,不過我可以帶你去見丁管事。」
丁管事是個五十來歲精瘦的小個子。他停下打算盤的手,打量商缺月片刻,問道:「公子怎麼稱呼,找老闆何事?」
「我姓商,從定遠侯府來。」商缺月禮貌地微笑著。
丁管事事先請缺月到裡間坐著等候,又叫夥計奉茶,自己先離去了。
商缺月無聊地打量著這房間佈置。前堂陳列著貨品,是一般客人選購珠寶的地方,而這間房則是貴客上門,購買珍品的場所。佈置得雅致、整潔,可以看出每一件傢俱、擺設、字畫都是價值不貲。
商缺月仔細欣賞著牆上的一幅字,那是鍾繇真跡。
身後傳來悅耳的男中音,「喜歡嗎?送給你。」
「韋大哥!」商缺月高興地回頭,鼻子差點撞上韋治的胸膛。「哎呀,靠這麼近做什麼,差點撞扁了我的鼻子。」
韋治輕輕點一下她的鼻子,「怎麼不在家等我?」
「老管家叫我等一會兒,說派人通知你。我自己要來想看看你的店舖。」商缺月很想瞭解他的經營手段,管理情況。
「要我帶你參觀嗎?」
「不用。」她感興趣的又不是那些珍寶。雖然她出身富貴,卻很少來萬寶齋。上一次來,還是兩年前父親四十大壽,她和晴月一起來為父親選禮物。平時她連珠寶首飾都很少戴,還真不像女孩子。
韋治似乎能明白,她並不喜歡那些昂貴的珠寶,微微一笑,不再勸說她,拉起她的手從後門走出。
穿過幾重院落來到一座小樓前。韋治牽著她的手上樓,來到一個簡樸、整潔的大房間。
房間的幾面牆全是櫃子,中間一個大書案。除了必要的東西,沒有任何擺飾。
商缺月興奮地東張西望,這一定是韋治經營生意的真正中心。她感到莫名的欣喜漲滿了胸臆,這裡代表著韋治不為人知的一面,來到這裡,意味著真正走進了韋治的世界。
「我喜歡這裡!」商缺月大聲宣佈。想像坐在那把紅木椅上,審閱著八方店舖的賬冊,每一個決策、指令又從這裡傳遞到四面八方,大有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豪氣。
商缺月把韋治拉到椅前,踮起腳按他的肩讓他坐下,走到書案對面,雙手撐著桌面與他對望,「韋大哥,坐在這裡,你覺不覺得自己像蜘蛛?」
「蜘蛛?」為她的一連串奇怪舉動而納悶的韋治瞇一瞇眼,「怎麼說?」
「瞧,你像蜘蛛坐在網中央,八條腿控制著蛛絲,而蛛絲牽往八方,任何一方的動靜都逃不過你的敏銳感官;對任何一方的事情都可做出最有效的反應……」
韋治笑了,這個慧黠的小女人,真是上天送給他最珍貴的禮物。
「而且呀,『擺起八卦陣,談笑退雄兵』,像不像你呀?」商缺月得意地笑著,小臉閃閃發亮,光彩照人。
「不像!」韋治搖頭,「我哪有那麼醜?你太貶低我了。」
「我是在抬高你耶!我想當蜘蛛還當不成呢。」商缺月笑盈盈地說笑。
「你不能當蜘蛛。」韋治微笑。
「為什麼?」商缺月不服氣地問。
因為母蛛蛛會吃掉公蜘蛛。韋治笑而不言。
拉她坐下,「陪我看賬。」
「這麼多賬冊,我來幫你看。」商缺月找到一件事來拖延時間,她實在不知如何開口問那個問題。
二人靜靜地看著,只偶爾有翻動書頁的聲音。商缺月發現,韋治的生意不但涉及面廣,而且規模不小,有不少著名的商號居然都是他的產業。觸角甚至已伸到了北境、江南。以他的財力,說是富甲天下也不為過。
「韋大哥,這筆賬有問題。」商缺月指給韋治看。
「買人五百匹蜀錦出現兩次,賣出卻合計只有五百匹;還有,好幾筆開支都重複出現;另外,這批貨進價太高,根本一文未賺。」
韋治看著那本賬,果然她指出的問題都存在。本以為她不懂這些,拿幾本給她看是讓她打發時間,自己一會兒再重看一遍,看來不需要了,她又給了自己一個驚喜。
「你看,」商缺月湊上頭來,「這幾筆進價太高的貨都是向同一家商號買的。我看一定有人勾結,中飽私囊。」
「我會查清楚。」韋治面色凝重地點點頭。「缺月,你怎麼看得懂賬?」
「我聰明嘛。」商缺月俏皮地回答。好歹她也經營著幾家書市。雖說與他的生意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但卻是她一手創立的。
「對了,商大哥,你生意這麼大,光看賬冊都要累死人,何不想辦法減輕負擔?」
「你幫我看,我的負擔就少了一半。」
「我又不能一輩子幫你。」商缺月皺皺鼻子。
為什麼不可以?韋治沒問出口,只是捏一下她的翹鼻,引來她的抗議。
「我想出一種新方法記賬。 」 商缺月興致勃勃地建議,拿一本賬冊作範例,「你瞧,數字、回減乘除都寫成文字,多麼麻煩。既費墨,又費紙,最糟的是費時。」
「不寫成字寫成什麼?畫成圖嗎?還是結繩記事?」
「用簡單的符號代替呀!」商缺月用手指在書桌上劃,「比如用一個圈代表八,一勾代表七……加減乘除也用符號代替,寫起來可快多了。」
「有道理。」韋治沉吟,「如果定一套符號,每個商號的掌櫃,賬房就要從頭學起。」
「這個簡單易學,要不了一天就不會了。」她經營的書市就是用的這種記賬法。「你想,有些夥計不識字,不會看賬、記賬。如果用了符號,不識字也不成問題啦。還有一個好處:外人,尤其是你的對手拿到了賬本也看不懂。」
「果然是個好辦法,值得採納。」
「還有呢,你可印一些專用記賬紙,印上小格子。
支出用黑色,收入用紅色。記賬時,個位對個位,十位對十位……依次將數字填入格中。」商缺月拿著筆在紙上畫著說明。「算時不易出錯,查時一目瞭然。這樣,你的賬可以三本縮為一本,再不會有這堆積如山的賬本。你和各店主事可省出不少時間專心於經營、發展。」
韋治突然將商缺月橫抱起向上一拋。
「啊——」商缺月突然如騰雲駕霧,尖叫著向上飛。在以為頭要撞上房梁而抱著頭時,突然又開始下落;在她以為屁股要摔成幾瓣時,又被穩穩地接在韋治的懷抱裡。
「你發瘋了!嚇死我了!」驚魂未定的商缺月虛軟地靠著韋治的胸膛,不停地捶打他。
「缺月,和我一同經營這些商號。」韋治一說話,胸膛的振動就傳人她的耳膜。今天帶她來到這裡,就表示他把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心完全敞開,歡迎她進入、分享。
「那怎麼行!」商缺月離開他的胸膛,「我不出一文錢就當半個老闆,你不是太吃虧了?」
「吃虧就是佔便宜。」韋治笑得意味深長。
「我看不出你能佔到什麼便宜。」商缺月斜睨他。
「笑什麼?」
韋治笑得更詭異了。
「你今天很愛笑耶。」商缺月坐在凳上,沉思地瞧著韋治。一個冰山變得這麼愛笑,為什麼?是什麼力量如此巨大,可以使一個人發生這麼大的變化?
愛情!
應該是愛情的力量。韋大哥戀愛了,他愛上某個人了!
從未見過他和女子有接觸,除了……晴月,十幾天前他救過晴月。
他愛上了晴月嗎?
一個個問題在腦中盤旋,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她已經用那種探究的目光注視他半天了。韋治終於出聲:「你有話要說?」
「韋大哥,你多大了?」商缺月決定今天無論如何要問清楚。
「二十七。」
比晴月大九歲。「嗯,你想過娶妻沒有?」
「以前沒想過。」因為他不相信有他理想中的女子存在。
「現在呢?想過沒有?」
韋治凝視著她,似乎在說:你究竟想說什麼?
「是這樣。有一位小姐,出身名門,才貌雙全,溫柔可愛……」天!她還真不適合作媒,一段話說得支離破碎。
哪有人這樣形容自己?韋治暗笑。
「她、她是丞相商大人的千金,你願不願意娶她?」
呼,終於說出口了。
「好。」
「她……什麼?」商缺月怔住了,她已經準備好許多說服的話,怎麼他答應得這麼爽快?
「我說好。」韋治給她一個邪邪的笑容。
商缺月不知道自己怎麼離開萬寶齋,又怎麼會到相府的。當她把韋治的回答告訴父親時,商士軒高興得大笑:「缺月,你果然沒讓為父失望!既然韋治已答應,我就把龍威將軍和洛南郡王府都婉拒了吧。」
商缺月這才知道:原來莫言和李慕然都來提了親。
想不到她的三個朋友都想娶姐姐,可惜只能有一個如願。
接下來托媒、問名、納采、擇日等等,商缺月一點都提不起興趣她除了偶爾去一次書市外,終日足不出戶,連韋府也不去了。就算是刻意忽略,各種消息還是不斷傳入她耳中。婚期定在三個月後,涼爽的深秋。聽到這個消息時,她怔怔地望著窗外的梧桐樹,,腦子空蕩蕩的,自己都不知在想什麼。
韋商聯婚的消息轟動朝野。韋治的地位原本特殊、超然,商士軒又是實權重臣。一些因龐家又一女入宮為妃而倒向龐太師的騎牆派,立刻又回頭討好商派人物。
太后、皇帝賜的賀禮送達韋府,他們從未對哪個臣子的婚事表現得如此關注。不久,百官的賀禮也蜂擁而至,但韋治全部拒之門外,連訪客也一概不見,除了少數幾人例外,比如莫言。
莫言打量著韋治。他的好友變了,依然孤傲,依然卓爾不凡,依然沉默疏離,但那種冰寒的氣質變了。
冷得不再尖銳,不再像出鞘的劍,不再令人不寒而僳
輕歎一聲,莫言垂下眼睫,無意識地把玩著手上的茶杯。他知道好友的改變是為了什麼。他瞭解韋治,知道他不近女色,只為找尋生命中的至愛。他幸運地找到了,可自己,卻失去了。心目中的佳人就要嫁給好友,叫人情何以堪?莫言微微苦笑,他又何嘗不是變了?那個笑口常開的爽朗男子變得憂鬱、落落寡歡。
「恭喜你終於想通了。」好友終於肯成婚,自己應該為他高興,只是內心的苦澀卻怎麼也壓抑不住。
「謝謝。」韋治絲毫未察覺莫言的異樣,滿心沉浸在喜悅中。好幾天未見到她了,她還好嗎?
「你愛她。」這個不是問題。莫言從韋治那溫柔的眼神中看出了一切。
「她很特別。」聰慧、深刻,如一本讓人永遠讀不厭倦的書,這樣的小女人只有一個。
溫柔靈秀,美麗清雅,如何不特別?上天!她既不能屬於我,為何又讓我遇上她、愛上她?讓我承受這相思之苦?莫言內心無聲地吶喊。
「韋治!韋治!該死的!」在韋府敢這麼大呼叫、橫衝直撞的,除了李慕然還有誰?「該死!你這傢伙不娶便罷,一娶就要娶走我的意中人!」
「你是來恭賀我的嗎?」韋治好整以暇,對付毛毛躁躁的李慕然,他以不變應萬變。
「恭賀個屁!」李慕然氣沖沖地,「你搶走了我看中的人,我為什麼要恭賀你?我才沒那麼大方呢!」
「慕然,別胡鬧了。」莫言出言勸阻。
「臭莫言,連你也幫他不幫我。還有我娘,高高興興地幫表哥去提親,還說我處處比不過表哥,人家看不上我活該。呸!我才是她兒子耶!想我風流倜儻、文武雙全、英俊瀟灑、縱橫情場……哦,那個不對,總之是人見人愛,有哪一點不好?」李慕然拍拍胸脯,強調自己的好,又道:「而且,我是真的想安定了嘛。
我保證娶了她,再不去招惹別的美女,怎麼就沒人相信我呢?」越說越委屈,拉長了臉嘟著嘴。
慕然怎麼也愛上她?韋治微蹙著眉,自己怎麼未察覺?
原來同是失意人。莫言不希望場面太難看,用玩笑的口吻勸著李慕然。「慕然,你的紅粉知己那麼多,如果你娶了妻,她們不傷心死?你忍心嗎?」
「當然不忍心。」他可是個最憐香惜玉的人,「但是人家真的很喜歡她嘛。」她可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女人啦。
「她以後是你表嫂,你可以常常看到她。」莫言與其說是安慰慕然,不如說是在安慰自己。「阿治,你不會不准吧?」他只想看到她幸福快樂就夠了。
「當然不會。」他不會限制她的自由,她不是籠中的金絲雀。何況慕然和莫言也是她的朋友。「你們可以常來。」
「好吧。」李慕然有些不甘心地勉強同意,「誰叫你是我表哥呢?你娶我娶還不都一樣?美人共欣賞嘛。」
誰叫他運氣差。他才不承認輸給表哥呢!飽不了口福只有飽眼福嘍!只要有美人可以看就行了。
「最近沒見到商缺月?」莫言問道。自從上次千金會後,小妹莫愁就不時地在他面前提起商家二位千金。
起初他留意的是晴月小姐,旁敲側擊地向小妹打聽她。
可漸漸的,商缺月的名字引起了他注意。小妹口中的商二小姐聰慧、機智、勇敢,令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莫言越聽越有種熟悉感。事實已經呼之欲出!此商缺月就是彼商缺月!
「對呀,商缺月怎麼沒來?」李慕然也想起了那個始作俑者。
「不知道,也許她有事忙吧。」小妮子也許是害羞吧,或者想在新婚之夜給自己一個驚喜。他期待那一刻的到來,連等待都變得甜美。
「表哥,你又偷笑了。」李慕然驚訝地叫,「幸福的男人,讓我這孤家寡人羨慕死了。」說罷故作哀怨的表情。
「阿治,你有沒有發覺商缺月……」莫言猶豫著是否說出自己的懷疑。
「發覺什麼?」韋治眼睛微瞇,難道莫言發現了缺月的秘密?
「沒什麼。」莫言決定還是隱忍不言。韋治極看重商缺月,如果知道受了欺騙,一定不好受。「下月千金會在我家辦,剩下日子不多了,我幫小妹張羅準備,可能要忙一陣。今天就先告辭了。」
韋治望著莫言的背影,心中冒出一個酸溜溜的問號:莫言是怎麼發現缺月的女兒身的?
從得知將嫁給千金會那天的救命恩人起,商晴月就成了個快樂的待嫁新娘。
「妹,好看嗎?」商晴月喜滋滋地把手中的繡品給缺月看。
「缺月!」
「啊?」
「你怎麼了?」商晴月發覺妹妹恍惚失神的時候越來越多。「你這些天有些不對勁喔。」
「哪有?」商缺月笑得有一絲勉強。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麼了,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你不用說我也明白,」商晴月自動把她的失常解釋成傷心姐妹分離。感動地拉著她的手,「傻丫頭,姐又不是嫁到很遠的地方去,韋家也在京城,路程不過一刻鐘。你可以常來看我,天天來都可以。」
凝視著晴月嬌美的容顏,商缺月腦海中湧現出一幅幅畫面;韋大哥含情凝視姐姐,韋大哥寵溺地喂姐姐吃東西,韋大哥體貼地攙扶姐姐,韋大哥動情地擁抱姐姐……不!不要!她不想韋大哥把曾經給她的溫柔轉移到別人身上,哪怕是姐姐也不行!因為她、她
「不!」商缺月狂吼出聲。
「缺月,你怎麼了?別嚇姐姐呀!」商晴月嚇了一跳,忙撫著妹妹呆滯的臉。
商缺月仍震驚於自己剛發現的事實:她愛上了韋大哥!她愛他,愛他的卓絕超凡,愛他的傲岸不群,愛他的淡泊名利,愛他冰冷面具下的體貼,愛他眼中偶而閃過的溫柔……
「你是不是病了?」商晴月憂心忡忡地摸摸缺月的額,「你哪裡不舒服?」
「沒什麼,只是想問題出了神。」震驚的餘波還在胸中迴盪。
「你嚇我一跳。」商晴月拍拍胸口,輕易地相信了她。只因為商缺月在讀書或沉思太過專心時,常會有奇怪的舉止:比如糕點蘸墨吃;一腳踩進泥坑;獨自一人傻笑或喃喃自語等。「不是我愛說你,你少讀點書好不好?你的舉動越來越奇怪啦。」
「姐,你剛才要說什麼?」商缺月急忙轉開話題。
怎麼辦?她愛上的人即將成為姐夫。她忽然覺得面對晴月都有些困難了?心虛得似乎只要看姐姐一眼,自己的心事就赤裸裸地攤在她面前。
「你看,我繡得好不好?」那是一個枕面,繡著色彩鮮麗的鴛鴦戲水圖案。
「好看。姐姐的繡功是有名的,怎會不好看?」商缺月從不知連笑都可以變得這麼困難。
「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商晴月的聲音越來越低,臉上紅霞淡淡,眼波流轉,柔柔地笑著。
商缺月的心紊亂成一團。姐姐是那麼快樂地期盼著佳期,對未來生活充滿了憧憬。她那麼善良、單純、柔弱,如最嬌嫩的花朵,經不起一點打擊。一直以來,自己都是她的保護者,保護她的純和美,不讓她受一點傷害……
驀地,商缺月緊緊抱住晴月,把臉伏在她肩上,不讓她看見自己湧上的淚水,哽著聲音叮囑:「姐,要幸福喲!你一定要幸福!」連同她那一份幸福。
心中的情,就讓他深埋心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