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繁華的市集,練嬉嫦有種被唬騙的感覺,也許她根本不適合當個孝女,奉父命千里尋夫,絕對是一件愚蠢的事!
對方長得是圍是扁她不曉得,單憑老父一句「美徒兒」就令她敬謝不敏。
江湖險惡,她應該提高警覺,可是熙來攘往間,人人看起來都像善良的百姓,長居絕塵谷中,也不曉得真正的壞人到底長甚麼模樣,於是原本森嚴的戒心便愈來愈薄弱了。
瞧她一身男兒裝扮,也不可能會招惹登徒子覬覦美色才是。
忽然,一個男人朝他迎面走來,猛撞了她一下,隨即逃開,往人群沒去。
練嬉嫦愣愣,不明白究竟發生甚麼事,待她回過神來,撞她的人已經不見蹤影,搖了搖頭,她無奈地從地上拾起被撞落的包袱。
「真沒禮貌,撞了人也不道歉。」她嘴邊唸唸有辭,一手在包袱上拍了拍灰塵。
千辛萬苦來到城裡,她還沒想到要從哪兒開始尋夫,當然,爹交給她的信件也還未過目,怕看過之後,就在劫難逃了。
「肚子好餓,先上客棧用膳吧!」嬉嫦抬頭一望,隨即舉步走向眼前不遠的
「翔遠客棧」。
一進客棧裡,店小二立刻殷切地笑臉迎來。「客倌請進!」
隨著店小二走到一旁坐定之後,又見小二哥服務周到地拿著一條抹布在桌面上擦拭。「請問客倌是要順便住宿麼?」
「不用,給我來兩盤小菜、一碗熱湯和一碗白飯就好。」她簡單地說。
「是,馬上來。」店小二客氣萬分,又替她倒了一杯熱茶後,才匆忙離去。
原來,谷外還是有點人情味,或許應該說,每個人都有善待他人的天性,不盡然是冷漠。
嬉嫦看著客棧外冷霧茫茫,心底就像冷霧般冰寒,想起另一半的金鎖片,感歎便不由自主地產生,唉!她逐漸沉溺在後悔的浪潮中了!
多事的父親、擾人的姻緣,倘若一切真是天意在定,她也只能認命。
長居深谷,養成她樂觀的天性,對不可違逆的定數,也是一派坦然的接受,反正她從不曾抱有美好的期望,應該是不會太失望。
想開之後,她恢復了開朗的心情,不作多餘無用的抱怨。
「客倌,上菜了!」店小二笑嘻嘻地端來托盤,將盤上的碗碟一一擺上桌,笑道:「請慢用!」
「嗯,謝謝。」嬉嫦撫了撫餓扁的肚皮,抄起碗筷開始大快朵頤。
客棧裡人聲鼎沸,交談的音量有大有小,此起彼落,一波接一波,話語重複,配著別人的聊天內容吃飯喝湯,也很不錯,有熱鬧的味道,不知不覺中胃口倒愈來愈好。
外頭天氣陰冷,但是人群洶湧,裡頭溫暖舒服,依然人潮不絕,無論是裡是外,氣氛很好。
在他人閒嗑牙的言論裡,嬉嫦最常聽見有關「四大帝爺」的消息——
「四大帝爺?」她小聲嘀咕道:「帝爺不是皇上麼?四大帝爺豈不是指四個皇老爺了。」
「說起四大帝爺,其實就是四位尊貴得像皇帝的大爺,他們不是皇親國戚,卻富可敵國啊!而且四位大爺全都身懷絕技,單是大爺身邊的四位總管都是武林高手了,更可預見四大帝爺超然卓越的風範!」一旁的男子正向朋友敘述四大帝爺的不凡,恰巧也解答了嬉嫦心中的疑問。
得到答案之後,她的注意力又落在身後的客桌,繼續挾他們的話來配飯。
「我最喜歡北庭爺了!」一名婦女細聲道,音量剛好夠嬉嫦入耳。
「為何啊?」有人發問原因。
「哎呀!誰不曉得北庭爺樂善好施、見義勇為,和冷酷的南宮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西門爺相比,實在好多了!」
嬉嫦低頭猛扒著飯,心裡不自主漾開愉悅的笑意。
「可是聽說東方爺也是菩薩心腸呢?曾經荼害生靈一時的邪靈教都是他發起的剿滅行動耶!你怎麼不喜歡他?」
婦人含飯而言:「嘿!沒聽麼?北庭爺可是長相俊美的美男子哩!」
美男子?
哦!好熟悉的形容方式啊!
「只有北庭爺俊逸瀟灑麼?聽說四大帝爺皆是風采非凡、魅力無敵呢!」
「這我當然曉得!不過聽說北庭爺是四人中,最得天獨厚的美男子,所以我最欣賞他……」
嬉嫦大概知道怎麼一回事了!
原來江湖上盛名如日中天的四位男子,就是他們口中的四大帝爺。不管是他們自封的名號也好,或是外人讚揚的稱號也罷,四大帝爺這四字,都太狂妄了些!
很少出谷闖蕩的她,自然不明白四大帝爺有何威能,竟然能讓眾民百般推崇。
更奇怪的是這些百姓,難道他們都沒注意到彼此的談論間,都是以「聽說」來闡述四大帝爺的事跡麼?如此一來,可信度即減少了!
嬉嫦在不以為然的態度下,終於享受完午膳,她舉手招來忙碌的店小二。
「客倌,有甚麼需要?」
「麻煩算帳。」她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喔!好。」店小二簡單一算,道:「客倌,總共是五錢銀子。」
「嗯。」嬉嫦伸手欲掏出錢袋,卻撈了空,不好的預感隨即浮上心頭,她慌張地全身上下摸索一遍,驀然驚覺——
荷包不翼而飛?
突然間,她回想起方才在街上被一名男子撞了一下……這該不會就是「江湖險惡」吧?
呃——老天!她竟然如此倒霉!
嬉嫦抓緊包袱,當場手足無措起來。
「客倌?」
雖然她身上沒有錢,但是看這位小二哥笑臉滿盈,應該是很親切的人,不如她就老實向他求救,或許可以解決問題。
「我……」嬉嫦抬頭看著店小二,誠懇道:「我的錢袋被偷了,所以現在沒銀子付給你,不過我可以留下來當雜役,抵償欠銀。」
只見原本一臉和善笑容的店小二忽然暗下臉色,沉著聲音道:「想白吃白喝?」
「不!我沒這個意思——」
店小二一喝,客棧裡立刻走出幾名彪形大漢,緩緩逼近練嬉嫦。
哎!她都說要留下來當雜役抵債了!怎麼還故意加罪於她呢?
一見店小二防備不嚴,嬉嫦抱緊懷中的包袱乘機竄逃!
「快!抓住他!」
不逃是傻瓜啊!
她拔腿往前衝,死命地奔出客棧,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換來一身疲憊和氣喘如牛。仍不敢停下逃命的腳步,只怕被逮到的下場就是客死他鄉
她可不能還沒找到未婚夫,就讓未婚夫提前當鰥夫,太殘忍了,她不能將不幸推到素未謀面的未婚夫身上,很不道德!
練嬉嫦抱持不成信念的信念,越過層層人群,最後彎進一條胡同,才緊靠著牆喘氣。
終年深居山谷,她對人心的險惡尚不能判別,誰又曉得一個陌生男子會是扒手?她從來都沒遇過這麼荒唐的事啊!
「應該……沒追來吧?」她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人來人往中,沒看到追債的人馬,此時此刻,她才當真放心鬆了一口氣。
「好可怕呀!」嬉嫦不禁搖頭歎息。「爹竟然叫我來這裡尋夫?嘿!要不是我跑得快,命早沒了!」
僥倖遇後,不能逃避的問題接踵而至——盤纏遭竊,她的尋夫之旅該怎麼繼續下去啊?今晚又該住哪兒?難道真要露宿街頭不可?
天哪,從這裡回絕塵谷,可不是兩三天的路途吶!沒乾糧又沒銀兩,她會餓死!她真的會死——沒想到老天竟讓她英年早逝……
思及此,嬉嫦忍不住蹲在地上,掩面痛哭。
一道人影慢慢移近,最後步伐停佇在嬉嫦身前,開口道:「施主——」
「啊?」嬉嫦一嚇!整個人狼狽地往後跌仰而去,還以為是追兵趕至。
「不要緊吧?」
平復情緒,鎮定注意力後,嬉嫦才瞧清楚來者是一位女尼。
「呼,嚇、嚇死我了!」她用力拍撫胸口,也忘了剛才的悲泣。
「施主因何事傷心落淚呢?」女尼眼眸閃過一抹算計的光芒,稍縱即逝,心緒處於慌張中的練嬉嫦根本來不及看清楚。
「沒、沒甚麼……我只是因為盤纏被偷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抹抹臉頰上的淚痕,覺得自己身處進退兩難的困境。
「施主毋須擔心,不如今日暫且在庵守住下,貧尼再為施主設法。」
嬉嫦眨了眨淚水汪汪的雙眸,頓時覺得好感動!
原來,江湖還不是非常險惡,依然有好人吶!「師尼,謝謝你!」
女尼伸手扶起跌倒在地的練嬉嫦,趁機摸索她的骨腕——
果然沒錯!是個女扮男裝的標緻姑娘!
懷著不為人知的詭計,女尼扶穩了練嬉嫦,帶著無知的她,一步步走向危險的黑洞……
「謝謝!」
「出家人慈悲為懷,本是應該。」女尼皮笑肉不笑地說。
無依無助的練嬉嫦早已無法多想,現在,她只求別流浪街頭就好,阿彌陀佛!
綴風酒樓
夜燈初亮,彎月如勾,是飲酒作樂的好氣氛,但是北庭缺月的惡劣心情,已經連續數天,仍不見轉好的跡象。
見他酒一杯又一杯地狂飲著,看來,今晚又是醉臥酒樓的日子了。
「你這種飲酒方式,上天看了都想哭!」一派優雅的東方皇宇,調侃人依然不費吹灰之力。
他怎麼會不瞭解北庭缺月的煩惱呢!只是他生性就愛見他人陷入苦難中,別人愈是想掙扎上岸,他則愈覺得有趣!
「如果老天會為我哭泣,當初就不會讓師父卜出那樣的卦象。」北庭缺月抱著怨對,目光迷離地注視手中的酒杯。
或許大醉一場後,命運會變得不一樣吧!
忽然間,黑漆漆的天空產生了變化,烏雲層卷,光亮的明月被黑雲遮蔽,星子也不再閃耀了,夜色染上不平靜的氣味,不一會兒,雨珠滴滴落下,細細地、密密地,千絲萬絲,絲絲不斷,織成一片黑暗的世界。
「呵!上天果真為你哀泣。」東方皇宇對這場及時雨感到無奈。「整個冬天都是在下雨,真悶!找件事來做吧?」
北庭缺月懶懶地掃了東方星宇一眼,此時此刻他只想醉在酒國裡。
「你不適合意志消沉,無趣。」東方皇宇發覺看缺月痛苦一點也不好玩。
「既然無趣,就請自便。」他不客氣地下逐客令,或許自處會比較暢快些。
東方皇宇睨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對他毫無助益之後,又看了看樓外的雨勢,也打算告辭,反正留與不留都是多餘。
「你盡量醉生夢死吧!既然老頭兒已經傳來書信,就表示你大禍臨頭了,算算時間,你能借酒澆愁的機會也無多了,請盡量。」東方星宇揶揄道,幸好他不是女人,否則就真應證最毒婦人心這句話了。
離開綴風酒樓之前,東方皇宇瞟見躲在樑柱後的孟遷,於是大步走向他,硬是從柱子後面拎出他來。
「呃……東方爺?」孟遷急慌慌地跪下,恭敬道:「吉祥!」
吉祥?
「呵!」東方皇宇輕笑出聲,覺得這傻小子比他主人有趣多了。「你躲在柱子後面作甚麼?」
「我、我在保護爺……」
畏畏縮縮簡直就像在避難,還說甚麼保護?一點架勢也沒有。
東方星宇覺得好玩極了。「如果我真要動手傷缺月,你保護得了他麼?」
孟遷城實地點頭道:「或許我護不了爺,但是爺絕對不會被您所傷。」
「哦,為何?」東方皇宇挑眉問道。
「爺不可能打輸您的!」在他孟遷的心中,主子爺是舉世無雙的強者,也是最偉大的人啊!
「你是說我會敗給缺月?」東方星宇佯裝不開心的表情。
「當然。」孟遷慢慢移動身子,一個不注意,又讓他躲到樑柱後面去了。
「我終於瞭解缺月為何如此疼愛你了!」東方星宇看了門口的莫離一眼。又道:「和我家不苟言笑的莫離比起來,你是可愛多了。」
東方爺是在稱讚他麼?孟遷暗暗猜想著。
「我就先走一步了,你好好照顧缺月,看他喝得酩酊大醉,恐怕也回不了府,今晚,你們就在綴風酒樓住下吧!反正這是北庭府的產業之一,明兒個休館一天,也沒甚麼影響。」東方皇宇揚笑而去,頓時,酒館裡便只剩下孟遷和北庭缺月。
打了個哆嗦,孟遷才從柱子後走出來。「變冷了耶!」
安靜的空氣中,只有漫天酒味,外頭下著霜雨,酒樓裡也添了寒意,孟遷搖著昏昏欲睡的腦袋,直往主子爺身旁走去。
「爺!下雨了。」
「嗯……」不勝酒力的北庭缺月早已趴著桌上睡著了。
孟遷歎息。「都這麼大的人了,睡覺還不知道要蓋被子!」
他也不懂主子爺在煩惱甚麼,不過他多少明白,一定和那封信有關!
「早知道,就不把信交給你了!」孟遷扶起酒醉的主子,搖搖晃晃走到後廂房。
或許是想睡覺的關係吧!孟遷忘了很多事,例如——鎖門。
今晚的雨下得突然,不知道何時停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