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 鍾雨連著接到敏兒和陸雪明的拜年電話。敏兒的恭祝語一連說了二十幾個,活活就像在背成語,而陸雪明則是簡單,沒說兩句便要放下電話鍾雨抱怨她要再多聊兩句 卻被她以見面再說四個字擋了回來。見面再說,鍾雨心想,這一回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呢。
與程源約好的費城之行,臨到行前,鍾雨心中又生遲疑,她的心裡總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安家的情景試探著想從媽媽或爸爸那裡多瞭解出些端倪來,誰知父母二人早已過慣多年的子女不在身旁的生活,每天裡想見到他們兩個都不知有多難,何況還要小心翼翼地從那一言一語中慢慢咀嚼體味,真是難上加難的事。而鍾陽那小子幾乎以實驗室為家,況且他對於元凱的事情並不一定比自己知道得多多少。大問題小問題堆積在鍾雨心頭,快把她急瘋了,蓬著頭在家田亂走,一不小心看到鏡子裡的自己,愣愣地站在那裡半晌沒動,鏡中的人,在一身混亂中蒼白的一張臉上滿是猶疑未決的痛苦,這是自己嗎?鍾雨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打上了一悶錘。於是萎萎頓頓地走回房去,囫圇地躺不。直至夜半時分仍然睡不著時,她才可靜卜心來對自己發問: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呢?已經八年了吧,每天裡原來自己就是這樣在磨損生命。八年前在水池裡的那個吻,像鎖扣一般將自己牢牢地銬住再無自由,而自己如誓的言語也像是魔咒。一經吐出,便只推著自己往一個方向前行,生命中其他的風景從此也只是風景而已,全然沒有別的意義,可自己所得到的又是什麼呢?是安元凱轉瞬即變的行為嗎?他將妮基塔帶進他的生命之中,而保持對自己的這份若即若離,多少次對他的追問,便獲得了他多少次的逃避,這八年來自己始終如一個影子,一直跟在他的身邊,即便是狠下心來逃離,可空間上的分隔卻從未令心靈得到自由,自己仍是個影子,停留在八年前的時刻裡,沒有成長,沒有快樂。直至如今他和那個女人有了愛的結晶,一切都已瓜熟蒂落,可自己呢?在他未有婚約之前,尚無力得到他,今時今日又能作何企盼?漫漫的長夜裡,過往的歲月變成黑白的照片一張又一張地晃在眼前。
在天漸灰白的時刻裡,鍾雨沉入夢鄉,之所以能夠安然睡去, 因為心中已有了個安然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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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城之行令程源大為開心,他已有兩年多未回過家了。程氏家族在費城根深葉茂,家族中的人非富即貴,為他們二人接機的是程源的小妹程清,亦在讀建築,是個極溫柔的女孩。一家人特地都在鍾雨他們到的那一天晚上趕回了家,所以鍾雨得以見全了程源的家人。程源的大哥是軟件開發人員,同程源長得很像,脾氣也是溫溫的,而大嫂茱莉是位金髮碧眼的美國美人兒,她一句中文也不通,當一桌子人說起中文來,她便靜靜地坐在那裡聽,鍾雨見了,便建議說「咱們說英文吧,不然大嫂聽不懂也沒有意思。」誰知茱莉忙擺手道不用,她說自己雖然聽不懂,也不會說中文,但非常喜歡聽,而且也就是因為喜歡聽人說中文,她才嫁給一個中國人的。茱莉的一番話逗得大家全都笑,程源的大哥也只是望著自己美麗的妻子笑,並不說一句話。
與在國內時不同,這回換了鍾雨住酒店,其實程家的房子有很多空房間,但鍾雨還是決定去住酒店裡,這是她臨時起意的。與程源商量時。本以為他可能會反對,誰知他只是聳聳肩,拍著鍾雨的背說:「隨你。」
「什麼都隨我嗎?」鍾雨將後背順勢靠在程源的胸膛。
程源低首聞到自她長髮裡傳來的淡淡香氣,說:「什麼都隨你。」
「你待我這樣好,會嚇跑我的。」這句話緩緩從鍾雨口中吐出,其實是她無比真心的顧慮。
「即使你會跑,那也要隨你。」
程源輕輕扳過鍾雨的雙肩,讓她的眼睛望著自己,在程源清澈的瞳仁裡,鍾雨清晰地看見那裡面有自己小小的影像。
有些愛情會像水,而水雖然沒有滋味,卻是每個人都必須的。鍾雨對著與自己事事合拍的程源,露出甜美的微笑。
許久未與舊日同學聯絡的程源是在酒吧裡度過回費城後的第一晚。
而鍾雨呢,她第二天凌晨時便被幾下極輕的敲門聲給弄醒,她並不總是這麼淺眠的,實在是因為身在異地的緣故令她輾轉反側,打開房門,沒想到進來的竟是喝醉酒的程源。他見到鍾雨後 口裡咕噥不清地說了句:「早安。」便倒在了她的身上。鍾雨費了半天的力氣才把他拉扯到床邊,一把將沉醉如泥的他推倒在床上,脫下鞋,鬆開衣領,再細細地蓋上被子後,鍾雨看見早已進人夢鄉的程源面容安寧得像個孩子。
但這下鍾雨自己就別想再睡了。她披上睡袍,拉開露台的門,站入晨間清新的空氣中,稍一抬眼,遠方天際尚有餘光閃現的一顆小星便一下抓住了她的目光,它像極了那晚站在元凱身邊時曾見過的那顆星。是它嗎?在夜之初與夜之盡,閃著清亮的光,在炫惑著自己的眼睛與心靈,不知在這浩翰無盡的宇宙之中,它看到了什麼,而自己又藉著它想到了什麼?鍾雨護緊胸間的暖氣,向遠遠的天邊出神地望著。
程源是午後才醒的,一醒來便皺著眉對坐在身邊的鍾雨說:「有一個壞消息。」鍾雨詫異地看他,因為很少見程源皺眉,她沒問,等他接著往下說。
「PEtTTER,我的一個從小的好朋友,他非要我帶你去參加他們公司的一個宴會,而我……」
「你怎麼了?」鍾雨心中猜出八九不離十。
「我昨晚喝多時好像替你答應了。」程源一雙手托住腦袋,口氣挫敗地說。
鍾雨笑,把昨夜替他脫下的衣服扔到他跟前,說:你現在需要濃濃的黑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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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而沒想到程源的朋友竟是富豪榜中的人物,而宴會也是那種極為正統的宴會,衣著筆挺的男士與衣香鬢影的貴婦充斥其中。看看身上的斜肩白緞札服鍾雨心中暗暗慶幸當初裝上了這件衣裳,否則今日就要臨時抓急了。她望望身邊的程源,仍是件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裝,不顯張場,亦不覺陳舊,這種稍稍有些復古的樣式好像是程源一直所喜愛的,鍾雨皺眉仔細地想了又想,她似乎還真的記不起來程源穿過什麼式樣出新的西裝,就像他的人一樣,一貫的溫和作風。
PETTER是個同程源年紀相當的年輕人,一頭玉米色黃發和一雙靈活的藍眼睛,他的妻子是個個子比他還要高的棕髮美女,鍾雨和她站在一起更顯亞裔女性的嬌小。宴會中亦不乏國人,PETTER自稱是個中國通,他以宴會主人之尊來親自為鍾雨和程源介紹認識其他的朋友。在眾多的人中,鍾雨看見了一張相熟的面孔,「平碩榮!」
「 鍾雨,你怎麼會在費城?」 鍾雨口中的平碩榮長了副老好人的面容,他見了鍾雨便是一個大大的擁抱。
「喏,給你介紹,這是程源。」鍾雨鬆開懷抱為他介紹。
平碩榮正過身來與程源伸過來的手相握,道: 「平碩榮,鍾雨的異姓大哥。」
程源向他頷首,笑問身邊的鍾雨:「看來你可真是欺負下得,在我家地盤上也可以找出個大哥來。」
鍾雨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這個多年未見的大哥哥。心中高興得不得了。其實平碩榮本是安元凱的同學,所以鍾雨自小便認識他,但自從大學畢業後自己回國,而他家也搬離洛杉礬才疏於聯絡。
「這麼多年來可好,有什麼趣事,說來給大哥聽聽。」望著與元凱同歲但業已發福的平大哥,鍾雨心中暗歎時光流轉的無情,「我這些年一直呆在國內,倒是你怎麼樣了?」
平碩榮眼中看見鍾雨戴在中指的鑽環,再望望和鍾雨站在一起的程源,笑道:「我的公司已上市了三年,目前一切還好。去年初娶了個美國老婆,年底得了一個胖兒子。也算事業家庭兩如意。你呢,鍾雨何時喝上你的喜酒?」
鍾雨望著眼前的平碩榮,不可置信般地笑著說: 「太了不起了,人生被你安排得如此圓滿。」
誰知平碩榮聽罷她的話連連搖手,說:「別說圓滿二字,我只要老婆兒子開心,不必為生活所愁即可。怎麼樣,元凱和妮基塔分手後,現在身邊有沒有固定的女朋上?」
鍾雨聞言,僵僵地笑著,說:「他們兩個聖誕前訂的婚,估計今年初夏他就可以做爸爸了。」
「什麼?」平碩榮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令鍾雨覺得很尷尬,她的臉上繼續保持著笑容,本以為已經丟開的心結,此時才發現說出口來仍是會從心裡打顫發涼。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何況男女之間?」鍾雨望著皺眉沉思的平碩榮,用自認為最淡的口氣說出……
宴會結束後,程源送鍾雨口酒店,他握著鍾雨的手,低下頭,口氣裡略有歉然,「酒這東西看來我以後還是少沾為妙,否則不知會惹出多少麻煩。」
鍾雨輕晃著被程源握住的手,說;「如果不是因為你喝酒,今天我也就見不到平碩榮大哥了。所以偶爾為之的放縱,還是可以點綴生活的,誰知道下一秒會有什麼樣的奇遇呢?」
程源一雙眼深深地望住鍾雨,然後將她拉進自己的懷抱,緊緊地擁住。鍾雨被由他身體傳來的溫暖所感動,閉上眼,享受著眼下這美好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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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美好與平和這種東西到底能保持多久誰也不知道,起碼睡在床上剛要做夢的鍾雨就不知道。當她被電話鈴聲吵醒的時候,還以為是又回到了國內的家中,以為又是陸雪明來催稿,誰知話筒拿起來,聽到的竟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是我 平碩榮。」
「哦,平大哥,怎麼了?」夢一下子便跑得不見了蹤影的鍾雨蹭地從床上坐起。
「聽著,鍾雨,你能確定妮基塔懷孕了嗎?」平碩榮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粗啞。
那麼明顯的肚子,難道是胃脹?「可以肯定。」她咕噥著說。
「那元凱他現在人怎麼樣?」平碩榮的問題越來越莫名。
鍾雨說:「什麼怎麼樣?」
「鍾雨,你聽著,我現在需要知道元凱的狀態以便來確定一些事情。你要把最近你所見到的元凱的樣子,他是快樂還是痛苦,是沉默還是怎麼著,總之就是他的精神狀況細細地告訴我。
聽著平大哥略顯焦急與緊張的聲音,鍾雨也覺得緊張起來, 「到底怎麼了?元凱他出什麼事了?」
「他的狀態不好,對不對?」電話那頭的平碩榮鬆口氣道。
「是的,他整個人完全不對勁,天還沒黑,酒杯便拿在了手中,以前,即便對著再大的問題他也不曾這樣過。 」鍾雨想著除夕夜元凱的樣子,仍覺心口一陣鈍痛,徐徐地呼口氣,她接著說,「妮基塔也變得面目全非,懷孕令她更加尖銳,而且……」
「而且什麼?鍾雨?」
「她的行為讓我生出一種非常不好的想法,我覺得,她是在利用肚中的孩子來拴住元凱。」話說完鍾雨覺著一陣輕鬆,這個沒有人能與她分享的話題,如今對著這個如同大哥般的人說出來,順暢得沒有半點滯澀。
「鍾雨,咱們都很愛元凱對不對?」
鍾雨無言。
「我們誰都不願看見他受到傷害對不對?」在鍾雨耳中聽起來,平碩榮的話像是在說給他自已聽。
鍾雨定了定心神,道:「平大哥,告訴我,誰會傷害元凱?」
電話那頭沉默如窗外的黑夜,在鍾雨忍不住再次張口之前,電話筒裡傳來平碩榮輕輕的聲音:「妮基塔的孩子不是元凱的。」
「什麼?」鍾雨聽見自己的聲音在一剎那間變得極端乾澀生硬。
「那孩子不是元凱的。我有一個生意上的拍檔,他認識元凱,也見過妮基塔,去年他告訴我他曾在法國見到妮基塔在高級飯店出人,做妓女。去年十月我和元凱在紐約見面時,他告訴我八月時已經徹底和妮基塔分開了。我那個朋友在法國見到妮基塔的時間是去年八月和九月,他那時正在法國開拓鋪展新的業務。」
「有沒有看錯的可能?」
「看錯的可能倒是沒有,因為這個人曾經幹過私家偵探,對人的面孔有天生過目下望的本領。不過,老實說,懷孕這回事,總不同別的事情,有嬰兒確切的預產期,才能推算,我也沒有十成的把握,所以下周我會去洛杉礬,如果真的能夠確定妮基塔在騙元凱,我決不會讓她得逞,也絕不會讓元凱受這種污辱。」平碩榮的話說到後來變得異常乾淨利落, 鍾雨彷彿又見到多年前那個還沒發福的平大哥。
電話撂下,鍾雨心頭波瀾起伏,妮基塔真的是在騙元凱嗎?訂婚已經遂了她的願,但那還不是根本的,她最想要的是絕對地擁有元凱,而在她看來絕對擁有元凱的方式莫過於婚姻,用肚中的孩子來換回一紙婚書。鍾雨心中像被成千上萬雙手在糾扯著,痛得不行,她不要元凱被她威脅,更何況妮基塔用來威脅人的招術有很大可能是掩人耳目的騙術。
坐在酒店的床上,聯想到元凱那誰也未曾通知的突如其來的訂婚,鍾雨越想越全身發冷,她打電話給酒店大堂,訂下最早飛回洛杉礬的機票,然後又撥了元凱的手機可是他已經關機。鍾雨瞪著一雙眼干坐在黑夜的包圍中,萬種聲音迴響在她的耳中,可她只能默默地坐著,等待天明的到來。
凌晨五點鐘她才想起要打電話給程源,告訴他白己需要馬上回洛杉礬的事情。程源接到電話後不足十分鐘便趕到了酒店,站在鍾雨面前的他面色焦急。
「出了什麼事?」
「有關妮基塔, 她可能在騙我們大家。」鍾雨潤潤唇, 她不知有多少應該說出,又有多少是應該閉囗緘默。
程源的雙手扶上她的雙肩,用眼神探詢著她的雙眼,「我和你一起回去。」
鍾雨在程源的探詢卜,默默垂廠眼簾, 「我已經訂了機票,你兩年沒回家了,不用急著陪我回去。」
「是和元凱有關,對嗎?」
程源的問話讓鍾雨的眼淚刷刷落下,她不知如何說才好,於是只能點著頭老老實實地說;「是,是和元凱有關。」
程源的手輕輕擦去鍾雨瞼上淚,輕笑著說:「哭什麼呢?你一哭,我倒不敢讓你自己單獨一個人回去了,會不會是件有生命危險的任務啊?」
鍾雨聽著程源的玩笑話,睫毛上閃著淚光輕輕撲人他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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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機上囫圇地睡了一覺,下飛機後的第一件事,鍾雨便是給弟弟鍾陽打電話,她要知道妮基塔是否已經與元凱結了婚。
鍾陽聽到鍾雨的聲音覺得十分驚奇「你回來了嗎?」
「鍾陽,你告訴我元凱和妮基塔結婚了嗎?」她盡量抑制住自己聲音中的顫音。
「哦,應該沒有吧,不過我已經有三天沒回家了,所以也不敢十分肯定。你知道,上回元凱哥訂婚也沒通知大家。」
鍾雨撂下電話,茫茫然看著街上來往的車流人群,一時覺得自己是那麼無助。但當她的腦海裡再次浮現起元凱的樣子時,她猛然間感覺靈光一現,她想到了元峰,哥哥結婚,身為弟弟怎麼也不可能不知道吧?再次把把電話撥給鍾陽,急急向他要了元峰的手機號碼,再急急地把電話撥過去,元峰的「HELLO」聲響起,頓時鐘雨鬆了日氣,整個身子變得軟軟的。
「元峰,我是鍾雨,告訴我,元凱和妮基塔結婚了沒有?」她急切地問。
「他們的婚禮訂在下週二,三天後舉行。」元峰的回答簡練 沒有贅語。
鍾雨輕輕地哦了一聲,掛掉電話,她心想還來得及。
進了家,沒想到媽媽竟坐在廳中,看到一身疲憊模樣的鍾雨,她忙忙地走上前接過女兒手中的行李袋,「你怎麼自己回來了?程源呢 沒有進來就走了嗎?」
「媽媽,妮基塔的孩子會在幾月出生?」鍾雨搖晃著倒在沙發裡,沙發軟得令她不想再站起來。」
「她說是四月出生,幹嗎一進門就問這個?」
鍾雨閉上眼,接著問「能知道確切的日期嗎?」
「傻女兒,我又不是她的醫生,怎麼能知道這些。」鍾雨聽見媽媽的這句話,猛地從沙發裡坐起,真是的,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去問她的醫呢。
「妮基塔的醫生是誰,媽媽你知道嗎?」鍾雨不待媽媽的回話便躥出門口,因為她忽然想到一個最直接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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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基塔沒在安家,偌大的安宅只有一個幫忙的菲傭給她打開門,她用流利的英文對鍾雨說:「鍾小姐,妮基塔小姐已經有三天沒來了。」
鍾雨吶吶地說知道了。她記得元凱在不遠的地方有一處公寓,坐在計程車裡,鍾雨望著道兩旁的景致,心慌慌的,她忽然起了退縮的念頭;自己這麼急著要證明什麼呢?是證明妮基塔肚子裡的孩子不是元凱的,還是要通過這樣的證明來阻止元凱迎娶妮基塔呢?妮基塔與元凱之間的感情也有八年之久了,就算沒有愛情存在了,兩個人之間也至少還留有些許感情,更何況還有那個孕育在妮基塔肚子裡的孩子,不論他是不是元凱的孩子,他都是無辜的 而自己這麼賣力地要去證明他存在的不必要性,這樣的做法不啻於是在做一個殺手。而不論如何,元凱都會是個好父親的,他會愛憐一個弱小的孩童,即便那不是自己的親骨肉。
叫停了計程車,鍾雨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身邊每個擦肩而過的人除了看見她美麗的臉龐之外,卻都沒有發現,在她那雙看起來平靜的美麗眼睛裡藏著太深太深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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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得過深就會變成麻木。鍾雨一進房門,耳中便聽見媽媽的驚叫「雨兒,你這是上哪兒去了,怎麼灰頭土臉的?」
被媽媽一叫才驚過魂兒來的鍾雨低頭看看自己:白色的運動衫和灰色的牛仔褲早已是面目全非。她也記不得自己怎麼會弄得這麼狼狽,只得抬起臉來振作一下精神,說:「只是隨便去外面逛逛,洗洗就乾淨了。」輕輕推開媽媽的手臂,要往二樓自己的臥室走去,卻被媽媽叫住:「馬上下來喲,元凱今晚會在咱們家吃晚飯。」
「呃?」沒有反應過來的鍾雨一回眼看見沙發裡坐著一直不曾發出聲響的安元凱,他一副深不可測的面容 正在回望著呆呆望向他的自己 那黑深的眼裡看不出他的心思。
「費城之遊可好?怎麼只呆了這麼短短的幾天?」被安元凱的出現驚呆住的鍾雨對他的問話顯然是反應慢了半拍。
「呃,我、我在那遇見了平碩榮。」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鍾雨憑著直覺反應說出了最最應該藏在心底的事情。
「哦?他可好?」元凱將手撫在下巴上 一派從容平淡地對鍾雨反問,但是在他的眼裡卻極快地閃過一道轉瞬即逝的光芒。
「你們還是一會兒再聊吧,飯和菜就快要好了,鍾雨你換完衣服趕快下來吃飯。」鍾雨聽著媽媽的話,收回自己的眼神,她一邊往二樓走,一邊鬆開頭髮,身後傳來媽媽與元凱的笑語,在二人聊天的語聲裡,鍾雨木木地走上了樓。
進了房間,她機械地往浴盆裡放水,眼下的她心裡強烈地想要被溫燙的水覆蓋,水能清洗掉身上的塵土,也能緩解滿心的疲憊。
旋開音響的播放按扭,鍾雨輕輕踏人浴盆,水毫無間隙地將她渾身包容,躺在溫燙的水裡,鍾雨緩緩閉上雙眼,任那花腔的女高音滑入自己什麼也聽不進去的耳中。直至媽媽走了進來,抱怨地道:「在等你開飯吶,大小姐。」
鍾雨茫然地睜開眼,看見立在眼前的媽媽,她抬起浸在水中的手臂,扶上額頭,皺皺眉說:「你們不要等我了 我還想多泡會兒。」
媽媽見她這個樣子,心中以為大概是與程源二人間有了問題,便不再多問,輕輕帶上門,走了出去。鍾雨將雙臂無力地垂在浴缸外,閉著眼直到水涼了才站起來穿上浴衣。房間裡鈴鈴地電話鈴聲喚回了她無力的狀態,是程源。鍾雨心中歉然,自己回來了這麼久竟忘記打個電話給他,對不起三個字剛剛出口,就聽到電話那邊傳來他那一貫的令人爽然的笑聲:「我捱了好久,只要是你的聲音說什麼都可以,不過對不起如果換成我愛你會更能打動我的心。」
鍾雨將電話貼在臉上,微笑,電話那頭的程源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半天沒聽見回音的他忙忙道: 「喂,怎麼不說話了?」
鍾雨笑著舒口氣,「我忙著在笑,所以忘了跟你說話。」
「還好,還好 我還以為自己的話惹你生氣哭了呢。」
「怎麼會呢?你幾時見我生氣、哭過?」鍾雨笑問。
半晌,聽見程源稍顯莊低的聲音從話筒那頭悶悶傳來,「幾乎沒見你生過氣,但哭卻見了幾回,而旦,能讓你流淚彷彿也只有一個人。」
鍾雨僵僵地握著話筒,她聽清楚了程源的話,但卻只能一動不動地望著眼前的白色牆壁,不知該說什麼是好,程源彷彿也下需要她做什麼解釋與回答,一時之間話筒的兩端只聞兩人靜靜的呼吸。
「你何時回來?」回過神來的鍾雨輕聲問。
「也許要比計劃的多留一段時間,因為公司將一個在這邊的案子撥給了我。」程源的聲音也恢復了正常。
「哦。」鍾雨靜靜地回應。她知道自己應該表現得更加的熱情與不捨,但她現有的精神狀態卻令她無法對自己作出任何過多的強求。
道完再見後,她起身吹乾了頭髮,思忖再三才換上衣服,淡綠的阿拉伯式的袍子套在身上,鏡子里長發披散的鍾雨深潭似的眼睛被忽閃的長長睫毛遮掩住,也遮住了她一心想要隱藏起來的心事與痛苦。
一走下樓梯她便裝作很餓似的嚷嚷著:「餓死了我了,環右什麼可以吃的?」可嚷出的話卻似被吸進無聲的廣袤空間般,只得到沉默作回應,鍾雨怔怔地看著空曠的大廳,那裡只有安元凱一個人,架著腿安然坐在沙發裡,他看著故作輕鬆模樣蹦跳著走下樓梯的自己,微楊的嘴角露出似有似無的笑意。
「爸爸和媽媽呢?」鍾雨有些手足無措。
「他們出去了。」元凱如實地訴說著眼前的狀況,但卻並不準備解釋這一狀況。
「那你……」
「我怎麼了?」輕輕一笑,元凱的眼神緊緊地糾纏住她的眼睛,被他的眼神弄得更加無措的鍾雨一雙眼如受了咒語,只能一眨不眨地與他望。
「我是說,你怎麼還在這裡?」
像是被這話震醒似的,安元凱自沙發中站起身來,口氣倏地變得冷冽,「我被安排飾演一個解決癡男怨女的月下老人。說說吧,你和你未婚夫之間發生了什麼問題,以致於八個小時之內讓他追來十幾個電話?」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鍾雨的面部表情,鍾雨皺眉,低首不知如何回應,她才發現:原來自己竟在最不經意間傷害到了一直對她呵護有加的程源。
「還有,聽說你一回來就在打聽我的婚札和妮基塔的生產日期,」元凱低沉的聲音如平地上的驚雷,驚得鍾雨立刻拋開心中的思緒,她抬起頭望著眼前面色陰晴不定的元凱,心裡有如急鼓在敲:他在探詢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