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天地之間以黑暗連成一片,窗欞外的夜色難鑒,少了月華輔助,草木皆失去光澤的一面。
雍璃靜靜躺在床榻上,卻睜眼難眠,她的一顆心丟在睡在隔壁廂房的那男子身上,忘了收回來。
她是溫柔多情的,不可否認,她的情竇初開,令她自個兒相當煩惱,從來不明白愛人是怎麼一回事,現在被她遇到了,除了更加不知所措之外,她無法將心意坦白。
雖然她是個姑娘家,但是她畢竟不是受禮教的千金小姐,所以她只憑自己的直覺,想愛耶律拓,就一股腦兒地去愛他,不猶豫也不遲疑,更不管世俗對姑娘家的約束是怎麼一回事。
可她現在煩惱的是,她不知道如何開口,才能讓耶律拓明白她愛他的心……
暗色之中,廂房外有腳步聲走動,雍璃立刻豎起耳朵,想聽聽看這愈來愈近的腳步聲最後是否會在她門前停佇?
果不其然,腳步聲確實在她寢房前停了下來,甚至推開房門,雍璃著實一驚,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她明明有將門閂拴上呀!為什麼門還會被打開?
難道真是採花大盜闖了進來?!
思及此,雍璃一顆心倏地提高,更加慌亂不已。她該怎麼辦?大聲喊救命麼?
對!她應該喊救命,反正阿拓就睡在她隔壁的廂房,只要她一喊救命,阿拓就會趕來救她了!
雍璃閉上雙眼,深呼吸了一口氣,突然感覺到有人走近她的床榻,一股無形的壓迫感立即排山倒海地朝她撲來!
她倏地從床榻上彈坐起身,大叫道:「救命呀!有人——唔!」
冰冷的手掌迅速地摀住她的嘴,阻止她繼續喊叫。
「唔、唔——」雍璃死命地掙扎,卻掙不開摀住她嘴巴的手掌,她一邊抵抗、一邊捶打來者的身子,不顧一切地想逃。
不一會兒,廂房外出現萬花樓裡的保鏢,有人提著油燈,有人緊握棍棒,紛紛闖了進來。同一時間,暗色的空間立即被油燈照亮,燈火通明!
雍璃停止掙扎,也在慌亂中看清楚了來人——
阿拓?!
「發生什麼事了?採花大盜來了麼?!」玉娘顧不得頂著一頭散發,急急忙忙從人牆外擠了進來。
耶律拓收回摀住雍璃嘴巴的手,想不到她的喊叫聲竟然會奏效,一下於就引來那麼多人。
「雍璃!沒事吧?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玉娘看著雍璃一臉受到驚嚇的表情,還以為採花大盜真的來了。
「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
雍璃深凝耶律拓一眼,無奈地移開不安的目光。
「我、我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玉娘吁了一大口氣。「那些壞人呢?是不是有壞人闖進來了?」
「呃……」
雍璃本來想說沒有,但是一想到耶律拓就站在她房內,如果她說沒有,耶律拓出現在她房內一事就會變得很奇怪,為了不讓耶律拓受到其他人的質疑,雍璃決定撒謊——
「是、是呀。」她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道:「剛才有一個黑衣人闖進我的寢房,我害怕地大叫,阿拓很機警立刻趕過來救我,還趕跑了那名黑衣人,我才幸而平安無事……」
「這麼說來,阿拓這次還真是立下大功了。」玉娘慶幸雍璃無事,於是心情大悅地賜賞道:「阿拓,明天一早你自個兒到賬房去領二十兩銀子,算是我給你的犒賞。」
耶律拓定定地看著說謊的雍璃,不懂她為何要撒謊替他解圍。
她應該感覺得出來,他剛才確實有想要輕薄她的打算,甚至想要在半夜擄人,直接將她綁回遼國。但她為什麼不揭穿他?
「好了好了,既然沒事,大伙都可以回去睡覺了。」玉娘催促眾人離開,不讓他們耽誤雍璃休息。
「阿拓,雖然你打跑了壞人,不過還是要謹慎一點,千萬可要保護好雍璃,知道麼?」
交代完畢,玉娘才打了一個呵欠,離開了雍璃的廂房。
而絡梅是最後一個離開,也是抱著狐疑的心情離去的。
剛才她是第一個提著油燈趕來小姐廂房的人,也是第一個撞見小姐和耶律拓的人。
可是方才廂房內分明一陣黑暗,今晚又是沒有月亮的夜,小姐是怎麼看清楚壞人身著黑衣呢?
而且她分明看見耶律拓一手摀住小姐的嘴……小姐怎麼沒解釋這一點呢?
小姐和耶律拓之間,真的是愈來愈奇怪了……
在所有人都離開之後,雍璃移身下床,穿上繡花鞋,披上一件風衣,走到桌旁坐下,還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耶律拓站在一旁,沒有開口解釋的打算。
雍璃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鎮定情緒,她仔細回想方才事情發生的經過,阿拓並沒有出手傷害她,於是心裡的恐懼在短時間內消退,只剩下合理的懷疑,和一絲戒心。
「你為什麼要在半夜侵入我的廂房?」
千萬別說他的舉止是為了保護她,這種話連三歲小孩都不會相信。
耶律拓看著她清麗中帶著堅定的臉龐,心裡也有一抹懷疑,他一步步走近她身後。
「你為何要在他們面前撒謊?」他不答反問,讓雍璃有些錯愕。
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反應,他居然會先問她說謊的原由,他怎麼會在意這種小事呢?
「很簡單,我只是不希望你被當成採花賊。」
也可以說,她想保護他——至少在她的能力範圍內。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他的一句話,不但反駁了她,也驚動了她!
雍璃倏地起身,直直地望著他,半啟著朱唇,說不出任何一句話,好像在他面前,她總是詞窮。
「我會在三更半夜闖進你房裡,就表示我對你有不軌的企圖,你怎麼能確定我不是你們戒慎恐懼所提防的採花賊?」
看著她小小瓜子臉上的表情,因為他的話而愈呈驚訝,他竟然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
她是個很容易將他的話當真的女人,可是他卻不知道該說她是單純?抑是蠢?
「有必要如此驚訝麼?若我真是採花賊,你也已經在眾人面前替我圓場,想後悔什麼?或是想再叫救命一次?」
他的笑容很愜意,看不出他們之間正在談著一件牽扯嚴重性問題的事情,反而像在閒聊。
「我不相信你是採花賊。」她突然這麼說。
語氣如此堅決、肯定,好像所有的證據都呈現在面前似地,她一點都不質疑他的人品。
一個採花賊的身上,怎麼能散發出那種見義勇為的迷人風采呢?
若是沒見過他英勇的表現,她不會如此相信他的為人,正是因為親眼目睹他的善行,所以她完完全全相信他!
他是個英勇的豪傑,更是在瞬間就佔據她一顆芳心的英雄,她不停地對他付出相思,只因為他值得她的付出。
出身青樓、艷冠群芳的她,說好聽是是位名花魁,說穿了,還不是一個歌妓?
她在萬花樓裡,見過多少尋歡作樂的酒客,沒有一個能人得了她的眼,更甭說擄獲她的芳心。
只有他——
僅是那麼短短的時間裡,她就徹底為他著迷了!
他不會是採花賊,她相信她所愛的人。
「你現在能告訴我,你夜闖我閨房的理由麼?」
「我打算帶你走。」他直言不諱地說。
聞言,雍璃震驚極了,簡直像是聽見轟然一聲的午雷乍響,久久無法自已。
她整顆心被撼動得厲害,幾乎止不住那狂顫的情緒,不知是因為他的話而感到興奮,抑是不安……
「我要佔有你,帶你離開此地,這樣說,你應該聽得夠清楚吧?」耶律拓沒有將帶她走的真正用意說出來,但是也算相當坦白了。
雍璃不語,心底逐漸瀰漫一陣狂喜。
莫非……他喜歡她?!
他曾經見過她麼?也許他曾見過她,而對她心生仰慕,所以才會假意應徵護衛接近她,更或許是他身上沒有銀子,所以無法替她贖身,下下之計,就是直接將她擄走。
會是這樣麼?
雍璃不敢想得太深入,怕會是自個兒自作多情。
但是她心底一旦有了此假想,又怎可能將假想的部分抹得乾乾淨淨呢?因為假想或許也有可能會是真實的,是不?
見她沉默不語,耶律拓也沒意思和她再談下去,匆匆一句:「打擾了。」便獨自回房去。
雍璃見他離開,一顆心倏地揪緊,那種既興奮又惴惴難安的感覺,真是複雜又神奇。
她想喚住他的步伐,想再多問他一些話,但是他的腳步不停往前移動,她的聲音卻哽在喉口,因為情緒過於高昂,而吐不出半點聲音。
他的一番話,她可以當作那是他對她的心意麼?但是他沒有表明清楚,她害怕會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投入——
怎麼會這樣呢?可以讓她一會兒歡喜、一會兒憂慮。愛一個人,就會有這些感覺產生麼?
想著想著,雍璃美麗的雙頰不自覺地浮上兩朵紅雲,心裡的交錯,再一次將她全部的思緒更往耶律拓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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絡梅端著一盅補湯走到小姐的寢房前,發現小姐又在發呆,竟然沒注意到她來了。
於是絡梅索性連小姐兩字也省下來了,直接將湯盅擱在桌上,走近小姐身後,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嗄?」雍璃回過神來。
「絡梅,你什麼時候——」
「剛剛進來的,端了一碗補湯要給你喝。」不等小姐發問,絡梅逕自回答道。
每次小姐發著呆,被她驚擾之後,就會問出一模一樣的問題,她都能倒著背誦了。
「小姐,你不要跟奴婢否認了。」絡梅實在受不了小姐終日失魂落魄的模樣。
「否認什麼?」
雍璃逕自走到桌旁坐下,動手去掀開湯盅的蓋子。
湯汁香氣四溢,雍璃舀了一口淺嘗味道,還不錯,沒有一般補藥的苦澀,反而滿香甜。
食髓知味,她又舀了一口送進口中。
「小姐是不是喜歡上那個新來的護衛?」
「噗!」絡梅的直言,害得雍璃剛喝進口中的湯汁全數噴了出來!
「咳咳咳……」雍璃嗆著氣,連連輕咳。
「小姐要不要緊?」絡梅趕緊掏出絹帕替小姐擦拭。
「都是你,胡說八道。」
雍璃想否認,但是那張不懂說謊的臉皮漲紅的速度奇快,不一會兒,她的雙頰紅成一片,模樣十分嬌羞。
「小姐,唉……」
「怎麼了?」
「你的表情已經出賣你了。」絡梅不誇張地說:「你的臉好紅,根本就是承認了這回事。」
「你、你別亂說……」
「其實喜歡一個人也不是壞事,只不過奴婢認為,小姐生性單純,應該再三詳慮。」
聞言,雍璃沉默下來。
她又想起耶律拓前幾天夜晚,曾經親口對她說要帶她離開萬花樓的那番話,心裡又是一陣蕩漾。
「我承認,我確實心儀他。」說起阿拓,雍璃不自覺地笑了。「他在我心中,是英雄,也是豪傑,我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而且他還親口說……他想帶我走。」
「真的麼?」絡梅表現出訝異。
「嗯。」雍璃點點頭。「他說得很清楚,他想帶我離開萬花樓,你說,我該不該感動?」
絡梅念頭一轉,對小姐愛上耶律拓一事,變得不再悲觀。
若小姐所言屬實,那耶律拓可說是對小姐用情頗深,才會有想要帶小姐離開青樓的打算。
絡梅真的很擔心小姐會遭到辜負,但是若耶律拓也對小姐有情有義,她還替小姐躊躇什麼呢?
在萬花樓待了這麼久,陪著小姐成長,也陪著小姐訴說無盡心底事,卻從未聽過小姐嬌羞的情事,這一次,倒是頭一回呢。
「絡梅,你怎麼猜得到我的心事呢?難道我表現得很明顯麼?」雍璃顰著眉問道。
絡梅開朗地笑了笑,道:「若要說表現明顯,倒也不是非常明顯,只不過恰巧奴婢看得出來,但是最大的破綻,仍然是因為奴婢對採花大盜夜闖小姐寢房那晚的事存有懷疑。」
「怎麼說?」
小姐聰明過人,怎麼會想不到自己說了什麼破綻呢?
絡梅不禁在心底歎道。
愛情果然會令人暈頭轉向。
「那一夜沒有月光,即使奴婢提著油燈,也很難看清楚身旁的人的穿著,更何況是什麼顏色的衣裳呢?」
雍璃仔細回想,不禁噗哧一笑。
「我確實說了『黑衣人』三個字,就是由此,被你識破我的謊言,對吧?」
「雖然奴婢不知道耶律公子夜闖小姐香閨的用意為何,但是既然小姐願意替公子圓場,就表示沒什麼問題,奴婢也不敢逾矩探知,只要小姐一切順心就好了。」絡梅由衷地說。
雍璃握住絡梅的手,感激道:「你真的是我的好姐妹。」
「以小姐這句好姐妹,奴婢有幾句話相送。」絡梅反握雍璃的手,誠摯地說:「若公子真是小姐值得托付終身之人,請小姐想辦法和公子遠走高飛吧!你本是好人家的女兒,何苦深陷風塵呢?」
小姐堪說出污泥而不染,絡梅衷心期盼小姐能脫離苦海。
「你要我別放開阿拓麼?」
「如果他對你有情,你又為何要放開一個你也愛他的男人呢?」絡梅一句話,震撼了雍璃!
她確實不應該蹉跎自己的幸福,若阿拓就是她的歸宿,她應該早日與他遠走高飛。
終於,雍璃知道如何讓自己的心意不再浮浮沉沉了——
即使有可能是自己一廂情願,也要去愛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