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地百餘坪的西餐廳——「夏朵」,今午舉行盛大的開幕酒會。
吳瓊瑤一身嶄新的黑襯衫、黑窄裙、雪白的連身圍裙……腳下卻仍踩著她慣常穿的,也是唯一可穿的那雙白色球鞋。
沒錯,吳瓊瑤是「夏朵」應徵進來的服務生,這套整齊筆挺的衣服,正是「夏朵」的制服,確實相當好看,可是配上吳瓊瑤那雙白球鞋,也確實相當的不搭調……
她正由廚房出來,端著一大盤師傅剛切好的果雕,前往雞尾酒會會場。
「喂!你!」一位衣冠楚楚的青年男士叫住了她,他是「夏朵」的經理,樓培民。
吳瓊瑤愣了一愣,趕緊回頭:
「呃……經理……你是在叫我嗎?」她顯得有些緊張,左手不自在的拉著裙角,她一直嫌這件制服窄裙太短了。
樓培民瞄了她胸前的識別名牌一眼:
「吳……瓊瑤?!」他忍不住在心中暗笑,這名字實在有點俗……但又不會太俗,只是有點好笑。
吳瓊瑤怯怯的點了點頭,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麼事。
「你沒有皮鞋嗎?」樓培民盯著她腳上那雙陳舊的雜牌球鞋說:「如果有,換一下,最好是黑色的皮鞋,稍微有點鞋跟的。」
吳瓊瑤被他盯得兩隻腳無處可躲,恨不得當場能有個地洞讓她鑽進去。
「對不起……我不知道要穿皮鞋,所以……」她整張臉漲紅得像顆蘋果,雖然公司並沒有事先硬性規定服務生的鞋子樣式,但她也知道,這樣穿實在是很不對勁。
「喔……是我疏忽了,沒叮嚀你們,那麼從明天開始,來上班時請你穿黑色皮鞋好嗎?」樓培民微笑著說。
「呃……好!我會記住……」吳瓊瑤緊張得連連點頭,看樓培民轉身離去,她才鬆了一大口氣。
把那盤水果送到會場的途中,她一面走一面想著:晚上要去買一雙黑皮鞋,唉!又要花錢,這個月才剛開始呢!生活費已經所剩無幾了,到了月底勢必又得每天泡「科學面」度日。
想著想著,吳瓊瑤愈顯煩惱,兩道眉緊緊的往額心皺著,心不在焉的她,走著走著,在酒會會場上不經意的與人撞了個滿懷,手中捧著的精美果雕打翻,灑了一地……
吳瓊瑤這會兒嚇得完全清醒過來,她慌張得朝面前的男人鞠躬道歉:
「這……先生,對不起……我……我替你擦乾淨……」她手忙腳亂的拿了條濕紙巾過來,笨手笨腳的替他擦著潑濕了的皮鞋和褲腳。
他始終紋風不動的站著,任由她動作,吳瓊瑤蹲著收拾地上的殘局,一面不停的拉扯著自己的裙擺,彆扭之至,她真怕自己這麼短的窄裙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穿幫了。
「好了……幸好不嚴重……對不起啊!先生,我……」吳瓊瑤頻頻點頭向他賠不是,一抬眼,看見面前這男人,她更加緊張了……他是個非常英俊的男人——挺拔、沉靜、氣宇非凡,吳瓊瑤一時緊張得語無倫次: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男人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因此吳瓊瑤實在看不出他是否在生氣,他盯著她看了看,然後不發一語的逕自理了理西裝,這更令她不知所措了。
倒是男人身旁的一位美麗女子開了口:
「沒事,你可以走了,還好不是熱湯,以後端東西小心點!」她不急不徐的說著,雖然看不出什麼特別的表情,但不是那種讓人舒服的親切,她眼光透著股鋒利的光芒。
她長得很美麗,瓜子臉蛋上頂著一頭及肩的蓬鬆卷髮,明亮的五官上輕掃著濃淡合宜的彩妝,白皙的皮膚剛好很搭配她身上那套淺紫色、剪裁俐落大方的套裝,十足精明幹練的都會女子形象,但卻又不失其嫵媚風韻。
吳瓊瑤看她看得呆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慌忙的鞠躬離開,急急把那盤摔爛了的水果送回廚房去,她一走開,便看見樓培民微笑著朝那對看來高貴的男女迎去……
該死!從他們胸前別戴的胸花看來,應是重要的貴賓,拜託!拜託!不要在老闆面前告我狀……吳瓊瑤下意識的摸了摸胸前的名牌,尷尬得吐了吐舌頭。
「歡迎光臨!」樓培民遞過自己的名片給那對男女,他不認識他們,但從他們的穿著打扮,他認定他們是貴賓,基於職責所需,他必須向他們熱絡的打著招呼。
那男人接過名片看了看,而後很紳士的對樓培民淺淺一笑,接著,他身旁的女子立刻收起剛才對待吳瓊瑤的那張臉色,露出燦爛如花的笑靨來,她取出兩張名片給樓培民:
「您好!這是華耀電腦公司董事長——關華夫,我是董事長特別助理——駱妍。」她態度自信大方的介紹著。
「噢!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了……」樓培民睜亮了眼睛,熱絡的嚷著:
「我住美國的時候,常聽父親提起您的名字,他老誇您是傑出青年才俊,要我拿您當榜樣學習……」他話說到一半,才突然警覺自己似乎略顯輕浮了,於是收斂了笑聲,乾咳了幾下,然後刻意挺了挺身子,想讓自己看來穩重些。
關華夫仍舊是淺笑,卻顯得相當誠懇:
「樓老照顧我太多了,從我初初創業開始,他就義無反顧的幫我,現在,華耀在美國能成立分公司,而且經營得出奇順利,也多虧樓老的功勞,我還真不知該如何謝他呢!老對他說感謝,連他也嫌我俗氣了,我想……你一個人在台灣經營餐廳,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儘管找我,也算讓我盡盡報答樓老的一份心意吧!」
關華夫的話真中聽,樓培民樂得差點又得意忘形了:
「嘿!一定,一定!我老爹……呃……我父親早交代過我了,如果有事可以找你……喔!關董事長、駱小姐,你們慢慢用,這兒有豐富的新鮮餐點,你們盡量享用……不要客氣!」說著,他招手叫了位男服務生過來。
「好好給關董事長和駱小姐服務啊!」他交代著。
樓培民走後,關華夫和駱妍落坐在餐廳角落的座位上,享用著餐點,駱妍眼光隨著樓培民在雲集的賓客中穿梭,觀察了好一會兒,她開口道:
「你覺得樓老把這麼大一家餐廳交給這個兒子管理,可行嗎?」她用職業口吻,用她向來準確的眼光質疑著。
關華夫置身事外的一笑:
「我瞭解樓老,他只打勝仗,所以……這不需要我們擔心。」他輕輕的啜了口紅酒。
駱妍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道:
「說得也是,這的確與我無關,我只為這裡高貴精緻的裝潢感到可惜,樓老一定投資了不少錢,怎不捨得再花些錢找個專業可靠的人才來管理……」她說到這兒,適可而止的打住了,安靜的嘗著起司蛋糕,她知道關華夫不會喜歡她這樣好管閒事。
吳瓊瑤在餐桌與餐桌之間巡視著:
「小姐,這不用了嗎?」「先生……這通心粉還用嗎?」她一路收拾著剩菜殘渣和杯盤。蒼白瘦削的吳瓊瑤,工作得非常努力認真,一刻也不敢偷懶,她胸前捧著一大疊裝了剩菜的盤子,準備回廚房,經過關華夫和駱妍時,她愣了愣,認出是她剛才撞到的那對男女,關華夫也正抬起頭,眼光恰巧與她相交逢……
吳瓊瑤尷尬的笑了笑,又是一陣慌張的道歉:
「對不起啊,先生……我剛才……我剛才不小心……」她想禮貌性的說些什麼道歉的話,卻又說得辭不達意,關華夫的高貴氣質讓她有點畏懼。的確,大部分平凡的人面對關華夫,也都難免有這樣的緊張心情。
關華夫定了定神看著她片刻,想起她是剛才把一盤冰塊和水果潑灑在他身上的那個女服務生:
「喔……沒關係的!我差點都要忘了……」他再輕淺的啜了口酒,對吳瓊瑤微笑。
他笑起來真是迷人哪!有電影明星的風采哩!像理察吉爾,像勞勃瑞福,像……不!他像他自己,這些人甚至都不足以形容他的魅力。
駱妍不經意的露出微微厭惡的表情:
「好了!沒聽見關董事長說的話嗎?還愣在那裡做什麼?!」
「駱妍!沒必要這樣……」關華夫淡淡的打斷了她的話。
吳瓊瑤怔了一怔,識趣的說:
「那……先生,我幫你把這些碗盤收走……」她熱心的動手要把桌上的空盤拿開,也許是太過緊張,原本手上的碗盤已經滿載,這會兒她一伸手,一個不注意乒乒乓乓,那一大疊的碗盤摔了滿地……
剛巧就在附近的樓培民聽見了瓷盤摔得震天價響,瞬即三步並作兩步的趕了過來……
「怎麼回事?」他想,當一個主管應該要有主管的威嚴,尤其在這樣的大人物面前。於是他板起了臉,故作嚴肅的問:
「吳瓊瑤!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吳瓊瑤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嚇得趕緊收拾著地上的盤子,眼淚在眼眶裡轉呀轉的,就快奪眶而出了。
「喔!不要緊的,別怪她……」關華夫替她說情,並微笑向她點了點頭,「沒關係,你忙你的去吧!」
吳瓊瑤一臉抱歉的趕緊抱了一大堆盤子走開。
「噯!真不好意思,關董,我們剛開幕,員工們都還沒上軌道,如果有禮貌不周的地方,請您……」樓培民賠著罪。
「無傷大雅!無傷大雅……」關華夫就是這樣,永遠一個微微的笑掛在臉上,他是個很沉潛內斂的人,有什麼大喜大悲的情緒,從不會表現出來,他臉上的笑是淺淺的,憂鬱也是淡淡的,話說得很少。
倒是跟在他身旁的特別助理駱妍,像個獨攬大權的女強人,而她也確實是非常能幹,打從進入華耀跟著關華夫做事已有五年時間了,從華耀電腦公司的草創時期至今,駱妍對華耀快速而且蓬勃的發展,算是功不可沒,關華夫的沉靜睿智,因得了聰明大方的駱妍輔佐,兩人幾乎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事業搭檔,所以關華夫相當器重她,也尊重她,他當她是夥伴而不是下屬,雖然有時候駱妍的氣焰的確是高了些,但這對於她的職業身份來說,好處多過於壞處。
「樓經理,你得好好管管公司的員工,別老是做事心不在焉的,得罪了客人……」駱妍撇了撇嘴道,那驕傲的德行,看得樓培民心裡實在不舒服。
他硬擠出笑容來:
「是是是……我會注意,今天的情況的確是雜亂了一點,不過我想,大家很快就會適應、會改進……謝謝駱小姐的建議!」
離開了關華夫和駱妍那桌,樓培民扯了扯領帶,吁了一大口氣,正好看見吳瓊瑤迎面走來。
「噯!吳瓊瑤……」他喊著。
天啊!今天是怎麼搞的,做什麼事都頻頻出錯,經理又在喊她了,是不是又要被刮一頓?她在心裡輕呼著,站住了腳步,擦著額前的汗珠,一雙穿了球鞋的腳彆扭得無處可藏……
「經理……什麼事?」她恭敬的問。
他本想發揮一下他身為經理的威風,趁著剛才她打翻碗盤的藉口,好好罵她一頓,把他剛才對那個叫駱妍的女人的不悅,順便發洩在她身上……可是一見到吳瓊瑤的瘦弱和蒼白,他便無由的將已衝到嘴邊的話收回。
「沒事!上班時間專心點……」揮了揮手,他轉身逕自走開了,走了幾步,忽然又想到什麼,於是回過頭來提醒她,「明天記得要換雙黑皮鞋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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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瓊瑤在將暗未暗的天色裡下班,台北的黃昏,一點詩情畫意也沒有,有的只是擁擠嘈雜的街路、烏煙瘴氣的天空……
下了公車,她拐進一條長長的窄巷,進了一棟老舊公寓,拖著疲憊的身子一步一步的拾級而上,爬至五樓,在其中一扇房門前停下腳步,用鑰匙開門入內……
何青正從浴室中洗完澡出來,用大毛巾擦著一頭濕淋淋的頭髮……
「你回來啦!」何青隨口問候著吳瓊瑤。
吳瓊瑤先是一愣,但隨即又恢復了她的一臉倦容,懶懶的踢掉腳上那雙舊布鞋,把自己重重的往懶骨頭上一摔:
「我以為你不在……怎麼?今天沒跟男朋友出去共進晚餐?」吳瓊瑤躺在懶骨頭裡伸懶腰,姿勢幾乎成了個大字型。
何青走到她身旁坐下:
「大宇今天加班……你怎麼樣?今天第一天上班,有什麼新鮮事啊?我看你很累的樣子……」
吳瓊瑤重重的吁口氣:
「累啊!累死了……今天辦開幕酒會,我從上班開始就忙到下班,一刻也偷懶不了,而且我今天真是倒霉透頂了,老是笨手笨腳的做錯事,如果明天再這樣惹麻煩的話,我看我馬上就要被炒魷魚了,我們那個經理啊!他已經很注意的在觀察我了……」她一邊嘀咕著,一面按摩揉捏自己站得疼腫的小腿肚。
何青笑了笑:
「開幕第一天,料得到會是這種情形嘛!我以前在一家牛排館上班時,那才是真的累人吶!我一天上十個小時班,前五個小時累得像條狗一樣,後五個小時啊!比狗還不如!」她翻了翻白眼:
「簡直是壓搾勞力嘛!薪水少得可憐,他們那時候還把我當童工看待呢!我只做一個月就不幹了!餐廳的工作就是這樣,你當初要去應徵這份工作時,我不是就警告過你了嗎?」
「我也不喜歡餐廳的工作啊!可是……有人肯用我就不錯了,哪還輪得到我挑工作環境?!像我這樣一普通高中畢業生,沒有任何一技之長,英文程度又不好,電腦一竅不通,你想我能做什麼?況且,『夏朵』令我心動的原因,就是它的待遇很好,我出來工作這幾年,第一次找到這麼高的薪水。小青,你知道的,我很需要錢……」她說著,憔悴的臉色更加黯淡了。
何青一聽,沉默了片刻,接著略顯為難的開口:
「瓊瑤……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跟你說,前天你不在時,房東來收房租和水電費,一共是八千四百塊,我是已經付給他了啦,可是……你的四千二……什麼時候方便給我?因為我那些錢,也是大宇先借給我的……」她愈說聲音愈小。
吳瓊瑤愣了半晌:
「小青……我……前天才給了哲遠五千塊,現在身上剩沒幾塊錢了,能不能……能不能幫我一個忙,讓我欠一陣子,等我下個月初一領薪水,我就立刻給你……」她的語氣顯得哀憐,長期這麼下來,她已經把自己弄得身心俱疲了。
不止吳瓊瑤快支撐不住,連何青也都快受不了了。
她在一家高級服飾店任店長,雖然生意好的時候能領五、六萬塊月薪,但也總不能老是這樣資助吳瓊瑤,何青自己錢不多,光是每個月要繳的會錢就要三萬塊,還要寄一萬二千塊回老家,因此手頭也經常吃緊得很。
「呃……那……那沒關係,我跟大宇說一聲好了。」何青細聲的說著,她也算是個善良的女孩,和吳瓊瑤是多年老友了,她也不希望為了錢而顯出一副咄咄逼人的面孔,破壞彼此多年的感情。可是……吳瓊瑤真像個無底洞啊!說實在,何青是不忍心看她這樣繼續下去。
「瓊瑤,你覺得……沈哲遠這個男人,他值得你這麼犧牲嗎?」
吳瓊瑤沉默了半天:
「我不覺得這是犧牲,小青,你不瞭解我和哲遠之間的感情,我們是不分彼此的,我們……」
「你不要說我不瞭解,其實,你自己對這段感情,也不甚清楚是不是?你自己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弄得這樣一團糟,你也搞不清楚是不是?要不然你也不會沉默那麼久才回答我了。」何青搶走了她的話。
「不是!小青,你不懂,你真的不瞭解,對不起……我不想跟你談這件事。」吳瓊瑤緊緊的蹙著眉,不停的輕搖著頭,每次和何青辯論起沈哲遠的事,她就覺得頭很疼很疼,乾脆不說算了。
「唉!,好吧。」何青也莫可奈何的搖頭:
「走吧!一起去吃晚飯?」
「不……我下班前吃過了,餐廳有供應晚餐。」說完,她懶懶的從地上爬起,轉身往床上倒去,「你自己去吃吧!」
「喔。」何青應了聲,沒再勉強她什麼,她知道吳瓊瑤又心情不好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好像有三百天都是這樣緊皺著眉頭的。
何青在鏡子前淡淡畫了眉,塗了口紅,她準備出去吃個晚餐後,逛逛街,九點時再接楊大宇下班……
「瓊瑤!瓊瑤……你睡著了沒?」她輕輕喊著趴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的吳瓊瑤。
「嗯?」吳瓊瑤懶懶的抬眼看了她一下。
「你真的不去?那我要走了,晚上可能會晚一點回來。」何青說。
「拜拜……」她揮了揮手向她道再見,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勉強打起了精神對何青說:「小青,你有沒有黑色的皮鞋可以借我?」
「黑皮鞋?!有啊!我有三雙,你要借黑皮鞋幹嘛?我的腳比你的小啊!」何青一臉的狐疑。以往,吳瓊瑤偶爾會借穿她的衣服,可是從不曾穿過她的鞋子,而人的腳根本就不同大小嘛!
「沒關係,我試試看,只小個半號,應該勉強還能穿的,我們經理叫我明天上班一定要穿黑皮鞋去,我又不想浪費錢去買一雙……」吳瓊瑤說。
「這……」何青有點為難的表情,她的鞋每一雙都是三、四千塊錢買的,不像吳瓊瑤的鞋,都是幾百塊的便宜貨,若借給她硬撐,準會變形得難看,何青實在有點心疼。但是……吳瓊瑤都開口這樣請求,不借給她好像也過意不去。考慮了半天,終於忍痛挑了雙較舊的兩寸高黑皮鞋給她。
「哪!你試試看吧,如果可以,這雙就送給你吧!」何青說。
吳瓊瑤趕緊跳下床,將腳伸進鞋裡套了又套,挪了又挪,她的腳本來就比何青大,今天又站了一整天,腳腫得更大了,費了一番工夫,她才把腳好不容易的塞進了皮鞋裡……
「還好!小青,你看這樣可以嗎?」吳瓊瑤問著,鬆了一大口氣似的。
何青皺了皺眉,忽然覺得鼻頭酸酸的,不忍心再說什麼:
「嗯!那……這雙就給你了!我出去了,若有什麼事再Call我。」她轉身匆匆的出門,有點想逃跑的感覺,不敢看吳瓊瑤狼狽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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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孩,實在是有點傻……」楊大宇攬著何青在國父紀念館散步。橘紅的滿月高高掛在天上,清朗的天空裡,星光璀璨,這種夜色裡,國父紀念館,總是情侶們最熱門的約會地點。
「何止有點傻而已,我覺得近乎白癡了,她的腦袋根本不會思考,沈哲遠只要灌她幾口迷湯,她就被搞得暈頭轉向的,我敢跟你打賭,如果那個姓沈的命令她去死,她絕不敢不從,一定馬上乖乖的照做!我怎麼勸她就是不聽,唉!我真快被她氣死了……」何青每次想到吳瓊瑤對沈哲遠那種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的態度,就忍不住要一肚子氣。
楊大宇看了看她,輕輕一笑:
「如果是你就絕不會這樣,對不對?」
何青一愣,抬頭看他:
「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把我換成那個沈哲遠,把你換成瓊瑤,故事一定就得完全改寫,不是嗎?你這麼樣一個獨立的都會新女性,會那樣無怨無悔的為我犧牲奉獻嗎?」楊大宇半開玩笑的問她。
何青噘起嘴來瞪他:
「你在損我?你是指我自私自利,甚至……無情?!」
楊大宇立刻急著搖手:
「我可沒說,這都是你說的喔!」他笑著說:「不過說真的,現在這個年代裡,像瓊瑤這樣的女孩子,已經非常難找了……」
「什麼難找?!我想這世界上根本就只剩下她一個了!唉!我也不是氣她,而是心疼她,我和瓊瑤從小一起長大,她家就住在我家隔壁,我家裡只有我一個孩子,瓊瑤經常來家裡玩,我把她當親妹妹一樣照顧,看她這樣子,我實在氣她為什麼不聽我的話,為什麼執迷不悟……」何青說得一臉憤慨:
「大宇,沈哲遠那個男孩子你也見過的,你覺得瓊瑤為他的所作所為值得嗎?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覺得他不太在乎瓊瑤,這是我的直覺……」
「這我倒看不出來,我覺得他是很在乎她的,否則誰供他唸書、吃飯、生活?」楊大宇笑著說。
「對!他在乎的就僅僅是這些而已,我猜想,如果他哪天有能力自立了,一定會把瓊瑤一腳踢開,憑他的條件,他一定認為自己能找到條件很好的女孩子,我看他就像是這種無情無義的人!」何青從鼻子裡不屑的哼出這些話來。
「喔?!你這樣說就不對了,你的意思是……你那個老室友、好妹妹,條件真這麼差?除了癡情之外,其他就毫無可取之處?!」楊大宇就是這樣,老愛和何青抬槓。
「不是啦!噯……你這樣一問,我都不曉得該怎麼解釋了,我的意思是說,那個沈哲遠啊!看起來不怎麼老實,不像是個會珍惜瓊瑤的好東西,你看……瓊瑤為了他犧牲多大!連買雙皮鞋都捨不得,我一想到今天晚上她向我借皮鞋試穿的那個畫面,我實在忍不住掉眼淚……唉!」何青邊說邊搖頭。
在南台灣,何青和吳瓊瑤是多年鄰居,從小玩在一起,何青大吳瓊瑤兩歲,很疼愛她,玩扮家家酒、上學、作功課……隨時都把瓊瑤帶在身邊,兩人的感情自然不在話下,但也因為這樣,何青才更看不慣吳瓊瑤為了沈哲遠這樣一個男孩子,把自己飛揚的青春弄得烏煙瘴氣、心力交瘁。
就拿生活品質來說吧!吳瓊瑤和何青就有天壤之別。何青雖然只是中上姿色,但她喜歡打扮自己、緊身衣、迷你裙、高跟鞋……是個永遠跟著流行走的標準都市女子,閒來坐坐咖啡館、喝個下午茶,或駕著分期付款買的小車到淡水看暮色、到陽明山看星星……
吳瓊瑤的生活就沒這麼「自主」了,她擠公車上下班,脂粉不施的臉上,最多只是應公司要求塗了點淡淡的口紅,她沒有女孩們喜歡的香水、化妝品、首飾、漂亮衣服……並非她不喜歡這些東西,而是她沒有多餘的錢去買這些奢侈品,所以就更別談什麼喝咖啡、下午茶了,只要是和沈哲遠出門,就算去垃圾場、殯儀館她也會高興得半死。
吳瓊瑤對沈哲遠無怨無悔的付出,已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了,沈哲遠目前還只是個大四的學生呢!他如果真能體貼瓊瑤的話,就不會時常的向她要錢,他也兼家教,其實絕對可以負擔起自己,吳瓊瑤為了供他念這四年大學,已經傾其所有、筋疲力盡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時間一久,已成習慣,他居然有很多的名目向瓊瑤拿錢,買書、繳某某費用、買摩托車……開口得臉不紅氣不喘。
「瓊瑤是個好女孩,應該找個好男人,沈哲遠這樣對她,有點不公平……」何青替好友惋惜著。
「唉呀!感情的事,沒什麼絕對的,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外人不能瞭解的……他們兩人,也許物質生活過得貧乏一些,但兩人心裡都快樂,那就好啦!」楊大宇聳了聳肩發表他的看法。
「才不呢!瓊瑤根本不快樂,她是很單純的人,快不快樂都寫在臉上!」何青嚷著:
「那個沈哲遠啊!實在是燒了八百輩子的好香,才會遇到我們瓊瑤,他呀……」何青嚷得正順口,突然閉住了口,眼睜睜的瞪著迎面而來的一對男女直看。
那不正是沈哲遠嗎?!英俊高大、豪放粗獷的沈哲遠,是很吸引人目光的,何青盯著他看了好幾秒,相信自己沒有看錯。天哪!他做了什麼事?他竟然攬著一個時髦的女孩,正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散步哩!這怎麼可以!他把吳瓊瑤排老幾?!
沈哲遠也看見她了,先是一怔,隨即穩住了反應,然後故作泰然的攬著那女孩加速通過何青面前,何青一看大為光火,劈口大聲的喊住他:
「喂喂喂!你幹什麼啊你,瓊瑤為你累得像條狗一樣,你呢?這麼有閒情逸致,帶著女孩子來幽會……你……」何青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上前去咬他一口。
沈哲遠多少也知理虧,他只是頓了頓腳步,連頭也沒有回,就加快腳步匆匆離去。何青一氣,衝上前想去追他,卻被楊大宇給攔住了……
「為什麼攔著我嘛?那明明是沈哲遠啊!你看他……他居然做這種事……」
「就算叫住他,你想做什麼?你能做什麼呢?」楊大宇打斷她的話。
「可是……可是我……他怎麼可以這樣子!瓊瑤那樣為他,他卻做出這種事,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他……他太過分……」何青氣憤得不能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