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綠色的毒蠍子慢慢爬沿。
那是惡夢,屬於他人生中最大的惡夢!
他不想離開,不想逃命,為什麼他必須離開這個屬於他的地方?他又為何要逃命?
住手!
不要摧毀他的人生……
是不是任他怎麼吶喊,命運也不會改變?
一切都讓他作嘔、想吐!
這不共戴天之仇,叫他必須承受種種狼狽,是麼?
難道這是上天給予他的試煉?
是這樣對待他……
為什麼他連喊叫救命的權利都沒有?!
如果這真的是一場惡夢,就讓他醒來吧……痛,在祁冠御的認知裡,是那麼微不足道,當然,曾經見過大風大浪的他,不可能會將這種感覺放在心裡,只是這一次,他似乎不在意也得在意,因為——實在太痛了!
該死!
要他的命也不該是這種要法。
一個人可以活生生地痛到昏厥,但是,能讓一個垂死之人硬是痛到醒來,這可就真是了不起了。
祁冠御掙扎地睜開此時應該還是緊合的雙眼,他告訴自己不能再昏睡下去,否則當他甦醒之際,瞧見的便是閻王那張臉了。
怎麼會這麼難受?他實在不懂,究竟他是誤陷陷阱?還是掉進了十八層地獄裡的油鍋?
「你醒啦?!」古映嵐喜出望外地笑著,看著他,也看著自己手中的藥罐。「沒想到止痛綠膏這麼好用,藥效幾近神奇呢!」
才剛幫他包紮好傷口,他就醒了,可見止痛藥膏的藥效不錯,明日就填櫃上來,好讓所有受到皮肉創傷的病患塗用。
想到自己精心調配出來的膏藥效果如此神奇,她的心裡就不自主地泛起欣喜的漣漪。
再想想看,有多少人受了皮肉之苦,卻可以立即索取止痛的膏藥,這是一件非常令人愉悅的事。
「你還好吧?」她放下藥罐,端來一杯茶,扶他飲下。「身子哪裡不適,儘管告訴我。」
她不知道自己的善心總會叫人叫苦連天。
當祁冠御咬牙忍耐地喝完那杯茶,試著抬起受傷的右腳,立刻吃痛地扭曲了一張極俊的臉。
「該死……」他低聲咒罵。
「你不能亂動呀!扯到傷口當然會痛。」她努力地安撫他,以為他初醒情緒不定。
祁冠御微微蹙眉,他根本不信她的話。
扯痛傷口?
見鬼!分明不是傷口的問題,不!是傷口的問題沒錯,不過,他確信這等穿刺傷不足以使他痛徹心扉,他會咒疼,肯定另有原因。
不管她替他如何費心費力地處理傷口,此時此刻,他只想拆開布帛,仔細地看清楚自己的傷勢。
「嘎?你在做什麼?!」看他動手拆著右腳上的纏布,古映嵐急得差點跳腳。「我好不容易幫你包紮好的,別拆啊!」
她一緊張,情急地伸出雙手壓住他衝動的手。
這—壓,將他的手連帶傷處一併壓了下去——
「唔!」他悶悶地抑制滿腔想咆哮的聲音,為了顏面及自尊,他不肯輕易喊痛。
「不可以拆,我可是費了不少心力,才將你的傷口處理好的。」她想起方才令人怵目驚心的傷口,不免心有餘悸。
雖說受傷的不是她,但是她那股與生俱來悲天憫人的胸懷,叫她將所有人的痛苦都當成了自己的痛苦,民胞物與。
「你……」他痛得心力交瘁,幾乎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怎麼了?」她一臉疑惑,永遠都不會曉得自己做出什麼「好事」來。「你是在擔心嗎?」
她還在心底沾沾自喜,沒想到竟然能研究出這麼絕妙的良藥,看來又是功德一件呢!
聽完她得意的訴說,他的心像萬斤大石般,沉進了深湖底,嘴邊哺哺重複念著:「止痛綠膏……」
一定是了。
什麼止痛綠膏!絕對是因為這奇怪的膏藥才將他的意識「痛醒!」可惡!這女人是白癡麼?還是存心想要送他下黃泉?!倘若不是他的命夠硬,也許現在他已經和牛頭馬面義結金蘭了。
祁冠御對於古映嵐的照料頗有微詞。
「你先休息吧!我爹出城出診去了,沒有十天半個月是回不來的,你受傷的這幾天,就由我來照顧你。我姓古。閨名映嵐,公子可以叫我嵐兒。」她不忌諱地自我介紹道。
從以前就是這樣了!只要是人,都可以得到她的關注,無論是什麼人,她總相信人性本善,世上不會有真正
見他「欲言又止」,古映嵐自作聰明地臆測他想說的話。
「放心吧!你的傷勢我仔細瞧過了,敷上止痛綠膏後,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沒有傷其筋脈,日後你還是可以健步如飛。」她的笑容溫溫地,彷彿有股熱度,不會讓人覺得冷然。
這就是所謂的人情味吧……但是,他、並、不、稀、罕!
「止痛綠膏?」天!那是勞什子鬼玩意兒?他聽都沒聽過!
「對呀!止痛綠膏是我精心調配出來的膏藥,效果相當好呢!我才剛替你敷上而已,你的眉頭就動了一下,等我幫你纏好布綾,你就醒來了,你說,這止痛綠膏的藥效是不是棒透了?」
的惡人。
也許太相信他人,在日後將會成為她的致命傷,但是只要可以救人免於痛苦、她願意不顧一切!
「我馬上就走。」他不肯留下來的原因有很多,其中,當然不排除對她的沒信心。
「為什麼?你的傷還未痊癒——」
「在這裡養傷,恐怕我一輩子都無法於行。」他毫不客氣地暗指出她的無能。
女人能有什麼德能呢?除了嫁為人婦傳宗接代之外,一無是處。當然,獨來獨往的他從來不需要這種女人。
「公子是不放心我的醫術吧?」她笑了笑,似乎不在意他的貶低,其實她心中另有一套自圓其說。「這裡是汴京城裡最有聲名的回春堂,我們古家世世代代行醫,救人無數,我爹的醫術更是一流,公子是外地人吧?才不放心我的醫治。」
一流的大夫是她爹,與她何干?
祁冠御早知曉汴京城裡最有名的藥鋪是回春堂,更 明白回春堂除了古永春之外,還有位屬於「汴京四美」之 一的古映嵐。
她的好名氣,純粹來自她靈美絕塵的相貌,與她的醫術無關、和她的才能無關!
祁冠御這一生中,最厭惡的,就是女人!還有像古映嵐這種空有外貌而無長才的笨蛋!在他眼中,古映嵐是怎麼看都不順眼,女人之於他,和廢物沒什麼不同。
就這樣,一位國色天香的大美人,橫豎都礙了他的眼。
既然如此令他不屑,他又怎麼可能留下來接受她的照顧?更或許她盛傳於外的「聲望」,會意外地讓他「含笑
九泉!」
祁冠御縱使不是貪生怕死之徒,也沒有鋌而走險的必要。
況且死在這個愚蠢的女人手中,他還真是有失顏面!
「我要離開。」他再一次表明堅決的態度。
「你別擔心,雖然我爹出診去了,但是我的醫術也不差,讓人無話可說呢!」古映嵐為了留住他,好讓他的傷勢獲得充足的療養,只好厚著臉皮稱讀自己的醫術。
祁冠御不是傻子,他有血、有肉、有知覺,可以自己感受傷處的疼痛,甚至潰膿惡化!
讓人無話可說?
哼!是醫術爛到讓人找不到言語來形容吧!
他早該離開汴京城遠遠地,若不是誤中陷阱,此時此刻,他應是在另一個城鎮當個浪客才對,而不是在這裡任她蹂躪、糟蹋!
他要趕快離開這裡,找個地方好好治癒他的腳傷,否則,他當真會一輩子當個瘸子。
祁冠御忍著不尋常的疼痛,勉強地想移身下床,古映嵐見他態度堅決,要他好好休養的意念也不輸人!
於是,她大膽地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不准他太過固執,「別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
祁冠御心中有些驚訝。她看起來雖然虛柔,但是她卻勇於表明心意,似乎不像他想像中的柔弱。
不過,那種微異只是瞬間產生的感覺,持續不了多久,祁冠御對她仍然沒有好臉色。
「你以為我是誰?」他冷淡如霜,叫人不敢置信那會是出自於人的語氣,和冰塊有什麼兩樣?
古映嵐並沒有被嚇退,反而更撐起膽子,大聲問道:「我不知道公子是何許人?你要告訴我嗎?」
祁冠御猛然將一雙深邃的眸子瞪向她,滿臉的怨怒 清楚可辯。
她知道,那可怕的威脅感就是源自於他了。
「呃……公子?」她小心翼翼地開口,但是不太有信心不會遭受他的白眼以待。
果真,祁冠御看她的眼神,彷彿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般,充血又猙獰!簡直像要將她生吞活剝似的。
「別這樣瞪我……」她面帶委屈地說:「人家辛苦地將你從山頭救回來,耗了不少力氣呢!雖然不求你報答,但是至少……也和顏悅色一些嘛!我是救你又不是害你。」
她不顧他的神情怎麼如此難看,好像她是將他推入餡阱的兇手似的。
怎麼會有這麼笨的女人!
祁冠御在心底暗咒.但是臉上依然是面無表情的一塊寒冰。
他身上總是流散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哪個人不長眼的,儘管冒犯他好了,準是不得好死——
偏偏眼前這個女人,該死的讓他想一手擊斃,卻又使不上多餘的力氣,腳上的傷外,已經令他汗流夾背,痛得椎心刺骨,無能為力再去和一個愚蠢的女人搏鬥。
這個蠢材究意是怎麼治療他的傷口?!竟然讓他不斷有想咆哮的衝動——
終於,他再也受不了了,於是用力一把推開她!迅速地解開腳上的纏布。
「不能拆開啊!」古映嵐跌坐在旁,想回身阻止他,卻已經來不及了。
霎時間,四周的聲音頓然消失,變得靜謐可怕,古映嵐覺得有股強盛的威脅正迎面襲來!
古映嵐安慰自己,或許公子只是不曉得怎麼和陌生人相處,加上受了傷,所以脾氣和臉色才壞了些,她必須體諒他……但是,他的表情真的好駭人呀!她不自主地感到害怕,先前的勇氣僅剩一半。
「過來。」他使用命令的口吻,毫不客氣。
「嗯……」她微怯地移著步伐,來到他的面前。
「你自己看。」
順著他的話,古映嵐的目光往下,投注在看到他傷處出現黃色黏膿時,不禁花容失色——
「嘎!?怎麼會?!」她大叫出聲。
祁冠御深鎖著眉頭,伸出食指拈了拈傷口上的綠色綢膏,仔細放在面前一瞧,他的理智差點在瞬間崩裂!
這個愚蠢的女人、該死的蠢材!竟敢胡亂調製偏方拿他試驗——分明想趁早投胎!
「對不起!我以為……」她竟然難過地說不出話來,只能在他盛怒的眼下露出愧疚的神色。
她精心配製的小偏方,竟然會將他的傷口惡化……老天!她這樣算是什麼良醫?
祁冠御不再理會她難過的情緒,逕自問道:「有百靈草嗎?」
「嗯!」她點點頭。
「那好,將百靈草取來,順便把我的藥袋也拿來。」解開纏布後,整個人舒服多了,思緒變得清楚,該怎麼處理自己的傷口,心裡也有個答案,不再有咆哮的衝動。
「呃?」她滿心疑惑。
「快去!」他不悅地再下一次命令。
「喔!是,我立刻去……」
太厲害了!簡直神乎奇技—— 這世上,竟然有人的醫術如此獨到,單單一抹百靈
草,和幾類藥粉調劑,就可以製出一種最神奇的創傷藥,只要將藥膏覆在傷處,靜待半個時辰,創傷自然會癒合,藥效完全看得到!這是什麼神功啊?她也想學——
在古映嵐心中,已經將祁冠御列為再世華佗,萬分崇拜!
如果能夠,她希望拜他為師,向他學習醫術,如此一來,她就可以走遍天涯,為百姓診病療傷了。
一雙對醫術深情的眸子直直凝視著他,像要看透他冷然的表情和硬石般的態度。
祁冠御一手端著茶盅,一手移開杯蓋,細細品茶,卻因為她過分的注視而渾身不自在。
飲下一口參茶,他睨她一眼,才淡漠地開口道:「如果你也想喝茶,就自己去泡,別一直盯著我瞧。」
這樣的瞧法,誰喝得下去啊?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綻顏道:「我是覺得你的醫術好厲害呀!不知道公子能不能傳授我——」
「不能。」他簡單俐落地回道,同時猶如發出一道箭矢,戳破她滿心的期望。
古映嵐不想放棄學醫的好機會,索性展開纏人的攻勢。
「求公子收我為徒吧!長久以來,我最大的心願即是成為一名懸壺濟世的良醫,請公子助我一臂之力。」
祁冠御放下茶盅,一臉興致缺缺。「你的宏願請令尊替你達成吧,祁某無能為力。」
「怎麼會呢?」古映嵐還以為他是在自謙。「公子的醫術堪稱一絕,若是映嵐學有所成,必能早日完成心願。」
祁冠御看著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頓時無語。
她以為懸壺濟世是一種善事?或是她認為獨闖江湖是一件易事?
太天真了!甚至過於愚昧——
「公子?」見他若有所思,古映嵐以為學醫有望。
孰料,他一開口,又是回。「我不可能傳授你什麼醫術。」
她的希望又在到那間跌入谷底。
「為什麼呢?」她不死心,繼續追問。
祁冠御難得好性情地宵堯答覆她的問題。「我是個浪客,一生雲遊四海,不可能在此久留。」
雲遊四海?!
不正是和她走遍天涯的願望不謀而合!
古映嵐更下定決心要從此跟隨他,形影不離。
「也好,我可以和公子一同雲遊四海。」她開心地說出驚人之語。
祁冠御寧願當她是在說笑,也不願意信以為真。
「你說……」她露出慧黠的笑。「這般可好?」
不會吧?瞧她似乎愈來愈認真了!他想不在意都辦不到——於是,只能匆匆找個理由搪塞。「不好。我一向獨來獨往,不習慣有人作陪,何況你我孤男寡女,易遭誹議。」
他……是在為她著想麼?
原來,他有這麼溫柔細心的一面,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了。
古映嵐完全將他聖人化了,心底對他的崇拜依然存在,卻又另外衍生出一份愛慕的情愫,絲毫不衝突,只量將心思放到他身上,愈繞愈豐富,逐漸交纏成一張無界的心網……
他是個好人,替她設想,但是,她仍然執意要跟隨他,因為她的心願必須由她自個兒努力達成。
「我無所謂。」
她看起來含蓄,似乎什麼都不敢做、什麼都不敢說,偏偏她卻是什麼都敢做、什麼都敢說!只要與願無違。
「公子不必擔心壞我名節,反正這一生,我已經決定全心投入行醫救人的生涯,不婚不嫁,所以日後若有任何蜚短流長,我都不會在意。」
她不在意?但他在意啊!
這個女人真的蠢得無可救藥了!他那麼明確地拒絕,她竟然聽不懂半句!怎麼,難道她是存心裝傻?
「不用再說了。」他不答應就是不答應。
祁冠御從來不想與誰有瓜葛,今日接受她的救助,純粹是上天一個荒唐的玩笑,待他回報後,要走即走,誰也留不住他。
「唉!」古映嵐百思不解,為什麼他要如此在乎那種無形的名譽?當然,或許是她的想法怪異才對,他根本沒錯,姑娘家的清白本來就很重要,只是她已經立下宏願,所以她才能不在意。
定思許久,突然一道靈光閃入她的腦門,像是想到什麼好辦法似的,她開心地大叫:「有了!有了!」
祁冠御隱隱約約感覺到頭疼,他想,也許此地真的不宜久留。
早點離開,對他自己是有益地害。
「公子!」她直直地望著他,波光緩緩傳遞著柔情蜜意,但是對他而言,處處充滿詭譎。
於是,祁冠御本能地往後微仰,一隻手不自覺地擱在身前,作好了防護動作。
她展開一張絕美的笑容,足以傾國傾城,語氣十分神秘。「不如……你娶我為妻吧?」
猶如一道雷殛,迅速劈向祁冠御的鎮靜,讓他在她面前頻頻失態、分裂情緒;又仿若一陣旋風,疾馳捲去他的冷面具,叫他不露出萬分驚詫的表情都很難!
沒想到這個「汴京四美」之一的古映嵐,不但是個蠢
材,還是個作風大膽的豪放女——更令他不齒!
他怎麼會被這種女人施恩?
真是倒了八輩子楣!
「你說這個方法好不好?」既然擔心她的名節受損,不如就娶她為妻,多麼直截了當。
古映嵐真是佩眼自己頭腦機靈,全然不知從頭到尾都是她一個人在自作多情。
他簡直想破口大罵了。
「也許我們就是有緣吧!公子不嫌棄,等我爹回來後,我立即告知他這件喜事。」她想,反正爹也是整日擔心她的婚事,不如由她自個兒物色丈夫,日後則可夫唱婦隨,如神仙眷侶。
古映嵐就這樣將眼前這位俊公子「訂」了下來。
殊不知,他對她可是諸多嫌隙——不可能的!他怎麼會允許自己娶一個笨女人為妻?她想嫁他,哼!看看下輩子輪不輪得到她!
「我告訴你——」
「相公,多歇息吧!我去外邊忙,不吵你了。」她羞怯怯地說,唇畔漾著欣喜的笑意。
他英氣煥發的模樣,悄悄深植她的心底.也許,此時沒有仔細思考,日後才會驚覺那愛苗的存在。
在她離開之後,祁冠御立即恢復過神來,一臉不可思議。
這個笨女人,竟然膽敢喊他一一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