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敢這樣對我?」
一聲震天響的怒吼,由瑜兒的寢房內傳出,幸好夜深人寂,所有家僕都去歇息了,沒人知曉石鏤院裡發生什麼事。
「當然不敢。」瑜兒抬頭挺胸地回著話,絲毫不具謙卑。
「既然不敢,那就早點讓我上床歇息。」西門無常一徑地往床榻坐下,脫下腳上的筒靴。
「不可以!」瑜兒奮力一拉,硬是將西門無常拖離床沿。
「你——」
「少爺不可以睡這兒。」她義正辭嚴地說,額際頻冒冷汗。
又要跟少爺同床共寢?!開什麼玩笑!
沒錯,她和少爺已經不是第一次同枕而眠,但是照理說,少爺是主、她是僕,兩人自然是不能睡在一塊兒,偏偏少爺總愛和她擠同一張床……這叫她不提心吊膽才有鬼!
況且,她是女人啊!
「我為何不能睡這裡?」他怒瞪著眼,忿忿不平的情緒像一團火,在他胸口狂燃,如果瑜兒再提出她常掛於嘴邊的那套主僕說,他肯定會宰了她!
「因為……這兒是我的寢房。」她說出一個牽強的理由。
「我想睡哪就睡哪,即使是你的寢房。」他朝她逼近一大步,目光沉沉地鎖住她。
瑜兒吞嚥著口水,不自在地說:「那……我去睡別的寢房。」
她說完,急欲往門外走去。
西門無常慢條斯理地步向床邊,涼涼地說:「如果你不怕我一個人睡,忽然半夜無聊地起來拆你的寢房,就儘管閃到遠一點的地方好了。」
瑜兒欲推開門板的手停在半空,聞言,她是滿心懊恨地收回手,旋身走回床沿。
她相信少爺說到做到,絕不手軟。
有時候,她真恨自己容易被脅迫,只要少爺隨便威嚇她,她便沒有不乖乖配合的餘地,雖然平時她總是愛和少爺唱反調,但是只要少爺當真一聲令下,她還是無法違抗,即使貌恭心不服,也認了。或許,她體內真的流竄著為僕的熱血吧!天生適合當西門府的奴才。
「我又沒有要閃躲少爺的意思,只是怕少爺和我共睡一張床,實在……太擠了!」她心不甘情不願地脫鞋,識相地移身到內側床榻。
西門無常不自覺地損著得意的淺笑,卸下外衣,大方地在床榻躺下。
「唉!」瑜兒悶悶地歎了一口氣。
想起當初元爺爺收留她時,一張慈祥和藹的臉龐平撫了她焦慮的心,她以為從此不再不安,只要有親人互相扶持,什麼孤獨、寂寞都將遠離……
可是元爺爺走了,卻留給她一個沉重的擔子,她年紀輕輕便繼承大總管的職位,元爺爺曾在有生之年盡心教導她武功,但是她依然沒有信心可以一肩挑起照顧少爺、守護西門府的責任,她以為自己是不可能辦到的,因為她脆弱的心靈更乏人呵護……
直到如今,寒來暑往十幾餘載,她為西門府奉獻、替少爺解勞,一路走來竟然也稱得上得心應手,所以她認為,她是天生注定要來西門府為僕作奴的。
這樣的認知算不算悲哀?
有自知之明難道不好麼?
為何少爺老是不喜歡聽見她自稱奴才?
主僕之間本來就該有所區別,她的想法又哪裡不對了?
「如果你心裡有事,可以試著對我說,別將什麼都悶在心裡。」西門無常忽然開口道。
瑜兒微怔,但是很快地便反應過來。「我心裡哪有什麼事……」
少爺是怎麼了?竟然突然地關心起她的心事,好奇怪。
誰沒有心事?只要是人都會有的,但是她的心事不但是心事,還是一樁不為人知的秘密——
元爺爺說西門府世世代代從未有女總管的破例,所以她必須喬扮男兒,不可洩露了真實的性別,否則,她便無法在西門府立足,更會令元爺爺成為罪人,畢竟是元爺爺將她擁立為西門府的總管,如果要討伐元兇,自然會怪到元爺爺頭上。
她不能牽累元爺爺一世英明,所以她自始至終都要保住男人的身份,儘管她內心極度渴望恢復女兒身……也要學著放棄。
況且,少爺一旦知道她是女人,或許就會和她疏遠,因為是她欺騙在先。
能和少爺當對情同手足的主僕,她何樂不為,若要親手毀滅,就太愚昧了。
「你以為我不瞭解你嗎?」
瑜兒轉過頭看著少爺一對猶如夜明珠的瞳眸,在昏暗中彷彿會發光似地,十分吸引人。
她閉了閉眼,擔心自己會情不自禁欺上少爺的唇?!
她好怕啊!好怕做出冒犯少爺的衝動行為!
她更不能讓少爺誤會自己有病,有那斷袖之癖,她現在可是一個男人啊!
「少爺瞭解我嗎?」她努力保持鎮定,在少爺強烈的魅惑下,一不留意,很容易魂飛魄散——不誇張,真的不誇張!
「怎麼不瞭解。」
「是嗎?」她垂下眼瞼,收斂眷戀的目光,按捺激進的情緒,每次和少爺貼近距離,她便無法自主地慌了心思,永遠不僅如何控制。
「你心裡又在想著元圖吧。」他的語氣如雲淡風清。
瑜兒心頭一緊,低聲道:「少爺……怎麼知道我在想元爺爺?」
真是料事如神,連她心裡惦念著元爺爺,少爺也知道?
「那是你的老毛病。」
老毛病?
少爺居然說她對元爺爺的思念是一種老毛病?!太失禮了!
瑜兒不滿地抬眼瞪他,意外地看見少爺唇畔漾著笑,雖然隱隱約約地模糊了她的視線,但是她相信少爺真的噙著一抹笑意。
「哪一次你受了我的威脅,心裡不是念著元圖?!再嚴重些,便跑到元圖的墓前哭訴——」
「我才不會哭!」她抗議道,又驚覺自己像個姑娘似地,趕緊加以辯解道:「我是堂堂男子漢,怎麼可能向誰哭訴!」
西門無常的笑意更深了,但是在他的笑容裡,又隱藏一絲惋惜——
瑜兒……為何會是一個堂堂的男人呢?
「你去掃墓時,常常嘴裡唸唸有辭。」他像握有證據。
「你不懂,那是我在和爺爺敘舊。」她拗著奇怪的理由,硬是轉到另一個彎。
「敘舊?應該是在說我的不是吧!」他是不經意聽見的,就那偶爾幾次,便教他清楚知道,瑜兒究竟受了他多少委屈。
「呃……」她答不出話來,因為真的好像就是那麼一回事。
她的確不是個忠僕,老在元爺爺墓前評論少爺的是非,或許元爺爺也怪她太放肆吧!
「有什麼事,你非得只告訴元圖不可嗎?」她當他不存在啊!
「嗯。」
她還真的點頭?!
西門無常臉上的笑容隱去,氣得想掐死她的愚笨!
「元圖只是收留你在西門府,沒道理讓你如此敬愛他吧?」真正作決定的人可是他這位少爺!她到底明不明白?!
倘若不是他首肯,諒元圖有再大的膽子,都不敢作主留下她。
所以瑜兒該敬愛的人是他!不是元圖——
「我就告訴少爺吧!」她認為自己童年的過往,已經沒必要再提,但是若不告訴少爺,似乎又隱瞞著什麼事,她已經不想再增添秘密了。「少爺可曉得我是如何來到西門府?」
「元圖帶你來的。」這不是廢話麼?
「沒錯,是爺爺在我瀕臨氣絕之際救了我,然後帶我回西門府。」她永遠都忘不了,在危難痛苦中,將她解救的元爺爺是多麼慈祥。
若當初不是元爺爺伸出援手救她,或許今日,她也沒有機會當上西門府的總管,無法與少爺朝暮相處,更不能愛上少爺!
她當然感激元爺爺,雖然她在身份上有諸多不便,但是元爺爺給足她親情和教養之恩,也無意中湊合她情感的歸向,即使有緣無分,她也會知足。
「我想我這一生中,都會有個缺憾……」她不自主地想起她的親爺爺。
已經有好久的一段時間,她不曾再想起爺爺,因為漫長的歲月流轉,不知不覺地沖淡爺爺與她共有、相依為命的記憶,如今還殘留在她腦海中的,是她和爺爺最後相處的那一段回憶。
「本來,我和我的親爺爺一起生活,我爺爺是位高手,至少我知道,有好多人敬畏他。可是我和爺爺一直在遷徙,彷彿在逃命似地……唉!實際情形我也記不清楚了,總之有一天,」她終於再次想起他們祖孫分離的那夜,濃濃的悲傷又凝結成團,滾落在她的胸口,引起些微的刺痛感。「爺爺忽然叫我到他房裡,說了很多話,但是我真的記不全了,只曉得他說要將畢生的功力傳給我,那是他大半輩子習來的心血,等於是他的命,但是他卻傳給了我。」
至今她仍不明白爺爺的用意。
「之後,爺爺失蹤了,我一直尋找他,但是偏偏找不到,直到遇上元爺爺,我才擁有平靜的生活,好像結束一場惡夢般。」她的聲音透露出她心底的難過。「沒有爺爺的下落,是我最大的遺憾——」
西門無常忽然克制不住自己地將瑜兒拉入懷中,似乎不顧一切地緊緊抱住她。
「少爺……」她感覺到不安。
瞬間靠在一塊的體熱,隔著一層薄衣料,迅速傳進彼此的身體裡,她是敏感的,少爺的喘息幾乎勾起她強壓的情愫,圈圈纏繞著……
少爺是怎麼了?
她覺得好害怕、惶恐。
「你不會有缺憾的,因為還有我在你身邊。」說完,他抬起她的臉,欺上她的唇瓣——
他的吻不屬於溫柔,雖然也不似掠奪,但是卻宣告著佔有!
該死!瑜兒的嘴唇竟然好吃得過分!他只想一再吸吮、品嚐,最好永無止盡!
西門無常發覺自己早該吻她,因為這一吻竟讓他吻出心蕩神馳……
他的舌竄進她的口中,索求更多的貼合,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如果能再探取更多她的私密,是最好不過了——不!他到底在想什麼?!
西門無常猛然放開她,瞠大雙眸,直喘著氣。
他吻的人是誰?是瑜兒——一個男人?!
不!他怎麼能真的失控?!
西門無常徒然翻身下床,抓過外衫、套上筒靴,異常冷沉地開口:「我還是回寢樓休息。」
他大步地離開瑜兒的房間,這是他的放逐前調,除了他以外,沒有人會知道他所走的路徑。
瑜兒怔怔地看著少爺甩門離去,今晚對她而言,算不算多災多難?
亦是美夢成真——
她輕撫自己余留著溫熱的唇辦,內心忽地波濤洶湧,她拉床涼被覆住燥熱的臉,一顆心卻忍不住地瘋狂奔馳起來。
少爺……吻了她?或許,真是她睡傻了。
南宮府
好景片片。
一早,南宮焱便擺出一張臭臉,形成強烈的殺風景氣氛。
南宮夫人花想蓉慇勤地款待貴客,絲毫不在意夫君的怨氣。
「焱,再僵著一張臉,小心你也變成無常那副性子。」
東方皇宇和妻子偕坐在圓桌旁,盡情享用他的寶貝妹子熱切的招待。
「少拿那傢伙和我相提並論。」南宮焱對西門無常可有諸多心結未解。
同樣是來南宮府做客的北庭缺月,體貼地為他的愛妻斟滿一杯茶,聽見南宮焱火藥味極重的語氣,他有些不以為然。
「你還在記恨?」北庭缺月隨口問道。「事情已經過很久了,你還不能和無常言歸於好嗎?」
雖然大家都放在心底不說,但是任誰都清楚南宮焱在意的事。
「是啊!當初你遭刺殺,無常的確沒有動用半點心力,但是你應該清楚,那就是他的個性。」北庭缺月試圖圓滑南宮焱的銳氣。
都是認識十幾年的老友了,何必因為個性上的出錯而傷情呢?
「你閉嘴。」南宮焱不願聽見任何人替西門無常說話。
「缺月,勸你最好不要多言,否則下場會很慘。」東方皇宇以過來人的身份勸告好友。
談余嫣淺淺一笑,想起丈夫所受的悶氣,她便覺得莞爾。
「難道你曾經經歷了什麼後果?」北庭缺月倒是很感興趣。
「不提也罷,只能說你和無常愈來愈相像了。」他指的可是個性上。
花想蓉端過一杯茶盅,親自奉到南宮焱面前。「何必繃著一張臉,難得大家聚在一塊兒。」
南宮焱鬆懈緊繃的線條,展露出較不嚇人的一面。「我心情不好,是因為這麼美好的一天,我打算和你出遊,偏偏遭人打擾。」
他不客氣地明指道。
「別這麼說嘛!」花想蓉覺得好笑。
怎麼她這個酷酷的相公,是愈來愈具佔有慾啦?
東方堅宇見到寶貝妹子備受呵護,心裡自然是十分開心。
「一想到樊瑜,就覺得無常很愚昧。」東方皇宇可是萬般感歎。
提起樊大總管,眾人的興致可都來了。
「雖然你一直說樊瑜是個姑娘,但是無憑無據怎麼證明?」北庭缺月每回到西門府一趟,總是特別注意樊瑜,但是他並沒有任何發現。
樊瑜的骨架的確比男人來得纖細,但是也不能光憑這一點斷定樊瑜是男是女?
「相信我,縱使她佯裝得天衣無縫,還是教我一眼看穿了。」
早在數年前,東方皇宇便視破樊瑜女扮男裝,因為她對無常有益無害,所以他沒有揭穿這件事,只是他一直不明白,除了他之外,似乎沒人看得出來?
是樊瑜喬裝得太完美了麼?
「而且我還看出他們兩人都在自我壓抑,真是辛苦。」他搖頭道。
「這我知道。」北庭缺月笑道:「若樊瑜真是位姑娘,就沒什麼好擔心,否則,我還以為無常有斷袖之癖!原來是老天爺讓他們兩情相悅。」
一男一女,當然可以成為一對佳侶,他們這些好友可是樂觀其成。
「唉!他們的事就留給他們去解決,我們插不了手。」東方皇宇攤開折扇,替妻子?風去熱。「不過西門府多了一個人,讓我覺得不對勁。」
「西門府有客人?」眾人皆露出詫異的表情。
無常不大可能有其他朋友吧!
「你是說戚姑娘麼?」談余嫣回憶道:「她的神情的確帶著慌張,不像是普通的緊張,倒可用作賊心虛來形容。」
「我也有同感。」東方皇字自信一笑。「放心,我會調查清楚,絕不會議害蟲啃蝕了西門府,想想,樊瑜也夠辛苦了。」
跟了西門無常這種主子,不累死也僅剩半條命了。
連續幾天幾夜,西門無常不是食不知味、便是徹底失眠。
白天的瑜兒仍然忙著西門府裡的大小瑣事,對他依舊是貌恭心不服的態度,看似沒什麼不一樣,但是西門無常卻知道一切都不一樣。
究竟是哪裡變了?
對,都變了!
自從他衝動吻了她之後,所有的感覺都逐漸在走調,而且偏離正道,瘋狂地追逐出所有壓抑的情愫——
他真的如此無可自拔地戀上瑜兒!
能不能從此將錯就錯,不要在乎太多……
西門無常睡不著地從床榻翻身而起,心浮氣躁,直想去找瑜兒。
最後,他下了決定,不再猶豫,既然已經踏錯一步,又何必再拘束?他要攫住他所要的!
來到瑜兒的寢房,他沒見到瑜兒的身影,心裡正覺得納悶。「三更半夜,人跑去哪裡了?」
耳力敏銳的他,聽出澡房裡有動靜,他走向通往澡房的通道,腳步放輕。
瑜兒似乎常常在夜半洗澡,從以前就是這樣的習慣,總是巡視府內到深夜,才去淨身、歇息。
他心裡是感動的,畢竟能像瑜兒這般全心全意付出的人,是顯少並且難得。
忽然!他煞住步伐,一場入浴圖真實呈現在他眼前,春光無限——
驚覺一雙灼燙的目光正盯著自己,瑜兒猛然回頭!
「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