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彌補昨日的冒失,紗英特地在早上撥了通致歉電話給陸善朝,甚至約好可以前去拜訪的時間。
懷著比昨天更志下心不安的心情,紗英鼓足勇氣伸手按了門鈴。等了一會兒,終於有人來開門。
見到陸善朝出現在眼前,紗英一顆心倏地提到半天高!忍不住倒吸一口氣——他穿著一件黑色套頭毛衣,髮絲滑順,一身乾淨利落,更添一股迷人的斯文氣息。與昨天初次見面相較起來,她今天才算是真正看清楚地端正的五官,居然如此精緻,連身為女人的她,都忍不住嫉妒起他的外表。
一個人怎麼能才貌兼備呢?如果不是什麼特別原因,她不可能有機會與他這樣的大帥哥,直接面對面說話吧?
「你、你好!」她管不住自己的結結巴巴。
「進來。」紗英點點頭,尾隨他走進門內。不曉得是不是她的錯覺?
他開門的那一瞬間,她看見他臉上掛著一抹奇怪的神色,像是在等待什麼而又落空的感覺。當然,這是他的私事,她不會多嘴去過問。「隨便坐,我去幫你倒一杯開水。」
他帶著淺淺的笑容,逕自替她端來一杯開水。
紗英客氣地回了他一抹笑容,覺得自己應該還笑得挺親切地。
「昨天……真的很不好意思。」她誠摯地說:「不過我真的很喜歡你的作品,我從小就迷上你所創作出來的『福音』。」
陸善朝拿著茶杯正要往嘴裡送人一口茶,忽聞她這樣說,險些嗆著。
「咳咳。」他故意乾咳幾聲,好用來掩飾害狀。「你說你『從小』就喜歡我的作品?」
「嗯!」紗英用力地點點頭,沒有絲毫遲疑。
陸善朝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深覺不可思議。「你年紀應該很輕吧?」
「我今年二十二歲。」
他思索了一會兒。「真的很年輕,沒想到卻已經有獨當一面的本事,劉館長會推薦你來當我的經紀人,肯定是你有很不錯的辦事能力,才值得別人如此欣賞你,對吧?」
「呃……也不能完全這樣說,有很多地方我還是要努力學習,有時候一個人處理事情的能耐,是靠經驗換來的。」
他認同她說的話,覺得還頗有道理。「我想請問你一件事。」
「你講說。」
「你是用什麼角度去欣賞『福音』這幅畫?」
「幸福。」她回答得很快,不加思索,因為這個疑問,她早在愛上他的畫作之前就自問過了。
「那是什麼?」
「你自己不曉得嗎?」她的眼神刷亮起來,更顯得神采奕奕。「你所畫出來的畫,給人一種很神奇的感覺,像是一種安慰,每當我孤獨、寂寞時,總能因為你畫裡的細膩而覺得溫暖。」
「我覺得有點誇張。」他雖然這樣說,但是心裡若說沒有任何撼動,絕對是騙人的。
她可以將他的作品欣賞成這般,怎麼可能完全無法感動他呢? 一個創作者最需要的支持,就是心靈上的共鳴——
「如果不是因為心底產生這樣的感覺,我又怎麼會喜歡你的作品呢?別人的作品就沒辦法讓我有這樣深的感動,你覺得誇張也沒關係,因為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會感到不可思議,為什麼會喜歡你的作品喜歡成這樣呢?可說是愛不釋手吧。」
她很坦白地說出內心話,無論他能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吸收全部,她還是想表達屬於畫迷的熱情。
他定定地凝視她,精睿的目光像要透視她整個人,甚至她所有的心思。在他的注視下,她的呼吸變得急促,雙頓微微泛著羞紅,心裡的緊張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形容。
他為什麼這樣看著她?她該開口說話,打破這樣沉默的氣氛嗎? 可是她又應該說什麼呢?完蛋了,她腦中真一片空白!居然沒有思緒可以抓來運用——
就在紗英坐立難安之際,門鈴忽然響起!
陸善朝從她身上斂回目光,仍然是沒多說半個宇,逕自起身走去開門,神色又恢復方纔的平淡。
玄關傳來一陣交談聲,不一會兒,陸善朝領著一位西裝筆挺的男人,和一個看起來約莫五歲大的小男孩走進客廳。
陸善朝坐在沙發上,沉默不語,讓一旁的男人露出一臉為難的神色。
見狀,紗英只好尷尬先地開口打破僵局。「不好意思,你們是不是有事要談?我先走好了。」 紗英起身離開,經過小男孩身邊時,明顯地察覺到他小小的身子瑟縮一下,像是在害怕什麼。
她不自主地看著他稚嫩的臉龐,那雙純淨的眼睛裡,毫不掩飾地呈現出惶恐不安的眼神。
如此楚楚可憐的模樣,輕敲進她記憶深處,感覺真的太熟悉了!
小男孩所表現出來的不安,和十年前遭遇家變的她,又有什麼不同呢?因為這個想法,讓紗英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陸善朝瞥了一眼男人和小男孩所佇立的方向,十指交疊在鼻尖,一臉冷靜地思考著。
「我想過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和他一起生活。」他坦言道。
「可是……奉評的監護權屬於你。」
「他要多少生活費我可以全部負擔,但是請你把他送往別處,我真的沒辦法照顧他。」
陸善朝將奉評看成了麻煩——
他是前妻留下來的孩子,當初他與妻子離婚時,才得知妻子已經懷有三個多月的身孕,但是離婚已經是兩人的共識,誰也不曾想過後悔或換回,所以他讓妻子帶著他的骨肉離開。
沒想到多年後,孩子已經長這麼大了,他也從未見過這個小東西,現在居然要將他推到他身邊,他怎麼可能有辦法與他共同生活?單身只影慣了,他無法一下子就接受有個人來打擾。
「陸先生,我身為律師,什麼情況都遇到過,你不想要這個孩子,是因為你們父子沒有感情基礎,但是他畢竟是你的親生骨肉,孩子是無辜的,你忍心看他失去母愛之後,又得不到父愛嗎?」
霎時間,紗英想起了劉館長曾經向她提過的小道消息——
頓時,她全然明白了怎麼一回事,原來這個小男孩是陸善朝的兒子,可是陸善朝卻不願意撫養這個孩子……
怎麼能這樣呢?父母雙亡的她是因為逼不得已,才會住進叔叔嬸嬸家,可是這個孩子不同吶!他是孩子的父親,怎麼能不要這個孩子呢?
「這些事情我都不管,反正養他只要出錢就行,你將他送到別處,我可以每個月付他的生活費。」
只要是錢能解決的事都不是難事,所以他寧願用錢將不順心的事情擺平,也不要惹麻煩。
何況現在的他沒時間去占惹麻煩,畫廊開幕的時間就快到了。
「你若這樣堅持,我會很為難。」
「只要你能擺平這件事,我可以支付你不錯的酬勞。」
「這……我——」
「這種話你說得出口?」
正當律師忽然猶豫之際,紗英站在旁觀者的立場,終於忍不住發出忿忿不平的聲音。 兩個男人同時將目光放在她身上,帶著些微的吃驚,不過表情和態度都還算鎮定。
陸善朝不發一語,靜靜地看著她因為生氣而鼓紅的雙頰。
「孩子既然是你的,你就要負起養育他的責任,身為他的父親,哪裡還有讓你逃避的餘地?」她義正辭嚴地說。
小男孩因為紗英突然提高的音量而嚇了一跳,身於忍不住往律師的身後挪動了些,與紗英的距離愈來愈遠。小小年紀的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他只知道有天當他從睡夢中哭醒要找媽媽時,媽媽卻不見了,後來有很多人在他面前出現,最後他被帶到這裡,而他的媽媽已經怎麼找也找不到了。
「孩子不是你給他錢,他就能自己活下去的,他年紀這麼小,如果沒有人照顧他,生病了、肚子餓了,你說他怎麼辦?難道你只怕責任,卻從來沒替他想過未來的人生嗎?」
對於紗英氣憤的情緒,陸善朝完全不動聲色,反倒是站在一旁的律師忍不住開口替陸善朝說話。
「小姐……其實這也不能怪陸先生,因為陸先生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孩子,現在發生這種事確實是太突然了。」律師微笑道。
紗英看著律師一臉寫滿諂媚的表情,愈是怒火中燒,人家已經發生這麼悲慘的事情了,他居然還有閒暇去顧及自身的利益!
於是紗英不客氣地說道:「在替別人開口之前,你應該先反省自己的職業道德才對。」
「嗄?」律師頓時怔愣——她、她在說什麼啊?
「一開始你真的是在替這個小朋友,爭取被撫養的權利,而且也說了很動聽的話,我正覺得你是一位值得被欣賞的人,當他說要給你高酬勞時,你卻整個氣勢都不見了,人品也在瞬間變得不高尚!」
因為看透了他的人品,所以紗英說起話來毫不客氣,甚至可以說是一針見血,想要戳破眼前這張虛偽的面具。
「呃……我……」律師一臉慚愧、羞紅,雖然心底也產生了怒氣,可是愧疚的心情,還是壓得他無法反駁。他不得不承認,剛才他確實被陸善朝所提起的高酬勞誘惑,甚至到現在心裡還是蠢蠢欲動。
紗英別過臉看向保持沉默的陸善朝,心裡很不高興。
「你一句話也不說,還是打算推掉自己應負的責任嗎?」她問得相當直接。
不料,他只是定定地看著她,淡然地回了一句:「你好像很熱衷參與我的家務事?」
他話一出口,讓紗英立刻覺得丟臉——
是呀……這是他的家務事,她憑什麼插手呢?只是心裡太不服氣,認為孩子不是用錢可以打發的東西,所以才忍不住大聲反駁他。糟糕!劉館長還親自交代過要她小心一點,千萬不要涉人他的私生活,可是她卻衝動地暗出這第一步。但是沒有辦法啊!她就是看不過去。
「抱歉,我——」
「如果你沒有其他事情,可以請你先離開嗎?我還有很多問題要處理,不需要外人來過問。」
陸善朝將話挑明,和紗英剛才的語氣一樣,相當不客氣。她頓時感到難堪,什麼立場都沒有,只能摸摸鼻子走開。
她看著小男孩一臉懼色,雖然於心不忍,可是又能如何呢?她沒辦法幫上任何忙呀!
紗英無奈地收回同情的目光,旋身離去。
沒想到兩次見面,都鬧得如此不愉快,而且一樣存著滿心無奈,唉!他們磁場不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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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英踩著稍嫌沉重的步伐,走上公寓的樓梯,她一邊回想在陸家見到的景象,一邊思索自己今天所講出來的話。
她的個性就是這樣,凡事慢不得,只要一看不慣就立刻出聲,從沒有讓自己在事情發生的當下冷靜過,所以常常有失控的狀況發生,她會對陸善朝說教,也真是出乎自己意料的事。
沒有人知道她在脫口而出那些話之後,心裡有多麼震驚——她居然對自己崇拜的對象說出訓示的話?!
天哪!還有誰比她更猛呢?
拿出鑰匙打開沉重的鐵門,剛踏進家裡一步,她立即聽見嬸嬸那尖銳、刺耳的吼聲「你手機帶在身上是裝飾用的嗎?」嬸嬸生氣地罵道:「你是不是忘了今天要去載辰佑回來?」
「嗄?!」紗英倏地一驚!「對不起!我忘了。」她從昨天開始就在記掛著陸善朝的事,壓根忘了今天是大堂弟辰佑,從學校宿舍放假回來的日子。
她三個堂弟都在讀書,大堂弟剛升上高中一年級,因為就讀的學校離家裡有一大段路途,所以目前住校,她每週末都要去學校載他回來,可是她卻忘了今天是星期六。
「辰佑呢?」她小心翼翼地問,知道嬸嬸很不高興。
「早就回來了!難道還待在學校等你想到再去載地嗎?」
糟糕!嬸嬸真的很火大。「抱歉,我在忙工作上的事,所以忘記今天是星期六。」
「忘忘忘!你還真是一個大忙人哪!到底這麼忙是賺了多少錢?每個月只拿你少少的兩萬塊,我看你自己的積蓄應該不少吧?」嬸嬸明嘲暗諷地說,從以前就是這樣子的語氣和態度。
她有時候會想,難道她上輩子和嬸嬸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嗎?為什麼嬸嬸對她怨妒成這般,而且還長達十年之久。
「我要回房整理工作資料了。」她想盡快逃回房裡。
「你給我站住!難道你以為這件事可以算了?」
「媽!」
正當紗英深感頭大之際,辰佑及時出現替她擋下所有問題。
「姐工作忙已經很累了,你不要再對她發脾氣了。」他向來都是護著紗英,從懂事以來,他的心裡就是以紗英為重。
這分超越姐弟情感的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因為在外人眼中,他對紗英的心意是不正常的。
「她今天放你鴿子,讓你在學校白等她一整天!」
「沒關係啦!我又不在意。」他走到他媽身邊,將她往房裡推去。「時間不早了,你明天還要去市場,早點去睡吧。」
「我還沒罵夠!」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真的很晚了。」辰佑費了一番工夫,才將叨念不休的母親推進房裡。
紗英這才鬆一口氣,不過也馬上向辰佑道歉:「對不起,我真的忙到忘記你今天放假。」
「真的沒關係,我可以自己坐車回來,只是我很喜歡你來載我時的那種感覺,所以我才不想自己去搭車。」
這也算是一種小任性吧。
紗英並不以為意,反正在叔叔嬸嬸寵溺的教育下,不將他們三兄弟的個性寵壞才怪。 不過在這個家裡,辰佑待她最好,而且從小就很喜歡黏著她,無時無刻都在她身邊打轉。 嬸嬸若對她有所不滿,還沒開口大罵,辰佑就會挺身而出為她檔攔,所以她也滿疼辰佑,將他當成親弟弟看待。
「謝謝你又幫我一次。」
辰佑笑著走近她,這時候她才發現,當初那個常在她身邊打轉的小鬼頭,如今已經高過她一個頭,是個不折不扣的少年了。
「我不幫你還要幫誰?」他笑。
紗英回以一抹笑容,點了點頭便轉身回房了,並沒有多想。
辰佑站在她身後,握緊雙拳,他在克制自己內心的衝動,為了她美麗的笑容,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