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愛情 第七章
    "馮小姐,早。"

    "早。"

    "馮小姐,早。"

    "早。"她含笑點頭,匆匆向辦公室走去。昨晚回家以後,蘇紀槐沒有久留,但是已經嚴重影響到她的睡眠。她在床上翻滾了一百五十八圈,還起來過三次,終於在清晨的時候模模糊糊地睡著了,結果也遲到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今天早晨向她打招呼的人好像特別多,甚至出現了一些她不認識的面孔。那些人應該是在蘇氏的其他樓層工作的員工吧。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會認識她呢?他們在一旁指指點點又是怎麼回事?

    不管了,反正她是"躲進小樓成一統,管它冬夏與春秋。"等她走進辦公室以後——

    "哇——"嚇死她了,這是什麼陣勢呀,她被倒下來的鮮花壓在了走廊上!

    "天啊,誰來幫幫我。"她懊惱地呻吟,看見有人在一旁竊笑。

    "小姐,讓我來幫你一把。"一隻毛乎乎的大手推開花堆,把她搶救出來。

    "亞力,謝謝你。"她狼狽地站起來,順順頭髮、整整衣裝,"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撲鼻的香氣從房間裡滲出來,一時遍佈整個樓道。一束束鮮花從她的門前噴湧而出,散落在地上,她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花店的人一早送過來的。"那些看熱鬧的人立刻回答。

    "我看得出,花店大概都賣空了。"這麼多花,難道自己種的不成。鋪天蓋地呀,真是大手筆,不是惡俗,就是——

    "啊哈!"亞力從花上繫著的簽賬單上發現了奧秘,當即宣佈了正確答案,"阿紀送的。"

    "哇,總經理。"女孩子們立刻投來又羨又妒的目光。

    馮椿愣在當場。果然是大手筆,不是惡俗,就是惡作劇!

    "看來,你們昨天很有進展。"亞力大笑。送花,虧蘇紀槐想得出這麼俗氣的招數。

    "什麼進展?"馮椿遲疑地轉過頭,發現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曖昧的笑容。

    "你們廝混了一整天呀。到深夜時分,警衛才看到阿紀抱著你回家。別裝了。別裝了。"亞力揶揄著她。

    "那個不叫廝混,我們在討論工作。"外國人的遣詞造句真是可怕。她臉色蒼白地辯解著,瞧瞧蘇紀槐給她惹來這麼大的麻煩。

    喔?等一下,這就是他想要的?輿論的壓力?可以逼她就範的東西?他要每個人都誤解他們是一對。他要斷絕後顧之憂,他要讓每個人都以為是她不識好歹。他要在他的地盤上動用所有的人對她進行圍殲戰術。狠毒!

    "好了,好了。看在他喜歡你那麼久的分上,就別再裝了。"亞力還在那滔滔不絕地說她,馮椿的怒火一浪高過一浪。

    她俯身撿起地上的鮮花,塞進亞力手裡,"幫幫忙,送到綵排室去,我只是想定一批花來看效果的。是他們送錯地方了。"

    "可是,離綵排還有一段時間呢。這個理由可不太高明喔,馮。"

    "會場的效果!"管它什麼理由,先拿來用吧,"下班後,大家可以挑一束回家去。"她要去找那個混蛋算賬!

    "這樣好嗎?"亞力站在原地看她向前飛跑,"不會辜負——"

    "我只是要感受會場的效果!"她回頭大吼,嚇壞一干人等,然後闖進了蘇紀槐的辦公室。

    "喔——"走廊上的人發出瞭然的長歎,這下有人要倒霉了——

    /*/*/——

    "蘇紀槐!"她用力甩上門,先聲奪人。

    "嗨,去過你的辦公室了嗎?"嗯,她看起來氣色不錯。

    "那些花差點把我壓死了!"她站在他的辦公桌前,雙手撐著桌子,氣勢洶洶地瞪著他。

    "啊,聞得出來。"她身上好香呀。蘇紀槐的身子前傾,聞到她身上的花香和女人香。

    "你能想像嗎?我坐在花堆裡是那麼狼狽!"全是拜他所賜!

    "我以為,你還要晚一點才能來。"哎,估計錯誤,他錯過了好戲一場。

    "再晚一點,全大樓的人都知道了!你不覺得這樣很老套嗎?"

    "送花是老套了一點,不過你一點都不感動嗎?"再怎麼說,女孩子總是喜歡花的生物。

    "我被嚇倒了!別裝了。"這個痞子男,"你自以為是風流倜儻的范柳原不要緊,我卻不是那個小家碧玉的白流蘇。輿論這種東西還嚇不了我。"

    "哇——你也看過呀。我還以為你從小在國外待著,沒看過《傾城之戀》呢。厲害,厲害。"失算了。但也奇怪,她居然一猜就中,這不是只有聰明就辦得到的。

    "你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年代了?玩這種把戲。"

    "不管什麼年代,戀愛還是要繼續談下去。自私自利的白流蘇最後還是被范柳原打動了。我們倆,也許可以創造另一個傳奇。"他轉著圓珠筆,定定地看著她。這個怒氣沖沖的女子帶來滿室的花香,一枚粉色花瓣還棲息在她的發端,於精明能幹中顯出她小女人的可愛之處。他喜歡。

    "那些不是你能決定的。"自大狂!

    "放心吧,美麗的小姐,決定權永遠掌握在你自己手中,我只不過是向你推薦一支績優股罷了。"

    "我沒有那個時間、精力和你耗下去。"

    "那麼,我來泡你?"他體貼地提出建議。

    "你……"她無力地垂下頭去,"你的臉皮為什麼這麼厚?"

    "毅力和恆心,是我們的終生伴侶。"他一本正經地說。

    "你這個臭留學生!"他不懂退縮為何物嗎?

    "倒也貼切。"

    "走著瞧!"她狠狠咬牙,奪門而出。

    "啊啊啊,到了賭氣的分上,離成功就不遠了。"蘇紀槐托著下巴,回味她的可愛表情。就讓大家拭目以待吧——

    /*/*/——

    蘇紀槐是個小人,十足的卑鄙小人,他憑著那些不高明也不光明的手段,把她拖進了一個粉紅色陷阱,但是,她決不會輕易屈服的。

    不就是每天早晨有人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說她是什麼新寵舊愛嗎?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

    不就是隔三岔五想隔山打牛的馬屁精來找她串門嗎?她完全可以視而不見。

    不就是他哥哥有天沒事跑來打量她一番,說,嗯,你跟依蓮本來就是好朋友,做妯娌應該很合適。依蓮的妯娌呀,好像不錯。呸呸呸,難道她活該要嫁給那個混蛋嗎?況且如果進了蘇家的門,依蓮會氣得跟她絕交。所以,蘇紀槐就像是貼了劇毒標籤的禁藥,她是絕對不會去沾的。

    只要她保持好定力,頂住所有的外在壓力,最後的勝利一定是屬於她的!

    但是,她不能容忍的是——

    "嗨,我的小流蘇?"那個男人的聲音像鬼一樣飄過來。

    "走開!"一把寒光閃閃的剪刀"嗖"地飛過去,扎進他——頭顱旁一寸的牆壁上。

    "哇——"厲害!眾人心想。

    "不喜歡呀,小鳥?"蘇紀槐不以為意地拉下剪刀。嗯,她的暗器使得越來越順手了。

    "你這個游手好閒的混蛋!作為統領大局的打板師,你的責任心跑哪去了?"站在製造車間中央的她,雙手叉腰,好像一位嚴厲的總管。

    "我去收材料了。"

    "少來了,你有認真到事必躬親嗎?"

    "你的事就有必要。"他對答如流。

    "哇——"煽情,眾人心想。

    "阿紀呀,"亞力愁眉苦臉地出現在他身後,"這樣不行呀,你會影響馮的工作情緒的。"更可怕的是,所有的人都受到了影響,雖然,很有趣。

    "會嗎?椿,來看看新到的配件。"

    "啊,配件到了嗎?很好很好。"她快步走過來,挑出一盒珍珠,迎著光線慢慢轉動,"太棒了,光澤非常好,放在A6和B9上再適合不過了。"

    "阿妹、小順,來幫忙配色。我們把這些放在那邊的工作台上。"她轉身立刻投入到工作中去,彷彿將剛才的小插曲忘得一乾二淨,

    "你看,我能夠打攪她嗎?"蘇紀槐看著她的眼中溢滿寵溺的笑容。

    "是呀。阿紀,你沒挑錯人。"

    "她是最棒的。"

    "我想你大概很得意吧,世上也只有你可以撩撥她的情緒。"

    "沒錯。"他的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線。

    "只要你說——"亞力一邊想"你這個變態狂",一邊悄悄地向後退一步。

    "Honey,要不要休息一下?"

    "嗖!"一把鋼尺劈頭砍來,"閉嘴,蘇紀槐!"

    "哇!"精彩,眾人心想。

    不過說也奇怪,在這樣嘈雜熱鬧的環境下,在無時無刻不受到蘇紀槐騷擾的情況下,服裝秀的準備工作居然還能順利地進行下去。

    和他們一起工作的人,不僅可以欣賞到有趣的花絮,還能體味他們驚人的默契。明明他們兩個是初次合作,卻老練得像共事了三五年,連亞力也插不上手。

    當蘇紀槐不存心逗弄她的時候,他們就是天下最親密無間的夥伴。兩人交流根本無需語言,眼光流轉間,就已明白對方的一切。給他一個隨意的手勢,想要的東西已經被放在手中。當一件件凝聚著兩人心血的服裝出現在模特們身上時,他們會不由得對著彼此會心微笑。當蘇紀槐的唇邊沾滿奶油時,她可以滿不在乎地嘲笑他,用手去幫他擦掉。已經不需要再客氣地說,謝謝,謝謝了。

    在明亮的燈光下,車間中心的工作台前始終靜悄悄的,一男一女的身影在光線中交錯跳動,與時間做著最後的賽跑。

    時間進入最後的排練階段,蘇紀槐更是事必躬親,每個模特都是他精心挑選的,每件衣服、每個造型都在不斷地演練與修改中。在這場馮椿的初戰中,不僅馮椿賭上了全部的精力,蘇紀槐也不允許任何一個環節出現漏洞。因為他要馮椿的秀必須是完美的,任何人、任何力量都不能夠干擾,哪怕馮椿自己也是一樣——

    /*/*/——

    "這不是小椿嗎?你好呀。"當那個穿著凱撒西裝的男人熱烈地擁抱她時,她的身體在一剎那變得冰冷僵硬、無力椎拒,只能愣在那裡任他摟著,故作親切。

    "有多久沒有見到你了?原來你來中國了!"他看起來一派他鄉遇故知的快樂無憂樣。她的眼神卻是空洞無力的。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再見到他呢?

    "中國是椿的祖國,她當然可以回到這裡。"陽光的分子點點滲入她黑暗冰冷的內心。一雙溫暖的手扶住了她的臂膀,把她帶回到安全的地方。她惶惶地仰起頭,看見那個有著一雙美麗鳳眼的男人,自負地微笑。

    "蘇紀槐。"她喚他的名,恍若隔世的感覺。她想起來了,她是跟他來參加這個服裝界的宴會的,然後她看見了一個她並不想見的人。

    亞瑟,是老師帶出的打板師,她在黎巴嫩時的合作對像——總是穿著黑色皮衣、叼著香煙的邪魅男人,時常撫摸她的頭叫她小鬼的那個大哥哥。

    "怎麼了,怎麼了?幾年不見就不認識我了嗎?"黑色的皮衣不在了,他穿著西裝打著領帶,依然邪魅,依然懂得如何籠絡人。

    "記得。"馮椿笑著,彷彿有許多回憶似的,"記得。"最後,他不是也在那個全是男性的製作間裡嗎?最後他不也是嘲笑她的一雖嗎?最後他的面容也在記憶中模糊,變成差一點就忘記的人,"記得,亞瑟。"

    "我就說嘛。小椿不可能忘記我的。"他像是勝利地笑了,伸出手來,想摸她的頭頂。

    她下意識地想後退一步,然而蘇紀槐低下頭來,恰好擋住了亞瑟的手。

    "我們差不多要回去了。"他執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臂彎裡,然後才去面向依然一派鎮定的亞瑟,"冬亦的打板師亞瑟先生對吧?我是蘇紀槐。"

    "蘇紀槐,你好。"兩個男人握握手,眼神交匯處,自有一番較量。

    原來,亞瑟也到中國來工作了,

    "我們要走了。"

    "是嗎?我很想和小椿聊聊呀。"他的眼睛向她瞟來,有惋惜的味道。小椿長大了,也變漂亮了。

    "來公司吧,小椿和我都在那裡。"叫得真親切呀,還敢亂看。

    "是呀,亞瑟,改天吧。"她僵硬地笑著,轉身被蘇紀槐帶走了。

    桔紅色的車燈亮起,照亮前方的道路,車內二人的表情卻晦暗不明。

    "你真奇怪,以前追得那麼緊,現在卻不問了。"她先開口了,原來她想等蘇紀槐問的。

    "你說過那不是愛情的傷,自然不會影響到我。"而且總是自己在碰壁呀,他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自私。"她笑,挺像他的個性的。

    "幸好你幫我避開了,不然我這個髮型就完了。"她迎著後視鏡,左照右照。做頭髮很花工夫呀,多看一秒也是好的。

    "我只是不想別人碰到你。"

    "不要說得理所當然,我沒有給你專屬的權利。"

    "有。你叫了我的名字,那麼虛弱、那麼可憐兮兮的,我可以丟下你不管嗎?"

    "自以為是。"她才沒有把他當做救命稻草,"他們沒做什麼,他們只是說我的衣服做不出來而已。是我心靈太脆弱、自動放棄了。"若當初沒有放棄,恐怕她的才能反倒會退化呢,那麼也不會碰上蘇紀槐了,她的人生就不會再有這許多故事了。

    "幹嗎跟我說這個?"轉彎處,他猛打方向盤,又踩下油門。

    "因為你滿臉寫著,我要幫你報仇。"這傢伙從出了宴會廳後就一直死板著臉,車子又開得那麼快,"減速,減速!"她還沒有看到她復出後的第一場秀呢。

    "吱——"車子突然停住了,慣性使馮椿向前衝去。

    "啊,我的頭。"痛死她了,"蘇紀槐,你想使我腦震盪嗎?喂,你上哪去?"她看著他打開車門、繞過車頭,連忙也跟著打開門。

    "小姐,你看錯了。"他已經出現在車門旁,俯下身子笑瞇瞇地盯著她,"我,並不是要幫你報仇。"

    "咦?"

    "我要向你尋仇。"他乘馮椿不備,撈起她的雙手搭在自己肩上,將她攔腰抱出車外。

    "幹什麼,幹什麼?"下一秒,她的世界已顛倒,她被倒掛在蘇紀槐肩上!  "啊呀!"她頓時覺得眼冒金星,異常難受,"你搞什麼,放我下來。"

    "報仇!報仇!"他好像玩上了癮,不停晃她,害她差點咬掉占頭。

    "我沒有得罪你!"這個瘟神,一定是酒喝多了。在發酒瘋。

    "沒有,"他狐疑地問,雙手一滑,她便穩穩地落在他懷裡。兩人臉貼著臉,心貼著心,她可以聽到他的呼吸,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

    "我沒有告訴過你,我對你無法大公無私嗎?"

    "那又怎樣。今天受到傷害的人是我,你居然還這樣摧殘我?"他的氣息撲面而來,但沒有酒氣,應該還可以講理。

    "是准允許你乖乖站在那裡,任他又摟又抱?是誰不懂裝傻,叫出他的名字,讓他攀了交情?是誰呆呆傻傻地像根木頭,讓他差點摸個正著?"他歷數她的罪狀。

    "喂喂喂,你過分了!第一,他撲上來時,我毫無防備;第二,我又不是健忘,又不是害怕,為什麼要裝做不認識;第三,他有摸到我的頭嗎?有嗎?有嗎?再千分之一秒我就會轟掉他的下巴。最後,先生,你是誰!可以這樣指責我?"她回以連珠炮的數落,然後義正辭嚴地命令道,"把我放下來!"

    "哇哇哇,你這個馬後炮;居然敢對救命恩人這樣無理?"他抱緊了她,踢上車門,繞著車身飛跑。

    "你神經病呀?"又玩什麼把戲,轉得她頭都暈了。

    你可曾聽過一雙男式小牛皮鞋扣響了空蕩蕩街道的聲音?你可曾見過一個男人的笑容是如何地渲染了整個夜晚?當他定型過的頭髮變得凌亂,並垂落額際時,他變得純粹自然,何況他的手中還抱著一位精靈。

    蘇紀槐看著女孩烏黑的髮絲在碇藍色的夜空中成放射狀飛揚,絲絲縷縷彷彿纏繞在他的心上。

    "哼,那個怪獸抱了多久,我要抱個雙倍。"

    "白癡。"她大聲呻吟,他偏偏這個時候像個小孩子似的,"這樣你的手不累嗎?不是自討苦吃嗎?如果你明天不能工作,可別怨我!"

    "呵,你倒懂得拿工作來壓我?"他乾脆將她放置在車頂上,抵著她的雙腿,讓她仍舊動彈不得,"你倒說說看,我自從遇見你後,哪一件事沒有自討苦吃?哪一次沒有累到自己?"

    "現在邀功,你不怕早了點?"

    "我不是邀功,我只是想你知道,有人非常珍視你,這眉這眼,都是他極重要的寶貝。所以,你不要隨便露出彷徨無助的神情,我不想你的那種表情被別人看見,我不想讓別人來保護你。"

    "自私。"她躺在冰冷的車頂上,撞得鐵板嗚嗚迴響。她對著月亮伸出手去,看著自己的手被鍍上一層銀邊,光線從指縫裡透進來,像是最漂亮的戒指。

    "你是說,哪怕我快要淹死了,也要拒絕一切對我施以援手的人,對他們說,我在等待你的救贖?"

    "如果我說,得到救贖的人是我呢?"那樣她就會高興了嗎?

    "你?"她看向滿天的星星,它們在不停地眨眼睛,暗示她不要相信一個男人在夜裡說的話,"很好的理由。不過,"她坐起身來,神情可愛地看著他,"我不是聽童話長大的小女孩,這個咒語是無效的。"

    "這樣嗎?"他低頭笑起來,"這麼固執。"真不知道該為她意志堅強而鼓掌,還是為她的死腦筋敲她三下。他的小紅帽明明安穩地蜷縮在他這個獵人的懷抱裡,還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對他說:"大灰狼,快走開。我不會上當的。"

    "你的腦袋是什麼做的呀?嗯?"他輕輕敲她的頭,"這麼硬邦邦?"

    "大概是花崗岩一類的石頭吧。"他不強迫人的時候,是非常可愛的朋友、非常可愛的一個男人,"蘇紀槐,"她打了個呵欠,順勢摟住他的脖子,"我累了,"她的頭自然而然地歪在他的肩膀上,"我想回家了。"

    "嗯。"他的愛情對她來說,是工作閒暇的調劑嗎?有興趣的時候,就陪他玩一玩。一旦倦了,就毫不客氣地要求離去。她不過是級別很低的半調子巫女呀,自願落網的他倒顯得有幾分愚蠢了。可是,他大概已無法放棄,因為世上不會再有一個如此適合生活在他的臂彎裡的女子。

    "蘇紀槐?"她動了一下,沒有抬起頭來,大概是困了。

    "好吧,我們回家。"他將她從車頂抱下來,放進車裡。現在要完成護花使者今夜的最後一個使命——將公主平安地送回城堡去——

    /*/*/——

    "椿,到了。"這次,他不敢再不叫醒她了。

    "嗯。"她揉揉眼睛,坐直身子,"我果然不適合夜生活。"她沒辦法像蘇紀槐那樣神采奕奕,"等我一下。"她下了車,逕自向店裡跑去。

    "搞什麼名堂?"

    "喏。"她很快地跑回車邊,遞進一個蛋糕盒。

    "我的?"他當即眉開跟笑,小丫頭懂得籠絡人了嘛,不錯不錯。

    "想在秀後請大家吃的。這是試驗品,幫我嘗嘗看。"

    "你當我是白老鼠?"他的臉立刻垮了下去。因為他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不是可愛的借口。

    "是的,小白。拜託你了。"他可是一位級別高尚的白老鼠大人。

    "怎麼還有心思弄這個?"他以為馮椿會緊張得睡不著覺的。

    "唔,時間越近,我就越平靜,畢竟我們每一步都走得很穩妥。況且,不管成功與否,我都要謝謝每一個人。"包括你。

    "嗯。"既細心亦粗心的女孩子。他越過座椅,攬住她的頭、吻她的臉頰,"晚安,做個好夢。"

    "嗯。晚安。"她閉閉眼睛,覺得真的困了。在目送蘇紀槐驅車而去後,她背著雙手,慢慢走回店裡,關門落鎖,熄滅所有的燈,在黑暗中摸索著,一階階地走過樓梯,走回自己靜謐的空間裡。房間裡只有她自己的呼吸,於是,她感覺回到了自己的地方。略略梳洗後,她鑽進鬆軟的被窩,關上檯燈,對自己說,晚安。

    然後,她想起剛剛和蘇紀槐交換了一個簡單的晚安吻,這使得她覺得溫馨倦怠,渴望睡眠。他們不是戀人呀,為何能如此親呢地分享?雖然在國外的時候,這是很普通的事情,但是在單純的環境裡住久了,就不自覺地開始思考這些小動作的深意。有些事變得只能和特定的人分享,那麼,蘇紀槐在她心目中該如何定位呢?一個男人,一個熱切的追求者,一個讓她覺得特別的人,一個讓她心動又覺得不能去愛上的人,一個想與他做一輩子朋友、又恐怕自己做不到的人……

    "哈。"她調整了枕頭的位置,意識開始模糊。蘇紀槐呀蘇紀槐,要怪就怪你的吻奏效太快吧,她睡著了。

    這樣的思考也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不過是一個吻而已,不過是可以讓她一夜無夢、安心睡到天亮的守護之吻。

    馮椿最後想到的是,蘇紀槐,一個自稱完整而不完美的男人,

    蘇紀槐在兜過三條街後將車子停在蘇氏大廈門前,拎著一盒試驗蛋糕,和警衛打過照面,他上了七樓。

    在刷卡進入演練廳後,他將所有的展示衣服都穿在塑料模特身上,將它們擺在T型台特定的位置上。然後,取來紅酒、打開蛋糕,坐在中間,開始享用自己的夜宵。他忽而跳起來,走過去打開音響,放進唱片——別忘了神秘園的音樂。

    好個自得其樂的傢伙。鬆軟的蛋糕和香甜的紅酒滿足了他的食慾,親手創造的美麗衣服給他以無限的成就感。就像他對馮椿說過的那樣,他是一個不完美的人,身體裡充滿各種各樣的慾望,像一個無底的黑洞,拚命吸納著世間絢麗的色彩。所以,他不可能放過馮椿,因為她是那麼美麗的一道光線,在不經意中,射入他慾望的中心,他需要她,需要她來填補心中巨大的空洞。

    好像有千萬種顏色,在她的週身柔柔折射。在純白的底色上,正在奮鬥中的紅色、為往事憂傷的藍色、年輕甜美的綠色、開朗快樂的明黃、時常浮現的羞澀的粉紅色……每一樣都有自己的特色,每一個都是她,是那獨一無二的霓裳。

    他又忽而墜回現實。塑料摸特的身形美麗而僵直,冷漠地看著他、它們是環繞在他身邊的雲彩,是虛渺的繁華。

    那個老者曾經對他說:"這繁華,真希望永遠看下去。"因為他老了,將看不到了。

    那個可怕的警句在他心裡說:"當浮華逝去,誰肯為你停留?"

    他找到的答案是:不要停,永遠製造新的盛景,繁華依然,人潮依然。只要繁華是蘇紀槐本身,又有誰會離開他?

    "敬你們,我可愛的。"他向那些冰冷的事物端起酒杯,敬現在的生活,敬那個在某盞燈下安睡的甜美女子——

    /*/*/——

    "亞瑟,你怎麼來了?"第一次有人到公司拜訪她,居然是亞瑟。坐在辦公桌後,她泰然自若地看著他。他在打量周圍的環境,評估她現在受重視的程度。

    "想來看看你呀,小丫頭。"他點燃一支煙,叼在唇邊,熟悉的感覺就又回來了,"你當初說得斬釘截鐵地要離開。"在煙霧繚繞中,他打量著她的神情,"為什麼?"為什麼選擇了蘇紀槐作為再出發的起點?

    "放不下,所以回來了。"她平靜地說著,發現自己一點也不記恨了。當明白自己的衣服是可以被做出來,而他和當初的那些人只是做不到而已時,一切的怨恨都消失了;或者說,當一個人在你心目中不再有地位時,他的任何事都不會勾起你的興趣了。

    "這樣好嗎?他那樣的人?"

    "蘇紀槐嗎?怎麼了?"她在心底冷冷發笑,他以為她是靠什麼手段才進了蘇氏的嗎?

    "那樣獨斷的一個人,可以合作嗎?"

    "獨斷?"她玩味這兩個字,越來越覺得亞瑟和蘇紀槐真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亞瑟雖然外形放蕩,但終歸是拴在都市霓虹燈上的風箏;蘇紀槐卻是可以在任何地方飛行的鳥,只因為他對夢想有著狂熱的追求。

    "他會改動你的設計,我以為你最討厭這樣了。"他露出笑容,像是勾起了一些回憶。

    "他沒有。"如果是蘇紀槐,不會隨便斷定一個人的行為的,"他只是將它們呈現出來了。"她在心中冷笑,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

    "看來你的理念終於成熟了。"他以前常常為她的想像力傷腦筋,安撫她是件累人的事情。

    "我沒有。"這是她足以自豪的,"我沒有約束自己的想像力,我依然畫著外行人一樣的草圖,我不知道蘇紀槐是如何做到的,反正我相信那是我夢想的形狀。"

    "怎麼?你的話裡火藥味很重。"他挑起眉毛,不喜歡有女人對他如此直截了當。

    "有嗎?"火藥味?並不是為了自己吧,而是亞瑟不該小看蘇紀槐的才能。這使她不知不覺加重了語氣。但是,這樣有必要嗎?

    "你是想說我沒有把你想要的衣眼做出來?"他至今仍不相信,那些漂亮的圖片可以做成衣服。

    "只是彼此的理念不同吧。"他們錯在全面否定了她的努力。不過,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小椿,你有時很固執,知道嗎?像你這樣的個性,不適合在這個圈子裡的。"

    "謝謝你的忠告。"真是好哥哥呀。

    "你好像變得內斂了。"怎麼有種什麼都問不出來的感覺?

    "是嗎?我長大了。"她想去見蘇紀槐,她有話對他說。

    亞瑟還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她什麼也沒聽進去。在煙霧繚繞中,她想起蘇紀槐抽煙的姿勢和他抽的煙的牌子。她摸著那個廢棄了的杯子——因為有個壞傢伙竟然敢將它塞滿煙頭。她的手在桌子下摸索,找到了!那個藏在桌角的按鈕。她想像身後的那扇窗子,窗外的咖啡廳,會按順序亮起的燈飾和那只青雲直上的紙飛機。她轉動文具盒裡的鉛筆,數數蘇紀槐又幫她削了幾支——一、二、三……這樣怎麼夠用呢?去跟他說再多削幾支吧,她要畫很多、很多的設計圖,她要讓他忙個不停……

    "小椿,小椿?"亞瑟終於忍不住打斷了她的遐思。該死,她居然敢對他視而不見,"你走神了。"他試圖令她窘迫。

    "我在想服裝秀的事情。"她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沒有閒心聽他敘舊,"日子定在十月的第一個星期日。"

    "那快了。"瞧她的表情,又不是宣佈婚期。

    "嗯,到時會給你寄邀請函,請一定要來。"她擺出送客的架勢。

    "一定。"他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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