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依舊混沌,氣息微弱,但是胸口已經沒有先前的收縮緊悶,像是被人抒解心中的挹郁般,感到無比暢快開懷。
她在迷迷中蘇醒,慢慢睜開雙眼。曾幾何時起,惶恐於昏迷中醒來,仿佛又回到噩夢的開端,延續那份憔悴和絕望。
眼前所見仍然是一片昏暗,差別於她心境上的不同,這兒……是地獄嗎?如果是,未免太寂然了!連習慣寂寞孤獨的她都覺得荒涼。
“呃……”她想挪動身子,才驚覺雙手被細長的鎖鏈分別牽制於左右兩側,而她的頸子也被套上鐵圈,延伸出另一條細鐵鏈。
這裡不是地獄,而是地牢——東方皇宇將她囚禁在地牢裡?
為什麼要如此麻煩?直接了斷她不是更省事?
或者,他想對她動用私刑?
呵!她還怕什麼殘酷刑罰?再狠再毒也比不過她體內隨時爆發的七日奪魂散。
七日奪魂散不是沒有解藥,只是在她體內的七日奪魂散意義不同,由爹親手喂她服下,就像整條命已經被閻王提領一半,毫無生機可言。
即使尚能苟活,心也死了。
她慘淡無血色的一張臉,因為邪靈圖騰的盤旋,更顯猙獰——
是誰用這種殘酷的手段禁錮了她!
立於暗處的男子不動聲色地凝望她,灼熱眸光的游移范圍總是脫離不出她臉上的圖騰印記。
他的記憶力向來絕頂,一眼便認出她臉上的黥圖屬於邪靈教的象征。
她是邪靈教徒?
他心中藏著疑問。
邪靈教已經成為過去的名詞,在胡同小巷轉為邪惡的流傳不是嗎?怎麼會重現在他面前?或者,她是邪靈教的遺孤,在大火之中僥幸存活的教徒。
不管事實單不單純,對他而言,她是一個刺客,而且是背負許多罪孽業障的邪靈刺客!
終於,他覺得觀察夠了,才緩緩現身走近她,依然是無聲無息,步履如鬼魅。
“你夜潛東方府,有何目的?”他慢條斯理地開口問道。
談余嫣猛然一驚!訝異於他的內力深厚,行動不受聲響牽絆。
而後,她緩緩抬眼對上他如夜珠發光般的眸子,保持永遠的緘默。
竟是他,一個受盡上天厚寵的獨特男子,無論是外貌或內在,都屬非凡,仿佛老天爺已經偏心地將世間的姣好都賜予他了!也許真因為如此,才無暇眷顧她的不幸。
“相同的話,別讓我問第二次。”他語氣柔和,可是卻釋出沉重的氣魄。
他很有耐心沒錯,但是卻無法容忍她從頭到尾的沉默。
淪為階下囚總當表現出驚慌失措或堅持不屈的態度吧!瞧她一副柔柔弱弱、虛軟無力的模樣,完全不像是他的俘虜。
他對她的興趣當頭,豈能容她的默不作聲?尤且是她臉上的刺青,更是他興致的源頭。不用經過觸感的研判,他就能一眼看出黥面的材料是罕見奇毒赤丹青——此毒液的滲透力強烈,一旦潑上皮膚,便會迅速瓦解皮膚,腐蝕至深層血肉,仿若螻蟻破湧土穴後的殘景。
是怎麼樣的深仇大恨,導致她被黥面的命運?並且是一個女子……何苦招來如此殘虐的對待?
“敢對我挑釁的人不多,你實屬奇特。”
她沒挑釁他,可是她沒辦法辯解只字半句。
東方皇宇揚唇而笑,神情中有抹溫柔的光采,溫柔?不可能吧!他會對她展露溫柔的笑臉嗎?她可是身份未詳、來路不明的刺客啊!他怎麼可能對她笑?將她拘禁地牢,就足以表明他的不友善。
談余嫣暗暗譏諷自己的愚蠢。但是這種錯覺是美麗的誤會。
至少曾在電光石火間令她心醉!
他的笑臉猶如朝陽,燦亮眩目。
就當作是她的寶物吧!在充滿丑惡的生活中,這抹奪日的笑容便是她珍藏的寶貝,可以化開糾結不散的穢氣,柔柔安撫她的心傷,沒有人能搶走的笑容……因為永存在她記憶中。
“如果你肯棄邪歸良,我自然不追究你夜潛東方府的動機。”謊話的誘騙有時是必要的,所以他不算壞人。“看你臉上的邪靈圖騰,便可臆測你是邪靈教的人,說吧!大火湮滅之後的邪靈教,尚存什麼驚天動地的企圖?是打算東山再起,亦是報復四府圍剿之仇?嗯?”
聰明如他,料事如神。
不必她的口供,他也掌握出來龍去脈,表情卻沒有絲毫異色,足見他壓根不把邪靈教放在眼底。
談余嫣終於明白父親復仇的誓言,是一件多麼愚昧的決定。
盡管讓她再修練數十年,也難以和他的一根手指相抗衡!
她黯淡垂下眼臉,心中是悲憐自己的無盡犧牲竟成不了半點勝算,又同情父親終日仇怨滿胸的無奈,原來一切都是白費心機。
東方皇宇的權高尊寵於她遙不可及,僅能瞻仰的只是他無惡的笑容。
“你還是堅持不語嗎?”他委身蹲下,與她平視,一手撫上她的臉龐。
“噫——”她匆匆撇過臉,拒絕他的撫摸,反應卻太過於激烈。
東方皇宇瞇長魅惑的瞳眸,興味十足索然地瞅住她的滿心慌亂。
只是輕輕的觸碰而已,竟能惹起她偌大的回應,比用言語利誘拐騙有效多了!
他頗有心得地笑著。
“你怕別人摸你的臉?”他明知故問,一雙大手強硬地捧住她小巧的臉蛋。
她狂亂地掙扎,抵死不從。“呃!啊……”
陌生的手掌,卻傳來熟悉的溫暖,他們應是沒見過面,但是他的溫暖卻深深植進她的心房。
為什麼要碰她的臉呢?連她自己都棄之如敝屐的粗皮殘肉,他何苦撫摸來污賤自己的手——
“原來你是啞巴。”他石破天驚地說。
頓時,她失去掙扎的力氣,一張臉就這樣任他捧著,哀怨的眸光倏地竄進他的眼中,但是他沒有放手,只有更小心翼翼撫住她的臉頰。
她不但是個遭毀容的女子,還是被毒啞的無聲刺客!
稍微探過她的咽喉即可得知她的無聲並非源自天生,而是慘遭毒啞。
不過,聲帶未斷,依然可挽救。
他自信一笑,憑他近乎神奇的醫術,還怕無法將她治愈嗎?
沒錯!是一並治愈——包括她臉皮上的斑駁!
“你有一雙晶靈透澈的美眸,還有一對出塵絕然的眼神,仿佛會說話似地誘人。”他看不出是真是假地稱贊她。
談余嫣隱然地一陣戰栗,沒來由地因為他的話而心悸。
她膽怯、她心慌、她頭疼……一堆莫名其妙的不適症狀全部湧現!只因為他的一席話?!
“我想要這雙眼睛。”他語意不明地說出心中的渴望。
她更加吃驚了!
他說什麼?!
她懷疑他的神智根本不清楚!才會捧住她的臉胡言亂語。剛才的稱贊也是他隨口胡扯吧?因為她從不曾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靈性。
俊逸非凡的外貌,卻懷有窮極無聊的心態!
她感到惋惜。
想要她的雙眼實在是輕而易舉的事,挖下即可得。反正她已經有殘缺,再多添個眼盲也無所謂,並非大事。
說不定在眼盲、心盲之後,她的痛苦也會跟著消逝雲端。
他定定看著她的面無表情,暗自揣測她的想法,稍有消極,稍有自嘲,這是從她藏不住心情的眼睛裡探知的事。
天啊!她的美眸真的像會說話似地!
東方皇宇驚覺自己擒到稀罕品種,有認真和她玩一場的必要。
既然她是邪門之徒,身上一定流著敗壞的惡毒血液,絕非善類,只可惜這雙水汪汪的眼睛是如此討他喜愛,卻也不得不犧牲。
他想玩弄她,純粹是因為她的特別,如果她是平凡的女子,或許就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這究竟是她的好運?亦是另一場不幸的開始?在他看來,應是後者。
突然,他移唇覆住她的柔軟唇瓣,輕輕啃咬、深深吸吮……
“唔——”她瞠目直視,驚訝萬分,視線卻被他的俊臉擋擱,漸漸模糊了焦點。
她怎麼覺得心跳如擂鼓、全身燥熱難安……諸多微妙的感覺前所未有。
他吻得很投入,不斷以舌與她互相纏蜷、攪覆……直到她一陣瑟縮,他才發覺她整身抖得厲害,甚至呼吸愈來愈虛弱!
“你!”他抓過她帶有鎖鏈的手把脈,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脈博如浪濤奔沖而鼓,猶星沙流洩而陷,分明是中毒已深的脈象。
這殘疾重重的女子……令他饒富興味。
她又昏迷了!當她醒來時,眼前依舊有張不變的溫柔笑臉,改變的是她被囚禁的地方,由陰沉昏暗的地牢轉成通風明亮的閣樓。
少了手鐐頸銬的束縛,她忽然覺得輕松許多。
她……還在東方府他的監控下。
為什麼要幫她換環境?她比較適合寄居在黑暗中,不是嗎?何況她只是個俘虜,憑什麼資格讓他在身旁照料?他到底有什麼用意?
談余嫣目光瞬也不瞬地鎖住他,既然自己的缺陷已經無所遁形,就不需自卑回避,他敢無視她的猙獰面容親吻她,足以構成她滿心的坦然。
“醒了?”
他牽過她的手,仔細把脈,雙眼卻依然深情款款地看著她。
“你可知道你身中什麼毒?”
她偏移目光,不願回應。因為體內的劇毒是她心中的痛。
她多希望不再提起這件事,就讓她在下一次的毒發中逝去!
不懂爹為何會如此狠心,在每次痛苦的折磨中她失去哭喊的聲音,但是依然想活下去,因為活生生的呼吸著,是世間最偉大的事!她不希望白走人間一遭,卻滿滿仇怨。
問她身中何毒,又教她如何啟齒?
“讓我來替你回答——七日奪魂散!”他挑眉笑問:“是不?”
談余嫣震駭!
他知道?!光憑把脈即能診斷出她的毒症?!
她不可思議地瞧著他,一臉像是看見怪物的表情,對他的醫術有說不出的佩服!他的確是神醫,可從她的頸脈診出她的喑啞,甚至洞悉她體內的劇毒變化……
霎時間,她的心浮動起來,有股十分奇特的感覺在胸口漾開。
看見她手臂上出現四抹紅斑疹,東方皇宇心中已有了打算。
“七日奪魂的毒性實屬可怕,共發七次,而且每發一次症狀,毒侵就愈深入,痛苦的時間也會延長,你已度過四次危難,接下來會更難挨,直至第六次開始,便無歇息地接續死亡為止。”他的神色泰然,仿若她的生死他根本不在意。他是不將她放在眼底,但是卻擺在心裡,她還有很多秘密沒讓他知道,包括罪大惡極的邪靈教尚存幾名活口?他都有調查清楚的必要。
當初邪靈教無惡不作,四處奪掠人民的財產,加以荼害,若不是四大帝爺聯手圍剿這惡教,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話說四大帝爺聯手圍剿邪靈教,實際上,也只有他東方皇宇和北庭缺月勞動筋骨而已,南宮焱嫌麻煩拒絕參與,而西門無常更是失去了蹤影,人如其名——無常。美其名是四府聯手剿滅惡徒,說明白點,不過是他和缺月覺得日子太無聊,沒事找事做,打發時間罷了!一點都不偉大。
他也不懂百姓為什麼要對他和缺月的無聊行為,感到可歌可泣,但是他的確很喜歡受萬民愛戴的感覺,雖然虛榮,也比任何人實在。
可是,他面前卻出現一名他以為已經完全滅絕的邪靈教徒——肯定是缺月怕弄髒衣服,有所顧忌才忘記收拾干淨。
既然如此,就由他再發出一次剿滅行動!好好利用眼前的誘餌,一舉拔除殘根!
思及此,他的眉眼笑得更彎了!仿佛整間內室都渲染了喜悅。
“如果沒有遇到我,你肯定沒命。”他此言不假,所以說起話來格外響亮。“不過既然你遇到我,就絕對可以延年益壽。”
他怎麼將自己說成好像大羅神仙似地?
但是……又不為過。
談余嫣閉了閉眼,在腦中反復摸索他的每句話。
同時,他輕彈指,召進守候在外的東方府總管莫離,悄聲耳語,交代一些要事。
既是總管又是隨身護侍的莫離,身懷絕技、武藝超群,明為管事、暗在護主,誓死效忠。其他三府也有相似莫離這種職責的隨護存在。
只見他向主子爺點頭示意,便謹嚴穩重地退出房室,很是沉默。
安靜得讓她幾乎快察覺不出有人出入過,怎麼,這對主從都是這樣無聲無息、來去自如嗎?
東方皇宇看著她若有所思的模樣,乘機點住她的脈穴,迅速快捷。
“呃?”她忽然一愣,不明白他制穴的用意,即使他不點穴,她也逃不掉啊!
談余嫣動彈不得地平躺在床榻上,老實說,心中並沒有害怕的感覺,雖然她現在就像砧板上的一塊肉,任人宰割,可是缺少惶恐驚懼,只有安然。
是他溫文儒雅的態度令她安心?亦是他溫暖的笑容融化她的不安?
無論如何,結果都是不錯的。
過了一會兒,莫離領人搬來一堆器皿,和數十款珍貴的藥材,丫環僕役進進出出,陸續送來不少所需物品,說也奇怪,竟然沒有任何人抬眼看她,絲毫不在她心中造成尷尬的氣氛。
談余嫣深深覺得,東方府真的對下人訓練有素、管教適當。
每個人謹守本分,心無旁騖,對於身外雜人雜事一副視若無睹。
究竟東方皇宇是如何調教眾多的奴才規矩?甚至不會良莠不齊。
似乎看所有東西都擺定之後,東方皇宇才開口道:“你們全退下吧。”
“是。”
眾人齊應聲之後,魚貫退出內房,又剩下他們兩人。
他卷起兩手衣袖,開始准備配藥、搗藥的工作,很快地,完全投入研究中。
談余嫣被冷落在床榻上,心裡十分疑惑,他有必要在她面前研品藥材嗎?該不會連用膳、浴身都要跟她形影不離吧?!
是怕她逃跑嗎?
憑他的勢力強盛,她即使想逃,也是插翅難飛!何況東方府邸是否設有天羅地網,還是一道謎,她以為東方府守備松懈,看是如此,卻似是而非,一旦踏入,就很難回頭了。
他始終沒有理她,徑自用燭火燃燒藥苗,又浸入水盆觀察,反反復覆數次,一會兒蹙眉、一會兒揚唇,辨別不出他是喜是愁?稍後,又提筆在白紙抄寫,才露出甚是滿意的笑容。
談余嫣幾乎看癡了。
靜靜凝望他的側臉,忽然覺得他身形巍然,龐偉得可以遠去她眼前的憂煩,除了靜謐的歇息之外,她不必再受紛爭打擾。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她沉醉在他無時無刻散發的魅力裡,猶如旋轉不停的漩波般,將她推領得暈頭轉向,仍是甘甜。
“我需要你的一滴血。”他忽然走到床邊,手持一根細針,龐大的陰影罩住她的臉。
完全不等她來得及反應,他已經在她手臂上插入細針,迅速吸取一滴血,她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實在是因為他神乎奇技的手法。
他轉身回到桌旁,將針頭的血滴點入剛調制好的藥劑裡,一縷輕煙裊裊上升,他笑了。
隨手端過精心配制的藥劑,步履飛快地來到她身旁,騰出一手扶起她無法動彈的身子,洋洋笑道:“這可是七日奪魂的解藥,我喂你服下。”
說著說著,就將藥劑送入她口中,絲毫不給她反抗的余地。
甫吞下解藥的談余嫣,全身頓若火燒,猛然瞠大雙眼直視東方皇宇,痛苦得想掙脫他的胸膛,卻被穴脈狠狠制住行動,僅能嘶吼、咆哮!
“唔——啊!啊!”她痛得掉出眼淚,椎心般的煎熬,她懷疑自己無能忍受。
他擁緊她顫抖的身子,與她十分貼近,怕她咬傷自己的舌頭,於是,他伸出手指撬開她兩排貝齒,讓她發洩身體的疼痛難當。
“我解毒的方法是以毒攻毒,或許很難受,但是忍一忍就過去了。”他在她耳際喃喃私語。
談余嫣不敢想象自己的模樣有多狼狽,仿佛大火噬身,由體內燃出皮表,再從體外回傳血脈,珠珠滾燙,流通細管。
足足受折磨半個時辰,灼熱感才稍稍減退,她拼命喘著氣,像快呼吸不過來似地。
他睨了她白皙的手臂一眼,發現四抹紅斑疹已消失,才確定她生命不再受威脅。
於是他輕輕扶她躺下,幫她拭淨臉上的冷汗,又開始回到桌邊拿來另一碗墨綠色藥泥。
談余嫣見狀,驚慌失措地想極力阻止,她合緊雙唇,拒絕再服用他調制的“解藥”。
沒錯!她懷疑他配制的根本不是解藥,而是比七日奪魂散更猛更烈的毒藥!現在又端來一大碗的怪東西,他究竟想對她做什麼?
“你怕?”他笑得不著痕跡,內心的計謀依然包藏得緊,沒有半點走漏。
一雙一翦水秋瞳惶恐眨動,她知道對他討饒是沒用的!而且,她也不想求他!
東方皇宇一抬指另外點了她的昏穴,輕聲細語道:“睡著之後,就什麼也不怕了。”
她的頭愈來愈重,腦袋裡的意識四處竄逃,漸漸昏沉,在完全暈睡之前,她似乎感覺到他在她臉上動了什麼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