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院裡一片肅靜,北庭府的車馬停佇在外,北庭缺月牽著嬉嫦同入禪院裡,因為先前受過非同小可的驚嚇,重新踏進這座假禪院時,嬉嫦顯得異常慌張。
若不是北庭缺月在一旁扶穩她的身子,她早不知道昏厥幾回了!
「怎麼了?」他低聲問道。
「我好怕……」她不是膽小的人,但是在面對惡人時,依然忍不住輕顫。
北庭缺月摟緊她的肩膀,安撫道:「不用怕,無論發生甚麼事,都有我在。」
他不可能讓她受到傷害!至少在他的保護下,她絕不會再受威脅!
不一會兒,小尼姑請出了芮娘,和當初嬉嫦所見一般,芮娘慈眉善目,面容和藹,一身道尼的裝扮,完全看不出有害。
「施主,聽禪院裡的女尼說,您要見貧尼?」芮娘態度坦然,沒有作賊心虛的模樣。
這一點,倒讓嬉嫦十分訝異。
「你叫芮娘?」北庭缺月挑高一道眉,冷然地審視眼前的假女尼。
「芮娘是貧尼以前的俗名,現在,貧尼法號思靜。」她語氣不疾不徐道。
嬉嫦不知不覺握緊了雙拳,對芮娘高超的演技和極度冷靜的思緒產生咬牙切齒的感覺。
嬉嫦怏怏不樂道:「你根本不是出家為佛的尼姑!」
她怒吼著,也吸引了芮娘的注意力。「倘若貧尼不是出家人,施主認為貧尼該是甚麼人?」
在對看的同時,芮娘早已認出嬉嫦,不過她臉上依然掛有淺笑,對見到嬉嫦之後的反應,仍然保持平靜,似乎壓根兒沒見過嬉嫦似地。
但是她在心底卻是萬分憤恨!沒想到竟然會被這只肥羊給跑掉!現在,甚至反變成狼犬回來咬她一口!
若不是她已先預防,今日早被北庭缺月掀了底。
「你是人口販子!」嬉嫦大聲道出芮娘的惡行,只為了杜絕後患。「你喬裝出家人,卻是個不清心寡慾的惡徒!欺騙無知的姑娘進入禪院!然後進行不為人知的買賣!喪送了姑娘家的清白,還理直氣壯經營下去!」
芮娘不動聲色,北庭缺月也不為所動,彼此都默默地觀察對方。
只有嬉嫦暴跳如雷,對芮娘的所作所為感到發指。
「缺月,趕緊將她繩之以法!免得她又為非成歹!不知道究竟要害慘多少人!」嬉嫦愈說愈激動,根本不敢想家如果她來不及逃離的後果。
她會被淪賣到妓院?從此飽受心靈的煎熬!過著生張熟魏、送往迎來的日子?!
愈想愈覺得可怕——
「缺月?」見他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嬉嫦感到心急。
難道他不幫她了?
「或許,師尼有必要解釋一下。」他給芮娘解釋的機會。
「貧尼平白遭此冤枉,只能更靜心向佛,乞求佛祖大發慈悲,寬恕打下誑語誣陷貧尼之人。」芮娘雙掌緊合,虔誠虛心道。
嬉嫦聞言,萬般惱怒,卻被北庭缺月暗中制止發怒的行為。
「既然師尼堅持本身清白,冀望不是虛言。」北庭缺月笑容以對。
「你要放過她?!」嬉嫦嚇得花容失色。
惡人若不束手就擒,她怎麼會心安?
單憑幾句三言兩語,他就輕信芮娘是個好人?
「缺月——」
他忽然覆在她耳邊低語道:「我另有設想,毋須擔心。」
嬉嫦雖然不曉得他的另有設想為何?但是她相信他的處事方式。
於是—她噤聲,不再和芮娘針鋒相對。
「告辭。」北庭缺月牽起嬉嫦的手,大大方方地離去。
嬉嫦看了芮娘最後一眼,悶悶不樂地隨著北庭缺月離去。
直到另一名小尼姑進來回報北庭缺月已打道回府,芮娘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隨後,禪院裡立即竄出數條人影,趕忙來到芮娘面前。
「怎麼辦?北庭缺月注意到我們了!」小女尼焦急道。
芮娘掃視眾人驚慌失措的表情,故作鎮定,她伸手摘去覆住一頭長髮的僧帽,任黑瀑傾洩而下,神色滿是憤怒。
「死丫頭!竟敢掀我的底!不整治你,我誓不為人!」芮娘怒視著外頭毫無動靜的世界。
「現在要怎麼做?她身後可是有北庭缺月撐腰吶!」大漢的眼神十分不安。
每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同一種心情,除了恐懼之外,即是不安。
「不管他!只要那個臭丫頭落單,便將她擒回!絕不手軟!」芮娘怒不可遏。
從來沒有人敢在她背後捅她一刀,只有北庭缺月!竟然無視她的勢力,硬生生將她的心血全毀!三年,已經三年了!這段仇怨尚不能歇止,沒想到他們會再遇上一次!
可恨的是,除了北庭缺月之外,現在又多了一個不要命的賤人抵抗她!
若不討回一口氣,她著實不甘心!
「可是,她好像和北庭缺月關係匪淺,而且北庭缺月似乎很寵她。」小女尼其實也是芮娘的手下,人口販子中的一個。
「哼!最好是那樣!如此一來,傷了她,就等於傷了北庭缺月!」芮娘狠毒地想著。「無論如何,咱們和北庭府誓不兩立。」
嬉嫦成天魂不守舍,因為北庭缺月的風華迷走她的心思,她更是終日提心吊膽,因為靜心院的事情尚未獲得解決之道,她總是有股不祥的預感。
雖然她相信北庭缺月的能力,但是她更相信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句話。
小人做事,豈有明暗之分,或許對方正私密進行可怕的陰謀。
早知道如此,她當初應該和老父學習設陣的手法,說不定還能作好準備,以免事發突然,來個措手不及的困境。
「唉!」她忍不住歎氣。
「唉!」
怎麼歎氣也有回音?
嬉嫦眨了眨眼,當下在四周找了起來,尋著一聲又一聲的歎息,她漸漸抓到了方向,慢慢移動腳步,她終於在前方的方亭裡發現一抹人影。
好奇心驅使,嬉嫦一步一步走近方亭裡的人,—只見孟遷背對著她,一手支著下巴,唉聲歎氣地不知道在看甚麼?
嬉嫦佇立在他身後,開口喊道:「孟總管!」
「啊!」大叫一聲,孟遷飛也似地竄出方亭外,猛速爬上樹梢。
被嚇到的人除了孟遷之外,還包括了嬉嫦!
她撫著震驚的心情,站在原地動彈不得,不曉得該逃開,還是摸索出孟遷倉皇奔離方亭內的原因。
最後,她平心想道:「難道是見鬼了?!」
許久,躲在樹梢的孟遷終於露臉,他努力探頭往方亭內一瞧究竟——
「呼!原來是嬉嫦姑娘啊!」孟遷鬆了一口氣,又迅速從樹巔躍下,跑回方亭。
「怎麼了?莫總管看見了甚麼嗎?!」嬉嫦臉色比孟遷更緊張。
「我看見了你呀!」
孟遷的回答令嬉嫦一愣!莫非孟總管將她當成鬼魅了?
「我嚇到你了?」她不敢相信一個堂堂男子漢,生性竟然如此膽小!
孟遷揮揮手道:「無所謂、沒關係!下次記得不要再嚇我就好。」
嬉嫦頓時覺得莫名其妙,當然,她絕對不懂孟遷個性上的怪異。
「對不起。」雖然她不明白究竟怎麼一回事,但是她依然誠心向孟遷道歉。
「沒關係,反正嬉嫦姑娘有可能嫁給爺,以後也會成為我的夫人呢!」孟遷一臉天真,呵呵笑道:「我不會和夫人計較。」
嬉嫦羞紅了雙頰。「孟總管在胡說甚麼?」
孟遷知道姑娘們都容易害羞,於是沒有多言,逕自又瞧起手中的信件。
黃褐色的信封,瞬間引起嬉嫦的注意!
她指著孟遷手中的信件,吶吶道:「孟總管怎麼會有這封信!」
孟遷看了她一眼,不以為然道:「這一封信不是你的。」
「嗄?!」他怎麼知道她要問甚麼?!
「你上次掉在綴風酒樓的那一封信,內容已經糊成一片,後來撕碎了。」孟遷憑直覺知道那一封信件肯定是嬉嫦姑娘的,不過他忘了告訴主子爺。
「撕碎了?!」
信已撕碎,她要尋夫也成了不可能的事,莫非真是天意?
「嗯。」他點頭道:「所以這封信不是你的。」
他好像還怕她會跟他搶似地,盡量地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嬉嫦不可思議地瞪著孟遷手中的信封,那是再眼熟不過的東西了!
既然孟遷知道她的問題,肯定也瞭解她的事情吧!何不問一問他呢?
「孟總管,你手中那封信,可否借我看看?」她必須確定。
孟遷猶豫一會兒,才點頭答應道:「好吧!不過你要還我哦!」
「當然。」她笑著,卻顫抖著雙手接過他遞來的信件。
鼓起莫大的勇氣,她睜大雙眼一看,立即被映入眼簾的字跡嚇了一跳!
沒錯!的確是老父的字跡——
佳婿、良婿、乘龍快婿:
猶記師徒情深,恰巧姻緣卦為媒,使得今後常憶血濃於水之婚訂。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正是緣現之年。
日後,冀望良婿寵命妻兒,老夫此生此世即無憾恨矣……
「後半段的字,被茶水浸濕了,不好意思。」他收回信件,放進懷中。
嬉嫦愣在原地,甚麼都無法反應!她太震驚了,以致於思緒全亂!
「這封信是一個多月前收到的,所以不是你的,而且你的信幾乎全爛了。我的只爛一半。」孟遷見她沒有搶奪的意思,索性安了心。
嬉嫦抓到孟遷話中的重點,緊緊揪住他的目光道:「這封信……是你的?」
這封信是老翁交給他的,如果主子爺拒收,當然就算是他的。
於是孟遷點點頭,照著自己的想法道:「是我的。」
嬉嫦阻塞的思緒忽然被孟遷的回答轟上一記,頓時想通許許多多事——
「你既然有此信,可見……」她吞了吞口水,困難地審視他的臉。
「嬉嫦姑娘?」孟遷反而覺得不適應她打量的目光。縱使他不是姑娘,也容易害羞啊!
嬉嫦愈看孟遷,愈篤定心中的想法。
爹曾經說過,她的夫婿是個俊美的男子,北庭府上上下下,除了北庭缺月無人能及的美貌之外,也只有孟遷堪稱第二了!
孟遷的俊美是不修邊幅的,自然地散發屬於他自己的魅力。
若是他身上還有與她相同的金鎖片,那——他便是她的未婚夫了?!
嬉嫦心跳猛烈且迅速!幾乎快令她喘不過氣來!
「你……」
「嬉嫦姑娘,有事你儘管問,就是別這樣一直看著我,好嗎?」真是彆扭!
嬉嫦走近他一步,抬首問道:「你是否擁有一片金鎖片?」
孟遷仔細想了想,誠實點點頭:「有啊!」
她屏住呼吸,再次開口道:「能不能借我看一看?」
嬉嫦姑娘要借的東西還真不少!雖然如此,他還是很大方地答應。
「好。」孟遷從懷中掏出金鎖片,亮在嬉嫦面前。「就是這個。」
呵!這可是主子爺送給他的貴禮吶!
「你真的是——」夫君?!嬉嫦在內心尖叫著。
她竟會在北庭府找到她的未婚夫!而且不是別人,正是北庭府的大總管孟遷?!
嬉嫦訝異極了!
這是上天特意安排的局面?故意令她為難,是不?慌亂於懷的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她要怎麼解決迎面而來的窘境?!
久久,嬉嫦解下頸間的金鎖片,交到孟遷手中,道:「求你,別告訴缺月!」
她尚保留一丁點私心,不希望太早和缺月告別,多寬限她幾天吧,讓她再和缺月好好訣別——
嬉嫦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奔出方亭,獨留下莫名其妙的孟遷。
「嬉嫦姑娘送我金鎖片?要我別告訴爺……」孟遷笑了笑,發現道:「這主子爺送我的金鎖片,和嬉嫦姑娘送我的金鎖片,一模一樣哩!」
北庭缺月不是傻子,他當然發現了嬉嫦的不對勁,原本他打算等她自己告訴他原因,後來,他察覺這根本不能等!
因為嬉嫦躲他躲得更凶了!不但拒絕他的邀約,連和他同桌用膳她都不肯。
發生甚麼事了?為何她要避他如蛇蠍呢?
北庭缺月主動走進擁福苑,決定問個明白,再這樣下去,痛苦的人是他啊!
一見到北庭缺月,嬉嫦難得的開朗又跑光了,煙消雲散於他愈來愈近她……
「說,你為何躲我?」
「我沒有。」她別過臉不看他。
「好,那你說,為何不理我?」他語氣明顯地在生氣。
「我現在不是在和你說話了嗎?」她依然有她的一套說辭。
北庭缺月忽然伸手攔住她的腰枝,讓她更貼近自己。
「你——」
嬉嫦想躲開他的懷抱,卻已經來不及,只能使勁推抵他的胸膛。
為甚麼要魅惑她的理智呢?在她漸漸可以放開他時,他卻又迷住她了!
嬉嫦真的感到無力,或許她必須不告而別,才能斷絕這一切情感。
「放開我。」
她又拒絕他了!
北庭缺月沒有放手,反而將她摟得更緊,兩人之間的距離也更密切。
「我問你原因,你卻不回答我,還要我放開你,為甚麼?難道你厭惡我對你的感情了?」他的心底感到好失落。
「我……」嬉嫦覺得要解釋好難。「我對你的感情提不起興趣!」
她掙開他的雙臂,匆匆閃出他能觸碰到她的範圍,是自我保護也好,她絕不能再深陷了!
倘若她一生都尋不到未婚夫,或許她能委身於他,但是如今她找到了!就非得離開不可,縱使回絕塵谷,也是不會忘記他,只要能思憶起他的深情,她便能獨自守著往後的人生。
「你說提不起興趣?你竟然用興趣兩字形容我們的情感?」他不敢相信她所言是真。
「我們之間的種種,就忘了吧!」她狠下心道。
一切都是逼非得已。
但是北庭缺月不會明白,她忽然變得陌生的理由。他只是一心一意地愛著她,根本沒想過她會拒絕,甚至沒有原因。
「忘?你要我怎麼忘得了?」他是如此認真地愛她!
嬉嫦又退了一步。她也不知道心中的感情要怎麼忘記才行,因為她自己也無計可施。
「別不說話,告訴我該怎麼做?」他平靜的心情早已經是八百年前的事了,自從遇上她開始,他的步調全亂了。
在她擾亂他一池心湖之後,竟然辯口說她沒興趣?當他是蠢蛋嗎?
他大步向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問道:「是不是因為你交代我處理的事情,我辦得不好,又拖了一段時間,所以你厭惡我?」
若果真如此,他還是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辦事能力。
不過這並不是原因,她搖頭道:「我相信你會完成我的托求。」
北庭爺一諾千金,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她沒必要特地質疑。
「既然如此,還有甚麼原因會讓你一心想遠離我?」他癡情、他專一!只是不知道值不值得。
為了她,當然值得!但是如果她嫌惡,就另當別論了!
「抑是你介意我有婚約?」北庭缺月盡量找出有可能被她拒絕的原因。「若是如此,你大可不必介意,因為我已經派人代我去告知,我決定毀婚的事實。」
「嗄?!」嬉嫦震驚地望著他,難免責怪著他行事太過衝動。
「我是全心全意想要愛你一輩子,懂嗎?不管有甚麼阻難,只要能和你白首偕老,我都會克服!」他傾訴滿心情話。
嬉嫦覺得好感動,能得他真誠以對,她還有甚麼好奢求?
凝望著他,嬉嫦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北庭缺月不曾極力甩開他一身的優雅,只為了一個女人而癡狂,他以為此生他不會有機會愛上誰,但是既然上天安排他必須傾心於她,他也不想違抗天意,只願真心與她相守。
他們的情緣是天注定,從初次見面的瞬間開始燃燒,情不滅、愛不息!
「你希望我改變的,我都願意。」他不認為這是消極的愛意,而是他挖空心思,願意達到她所要求的積極心意!
他相信她會瞭解他的心情!
「我不要你為誰改變……」
「我是為你。」他申明道:「只有為你。」
嬉嫦拒絕道:「我不要。」
他一愣,對於她堅持的拒絕,著實感到驚愕。他的魅力不夠嗎?他如此令人感到差勁嗎?為甚麼在他掏心把肺的表露自己之後,她仍然無動於衷?!
然而,嬉嫦並非不為所動,只是她的苦衷不准許她接受他的心意!
「我不希望你改變,因為你所猜想的,全非真正的原因。」她語氣飄忽未定道:「我的心情處於混亂中,請你暫且別再打擾我了。」
「我讓你困擾?」
他萬萬想不到自己會成為她的負荷!
他了心想追求所愛,儘管必須放下身段,他也要擁護這段感情!無奈他卻成為她的困擾!
這算甚麼呢?
北庭缺月認為真愛不能隱藏,所以他對她從不保留絲毫!而她怎麼能不在乎?!
「缺月,我知道你不能接受我的決定,但是我已經打算要離開,這陣日子,受你照顧了!」她低下頭,勉強說道,眼淚卻已在眼眶中打轉。「所有的事,都對不起了!」
她有對不起他嗎?
或許有吧!因為她誤會他的深情款款,還暗自謾罵他是獸行,甚至誤會他端正的品格,不瞭解他的用心。所以,她該說抱歉。
尷尬的氣氛讓兩人頓時無語了!他覺得這是他生平首次的敗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