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將戰旗吹得獵獵作響。帳內油燈忽暗忽明。在這種夜晚,應是享受安睡的好時機。
但此情此景,又注定今夜將無人入睡。
「以前,覺得有一個皇帝哥哥,擁有公主的身分,是多麼風光的事。幾乎沒有人敢忤逆我,什麼事都那樣順利。」
她跪坐在地上,眼光沒有焦距,沉浸在最初的回憶中。
「可是有那麼一個人,正大光明的教訓我,一點面子都不給,似乎他才是正義的使者。我好氣好難堪,於是想狠狠報復他,讓他知道什麼才是皇家公主的權威。」
這是他們的相識,冤孽般的相識。
鍾慕卿看著她,按捺下擁抱她的沖動。她不會這麼容易受傷,她不是一直很堅強好勝嗎……
「他一直忍耐種種報復行為,越忍耐我越開心。可他一旦發火,我又好害怕。真的好奇怪,為什麼我這麼對付他,他還幫我吸蛇毒烤衣服,難道他心裡一點點都不怨恨我?」
想說當初是因著陛下的知遇之恩,可是,感情已經完全變味,自己根本沒有立場如此說。
「越接近他就越被他所吸引,那是我完全不熟悉的世界。他的觀點好新鮮,不是教訓人,溫和又簡單。還有,他人真好,對所有人都一樣,沒有貴賤之分。」
「詩華我……」這是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
鍾慕卿第一次恨自己只顧讀兵書,這會兒竟口拙到不知說什麼。
「他的眼光是那麼溫柔,一直對我笑,我幾乎以為他喜歡上我了呢!龍翔要娶我,他一點都不著急。是因為國家的關系吧,可以諒解。我想,反正自己已經惡名在外了,也不多這一樁。」
她淚盈於睫,默默訴說過往的心事。
「只要我撕下公主的尊貴面紗主動讓他娶我,這樣不是兩全其美嗎?他不用為難如何開口,也不用擔心哥哥阻撓。」
她的笑容凝固,嘴角緩緩垂下。
「果然只是幾乎。他不愛我,一點都不。他的拒絕是那麼無情毫不猶豫,讓我驕傲的世界在那個晚上灰飛湮滅。」
不……他想否認,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什麼公主什麼地位,統統沒有用。換不回自己童年的玩伴,更得不到心愛的人的心。」
「那麼下賤去求沒有用,哭泣也沒有用,到底應該怎麼做?如果因為曾經的任性讓兩人錯過,為什麼上天對我後來的努力視而不見?」
沒有看見他已踉蹌著離開椅子,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任由淚雨滂沱,用平緩悲戚的語調凌遲著兩個人的心。
「胡馬失群,思心依依;我有樽酒,以贈遠人。可是,他將我的酒當作毒酒,說出那麼狠的話。我知道自己劣跡斑斑,但我有改啊,只是他再也不接受了。」
原來自己曾傷他那麼深,以至於最後一點信任都吝嗇給予。可是,她無法責怪任何人。
都是,自己的錯……
「我只是想,狠心將她留在黑暗裡獨自痛苦,總比將她帶入腥風血雨,冒著生命危險來得強。」
他低沉的嗓音幽幽響起,讓詩華幾乎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聽。
鍾慕卿同樣跪坐在她面前,第一次-矩地觸摸她柔嫩的肌膚,拭去她的眼淚,托起她的下顎。
在那雙略帶迷茫的秋水雙眸下,憐惜之外更多了勇氣,一種有別與沙場沖鋒的,戀愛戰場上的勇氣。
「慕卿一生命運就在戰場,無法陪伴公主長久。但我發誓,只要我活著一天,就絕對不會讓虎嘯的鐵騎威脅神武百姓的生活。」
她靜靜聆聽,淚水干涸在臉上。
「你的生命應該充滿陽光,遠離戰爭。忘了我,很快會有個好男人伴隨你共度光明的人生,但那人不是我。」
征戰多年,他已經過了年少時那段任性歲月,加之出身卑微、早已識盡人情冷暖,他知道這世上有些東西是不應該爭取,也不能爭取的。
所以他選擇走開,讓另外一個使陛下滿意的人,照顧她、寵愛她。自己,在旁邊默默祝福也很欣慰。
詩華依舊聽著,可是抬起眼,朦朧淚光中似乎有某種光彩熠熠生輝。「我可以這樣說嗎,你……仍然……喜歡著我?」她顫抖著,似乎等待最終的宣判。
鍾慕卿輕輕點了點頭,他無法在這種純淨澄澈的目光下撒謊。就這樣最後放縱自己一次吧,明天,送她離開。
詩華笑了,笑得那麼真那麼純,耀眼得幾乎刺激到眼睛睜不開。
「看見月亮了嗎?」月亮懸掛在清冷的天幕上,淒迷而冷靜。「能讓它陪伴著思念一個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你終究還是喜歡我的,我很開心,至少這不是一出獨角戲。」
「不過慕卿錯了,你不應該給我希望,如果堅持不說喜歡,我真不知道接下去怎麼辦。可是現在--」
她的眼神如此燦爛堅定,讓整個艷麗的臉龐散發綽約光彩。
「隨君愁,隨君老,我願隨君耗盡生命秋。不論你怎麼趕我怎麼罵我,我都不會離開。」
「詩華你……」
「是的,就這樣。誰先逃誰就是懦夫,而我,絕對不會這麼做!」
「慕卿還是心軟,不管是安慰也好、真心也好。既然說了愛,就不允許再收回,什麼叫覆水難收?這就是。」
他愕然著,期望從那張隱忍著的臉上解讀某些訊息。
「不管,你說你喜歡我,就一定要負責到底。喂,帳子外面的家伙,你給我趕快出來。」
她安排了哪出戲,到底這是什麼情況?鍾慕卿第一次在自己的地盤手足嫵措。
「公……公主,鍾將軍。」來人有些戰戰兢兢,行禮問好。
「這是朝廷裡專門記載大事的史官,我把他一起帶來了。你剛才說的話全部被他記錄下來了,不要想賴帳!」
鍾慕卿目光犀利的審視著跪在面前之人,只一眼便清楚,這哪裡是什麼史官,僅僅是詩華身邊的小小太監而已。
當初被綁到公主府,周圍下人當中就有他一個。
「到底記完沒有?」
「啟稟公主,記……記完了。」
「記完就下去,本宮還有事和鍾將軍說。」
那人如蒙大赦,磕頭謝恩,快步離去。
「慕卿別反悔啊,你說的話全部記錄下來了。不要反悔,請不要反悔。」詩華緊緊抱著他,大口呼吸著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舒爽味道。
那種帶點神經質的緊張,如抓住汪洋中浮木般的渴求也不放松,似乎這樣才能讓她安心。
「為什麼這麼堅持?」他撫著她烏黑的秀發。
忘記是誰說過,頭發越硬這個人的性子越激烈。她的發明明這麼柔軟,性子也該如此?
「都說過了,就是那些。不要認為這是小孩子心性一時沖動,只要我決定做的事,誰也不能改變。」
這麼拙劣的騙人手法也好意思施展,傻丫頭。鍾慕卿的俊臉上浮現淡淡笑意,隱約顯露幾分自豪。
能讓她如此煞費苦心對待,對自己來說也是一種榮幸。那種埋藏在心底的男性欲望油然而升,是雄性在搏斗中獨占的天性。
「要知道,我雖身為將軍,但沒有多少金錢。」
「無所謂,我有嫁妝就好。」
「陛下並不同意我們在一起。」
「哥哥最疼我,打完仗我就去說,絕對沒問題。」
「萬一我戰死沙場--」
纖手捂住剩下的話語,她踮起腳尖在他唇上不輕不重咬了一口。
「不許說不吉利的話。就算這樣又如何?我已說過,隨君愁,隨君老,隨君耗盡生命秋。」
她是如此堅定,斬釘截鐵的訴說心願。
「如果生命注定在不久的某個時刻終結,在燦爛的年華追隨保家衛國的將軍而去,那將是我最光榮無憾的選擇。何況,那是我深愛的人。」
是因為愛嗎?
詩華覺得自己似乎長大了。懂得思念、懂得期待、懂得月夜盼人歸、懂得隨君往天涯。
千裡跋涉不算什麼,厚顏求婚不算什麼。當他堅毅的臉龐終於展開溫柔笑容,全世界都被她拋在腦後。
「我鍾慕卿,永不辜負詩華。」曾經被朝政困擾婚姻,到此刻,怕是鐵石心腸也成繞指柔。
若再違心否認,是對兩個人的殘忍。
他這次沒有再叫自己公主了,詩華、詩華,她從來沒有像此刻般,覺得自己的名字那麼悅耳、那麼好聽。
「太好了!」詩華終於破涕為笑,營帳也彷佛熠熠生輝。
悲情單戀好累好累,她開心得不禁手舞足蹈起來!
「哎喲。」她不小心撞到椅子差點跌跤。
「你呀,高興過頭了吧!」鍾慕卿簡直拿她沒辦法,剛才她還哭哭啼啼的,現在又像原來那個瘋丫頭。
這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讓我來。」他一把將她扯到懷裡,大手力道輕輕的按摩著她被椅子扶手撞到的小蠻腰。心猿意馬之余,不禁暗暗驚歎她的腰如此細,只要用兩手就能圈住,擔心她平時到底挑食成什麼樣了。
詩華紅著臉把小腦袋埋在他寬厚的肩膀上,那雙帶著魔力的大手在驅散疼痛的同時,引發她不住顫栗。
心底升騰起前所未有的熱度,灼燒著、撞擊著,她的臉頰嫣紅一片。
「剛才忘記問了,安營扎寨最初幾天,你住哪裡?」
「和籍安住一起啊。」
籍安就是剛才的「史官」。
「哦?」
「呀!」她趕緊捂住嘴,露餡了露餡了,樂極生悲!
「慕卿,腰還是有一點點疼哦!」她眨巴著眼睛裝可憐來轉移視線。
可惜某人不吃這一套。
「史官大人安排你住哪裡?」笑容陰森森。
「我們住在普通軍帳啦!」就是幾十個大兵住一起,席地而睡那種。
「你竟然和那麼多男人住在同一個帳子裡?!」鍾慕卿簡直氣得想掐死她,這傻丫頭到底有沒有男女有別的概念?!
雖然被訓斥,詩華心裡甜蜜極了。
這個悶騷的家伙,終於承認自己關心她了吧,以前裝的倒挺像呢!
「我都是靠著牆角蜷縮起來睡哦,籍安擋在前面,沒人會碰到我啦!再說我是偷偷跑出來的,哪敢大張旗鼓宣稱公主駕到,你是第一個要把人家押送回去的人呢!」
還想再說什麼以加重木頭的罪惡感,身子猛然間被固定住,雙唇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撬開。
擊退守衛,堅定追逐著羞澀躲藏的丁香小舌,帶著一顆征服者的心。
「你以後就睡在將軍營帳裡,不許隨便離開。」
她懵懂點了點頭,還沒有從剛才爆炸般的感覺中恢復。木頭會吻人?木頭會讓自己留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耶,以後的日子,就看她表現,才不相信拐不到這個木頭呢!
夕陽西下,將茫茫的瀚海沙漠染成血紅色。昨天剛經歷一場激戰,將士們興奮之余有深深疲倦來襲。
「我說,水袋借我看看。」頭上綁著繃帶的士兵不動聲色對旁邊無聊到挖沙子的同僚說。
「干嘛?」
「欣賞欣賞不行啊。」
「當然不行,還有最後一點水要好好保護,給你喝了我怎麼辦?還有一個晚上呢!」
誰說打仗的有勇無謀?扔下枯枝,他緊緊裹著戰袍,把懷裡水袋保護得滴水不漏。
「你唷,真他媽小氣。」繃帶男鄙視地看著他,卻也無可奈何。
「誰讓你自個兒不好好珍惜,現在倒問我要,早干什麼的?就當受點罪買個教訓。」
「那……給我喝一口,就一口成不成?」討價還價總還是可以的。「好歹我還是傷兵嘛。」
「到旁邊涼快去,這裡就差不多一口。你那不叫喝水,叫牛飲,這還不夠你塞牙縫。」
「真沒有同袍情誼。」算了,就不為難,畢竟大家都在受苦。只是,好不甘心啊!
「操,上頭真難搞,行軍帶著這個麻煩,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是打仗又不是游山玩水。」
小氣男聳肩道:「誰讓我們是芝麻小兵,認命吧你。」
「你們在這嘀嘀咕咕不好好休息備戰干什麼?」
「將軍好!」
「見過將軍!」
兩人見了將軍在身後,立刻起身行禮,眼中充滿近乎膜拜的激動。
「剛打了個小小勝仗就放松了?在磨菇什麼呢?」解決了麻煩丫頭的問題,又打了個勝仗,鍾慕卿心情難得這麼好,也想放松放松和大家開開玩笑。
到底平日因為軍隊規矩,嚴肅了點。
「呵呵……」繃帶男為難陪笑著摸摸腦袋,也不知道說什麼。
「他們倆在搶水喝呢。」周圍士兵不知是誰湊趣說了句,大家一片哄笑。
「搶水?」他奇道。「難道後勤供給沒有給你們充足的飲水?」
按照戰前計算,糧秣輜重可是綽綽有余。軍令如山,如果這樣的話後動人員絕對要倒大楣。
「不是不是,絕對按量供給!」戰士們紛紛否決。
「那到底什麼原因?」鍾慕卿抱胸瞇著眼睛環視眾將士。
好家伙,這剛放松一下就有問題。找不出根源今天絕不休息,到底是哪個家伙把戰斗當兒戲。
「怎麼一個個都成了悶葫蘆,剛才不是還說得很開心。」他慢慢把玩著手中的馬鞭。「似乎,你們該仔細想想軍令上到底有些什麼規定。」
有人開始動搖,可是囁嚅著不敢打破僵局。
「你,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繃帶男看著將軍馬鞭直直指向自己,要哭的心都有了。兩邊都不能得罪,兩邊都是天大的人物啊!
「我不想重復第二遍。」
「那個,是公主命令今天停止供應一部分士兵的水。不過沒關系,明天就有水了,今天熬熬也就過去了。」
冷汗涔涔,他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是否夠婉轉。
書到用時方恨少啊!打仗後如果能活著回家一定要多多識字念書!他暗暗下決心。
「啪。」鞭子應聲而斷。戰士們回神後就發現將軍的披風在眼前翻起,人早已走出幾步遠了。
願菩薩保佑他們這些小人物不被「上頭」的沖突波及。
偌大的軍帳內,熱氣氤氳,連周圍景致都彷佛看不真切,充滿迷離之美。
詩華將隨身帶著的小小銅鏡放在桌上,徑自梳妝。眉筆給柳葉彎眉錦上添花,胭脂和了水均勻暈染在雙頰。
一路長途跋涉軍服裹身,有那麼長日子離開了女兒紅裝。
平日若在此時,神武宮殿的燭火,也該是一盞接一盞點燃,映著重重紅繪秀幃了。
「鍾將軍,您現在不能進去啊,公主她--」籍安不敢近身阻攔,只好不斷大聲吆喝,算做警報。
「不能進去?」鍾慕卿定定看著他。「我希望沒有聽錯,身為主將竟然不能進自己的營帳?荒唐。」
輕易甩開籍安,一掀帳簾,沉聲問道:「我想知道今天軍營飲水問題到底是怎麼回事。」
「慕卿你來了?」詩華放下銅鏡,笑著奔向他,將自己埋在寬廣的胸膛中。「打仗這麼久都不來看我,好想你哦!」
被那股熟悉的氣息包圍,真是世間最大的幸福了!
心有片刻軟化,但隨即冷厲起來。稍一使勁掙脫,他嚴肅問道:「我希望有個合理解釋。」
「你看我漂亮嗎?」忽略那股刺心冷淡,詩華不在意,在原地轉了個圈。
沐浴過後,重新穿上女裝的她嬌媚動人,如一朵燦爛鮮花綻放在刀光劍影的軍營之中,每一舉動似乎散發萬般風情。
是愛情滋潤了她,抑或是他。
「可你的做法,是那麼丑陋。」
輕盈身形立時頓住。
詩華驚訝著抬眼望去,那雙向來充滿柔情的眼眸中,一片冷漠無波,彷佛她的美麗從來未曾入眼。
「慕卿你說什麼呀,我不太明白。」她有些局促的卷了卷頭發。濕漉漉的發絲不時糾結在一起,最後只好放棄。
「這是什麼?」鍾慕卿指著高大木桶,眼中隱隱有怒火閃動。
「沐浴的水,有、有什麼問題?」為什麼這麼凶,好像興師問罪般。
「沒有問題?」一直隱忍的怒火終於爆發。「你知不知道為了湊齊公主您的沐浴用水,有多少戰士今天沒有水喝?!誰給你私自動用軍用補給的權利?又是誰讓你違反五天沐浴一次以節約飲水的軍規?!」
詩華嚇傻了,自從他們在一起後,就沒有看過向來溫和的他發這麼大火。
「我兩天沒有沐浴了,感覺非常難受,所以……」
「你兩天沒有沐浴就難受?多少戰士行軍打仗在沙漠裡忍受風沙,他們怎麼可以忍下去?!」
「不是這樣的,我……」她努力扯出一朵笑容緩和氣氛,讓自己顯得不那麼尷尬難看。
其實真的好想在他面前展現自己久違的美麗,不讓沉重盔甲和粗布衣服阻隔,是女子的天性。
打扮、上妝,都是想給得勝歸來的他一個驚喜,誰知道……點點淚光已經懸掛在眼眶,她像一個孩子似的無助。
「如果你認為自己是公主就可以和別人不一樣,那很抱歉,請立刻離開,這裡的確不適合。」
「不!不要!我知道自己錯了行不行,不要趕我走啊!」
她驚恐著上前緊緊抱著他,像受驚小鹿般不住顫抖,淚水沾濕了衣襟。
「我不要走,求求你慕卿,別趕我走!我知道錯了下次一定改,別趕我走!」
不在乎回去後是否會遭到皇兄處罰,只在乎不能和他同赴艱難。
她只是想將自己最美麗的一面給他欣賞。在枯燥嚴苛的軍營生活中,帶來一點歡樂和綺麗。
「慕卿,我只是想讓你開心。」緊緊悶在他懷裡,生怕稍不留神間就會失去。
可是,她錯了,錯的好離譜。
他不欣賞這種展示,一點也不欣賞。
「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那是他們的飲水,以為只是普通用水,請原諒。」
沒有想那麼多,是思考不周到,是方法欠妥當,但絕對沒有故意違反軍規讓他為難!
她說到後來,已帶了哭腔。
他仍然沒有原諒自己。想到這點,淚水終於決堤,詩華哭得好傷心,浸潤了衣襟。
在剛才怒火沖天訓斥了她一頓後,鍾慕卿已經後悔了。是她的眼淚,是她的無助,讓他有這感覺嗎?
有某個瞬間,他覺得自己將戰場上的暴戾不加掩飾傾洩而出,渴望痛痛快快大干一架。
因為戰斗勝利掩蓋不了殘酷本身,無論哪一方,都是以生命來支付這沉甸甸的代價。
天之驕女的她,選擇了忍受和道歉,而這原本是不可能的事。
軍帳裡回蕩著詩華低低的啜泣,鍾慕卿苦笑著,覺得自己有時也很冷酷。比如對待這位偷偷跟隨自己跋涉千裡的丫頭。
「好了,別哭。」健臂摟住纖細小腰,暗示著妥協。「知道錯在哪裡就可以,記住,你代表的不僅是個人,而是整個神武皇室,千萬不可再留任何把柄。」
詩華抬起頭,可憐兮兮看著他。「嗯,只要不趕我走,什麼都能做到,以後絕對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了!」
「那就好。別再哭了,眼睛紅得像兔子。」大手輕輕捏捏她的鼻子。「大罪可免,小罪難逃。」
「沒關系,我做就是了。」詩華吸吸鼻子,用袖子胡亂擦了擦臉,把胭脂弄得到處都是。
鍾慕卿憋住笑,隨即嚴肅道:「激戰以來,將士們的衣服損失很大,軍隊人手也不夠。你這幾天負責把軍需處的衣物縫補好,洗干淨。就這些,我想,應該沒問題吧!」
她呆了呆,小聲囁嚅:「嗯,沒問題,我明天就去做。」只要你開心,不生氣什麼都依你行了吧!
第二日清晨,詩華高高興興來到指定地點准備將功補過。一掀簾,看到堆得像小山似的衣物,目瞪口呆。
她可從來都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何時看過如此架勢?怨念和委屈終於全部爆發:「鍾慕卿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