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可布第一次見到那個人,是在白雪初到依摩的時候。
馬車停了下來,威廉翻下馬背,車裡的伊洛將昏倒的白雪交給威廉,等自己下馬車之後,又從威廉手中將白雪抱回。
雅可布站在不遠的地方。
威廉交出白雪之後,伊洛抱著情人走了,威廉在原地佇立片刻,隨即跟上前去。
褐色的頭髮,琥珀色的眼眸,艷陽下晶瑩閃爍 雅可布雙眼不自覺追尋著那個人修長勻稱的背影,就像那個人一直追尋著白雪一般。
有時,他會在宮廷之中見到威廉。威廉總是步伐匆促,從不斜視的雙眼筆直看著前方,所以威廉未曾察覺,在遠處,還有他這樣一個人凝視著他。
威廉不曾笑。或許很少笑。
冬天,雪下了。
雅可布又看到那個人踏著匆匆步伐,手裡捧著什麼,從庭院間穿梭而過。
白茫茫的雪,飄散在威廉蓬鬆的褐色軟發間,他發覺自己移不開眼。
只能望著那個人。
突然,行進間的威廉停下腳步。那對琥珀般美麗的眼凝視著雪地間的某樣東西。他看見威廉嘴角勾起了。
威廉是在笑嗎?
雅可布覺得自己的心臟像緊緊被掐住了一般,無法搏動。
「威廉?威廉你哪去了?」遠方傳來呼喚。
威廉抬起頭,幾乎是用跑的,跑回雅可布再也看不見的,他主人的身邊。
雅可布走到威廉曾經停駐的雪地旁,雪中有兩個很深很深的腳印。
他踏了進去。
威廉的腳似乎比他小了一些,於是他的雙腳覆蓋住威廉的。這讓他幾乎能感受到方纔那個人停留在此的溫度。
一旁石階上,小小的白花盛開著。
在雪裡,吐露芬芳。
? ? ?
威廉將乾淨的衣服送去給白雪後,白雪說想喝熱湯,他又得跑去廚房一趟。
踅回時,剛才石階旁的那朵花不見了,威廉不以為意,端了碗熱騰騰的湯只想快點回去,否則湯涼了白雪又嚷著難喝鬧脾氣。
快點快點,他心裡只想著快點。
轉過長廊時誰突然冒了出來。
「碰||」地一聲湯打翻了,灑在對方的身上,也濺燙了自己的手。
威廉抬頭,發現竟是依摩的大王子雅可布。
但在自己還沒開口道歉前,對方先說了。
「沒事吧?」雅可布這麼問。
「實在是抱歉。」威廉說。
「沒事就好。」雅可布並沒有看自己身上多麼狼狽,他只盯著威廉發紅的手。
威廉似乎被燙傷了。雅可布這麼想。
兩人擦肩而過,就當威廉決定再回頭盛碗湯時,威廉聞見雅可布身上傳來的花香味。
他望著雅可布離去的背影,雅可布回過頭,不慎與他視線相交。
在電光火石的-那。
夜裡,威廉回到自己住處。
房門口被誰放了一株白色花朵。
恣意四溢的濃郁香味,擾亂他所有心神。
? ? ?
許久,過了那朵白花早已凋謝的季節。
雅可布與大臣們商議完國事回到住所,發覺那個人正守候在他房門之前。
「我的主人差遣我來……」
不讓那個人多說話,因這或許是場夢,只要一丁點的聲音就會讓他驚醒。
將威廉拉入房中,雅可布緊鎖住了門。
「告訴我。你來,是為了找我。」雅可布將威廉壓花門板上。他發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我來,是為了找你……」威廉的聲音沙啞乾澀著。
雅可布親吻了威廉的唇。就如同每個每個想念他的夜裡夢裡,所作的一般。
他貫穿了威廉的身體,在鋪著柔軟長毛的地毯上。
火爐裡燃燒的枯柴是如何熾烈,聲響交錯著。
威廉輕微低沉的呻吟,淺淺地響應著他。
「我愛上了你。」不知從何而來,這感受強烈得叫雅可布無所適從。
威廉睜開眼,迷濛的琥珀色眼眸裡,有著好淡好淡的色彩。
威廉是在笑嗎?
因為害怕得知,所以雅可布無法確定。
那朵花的名字,叫做「勇氣」。
雅可布這麼告訴威廉。
是只開在冬天的花。
? ? ?
他還是只看著威廉。
一直一直。
而威廉看著白雪。
永遠。
戰事來臨了。伊洛決定將情人送回他出生的國家。
他聽見他們要走的消息,急忙地趕到。
他的倉惶顯露在他額頭的汗珠上。
「您怎麼來了?」眾人看不見的角落裡,威廉小聲地說著。
「太危險了,出了依摩,四處都是敵人的軍隊。」他緊緊握住威廉的手。「你別去。」
「我得護送我的主人平安離開,這是我的職責。」威廉說。
「我不能讓你離開我的視線。」雅可布害怕會失去這個人,在自己雙眼不及處。
「有些事,永遠都是比較重要的。」威廉這麼說,而後拉開了雅可布的手。「如果我的主人有任何損傷,我永遠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雪地裡開了花,叫做勇氣。
「但我愛著你。」雅可布說。
「所以我會回來的。」
威廉留下這句話,與依摩的士兵們護送白雪奔馳而去。
白雪被攬在伊洛的懷裡,威廉殿後,守護著他摯愛的主人。
? ? ?
夜裡,雅可布被夢驚醒。
胸口好像被數十雙箭穿透而過那般,疼痛得叫他無法呼吸。
於是他無法成眠,他不想再夢見什麼。
窗子被誰開了,冷空氣灌了進來。
他起身點燃壁爐火,啪嚓啪嚓||燃得熾烈。
轉身站了起來,門口傳來敲門聲。
他急切地奔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是威廉。
「你回來了。」雅可布緊緊擁住了這個人。
「我回來了。」威廉的身體冰冷著。
空氣中飄散著白花香味。
? ? ?
戰爭開始了,如同惡魔般的敵人讓血流成了河。
伊洛趕回城裡應戰,雅可布覺得弟弟回來得太遲。
「找到了嗎?」
他常常聽見弟弟這麼問派遣出去的士兵。
「還沒。」
「找到了嗎?」
「還沒。」
「還沒。」
「還沒……」
他不去問伊洛到底在找些什麼,就算有人說,他也不去聽。
當他看見威廉,琥珀色美麗的眼眸只朝著他笑,他就-起了自己的耳朵。
? ? ?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雪又下了。
敵人湧進了城裡,父王在他眼前被砍落首級。
弟弟朝敵軍走了去,放聲大喊著:「有種,就砍下我的頭吧!」
然後,是誰先倒地,雪地上灑滿了血。
他側首,發覺自己無法動彈了,原來倒地的是自己。
眼眸中印入弟弟仍然奮戰的身影。
他從來不想要戰爭,因為戰爭總會讓人失去重要的東西。但沒有人聽進去他的懇求,為了這些東西,他甚至好長一段時間與弟弟冷戰。
威廉……
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但他只想呼喚自己愛著的那個人。
誰將他拉到一旁,那個冷冷的、沒有溫度的熟悉懷抱擁住了他。
威廉……
「噓,別說話。」
他聽見的威廉的聲音。
「別說話。再等一下,等他們都走了你就安全了。」威廉緊緊地抱著他。
於是他閉上了眼,任敵人由他身前而過,一個個倒下的聲音傳來,血濺上他的臉。
世界變得好安靜,安靜得一絲聲音都聽不到。他只感覺威廉的手撫摸著他,他聞見花香的味道。
花的名字叫勇氣。
聲音靜止了。
? ? ?
威廉輕聲在他耳際說了一句話。
當他醒來,依然是在死守的城牆之上,依摩已經滅亡,敵人退兵了。
他的劍始終沒放下,仍然緊緊握著。當他掙扎著想要起來,枯萎的純白花瓣從他的胸膛落下,片片染著血,失去了花香。
伊洛在尋找著什麼,他一直知道。
威廉在護送白雪出城的途中被敵人射殺落馬,連屍體也找不到。伊洛每天都派人去找,每次都是空手而回。
他一直聽見那些人這麼說,但他只當自己聽不到。
「雅可布殿下!」依摩殘存的遺民在屍堆中尋找到存活的人,他們伏跪在他的腳邊,痛哭失聲著。「您沒事真是太好了……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他撐著站起身來,空蕩蕩的依摩,他的國家,如今殘破不堪,他的人民,如今只剩屍塊。
淚水湧了上來。
「花的名字叫勇氣,就如同我需要許多許多的勇氣,才能夠開口告訴你我愛著你。」
他想起自己曾經如此對威廉說。
「記得這朵花的名字。請連我的份一起,勇敢的活下去。」
雪融了。葉瓣枯萎凋謝。
威廉最後的那句話,卻在他耳邊一直縈繞,不曾散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