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陰兩霏霏,每天都是討人厭的又濕又黏膩的天氣,今天正逢寒流來襲,空氣更是冷得刺骨,教人連一步都不想踏出溫暖的房門……冉雲,卻選在這大,遷入了她新購的公寓裡。
房子是在一楝靠海大度的五樓,視野遼闊,景色幽美,上個禮拜才剛裝潢完工,冉雲等不了天氣放晴,便迫不及待的整理了物品,趕著搬進來,其實倒也不是真急著沒地方住,她是個暢銷書作家,每月光是版-收入,就足夠她遊山玩水,吃穿無虞了,她原先住的地方,是一棟屬於她名下的豪華別墅,位於台北天母的高級住宅區。
既然已有如此優異的居住環境,她又為何急著搬至這幢位於花蓮的公寓呢?她詭譎的笑了一笑,相當神秘且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她因著自己的計畫已實行了一半而得意著,跑上跑下的整理房屋,愈-得一切都令她滿意,她相信,好的開始便是成功的一半……。
她搬來的東西並不多,傢俱是新購的,前兩天已請傢俱行直接運送過來,擺好了定位,她今天帶來的,只是些許衣物和書籍,以及那只相伴了她五年,有一雙深幽的藍色眼眸的白波斯貓--咪咪。
冉雲很快的便將一切都差不多整理了就緒,她鬆了口氣的埋在起居室的懶骨頭裡,泡了一盅薰衣草茶喝著……。
她的起居室,經過精心的設計,格局已和建商交屋時的模樣有很大的不同。
她打通了起居室的一面大牆,裝上落地的強化玻璃窗,如此一來,她才可以像現在這樣,躺在懶骨頭裡,喝著花草茶,聽著優美輕柔的音樂,還能看見窗外的一大片蔚藍海洋,不辜負這一片好風景。
外頭落著繃密密的雨,貼在玻璃窗上,彙集成了小水珠往下滑……一條條、交錯的,像地圖上的河川圖樣。
冉雲凝視著窗外的海,大空是灰陰陰的,沒有陽光,但雨中的海仍然湛藍,她突然間,又露出了笑,淺淺的,泠泠的,卻有些愴然。
她是喜歡這裡的!雖然不及她原先住的別墅豪華大氣,卻讓她有種偷得浮生半日閒的閒適,像是到了一個遙遠陌生的小鎮上度假。
以花蓮距台北三個小時的火車車程來說,是遙遠了些,但她通常搭乘飛機往返,這點對她而言倒不成問題。
至於陌生,她近日初來時確有此感,但在她繞逛了幾趟市街的路後,這種距離感便消失了,這裡畢莧是她自小生長的小城,即使已離開多年,即使街景有很大的改觀,但這小城市所帶給她的深切記憶和傷痕,她是永不會遺忘的。
之所以會買下這幢房子,要從今年春大說起……※※※
「小雲,你記得向楚天嗎?!」好友月葳突然蹦出這樣一句話來。
正享受午茶的冉雲,悠閒平靜的心湖,像被月葳拿了根竹竿,猛力一攪亂了般,壞了原來的好興致,情緒起起伏伏,未能平息。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淒愴愴的開口:「你沒事……又提起他做什麼?」
「你不可能忘了他的,難道你不想知道他的消息?」月葳比冉雲還要著急。
冉雲頓了頓,愴然的扯了扯嘴角笑:「都這麼多年了,知道了又能怎麼樣……」說著,聲音澀了起來,她慌忙垂下了頭,有些難為情讓月葳看到她無力克制的眼淚。
「你還嘴硬……這些年來……你一直都在想他,對不?就算到老死,你也不可能忘了他的……」月葳比冉雲她自己都還要瞭解她!
「否則,這幾年來……怎麼都沒看你再有過別的男友?!」
冉雲吸了吸鼻子!
「好了……你別替我擔心了,我是還沒亨受夠單身自由,等哪天,我白馬王子一出現,我說不定立刻就閃電結婚了!」她有些話無倫次的開著玩笑,只是試圖讓自己輕鬆起來。
月葳卻不以為然的嚷著:「得了吧!你以為你還是十七八歲的美少女啊?!小姐,你都二十六了,再過幾年人家要改口叫你女士了,還在夢想白馬王子?!王子不會來了,因為馬都快老得走不動了……」
冉雲被月葳追麼一說,明知她是開玩笑,卻不由得傷感了起來。
自己真的已不再是少女了,可是耶歷歷在目的往事卻恍如昨日……這七、八年來,她寄情於稿紙,躲在房裡,埋首把一點一滴的喜怒哀樂全填進格子中,藉以療傷,她不敢再去想起向楚天,不敢再碰觸愛情,就這樣一晃過了七、八年,她以為自己對他的感情已經很淡了,可是今天,經月葳這麼一翻動,所有關於他們之間的晝面是如此鮮活的在腦海裡呈現,她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不曾忘記他,只是把他深深的藏在心底罷了。
「不要再-他了,好嗎?」冉雲顯得有點煩躁,繃著臉阻止她。
月葳被她的口氣嚇了一跳!
「我……我是開玩笑的!小雲……你其實還是很漂亮……」她以為冉雲是因為她方纔的玩笑話而不悅,急忙解。
「我不是怪你什麼,我只是不想冉聽到他……」她撐著額頭,十分痛楚似的。
「好好好……我不再說就是了……」月葳趣忙道歉。
冉雲已失去了喝茶的興致,陷入無邊的哀愁裡沉思著,而月葳橡個做錯事的小孩,愣在一旁,尷尬得不知所惜。
兩人就這樣僵著,沉默了許久許久,月葳才終於忍不住的開了口:「對不起啦!小雲……害得你心情不好,我看,我先回去好了……」她歉疚地說。
冉雲勉強的淡淡一笑。
「我不是故意要對你發脾氣的,你知道我是因為向楚大,這麼久了,我沒想到他還能讓我的情緒起這麼大的波動……」她說者說著,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月葳看了焦急。
「好了好了!我們不談他了,免得你心情又不好……」她提議著:「你要不要我陪你逛逛街?或是看埸電影?也許會好些……」
冉雲搖著頭,「不了……今天是週末,人擠人的,看了更心煩,我一個人靜一靜就會沒事的……」她笑著說:「你還是快點回家陪你老公和小孩遇週末吧!」
月葳這才想起了什麼,緊張的嚷了起來:「哎呀!你這麼一提醒,我才想到我老公他爸媽今晚要來?!我得趕緊回家做飯了……」她匆匆忙忙的告別了冉雲離開。
冉雲笑著搖了搖頭,月葳這迷糊個性,多年以來都是如此,竟不曾因為工作經驗或結婚生子而有所改變……她自巳呢?!卻由原來的開朗活潑而轉變為深沉憂鬱,向楚大,這個男人幾乎影向了她一生的命運,當然不可能是她說忘就能忘的……塵對於心底的痛楚,被月葳給掀了開來,她有一種不堪承受的無力感,「向楚天」啊!這個名字忽而熟悉,忽而遙遠的縈繞在她腦海,舊傷在隱隱的痛……冉雲坐立難安,-得自己就要崩潰,就要瘋了,她終於抑止不住內心的衝動,拿起了話筒,撥電話給月葳。
「是我……月葳,我……想聽聽關於向楚天的消息……」她遲疑了一會兒說。
月葳愣了半晌,不知道冉雲怎麼改變主意的,她有些莫名其妙。
「喔……你想知道?!好吧!是這樣的,我前幾天不是回花蓮嗎?結果……」她說著,突然驚惶失色的嚷了起來:「哎呀!我鍋子裡在煎魚,小雲,我等會再跟你說!」她摔下了電話,匆忙跑回了廚房。
在另一頭握著話筒發愣的冉雲,心情可是波濤洶湧的,她多麼急切地想知道,好像多一分鐘也不能再等了似的焦躁不安。
月葳這迷糊大姊,說好做完飯要回電話給冉雲,可是拖到大家都吃飽了,她和公公婆婆聊得起勁,都還沒想起冉雲的事。
最後還是守在電話旁等了半天的冉雲,等不及地打了電話來,月葳只好頻頻的道歉……「那天,我碰到以前我們的代課導師,你記得嗎?就是向楚天調走之後,來代他課的李雪華啊!」月葳說:「李雪華和我們聊了一下,問起你……她說你的書很暢銷,她替你高興--」
月葳盡說些無關緊要的話,急慌了冉雲。
她嘰哩呱啦說了一大串,終於說到了重點:「我是聽李雪華說的,她說向楚天又調回去了,在那裡擔任教務主任,已經有三年了……」
冉雲怔了怔,竟面無表情,其實她該高興的吧?!八年前……,自從向楚天不告而別之後,她不是不找他,而是根本苦無線索能與他聯絡,如今,她終於有了他的消息,她先是難免一陣驚喜,而後卻為著該不該去找他而困擾著……時隔多年,向楚天也許早已忘掉她了……,她再去介入他的生活,能得到什麼呢?
後來她從月葳那兒得知,向楚天離開後,和他的妻子羅宛如並未分手,他再回到那所學校任教務主任時,看在同事們眼中,他們的感情似乎更好了,他那和冉雲同年的兒子--向傑森,即將退伍,一家人過得幸-和諧極了。
冉雲在心底升起一股濃烈的妒意,漸漸轉為忿恨,她恨自己為什麼忘不了和向楚天的過去,為什麼要一輩子受苦,而他,向楚天,居然可以若無其事,過得美滿幸福?!
想必他一開始根本就沒愛過她吧?!或者是有那麼一點點感動,卻愛得不夠深不夠真……想必他現在已記不得她了吧?!
冉雲胡亂揣想著,想得頭疼了起來,她覺得孤獨,悲愴又無助……這樣的心情煎熬著她整整一個月,卻難捱得像是一世紀。
然後,她終於按捺不住的開了車,連夜南下花蓮。
抵達時,天早已亮了,正是學生們上學的時刻。
冉雲將車停在路旁,看見一波波湧進校門裡的青春學子,想起自己當年也背著書包走這一段路上學的情景,整個情緒,又陷入了無邊的哀傷氣氛中。
向楚天怕是沒那麼早就來吧?!她可能還得等上好一會兒……冉雲這樣想著,正從沉思裡回過神來,抬頭望窗外,視線卻被一輛藍色喜美車給擋了住……駕駛座上是一名婉約的中年婦人,一看就感到她溫柔細膩的氣質,開門下車的,是一位鼻樑上架著金絲邊眼鏡的中年男子,頭上有很大比例的蒼蒼白髮,經過的學生紛紛向他行禮問好。
冉雲的心噗通噗通的跳著,劇烈得像就要跳出了胸腔似的……那男人,不就是向楚天嗎?他的身材幾乎沒變,除了臉上多出那副老花眼鏡,多了許多白髮,他幾乎和從前沒有什麼不同,以至於冉雲能在睽別了這麼多年後,仍能一眼就認出他。
他還是那麼令她心悸,冉雲恍惚的望著他,真有股衝動想跳下車去,奔至他懷裡與他相認,那時,他不知是否也會像她一樣的欣喜若狂?!
可是這念頭在她看見了向楚天與駕車的女人親匿的告別時,便消失了,她看見他眼裡的滿滿愛意,那女人肯定就是他那溫柔的妻子羅宛如了,她在班上的一次烤肉活動中見過她,她的婉約、美麗,一點都沒變。
她痛徹心肺,痛得全身都癱在座位上,無絲毫的力氣,愴然的看著他們許久……那女人終於再次發動了車子,準備離去。
此時的冉雲,突然間生起一股忿恨,她怨妒他們的美滿生活,可怕的報復念頭在她腦海裡閃過,她於是也發動了車,踩足油門,向那籃色喜美車追去。
因而,她知道了他們就住在一棟新建完工的鄰海大廈裡,多年來沒再有過孩子,當年那和她一樣大的獨生子也已長得英挺,即將退伍了。
然後,她便開始著手她的計畫,第一步,便是買下了向家隔壁,尚未出售的公寓。
現在,她已經如願的搬了進來,就和向楚天毗鄰而居,那種感覺很奇妙,令她不禁苦笑,她揣想著一牆之隔的向家,此刻正進行著些什麼事,想著想著,她忽然起身,把大門打開,看了又看,決定就讓它一直這樣敞著。
※※※
向楚夭,和他的妻於羅宛如,正在家中氣氛溫馨和諧的餐廳裡吃午飯,興奮的和前些天才剛退伍回來的兒子傑森天南地北聊著。
「爸!你不是說要帶媽去日本……過結婚紀念日嗎?」傑森提醒著父親。
「我知道,那也得等我放寒假哪!」向楚天笑著。
「唉呀!結婚紀念日,我年年都過,不必這麼大費周章了……」宛如嘴巴上雖推著,內心裡卻洋溢著感動。
「你真的不想出去走走?!我可是都安排好了呢!下禮拜,寒假一放,我就帶你出去好好玩玩……」向楚天略顯愧疚的說。
「你嫁給我時,我們沒度蜜月,甚至這二十幾年來,我都沒帶你出過國,想起來真是有點虧待你了……」
宛如欣慰且有些羞赧的笑著,神情益發的婉約嬌柔。
「爸!你看媽,她不好意思了……又不是小女生了,還會臉紅呢!」傑森笑著調侃母親。
宛如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忙岔開話題:「對了,你那小女朋友呢?」她說的是琳琳。
向楚天和宛如一向都這樣喊她的,一喊喊了八年……傑森和琳琳交往的時候才高三,而琳琳才國二。.
「琳琳啊?!她這幾天去台北,大概明後天就回來了吧!」傑森說。
「難怪……我還覺得奇怪,以前她三天兩頭就會往我們家跑,陪我跟你爸吃飯,我說怎麼你一回來,她反而不見人影了,原來是去台北……」宛如恍然大悟的咕噥著。
向楚天聽著,也開口表示了意見:「琳琳這孩子,我是挺欣賞的,你在台北念大學的那幾年裡,她在學校,也沒聽說過她有什麼男的朋友……」
傑森高中畢業後,上台北就讀大學,而琳琳留在花蓮讀女子高中,向楚天曾上過她的課,對她的印象始終是美好的。
「對呀!人家不是都『兵變』、『兵變』的嚷嚷嗎?你看你當兵這兩年,琳琳還不是乖乖的待在花蓮等你回來,她有哪裡變了沒有?!」宛如直讚美著:「像這樣的女孩,這年頭不多了……我上禮拜去台北,唉呀!站在街上一看,滿街是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孩,要不了多少歲,卻大刺剌叼著煙走。看來還是花蓮的女孩正經,像琳琳,乖巧又天真……」
傑森噘起嘴來,撒嬌著埋怨。
「好了……媽!我不在家的時候,我相信琳琳是經常來的,你看,你們的心都被她給收買了……」
宛如笑了,故意板起臉來說:「我可要警告你喔!你如果敢對不起琳琳,我可是站在她那一邊的!」
「爸!」傑森不平的嚷了起來:「你看媽啦!琳琳還沒進門,她就這麼偏心了,你說這種媳婦我哪敢娶啊?!」
向楚天笑得合不攏嘴……「你明知道你媽是在和你抬槓……說真的,你和琳琳交往得也不錯,我看……要不要讓你們先訂婚?」
傑森怔了怔,對這問題毫無心理準備……「訂婚?!我……爸……不必這麼急吧?!我才剛退伍,還早呢!媽,對不對?」
他轉向母親求援。
沒想到母親竟也頻頻點頭:「好啊!我覺得這主意不錯,你不是打算申請去美國唸書嗎?這對琳琳來說,也有個交代,有個保障……」
「還太早了啦!我……我和琳琳只是好朋友,但還不到婚嫁的地步,爸!媽!
你們不要操心了……」傑森有些急了。
其實,他對琳琳的感情,似乎永遠到不了論及婚嫁的地步,他知道琳琳很愛他,很忠貞,但他說不上來,總是覺得對她少了那麼一點感覺,尤其最近這兩年來,對她的感情更淡……開始的時候,他們都還只是小孩子,對愛情一知半解,只是兩人走得近,被朋友們一起哄,便自然的這麼交往了下來……念大學時,和念女中的琳琳相隔兩地,琳琳固定每星期給他一封信,早熟的傑森因和同齡的女孩們談不上來,也沒機緣再交其他的女朋友,所以看在父母眼裡,總認為這對小男孩小女孩是深深在乎彼此的。
向傑森其實愈來愈感到自己對琳琳的反感了,尤其當父母直誇琳琳乖巧時,他使煩躁的想起那實際上任性、驕縱且有點歇斯底里的琳琳。
他愈來愈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和她結婚的,他無法忍受她愛他的方式,是這樣任性,這樣無理取鬧的孩子氣,他最受不了這種以哭哭啼啼來抗議不滿的女孩,像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