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役,虎嘯深受重創。而新任虎嘯王仇邪在射出鳴鏑後,也被神武將士的弓箭擊斃。
虎嘯損失了首領,也丟失了沙漠邊緣大片的肥美草原--這遊牧民族賴以生存的希望土地。
群龍無首,本就岌岌可危的虎嘯國終於一潰千里,元氣大傷,數十年內恐無力量再侵犯他國。
戰爭帶來的重大傷害,也使得兩國不得不停止征戰、休養生息。神武多年來以相親政策都換取不得的安寧,最後仍是以殘暴的殺戮作結,是勝利、也是諷刺。
大軍緩緩行過來時路,已沒有了當初征戰時的萬丈豪情。殘酷的戰爭可以摧毀鋼鐵般的精神意志,他們已經深刻領會到。
殘破的壕塹歷經風霜至今尤在,只是亂崗起伏沙礫嶙峋,加之蔓草叢生,眼前一派蒼涼景象。
「等等,停一下。」馬車簾子忽被掀開,一張蒼白卻美麗的臉龐露了出來。
駕車士兵依言停鞭駐馬。沒有人多說話,彷彿只要一開口便會冒犯到某種禁忌似的。
荒煙蔓草中,夾雜著些許小小野花,顏色並不鮮艷起眼,也沒有奪人心魄的萬千姿態,孤挺著在偶爾掠過的風中搖曳。
「我說你呀……不像帶刺的薔薇,倒像野地裡的小野花。」
「嗯?為什麼這麼說,你又想到什麼來欺負我啦?統統說出來!」
「雨淹不死、風吹不斷、雷劈不焦,就連連根拔起都不行。總而言之,就是生命力超級旺盛。」
「……好啊,你在說我死纏爛打是不是?就纏、纏死你、噎死你、氣死你,反正我就是跟定你了!」
甜蜜的回憶一幕幕掠過心頭,晶瑩的淚水一滴滴沒入土中,很快便滲透消散。
這男人,為自己擋住了鳴鏑,可是至今卻仍未醒來。
撕心裂肺的感覺也不過如此。
那日,猶記得噴出的腥紅沾上嫩頰,令她心靈深處沸騰起來,心火熊熊、燒得熾狂。
「你是我心中最美麗的花兒……我要,好好守……」
她呆呆的任他用粗糙大手擦去淚水,呆呆的看著他慢慢閉上雙眼,身軀也跟著重重下落。
不放手、絕對不放手。她要溫暖這個溫度逐漸流失的身體。他們之間,已有血的羈絆。
在這漫長、令人窒息的時間裡,她絕對有足夠的時間與耐心,對採摘的每一朵花兒許一個心願。
將花瓣收進香囊,她堅信一路行走,直到花瓣裝滿香囊,那些心願就會實現。雖然,心底有個聲音不斷提醒自己,這不過是某一種近乎徒勞的嘗試。
軍隊再度前進,勝利的喜悅卻顯得微不足道。即使回到神武境內,等待他們的將是無限封賞和榮耀,可是他們最敬愛的將軍,目前卻身負重傷。
鳴鏑已被連根拔除,駭人的傷口被層層迭迭包裹著,似乎綁松一點,鮮血就會傾洩而出。
「慕卿,你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呢?我們已經在回神武國的路上。你的軍隊打贏了虎嘯騎兵,他們的首領也死了,神武邊境的巨大威脅從此解除。你,是我國的第一功臣啊!」
她荏弱的嬌軀隨馬車顛簸搖晃著,鍾慕卿依舊深陷在自己無言的世界裡不曾醒來。又或許,他的思維就定格在鳴鏑飛過來的一-那。
「你醒來看看我好不好?我一點傷都沒有,倒是你,替我擋住了……」詩華緊抿泛著淡淡粉紅的雙唇,回想那天的事。
幾天前,這男人還曾帶給她那麼劇烈的感受;而現在,他卻沒有回應也毫無知覺。
她輕輕哼唱起歌來,輕柔憂傷的曲調,在空氣中幽幽迴盪。有些徵召入伍的小兵聞聲也低低抽泣。他們可能不清楚為何而哭。也許是近鄉情怯,也許是歌聲觸動了心底對戰爭的恐懼和陰霾。
「慕卿,好不好聽?這首歌是我自己編的哦!如果你喜歡,以後我再多唱幾首給你聽好嗎?」
仍是沒反應……
「慕卿,是因為我隨便跑到戰場上,所以你還在生氣嗎?」軟紅小嘴撇下來,顯得有點慌亂無措。「以後我什麼事都聽你的,再也不自作主張了,我保證!你和我說說話好不好?」
「公主,你不要這樣。軍醫說過鍾將軍還有得救,只是目前身體虛弱又失血過多才昏迷不醒的,你就不要總在他耳邊嘮叨了。」
一直騎著馬、在車外張著耳朵聽的籍安實在忍不下去了,公主把氣氛搞得像將軍已經戰死了一樣。
不吉利!
「閉嘴。本公主和夫君說話關你什麼事,別煩我!」對上其他人,詩華馬上又恢復了凶悍公主的本性。
「不是……公主您總是這樣,搞得全軍都人心惶惶……」他委屈的嘟囔著,又不敢大聲嚷嚷,得罪她確實沒什麼甜頭可嘗。
當日,也許是冥冥之中上天憐惜,那支鳴鏑並未射中鍾慕卿的要害。雖然沒有當場喪命,但受傷過重,仍讓他元氣大傷,昏迷不醒。而且由於醫療設備簡陋,一切只能草草處理,等回到神武國再做打算。
「回到神武後,我就請皇帝哥哥賜婚,做主讓我嫁給你。你這傢伙,不趕快醒來怎麼娶我回家呢,別忘了,還有個龍翔小王爺在對我虎視眈眈呢!」
她輕輕撫著他的臉,不自覺又開始碎碎念起來。
「喂,是不是你不想認帳、故意逃避我才這樣昏迷不醒?這樣做很不厚道哦,我絕不允許你忘記舊日的約定。」
她仍舊是一個人自說自話、無人應答。
笑容有些僵硬,詩華覺得自己好累好累,莫名的恐懼籬罩心底。
到底什麼時候他才會醒來,抑或是他永遠……都不會醒來了?
她伏在他寬厚的胸膛上,深深呼吸汲取他獨特的陽剛味道,但又怕不小心會壓痛他那已經遍體鱗傷的身體。
髮絲飄然散落,與他的黑髮細細密密地糾纏在一起。
在昏迷中,他雙眉仍然緊蹙,似乎覺得肩上重擔還沒卸下。雖然雙眼緊閉,但她知道他睜開眼後會是怎樣的犀利清澈、奪人心魄。他的嘴唇因先前的接觸而有點血色。她紅了臉,羞澀回想方纔的大膽行徑。
她知道他一定會醒來、一定會跨過這道生死之線。他遠大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沒有理由用這光榮的勝利,作為最後埋入墓碑的勳章。
但自己仍舊好怕好怕。
怕哥哥會以私自出宮的理由關她,怕即使一場勝仗也無法改變和親決定,怕無法預料的各種理由阻撓兩人的結合,怕……
「慕卿,我們以後要怎麼辦?」他是她的肩膀、她的天哪!
「水……好鹹……水……」
男人的薄唇微微張開,剩下的話語梗在嗓子裡說不出來。
詩華驚愕盯著昏睡中的男人,她不時捶捶自己的腦袋又拍拍臉蛋,好確定她不是在睡夢中。
「詩華,水……」
她僵硬的抬起頭,發現他正微微睜眼看向自己,眼神中似乎帶著某種欣慰與滿足,幸福的喜悅將她團團包圍。
「哦,水!好好,你等等,我馬上去拿!」詩華手足無措。
鍾慕卿好似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總有低低哭泣和喃喃絮語聲。刀光血影不斷閃過眼前,最後剩下的,就是見那沾染了血的嫁衣在風中飄揚。
大漠孤煙、曠野哀鴻,他飢渴的似尋求什麼。驀然,嘴邊充溢著淡淡鹹味,似乎是,她的淚……
「慕卿你等著,別閉上眼,水馬上就來了!」詩華突然站起身,雙手緊緊揪著衣角,準備叫喚籍安送水來。她想放聲大喊、想感謝神明、想飛奔到神武國告訴所有人這個好消息。
「哎喲!」她大叫一聲,頭重重撞在車頂上,眼眶霎時紅了起來。
這一下絕對撞得不輕。
馬車內本來就窄小,再加上她突然站起來的力量極大,詩華疼得直抽氣,又不敢過分表現出來。
醜死了,丟死人了,又在他面前出醜了!
「公主,怎麼了怎麼了,有沒有事?」一直騎馬跟隨馬車外的籍安隔著簾子焦急詢問。剛才馬車內發出「砰咚」一聲好大的聲響啊,真是嚇死人了。
「沒事沒事,你把水袋遞給我,將軍醒了,他要喝水。」詩華搖頭晃腦,眼前黑呼呼的畫面直打轉。
下一瞬間,聽聞好消息、蜂擁而來的士兵們把馬車圍得水洩不通。大夥兒歡聲高喊、擊掌而慶,馬車上神武將軍的旗幟又在獵獵朔風中招展飄揚。
他們爭相趴在窗口期望看敬重的鍾將軍一眼,似乎要確定他真的安然無恙後,才能安心的繼續回程旅途。
鍾慕卿躺在詩華的懷裡,一一掠過部下們熟悉的面孔,嘴角邊也漾著微笑。
作為將領,最大的榮耀不過如此。
不顧什麼男女有別、不管什麼身份尊微,詩華只是靜靜摟著他,小心地用紗布沾水,一點一點潤濕他的唇。
突然覺得,隨行的這些日子,醫術沒有白學。
多奇妙,她救了自己另一個哥哥和未來的嫂子,更救了自己打定主意要畢生追隨的愛人。
戰爭的慘烈血腥,隨著時間推移及故鄉臨近而漸漸消散。山花搖曳,記錄著曾有一位姑娘,不斷許下的心願。
一年後 神武
如今的詩華可不比從前。
嫁作人婦的她不再刁蠻,但保留任性;不再哭鬧,但保留嬌氣;不再頤指氣使老愛喝斥人,但仍古靈精怪的捉弄人。
「將軍,夫人今天要回宮陪皇后賞花,所以……」
「她又怎麼了。」鍾慕卿放下書卷長歎,順便檢討自己又哪裡惹她不高興。
「夫人把晚飯做好了,要將軍嘗嘗,她晚上回來驗收。」
看,又是這一套,她真做上癮了。
但這苦水可不能隨便向人倒。堂堂神武第一將軍,在家卻被嬌妻吃得死死的。
雖然不用動輒跪跪算盤、洗洗衣服什麼的,但這不時贈送的「珍饈佳餚」也實在讓人無福消受。
別擔心,絕對沒有巴豆。但是酸、甜、鹹、辣、苦等滋味無一遺漏,做出來的菜餚味道也可想而知。
美其名曰「愛心饗宴」,天知道這「饗宴」背後男人受了多大委屈。每當公主回娘家時,就表示著鍾慕卿要獨自享用這份愛心。
幾次三番之後,他也希望給家裡的小動物分享分享愛心。可惜有了前車之鑒,它們通常聞聞嗅嗅後,便高昂著小腦袋走開。
如果第二天被人發現在庭院角落、水潭表面有任何蛛絲馬跡,哼哼,將軍就有「好果子」吃了。
果然風水輪流轉,婚前婚後主控權完全轉變方向。連皇帝都看不下去,有意無意暗示鍾慕卿要男兒當自強。
通常這個時候,鍾慕卿就會無奈苦笑,想到受傷的那段時日,貴為公主的她衣不解帶、悉心照顧,頓時覺得心裡暖洋洋的,也就無所謂了。
「夫君啊,今晚的菜好吃嗎,我不在家時你有沒有想我啊?」詩華移著婀娜步伐進屋,將華麗披風隨手掛在椅子上。
鍾慕卿淡淡淺笑,承受腿上突然多出的重量。
脖子上果然多出一雙幼白細嫩的胳膊,詩華用手圈著他,嗲聲嗲氣道:「今天宮裡好熱鬧呢!有很多親戚都來了,我還看到一個人。」
「哦?誰?」她好像又變重了,這只貪吃的小豬。
「昨天和哥哥一起來的那個女人啊,你不會忘記她了吧!」哼!
「楊御史的妹妹?嗯,我知道,怎麼了?」他大概已經弄清楚今天為什麼要享受她的「愛心饗宴」了。
「今晚她身邊可站了一個男的,英俊挺拔,兩人看起來好相稱呢!我估計,他們倆八成是一對。」所以,他的花花腸子休想打什麼鬼主意。
「這醋吃得可真莫名其妙。」這丫頭原來是醋桶,以前他沒發現,婚後倒變本加厲起來。
「還莫名其妙?」詩華唰地一下站起來,小臉蛋氣得紅通通。「昨天,楊御史有事出去了一下,你和她相談甚『歡』啊!」
有嗎?自己怎麼不記得了?
「我換了三套衣服出來問你的意見,你都只是點頭敷衍人家,一點建設性的建議都沒有,我還看到那女的掩嘴偷笑,氣死我了!」
昨天看到那漂亮女子來家裡拜訪,她的危機感頓生。趕忙翻箱倒櫃找出三件新式衣服刻意在他面前晃蕩,順便施威--哼!單憑美貌誰怕誰?
可是,這笨傢伙卻一點面子都不給!
「你真換了三套衣服?」鍾慕卿臉上神情匪夷所思,然後大大感歎「女人心,海底針」,他只是在和對方談楊御史的趣事罷了。
原來這就是吃「饗宴」的原因啊!他真想學戲中人誇張的大喊聲:「娘子,冤枉啊!」
一直守在門外的侍女抿嘴而笑,小心地把房門掩上。新婚不到一年,這對夫妻還有得磨。
要知道,當時要把公主嫁出去時,皇宮那邊開心得差點當場放鞭炮了,說是送瘟神還比較合適,刁蠻公主竟然還有人要接收?!這下駙馬爺可得自求多福。
生活中的磕磕碰碰總是無法避免,怎樣化解也是一門學問。是繼續碰撞出愛的火花,還是冷戰到形同陌路?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全書完】
◎編註:
1欲知鳳真與軒轅天藏的故事,請看純愛717《烽火迷情》之一--「情鎖釵鳳」。
2欲知方澄碧與日延王子的故事,請看純愛720《烽火迷情》之二--「情降嘯虎」。
3敬請期待幸運《烽火迷情》最終曲--「情牽傲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