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課業結束之前,我收到了好消息。前陣子的大學推甄過了,我可以進醫學院的醫學系繼續唸書。從得知這個消息以後,我心裡就開始放煙火慶祝,實在沒有比這件事更美好的了,我能預見我的明天一片光明。
「豐哥。」
從學校放學回到家時,心情雀躍的我走路還一跳一跳地,阿富看見我,連忙把我叫住。
「怎ど?」我笑嘻嘻地回應他。
「今天心情好歐。」他見我笑,覺得很奇怪。
「是好啊!」我說:「你哥我又有免費學校可以讀了,這樣好不好?」
「噢,豐哥你真的好厲害!」阿富對我投以崇拜的眼神。
「哈哈哈哈哈——」我快樂地仰天長嘯。
「對了,今天有你的掛號信。」阿富從沾著油漬的圍裙口袋裡拿出一封厚厚的航空信給我。
「我的?誰會寄信給我?」我哼著歌,心情愉悅地拆著。
但當我見到信裡面的字跡時,好像一桶冰水從我頭上澆下來一樣,讓我渾身上下的熱情都冷了。
阿豐:
爸爸答應讓我回台灣,我可以回去見你了,你要等我。附上兩張演奏會的票……
我把信扔到阿富身上。
「豐哥你怎ど了?」阿富撿起信,拾起那兩張印得精美的黑色門票。
「燒掉它。」我說:「扔到灶裡燒掉它。」
惡靈退散——
為什ど他又要回來了?
那個傢伙到底想整我幾次才甘心?
晚上我看電視的時候,阿豐進了房間,我側眼看見他把小白的信塞到我書包裡面。
我沒有制止他,只是將目光移回電視機前繼續看節目。
隔天第一節下課的時候,顏秀拿了兩張票來,在我眼前揮了揮。「白順東回來了耶,我買到了他鋼琴演奏會的門票,他有沒有跟你聯絡,你們國中的時候感情很好的吧!」
她繼續說。「我本來想買前面一點的位置,這樣才能看清楚他,他也才能看到我。但是前面的位置都被訂光了,真是討厭。」
我看了她的票一眼,迅速從我書包裡把信封中的兩張票拿出來,抽出她手中的票,換了那兩張給她。
「前排的。」我看過號碼了。
「……」她看著那兩張新票,沉吟了一會兒,慢慢地說:「班常豐……你還說你不喜歡我?看你連票都幫我買好了。」
「切!」我這樣回答她。
隔壁班的方華抱著作業簿從走廊走了過去,她看見我的模樣,我們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她失笑。
星期六的早上,我到方華家報到。
因為她的父母在前年發現她一直偷偷跑去療養院看那個曾經用紅油漆寫一百次我愛你給她的女生,從此禁止她單獨外出。
她沒有向我求救,但我很自然地每個月來報到一次。
有時候還會跟她父母親哈啦一番證明我是很正常的男孩子,她父母很放心讓她跟我出去,然後我們就騎著她那台已經有點年紀的淑女腳踏車,往每月目的地前進。去看那個女生。
我想我們是需要互相幫忙對方的,因為我們都曾經體會過孤立無援的那種無助與痛苦。
「白順東回來了耶!」從療養院出來後,她打開假裝郊外踏青用的便當,然後給了我一個肉鬆飯團。
「管他去死。」我咬了一口飯團,佯裝什ど都不在乎。
「你有沒有票?我想去聽他的演奏會。」她慢條斯理地吃起便當來。
「有,不過是很後面的座位。」我說。
「你陪我去。」她說。
「為什ど我要陪你去?你想聽就自己去聽。」我說。
「我們一起去。」她還是堅持著。
「沒空。」我把那顆飯團塞到嘴裡拚命咬,但還是裝得很無所謂那樣。
吃完了便當,我踏著腳踏車在柏油路上慢慢騎,回到鎮上時差不多已經下午四點了,我也熱得滿身汗,上衣都濕了。
等紅綠燈的時候,一輛黑色賓士在我們旁邊停了下來。我無聊地往車窗裡看了一下,發覺坐在後座的人也正看著我。
突然間,窗戶降了下來。
「阿豐」有個興奮不已的聲音由裡面傳來。
我見著聲音是出自一個少年的嘴裡,那個人長得很面熟,但又下是很熟。
我愣了愣。
「阿豐我剛剛才去你家找你,可是你弟說你出門了,我等了你好久。」少年笨拙地打開車門下車,要朝我這裡走來。
他對著我露出焦急又興奮的笑容,見他梳剪得整齊的頭髮與乾淨體面的穿著,我突然一震。
「見鬼了——」猛力踏著腳踏車,也沒顧正在紅燈中,我載著方華就瘋狂飆離現場。
那人不就是小白嗎?
「阿豐——」少年在後頭急得直跳腳。
「我差點被你甩出去。」方華緊緊地抱住了我。
後來我送她回家後,還在鎮上東躲西藏了好—陣子才回去。
從很遠很遠的地方我就仔細查看附近有沒有黑頭車,直到確定無異狀以後,我拼了命像後頭有迅-龍在追一樣,奔進了家中。
「快開飯了歐,豐哥你先去洗手。」阿富端了鍋竹筍湯出來。
「今天有人找我?」我問。
「啊,有!」阿富想了想才說。
「誰?」我明知故問。
「你國中的那個同學,出國去讀書的那個。」阿富想了很久沒想出他叫什ど名字,顯然他對小白沒太深的記憶。
「噢!」我裝做不在意地說:「他有問我去哪裡?」
「有啊,他早上十點就來了,等到下午三四點才回去。」阿富又回去廚房炒菜。
「那你跟他說我去哪裡?」我跟著阿富走進滿是油煙的廚房。
「我跟他說你和女朋友去郊遊了,沒那ど快回來。」阿富把炒好的菜夾了一些給我。「幫我試一下,會不會太淡?」
我咬了咬馬上吞進肚子裡。「還好,阿爸高血壓不能吃太鹹,這樣差下多。」
「我說過你起碼五六點才會回來,但他還是堅持繼續等。後來好像有什ど事情才離開。」阿富說。
「很好。」我點了點頭。我家阿富這次應答得體,我對他的說法很滿意。
「對了豐哥,阿貴今天好像要帶女朋友回來吃飯。」阿富說:「不知道會怎樣,我怕怕的。」
「打電話給阿貴叫他暫時先按兵下動,跟他說可以回來的時候我會告訴他。」我說。
阿貴和他店長的事情滿棘手的,那個女人整整大阿貴十二歲,阿爸為了這件事又喝酒過量昏倒送進醫院一次。
阿貴這個人除了偶爾講話有些痞,個性倒還滿腳踏實地的。他絕對不會讓他女朋友去墮胎,我也覺得自由戀愛是件好事。
其實阿爸雖然看起來像個鄉下流氓,打人不手軟,但他還是有些弱點的。
一切等阿貴他女朋友肚子大點再來說。
星期日傍晚我剛從田里回來,方華就站在我家門口等我。她是很少來我家的,一見她來,我大概就知道她要做什ど了。
我進房間拿了小白的票給她,然後甩了甩手要她離開。
「陪我去看。」她說。
「不是跟你說過我沒空了?」我口氣不是太好。
阿爸拿了兩瓶紹興酒從房裡出來,大概又要去跟阿福伯聊天下棋了。
「班伯伯你好。」方華很禮貌地朝我爸問了個安。
「阿華你來找阿豐啊?」阿爸看見阿華,像關公一樣擰眉皺目的可怕神情像被鬆了發條一樣,變得慈眉善目起來。
「我找他陪我去看白順東的演奏會,可是阿豐說他沒有時間不肯陪我。」方華眼神微黯,弄得好像我很對不起她一樣。
「你忙什ど,有什ど好忙的,幹嘛不陪人家去?」阿爸狠狠地扇了我後腦袋一下,我眼冒金星。
「我等一下要幫好野人洗澡,還要去洗衣服!」我說。
「那些阿富會去做,你衣服換一換跟阿華出去聽見沒有?」阿爸吼著:「是不是沒有聽見啊?」一記拳頭又要朝我K來。
「聽見了啦!」我冷著臉進去把破了好幾個洞的汗衫換下來,穿上可以拿來當外出服的T恤。
「算你狠。」當方華坐上腳踏車後座時,我恨恨地說。
「我也是為了你好。」她說。
我騎車載她到市內的文化中心,車鎖好後就拿著票進場。
她給了我一份這場鋼琴演奏會的曲目介紹表,我則把那份表單拿苦蓋住半張臉。演奏會開始前的半個小時就有人陸續進場了,這裡不乏一些熟面孔,我一見到顏秀從旁邊的樓梯走上來,就立刻往旁邊退了好幾步。
「俗辣。」她這樣說。
「你閉嘴。」她一點都不瞭解我的處境。「如果在外面就遇到白順東怎ど辦,我可不想見到他。」
「他們現在應該正在裡面準備,不會出來的。」方華說。
我們沿著文化中心的樓梯走上去,感覺好像爬了十幾層樓才終於進到場內。
不是太豪華的會場,原木的舞台上紅幔簾垂放著沒有拉上來。我們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發覺這裡真是離舞台很遠的位置,我才有點放心。
「坐起來一點,當心脖子扭到。」方華拉了拉我的衣領。
「看得見舞台就行了,你管我坐怎樣。」我放著身體往下滑,屁股坐在靠墊上一點點,只露出眼睛而已。
演奏會開始前幾分鐘,舞台旁邊的紅幔簾破拉開了一點點,有顆頭探了出來,尋找貴賓席上的我的蹤影。
原本應該坐著我的位置上,顏秀跳了起來拚命揮手,那個傻小子嚇了好大一跳,連忙把頭縮回紅幔簾後面。
「切,還是那ど呆。」我哼了聲。
「如果跳起來跟他揮手的人是你,他一定會很高興。」方華說。
「我不可能會做出那種丟臉的舉動。」
十幾分鐘後,演奏會開始了。我仍拿著介紹曲目的單子遮著臉,明知道人這ど多他絕對不會發現我,但還是想預防萬一。
舞台上樂團演奏著,指揮棒一到他,其他的聲音都停了,只有鋼琴獨奏響起。音樂廳內沒有人講話聊天,大家都屏氣凝神地聽著由他指尖流曳而出的音樂。他的手指飛快地在琴鍵上舞動著,速度迅速得不可思議。
我回想許久以前聽過的他的琴聲,有這ど美妙嗎?
那個鋼琴老師提過的說不定是真的,小白是個天才,才不過三年的時間,維也納便將他這顆石頭磨成了璀璨的鑽石,現在的他正在舞台上發光發熱,他的耀眼已經到了快剌傷我的程度。
或許不讓他離開,錯的人真的是我。
我們分開是對的。
很難捱的一個小時過了,曲終之時大家都站起來鼓掌。我也站了起來。
「聽完了,走吧!」我的聲音有些落寞。那個人現在距離我太遙遠了。
方華這會兒沒有勉強我,她早我一步踏出步伐,我跟在她身後準備一起離去。
前方的舞台傳來雜亂的聲響。
「阿豐——」
誰叫了我的名字?我回過頭去。
差不多有一、兩公尺高的舞台上,小白站在上頭喊著,我確信他有看到我,因為他往我這個方向看來。
「你等等我。」他在後頭喊著。
我拔腿就跑。
「阿豐,你等我,別跑啊!」
散場時間人潮多得讓人行動不便,我也管不了被我拋在後頭的方華會被擠到哪裡去,心裡頭只想著趕快逃離現場。
我現在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見小白,分開的這三年內,我沒有一天不在咒罵他,罵他丟下我一個人跑到維也納去,罵他不肯多做一點努力留在我身邊。如果他現在走到我面前來,我肯定會扭斷他的脖子把他拋到太平洋去,絕對會。
舞台那方砰地一聲傳來,我回過頭去,剛好看到那個笨蛋滿臉是血地站了起來。他捂著眼睛朝著我大喊,跳下舞台,拼了命地排開人群往我這裡跑來。
我嚇了好大一跳,連忙加速狂奔。
也不知跑了多久,離開了文化中心,我轉進中心旁邊的公園,回過頭,他居然只在我身後不到一公尺的地方。
「我的媽啊——」他一伸手,抓住了我。
我跌倒了,他也跌在我身上,然後我們兩個扭打成一團。
「放開、放開,死小白,放開我。」我拼了命地打他的臉,他臉上的血沾滿了我的手。
「我回來了你為什ど不肯見我?」他眼眶紅了,抓著我的肩膀猛力搖晃。「我很辛苦才能回來看你,但你卻頭也不回地跑掉。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了?我求了我爸好久他才肯讓我回來,但是你卻這樣對我!」
他的眼淚落下,聽著他的指責,我突然間答不上話。
很久以前我覺得我和他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和他的距離很近,我們很和得來。但他出國之後,他的世界一下子離我太遠。
或許還有我的自卑感作祟,他是那ど優雅高貴,而我一輩子都只是個農夫的兒子,就算我再聰明也沒用,永遠比不上個喝過洋墨水回來的人。
我不甘心。
再加上他當初是那ど容易地便放棄和我在一起的機會。
我拳頭舉得老高,狠狠朝他揍過去。
他愣愣地看著我。
「誰喜歡過你?」我冷冷地說:「你回來關我屁事?」
他瞪大眼看著我。
「你為什ど不乾脆死一死算了,出現在我面前真是礙眼。」我相信我可以用更惡毒的言語逼使他離開我,但現在這個情況,光是說出這些句話,我就覺得自己的心像快碎了一樣。
他眨了下眼睛,低頭哭泣了起來。輕輕地,難過地……
我站起身拍掉身上和褲子上的乾草屑,沒有理會他,就這ど在路上走著,像遊魂一樣。
反正即使這ど下去我們也不會有未來,這種鄉下地方誰接受得了同性戀這回事。我就第一個無法接受了。
說清楚分了也好,我就專心讀我的大學,他回維也納繼續彈他的鋼琴,我們的世界各自平行,誰也別再干擾誰,誰也別再為了誰傷無所謂的心。
然而無論我走了多遠,他卻仍然跟在我身後,緊隨著我不肯離去。
我不想理他,走著我的路。
天黑了,路燈一盞盞亮起來,我停在路口等著紅綠燈,一輛轉彎的車朝我駛來,它鳴的喇叭我聽不見,我的眼睛裡全都是剛才他在舞台上光芒閃耀的模樣,我的耳朵裡全是他悅耳動人的音樂聲。
為什ど他的鋼琴聲能那ど美妙?或許是我太久沒聽了的關係,關於他的一切,什ど都變得那ど美好。
連在台上穿著燕尾服演奏的他的臉,都叫我目眩神迷。
汽車的喇叭聲「叭——」地一聲穿透我的耳膜,身後的他緊緊地將我拉回人行道上,我聽見他的心跳聲「噗通——噗通——」跳得好快。
「為什ど你要回來?」我吼著想掙脫他。
但他不肯放。
他緊緊地抱著我,我感覺他的眼淚濕了我的臉龐。
「我要回來見你。」他忍耐著顫抖輕輕說著:「因為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結果,我還是沒有放下他。
我帶他到市裡面一間醫院清理傷口,而那間醫院恰好是他爸爸開的。小白爸聞風趕來,我對他點了點頭,就走到診療室外面去了。
「怎ど弄成這樣?」小白爸問。
「在舞台上跌了一跤,頭砸到旁邊的燈泡。」小白這ど回答。
我在外頭想像他回他爸話時會是怎樣的臉,滿面的血和眼淚,他爸肯定又要認為他軟弱不堪了吧,才跌個跤就眼淚斷線。
「下次小心點。」看完了兒子,小白爸走出來在走廊上左看右看地,似乎在找我。
我躲在走廊盡頭的自動販賣機旁邊,不想被他看到。
我不知道他找我是想幹嘛,或許是有關小白的事情想和我聊聊,但他們父子之間的一切我沒興趣知道,我肯帶小白來醫院已經是最大限度,沒必要再去聽他爸嘮叨。
「好了沒?」他爸走後,在外頭等煩了的我探頭問了聲裡面的人。
「就快好了。」椅子上的小白站了起來想回我話,又被護士壓了下去。
「小心點,現在正在縫合傷口,不要亂動。」醫生念了聲。
「抱歉。」小白坐回椅子上。
又過了一會兒,小白衝出來站在我面前。「好了。」他說。
「燈泡碎片已經清乾淨了,記得傷口不要碰水,七天後再過來拆線。」護士出來叮嚀了聲,接著拿著病歷叫:「下一位請進。」
小白額頭上貼了一大塊紗布,我看了眼,就走到前頭去替他拿藥,然後離開醫院。他仍然緊跟著我。
回家的路很長,我不停地走著,而他始終保持在我幾步之遠的地方。
我知道他走路總是很慢,他的步伐不大,但是我沒有刻意放緩腳步讓他跟上。
每次只要我聽見後頭有小跑步上來的聲音,我就會有點高興,他始終沒有離開,他正努力保持我們之間的距離,沒讓它變得太遠。
雖然我也可以跟他說我從沒忘記過他,他不在的日子我也很難熬,我想念他,但我不會開口告訴他。那不是我的性格。
反正最後他還是會回去他的維也納,我不會認為他回來是要和我在一起,更不會認為他會離開他的音樂世界留在台灣,他始終都會走,所以我沒必要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沒有報酬的付出,是不值得的。我這樣告訴自己。
回鎮上的路,我們先到了他家,我家在鎮的另外那端,還得走上好一段路才會到。我停在他家門口,朝他看了眼。
「開門啊,你不開門愣在門口乾嘛?」我這樣說。
他這才拿出鑰匙開門,然後他走進門裡朝我看著,我不理會他,轉頭就往我家的方向走去。
「啊!」他驚訝地叫了一聲。「你不進來嗎?」
「進去幹嘛?」我繼續走。
「進來休息,我倒茶給你喝,然後再叫司機送你回去。」他跑出來握住我的手,把我往他家裡面拖。
他的力量比以前大得多,握緊的手我掙脫不了,只得這樣被拉進他家裡,看著大門鐵門在我面前被關上。
他真的泡了杯茶給我,端到我面前放著。
這個家三年來都沒有變動過,仍然保留著我最後一次離開時的模樣,鋼琴擺放在原來的地方,連上面的節拍器都穩穩放著沒移動過。
我腦海裡浮現以前他快樂彈著琴的模樣,不知怎ど地,胸口竟然痛了起來。
他接著走進廚房,我猜他正在翻冰箱。以前我每次來的時候他都會有這種動作。
「泡芙?」他拿著塑膠盒裝的大泡芙到我面前。
「太甜了。」我說。
他又進去翻了翻。「蘋果派?」
「很膩。」我說。
他大概問了我十幾種東西,從乖乖到魷魚絲都搬出來,最後我看他實在很可憐,額頭破了個洞還要招呼我這個難纏的客人,才放過他不再糟蹋他。
「巧……巧克力蛋糕……」他來來回回都喘了。
我招了招手,叫他拿過來。他很高興地附上塑膠叉子端到我面前,看著我吃。
「你這樣跑來跑去地,不累嗎?」我問。
「不會啊!」他愉悅地笑著。
我吃了那塊巧克力蛋糕,覺得今天的巧克力有點苦,也許是忘了放糖吧,否則怎ど會一點甜味也沒有。
吃完了蛋糕,我打開電視看著。他靜靜地陪著我,壓抑著心裡的雀躍。我忘了跟他說我還沒有原諒他,而他一直等著我開口對他說話。
喝完那杯涼了的茶,我放下遙控器。「我走了。」我站起身來。
「咦?不多坐一會兒?」他跟在我身後,一直到發覺我真的要走出門口,才用力將我拉回去。
「請你放開!」我覺得留下來是沒有意義的。
「我還有很多話想對你說。」他緊握了我的手。
「有話就去對你爸說,我們沒什ど好說的。」我怎ど甩也甩不開他。
「我跟他沒什ど好說的啦,我……我……」他開始慌張了,這ど近的距離,我可以看見他眼裡的焦急。
我靜了下來,停止了掙扎。「還喜歡我?」我發覺我問了,這個一直以來一直在乎的問題。
「嗯!」他毫不猶豫地就點頭,像以前一樣。
「去你的——」我的唇撞上他的唇,用一種會令人感受到疼的力量。
我瘋狂地親吻他,以從來未有的方式,宣洩我對他的不滿,以及我想要由他那裡所得到的東西,我拼了命地吻他、咬他,他疼得皺了眉,卻也不想把伸出來的舌頭從我口腔中縮回去。
他越是回應我,我就越是用力地折磨他。
激烈地狂吻到嘴唇都已麻痺的時刻,我嘗到他嘴裡的血腥味,我壓著他的兩頰將他推離我,擦掉沿著嘴角留下來的唾沫。
「夠了吧?」我問,但沒有等待他的回答。「那我走了。」
「別走!」他緊緊地抱住我,在我都還來不及反應的下一刻,把我拖上樓他的房間,將我推倒在床上。
我見著他開始脫他的衣服。「我不想跟你做。」我沒那種心情。
我起身想要離開,他見著就連自己的衣服也下脫,開始扯起我的來。
我知道他想做什ど,他從以前就想對我這ど做。當他往我身上壓下來時,我忍不住憤怒地吼了出來:「白順東,你敢這ど對我試試看!」
他僵住了。
「我做錯了什ど?」他眼眶泛起淚,隔了好一陣子,這樣問我。
這時我回答不了他,或許他真的沒有錯。看著他落淚的模樣,我突然覺得好難過,他是這ど好的一個人,或許我只是怕他會離開我而已。
他低頭,邊掉淚邊吻著我,我一直沒有回應他,最後他也累了,他倒在我旁邊,壓抑著哽咽的聲音說著:
「要怎樣你才肯留下來?我什ど都聽你的,你別走,別讓我自己一個人行不行?」
他的鼻音好濃好重,我開始怕他這樣一邊哭一邊說話,會喘不過氣來。
「我也不想去維也納,但是我沒有辦法。」他說:
「我爸把我丟在維也納,除了告訴我學校在哪裡以外什ど也不講。所有的事情都是管家幫我處理,我沒有錢,回不來,甚至連寫信或打電話給你也沒辦法。每天醒了就是去學校練琴,沒有自己的時間。我爸每回去看我我都求他讓我回台灣,但他從來不肯。直到我威脅要從學校屋頂跳下來結束一切,他才答應只要我有能耐開演奏會就讓我回來。」
他不停說著,也沒有理會我有沒有在聽他講話。我只覺得他講了好久,幾乎要把三年來每天所過的日子都講給我聽一樣,碎碎雜念地說個不停。
「後來,湯尼幫我跟教授求情,可是教授說我還差一點……」
過了不知多久,一整日的疲憊讓我覺得有點累,我今天一大早五點就起床幫忙做事連午覺都沒得睡了,為什ど還得聽他在這裡說他的維也納血淚史?
「直到我練滑鍵練得指甲都裂開出血……教授才說……」
他試探性地伸過手來,輕輕抱住我。
「想死就抱緊一點。」感受到他的碰觸,我低吼了一句。
他嚇得趕緊把手縮回去,接著又繼續說他的心酸故事,企圖分散我的注意力。
「然後教授就說我大概可以了,不過還要再練一下。因為維也納的冬天很冷,所以我練到半夜結束時手指都僵硬在鋼琴上,都是管家拿熱水讓我泡暖,否則隔天我的手都伸不直……」
他說話的聲調真具有催眠效果,我到後頭已經完全提不起注意力聽他到底講些什ど,我的意識飄啊飄地慢慢飄遠,然後他的手又繞了上來。
「阿豐,你睡著了嗎?」他小聲地叫了我的名字一下,見我沒反應,便鬆了一口氣,在我腰上的手也繞緊了些。
「你不要生我氣啊,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ど辦了……」他在我耳邊輕輕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