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雍、韓雍!醒醒啦!」
韓雍睡得昏昏沉沉,彷彿聽見有人在喚他,那聲音有點耳熟,又尖又高,光用聽的就知道是個壞脾氣的凶女人……
「華小虎!」韓雍驚醒大叫,一陣劇痛跟著襲上額際,痛得他抱頭哀叫。
華小虎冷著臉道:「竟然還認得我,看來你已經清醒了。怎麼?頭很痛啊?既然怕頭痛,幹嘛還喝那麼多酒?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根本沒酒量可言。」
韓雍揉著額際,虛弱道:「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沒趁我酒醉對我做什麼吧?」
華小虎一愣,一掌揮過去,用力拍了下韓雍的後腦勺。
「唉呀!」韓雍宿醉的頭痛欲裂還沒好,又給華小虎這麼打了一掌,痛得他眼淚幾乎掉下來。「你你你!你怎麼可以打人!」
「誰叫你亂說話,說趁你酒醉對你做什麼--你以為我很稀罕你嗎?」華小虎哼了聲,拍了拍手掌:「啊,果然打一掌心裡就舒坦多了。」
「你竟然趁著我娘子不在我身邊時欺負我,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不會放過你--」韓雍憤慨地說著,心裡卻猛然一沉!他來這裡喝酒喝得爛醉如泥的原因又浮上心頭,讓他再也說不下去。
「哼,要不是你娘子到處托人幫忙找你,你以為我有那種閒情逸致站在這裡跟你閒扯嗎?好了,現在確定你不是不小心失足墜入山崖死掉了,你快點回去吧,你娘子擔心得要命。」華小虎冷冷說完,轉身要走。
「寶黛……到處托人找我?」
「是呀,她說你們之間有點誤會,你一氣之下就奪門而出,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她找不到你,很擔心你會出事,就來找我大哥,請他幫忙一起找。」
她急著要找他、她很擔心,她果然還是很掛念他的!也許她對他依然深情,也許他當時不應該掉頭就走,該聽聽她的解釋--
是呀,他怎麼不聽聽她的解釋呢?當時他太生氣了,氣糊塗了,深怕她拿謊言來搪塞,讓他再傷一次心,所以他寧可什麼也不聽,轉身就走,甚至連問清楚那個翩翩公子到底是誰都不願意。
唉,他果然是太衝動、太莽撞了,就像那個翩翩公子說的,像個孩子一樣……
韓雍心中後悔,一邊揉著額頭,一邊抬眼看天。「現在什麼時候了?」
「剛過午時。」
午時呀,還好,他沒離家太久,還是趕緊回家去,免得寶黛掛心……
「聽你娘子說你從咋兒離家後便不見人影,原來你都待在城外這間酒鋪喝酒,還趴在桌上睡了整晚。」
睡了整晚?韓雍嚇了一大跳,愣住了!
他從昨天午後離開後,就整晚沒回去,直到現在?那寶黛她……
「你徹夜末歸,韓府的燈籠也亮了一夜。今早你娘子來找我大哥的時候看起來好憔悴。聽說她等了你一晚上,整夜沒合眼。我大哥怪你不告而別,讓你娘子擔心成這樣,他可生氣的呢,說要是找到你,一定要狠狠教訓你一頓。」華小虎踢開了地上的酒罈子,酸溜溜地笑道:「我大哥對他這個義妹簡直比親妹還好。」
韓雍想像著元寶黛徹夜未眠等他回去的憔悴模樣,他心裡一陣愧疚,深怪自己竟然喝酒喝到忘了要回家。夫妻倆一起過日子,偶爾有點不愉快是難免的,但要鬧到連家都不回就太不應該了……
「啊,說起來這酒鋪老闆也太好心了,竟然任由你在-子裡睡一晚也沒把你趕出去。」華小虎說話的時候,酒鋪老闆正好送來了一碗熱茶。他小心翼翼地陪著笑,甚至朝韓雍鞠了個躬。
「韓公子,您醒啦?喝杯熱茶醒醒酒唄。小的怕您睡醒了會餓,已經替您準備了些小菜,要不要現在端上來?還是您要先洗把臉?小的這就去燒熱水。」
酒鋪老闆太熱情了,韓雍受寵若驚,還有點莫名其妙,連忙擺擺手。
「不,不用了。老闆,昨晚我喝了你多少酒?這酒錢--」
「酒錢就不用付了,您是貴客嘛,這點小錢我怎麼好意思跟您收呢,公子您有什麼需要盡量吩咐,小的一定會好好伺候您的!」
「不,真的不用了。既然如此,那就多謝了,你忙吧……」
酒鋪老闆又是一番鞠躬哈腰才離去,華小虎狐疑地望了韓雍一眼,後者則是無辜地聳聳肩。「別問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對了,真沒想到你們夫妻倆也會吵架,到底是什麼誤會,說來聽聽。」華小虎很有興趣地問道,惹來韓雍怒目瞪視。
「我跟寶黛才沒有吵架!之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我現在就回家!」韓雍說完便頂著沉重的頭、拖著酸軟無力的身子,費力地爬上馬,往回家的路上騎去。
華小虎嗤笑一聲,卻又不由自主地望著韓雍的背影發了好一會兒愣,正要轉身離去,卻忽然發現韓雍方才坐的位子上遺留了一件披風,摸起來還暖暖的,是韓雍之前披在身上的。華小虎拿起披風,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一隻珍珠墜跟著落在她手裡--女子的披風、女子的珠墜,韓雍這傢伙到底在幹什麼?
韓雍回到家,眾僕歡天喜地,一邊急著四處通報少爺回來了,一邊將他往內廳推去。
「慢點、慢點!」韓雍被眾人又推又拉,腳底下根本停不下來。「你們要帶我去哪裡?等一下、別推啦!我還沒準備好見寶黛--」
「少爺!你徹夜未歸,少奶奶急壞了,整夜都沒睡!唉,少奶奶現在的身子怎麼禁得起這種折騰呢?你也不體諒體諒她。」總管旺福使勁地將韓雍往前推,語帶責備:「所以你快進去吧,別那麼孩子氣了!」
「你在說什麼?寶黛身子怎麼了?她病了嗎?」韓雍急著回頭要問,卻被眾人合力一推,推進了內廳裡。
內廳裡站了三個人,韓雍沒來得及看清楚,就立刻被華二虎一把拎住了衣領。
「韓雍,你這混帳東西在搞什麼鬼?!一個晚上跑哪去了?是不是跑去花樓酒館尋歡作樂了?快給我說!」
「華大哥!」元寶黛見韓雍被勒得喘不過氣了,連忙拉住華二虎。
「放手呀。」
「寶黛妹子,今天我不好好教訓韓雍這小子不行!什麼也沒說就拋下你離家不歸,這算什麼大丈夫……一點擔當也沒有!」華二虎怒不可遏地罵著,韓雍則是被他搖晃得快吐出來。
「咳咳!我沒、沒去花樓酒館,我沒對不起寶黛。」韓雍艱難地道,華二虎則是在元寶黛的拉扯下終於鬆了手。韓雍頭昏目眩,倒進元寶黛懷裡。「娘子……」
「回來就好了。華大哥,你別再責怪他了。」元寶黛一邊勸道,一邊伸手撫著韓雍的背,替他順氣。韓雍躺在元寶黛懷裡,果然看見她一臉憔悴,眼底下有著疲憊的陰影,神情有些委屈,卻又帶點慶幸。「沒事就好了……」
韓雍仰望著元寶黛,遲疑了一下,才輕輕問著:「娘子,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那你呢?你……你想清楚,不要急著說,因為我不想聽任何謊言。」
「絕對沒有!」元寶黛說得斬釘截鐵,唇畔逸出一絲苦笑。「你昨天什麼也沒問,什麼也不聽,就這樣跑走了,對我太不公平,而且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嗎?」
韓雍心虛,垂下了眼。「你不知道,大家都說……你太好,我配不上……是我三生有幸才會娶到你,讓我覺得--」覺得很不安哪。
「我跟你的確是三生有幸才能在一起,但絕對沒有誰配不上誰這回事兒。我跟你,就是最配、最配的了。你是老天爺賜給我的相公--最好的相公。不管別人怎麼說,都沒有人能代替你。」
韓雍胸口一熱、喉頭一緊,假咳了數聲,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哽咽。
「那……那在你、心裡……只有我嗎?」
「只有你。」元寶黛鄭重承諾,望著韓雍的眼裡有著歉意。
一直以來,只要是跟韓雍有關的事情,她都很努力地去做好它,為的就是想成為人人稱讚的韓少夫人,讓韓雍覺得驕傲,卻沒想到他會因此而感到不安。
「你放心,真的真的只有你。」元寶黛柔聲道,握住了韓雍的手。
「那……那個不男不女的翩翩公子到底是誰?他幹嘛老是趁著我不在家的時候來找你,你們那天還緊緊抱在一起--」
「敢情韓公子這是在說我嗎?」
熟悉的笑語傳來,韓雍猛然抬頭,看見廳裡的第三個人--一個白衫白裙、頭簪赤金釵的清麗姑娘,那張輕浮的笑臉簡直就跟那個翩翩公子--一模一樣!
「你……你這野男人幹嘛男扮女裝!不男不女的……難看死了!」
白衣姑娘聽了一愣,朝元寶黛乾笑兩聲。「寶黛呀,今天要不是為了你我才不會打扮成這樣呢。就說了我不適合做女裝扮相吧,你瞧你這個小相公說話這麼直,聽了真是教人傷心……」
「才不呢,你一直都是咱們家鄉最漂亮的姑娘。」元寶黛哭笑不得,向韓雍解釋道:「相公,這位姑娘叫晴天,是我在家鄉的好姐妹,以前我跟外公常常受到她家的照顧,你昨兒看到的『翩翩公子』就是她。」
韓雍錯愕地望著晴天,半天說不出話來。「好好的……幹什麼女扮男裝?」
「晴天的爹是大夫,晴天跟著學了不少醫術,時常出外為人醫病,一個姑娘家在外行走多有不便,所以……」
「所以呀,世上的事還真是巧!偏偏讓你看見我身著男裝和寶黛相會,害你誤會了寶黛,我這就跟你們夫妻倆賠個不是嘍。」晴天邊笑邊作揖,韓雍傻愣愣地望著她,依然無法相信自己竟然會錯將眼前這個大姑娘看成了野男人……
「娘子,我……」
「沒關係,說清楚就沒事了。但下次你再這樣寧可誤會我也不肯聽我解釋,我就不原諒你了。」元寶黛一點也沒生氣,對他溫柔依舊,韓雍不禁要為自己竟曾懷疑她對自己的情意是假而感到愧疚。
「不會有下次了。」韓雍攤開雙手,可憐兮兮地請罪:「是我不對,娘子你打我好了,不然我會良心不安……不過也不用太用力,輕輕打兩下意思意思好……」
元寶黛依言在他手裡輕拍了兩下,夫妻倆相視而笑,看得站在一旁的晴天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我說寶黛呀,你這孩子氣的小相公愛玩孩子的遊戲也就罷了,你多大的人了,還真的陪他一起玩?」
元寶黛聞言,尷尬一笑,韓雍則是忍著不回頭去瞪那個不男不女的晴天,就當是給寶黛面子。「對了娘子,方才旺福在門外提到了你的身子,你身子怎麼了?」
韓雍此言一出,元寶黛便微紅了臉,華二虎則是哈哈朗笑兩聲,伸手拍了拍韓雍的背,「你這混帳東西,連寶黛妹子有喜了都不知道!我就是氣你竟然拋下懷有身孕的寶黛離家不歸,剛剛才會想狠狠揍你一頓!」
「有喜?」韓雍嘴巴張得大大的,震驚不已!
「是呀,有喜了,是我這個女大夫親自診斷的。」晴天笑道,一臉洋洋得意。「寶黛想要孩子想很久了,所以我就特地從家鄉趕來這兒幫她,教她怎麼補身子,還有怎麼幫你補身子,你最近吃了不少補藥可都是我親自調配的。」
補藥?韓雍聽得傻眼,忽然想起最近寶黛每天都會為他燉一碗雞湯……
「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盼到寶黛有孕了,昨天咱們就是為了這事才會開心地擁抱彼此,剛好被你撞見,也來不及跟你這就要作爹的人說這個好消息,你就氣急敗壞地跑了。」
驚喜來得太突然,震得韓雍好久以後才清醒過來。「有喜了!有孩子了!我要當爹了!」韓雍大叫著,興奮地抱住元寶黛,又驚覺她已是有身孕的人了,連忙放輕了力道。「娘子有喜了、要當爹了,咱們的孩子,最心愛的孩子!」
元寶黛枕在韓雍陶前,聽見他澎湃的心音,她滿足地笑,心中跟他同樣雀躍。她輕拍著他的胸口,聲音聽起來像在哄孩子的母親,也像是需要人哄的孩子--
「是啊相公,我想要生一個眉眼像我、唇鼻像你的孩子,就跟你送給我的娃娃玉雕一樣,他一定會是世上最可愛的孩子。」
「對對!就像娃娃玉雕一樣!」韓雍擁著元寶黛,正覺得萬般幸福,聽她提起了他送給她的定情物,他出於習慣伸手摸了摸腰邊,卻猛然發現--
她送給他的定情寶玉繡袋--不見了!
豐和行。
「欸,你會不會覺得少爺最近看起來跟以前不大一樣?」
「就是說呀,少爺最近比較少發呆,帳冊看得比較清楚,做事比以前有主見,整個人脫胎換骨,跟老爺年輕的時候好像。」
「說得不錯。少爺之前就像個嬌生慣養、老長不大的孩子似的,現在看起來有擔當得多,開始像個大丈夫了,就算少奶奶不在行裡陪著,也能打起精神來做事。啊,果然快要作爹的人就是不一樣。」
韓雍正站在櫃檯後親自核對豐和行的買辦帳冊,門口夥計們進進出出,一邊將剛到的米糧搬進來,一邊閒聊著主子近來的改變,完全不顧櫃檯後的韓雍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知該怒還是該笑。
是呀是呀,他以前上有爹娘疼、下有娘子愛,還有一大群家僕把他伺候得好好的,他的確是有點嬌生慣養、有點沒擔當、有點孩子氣……可惡!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眼裡沒主子的夥計們真的可以再把話講得白一些--
但正如他們所說的,他跟以前的確是不一樣了。以前沒娶妻的時候,他逍遙自在,爹娘任他依賴;後來娶了寶黛這樣能幹又貼心的好妻子,替他顧家,又助他立業,他陷入她的溫柔鄉,忍不住要依賴她……現在可不同了,寶黛有孕,他過不久就會成為人父,到時候他不能再依賴誰,反倒必須成為能讓寶黛跟孩子依賴的好丈夫、好父親,他必須強壯起來,不能再讓人笑他孩子氣了。
現在少了寶黛在一旁幫忙料理豐和行的生意,他每天忙得昏頭轉向,生意卻還是較之前略有虧損,他這才知道原來靠自己一個人當家是這麼不容易。
他知道自己經歷不足,做事不夠深思熟慮,生意虧損在所難免,幸好有豐和行裡的老夥計們在旁幫著他這個少當家,他一邊做一邊學,得到了很多經驗,在商場上辦事終於愈來愈得心應手。
生意上的事放心了,現在他就只掛念著寶黛的事。寶黛懷孩子懷得頗為辛苦,總是沒什麼胃口,一整天吃不了多少東西,得靠著晴天為她調配飲食,再靠他好說歹說地哄她乖乖吃飯才行。他心疼她這樣辛苦,不願意再讓她操煩豐和行裡的事,更不敢告訴她,他不小心把她的寶玉繡袋給搞丟了……
「到底是丟在哪裡了?實在是想不起來呀,」韓雍放下帳冊,苦惱地歎著氣。
他努力回想過,他在城外那間酒鋪喝酒的時候,繡袋的確還在身上的,後來他遇到了一個沒銀子付酒錢的小姑娘,和她喝了幾杯,他酒醉不醒,一覺到天亮,華小虎叫醒了他,他回家後就發現繡袋不見了。沒掉在家裡,回去酒鋪找過也沒找著,難道是教人給偷了?會是誰偷的呢?是那個小姑娘?還是華小虎?
「少爺,華姑娘來了。」韓雍聞聲抬頭,果見華小虎站在門外。
「韓雍,出來!我有點事兒要問你。」華小虎凶巴巴地道。
「少爺,來者不善,要不要我趕回去通知少奶奶?」旺福警戒地在韓雍耳邊輕聲問道。有了上一回讓華小虎把少爺擄走的經驗,他旺福這回可機警了。況且少奶奶交代他替她好好照顧少爺,他怎麼敢不盡心。
「不,別驚動寶黛。我正好也有事要問華小虎,我跟她就站在門口談,你們遠遠看著,倘若情況不對--」
「旺福一定會立刻來解救少爺的,少爺放心。」
韓雍點點頭,故作鎮定地走出豐和行。「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呢。」
「找我?」
「我問你,」韓雍壓低了聲音,怕被別人聽見。「你那天在城外酒鋪遇見我的時候,是不是偷偷拿走了我腰上系的寶玉繡袋啊?如果有的話,你快還我吧,我可以既往不咎--唉喔!你怎麼又打人!」
華小虎收回了打在韓雍後腦勺上的手掌,舒暢地吁了一口氣,然後大罵:「你有病啊!我哪裡知道你有什麼寶玉繡袋了,我又幹什麼要拿它?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拿它了?你以為我很稀罕你身上的東西嗎?」
「噓、噓,小聲一點……」韓雍顧不得疼,連忙制止華小虎動不動就對他發作的怒火。「我只是問問看你有沒有看到而已嘛,你這女人實在是太容易動怒了。」
「寶玉繡袋我是沒看到,不過你那天倒是丟了兩樣東西被我撿到。」華小虎冷冷道,從懷裡取出了一件已經折迭好的紫綢披風,上面放了一隻珍珠墜。
韓雍沒找到繡袋,失望得很,他瞄了瞄華小虎手裡的披風跟珠墜,搖搖頭。「這兩樣東西不是我的,我只想趕緊找回我娘子送我的寶玉繡袋……」
「你說不是你的,那肯定不是你娘子的東西了。但是我那天明明看見你身上蓋著這件披風的呀。後來你匆匆騎馬離去,留下了披風跟這只珠墜。你快說,是不是別的女人留給你的。」
韓雍接過披風,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香氣,這香味有點熟悉,連那珠墜散發出來的五彩珠光也很眼熟……
「喔,原來是她。」
「她?她是誰?喔,我就知道!果然是你在外面的紅粉知己留給你的東西!」華小虎像是抓到了韓雍的把柄,得意萬分,一把搶回了披風。
「我要去告訴你娘子!」
「告訴她什麼呀!我根本不認識那個嬌俏小姑娘,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留這兩樣東西給我。」韓雍莫名其妙,伸手要搶回披風,卻忽然聽見身後一聲呼喚:
「韓公子?」
韓雍轉頭,看見一個小矮個兒,身穿宮服,細著嗓音慶幸道:
「太好了,你果然在這兒!」
韓雍茫然地瞪著他,半天才認出來他是誰。「小祥子?」
「韓公子好記性,果然還記得我,想必你也沒忘記公主殿下了,公主還怕你忘了那天的約定,特地要我來探望韓公子。」小祥子正說著,一眼瞄見了韓雍跟華小虎手上正在搶著的紫綢披風和珍珠墜,連忙一把奪了過去。「唉喲!你們怎麼這樣糟蹋公主殿下的披風!看看,都皺了,還有這珍珠墜,這可是公主拿來跟你交換的信物,你也不好好收著!」
「公主?信物?」華小虎不可思議地望著韓雍,韓雍也是聽得一頭霧水。他看了看小祥子身上的宮服,有點擔心地問道:「小祥子……你是公公呀?」
「正是!我雖然只是宮裡的小太監,但身兼娉婷公主最要好的玩伴跟心腹,大夥兒都喊我一聲祥公公。」小祥子昂首道。
娉婷?朱娉婷?「你該不會是說,那天在酒鋪裡跟我一起喝酒的朱姑娘--就是你的主子--是當朝公主吧?」
「正是!」小祥子更加趾高氣揚了。
「當朝公主」這幾個字在韓雍腦子裡炸了開來,炸得他頭暈眼花,耳裡嗡嗡作響。他連忙努力回想自己當天是否有對公主作出什麼不敬的事……
「天啊!」
天啊、天哪!他想起來了,那天他竟然會不小心把手放在「當朝公主」的胸脯上!這何止是不敬,簡直罪至株連九族!
「小祥子,你說的該不會都是真的吧?你別耍著我開心了。」
小祥子嗤了聲。「我沒事幹嘛要著你當開心?我說的都是真的。那天跟你同桌共飲,又互相交換信物的朱姑娘,就是當朝娉婷公主,千真萬確,再沒騙人的。」
「慢著!你說我跟她交換什麼信物了?」
「唉,瞧你傻愣愣的,我從頭到尾跟你說一遍吧。娉婷公主不想嫁去韃靼和親,所以溜出宮來,正好遇上了你,就決定若皇上要逼她嫁去韃靼和親,她就來個先下手為強,招你為駙馬。這樣一來,皇上就不能再逼她了。公主怕你忘了曾答應過她這件事,所以贈你珠墜為證,你則回贈公主一隻鑲了塊玉的繡袋。」
「繡袋在她那裡?!」韓雍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怎麼可能?!我怎麼會把那個繡袋拿去送給別人!況且我也不記得我有答應過那個朱姑娘什麼呀!」
「是呀!韓雍他娶妻了,怎麼能讓公主招為駙馬?」華小虎忍不住要幫腔。
「寫張休書把你那個紅杏出牆的娘子休掉就好啦。」小祥子說得輕輕鬆鬆。「你不是說你娘子背著你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嗎?這種沒良心的女人你還要呀?」
「那只是一場誤會!」韓雍急忙辯解。「當時是我誤會我娘子了,她沒有背著我勾搭別的男人,我們夫妻倆情深意重,一輩子都不會變的!祥公公,麻煩你回去跟公主解釋清楚,請她把我的繡袋歸還,那東西對我很重要,我不能弄丟的!」
這回輪到小祥子聽傻了。「韓公子,你不會是想違背跟公主的約定吧?」
「當時我喝醉了,根本不記得我跟她做了什麼約定。拜託你回去跟她解釋,這一切都是誤會,我不可能休妻,也不可能當駙馬,請她快把繡袋還我吧!公主的珠墜、披風--也都還給她。」
「韓公平!你怎麼能反悔呢?你不肯當公主的駙馬爺,萬一皇上真的要把公主送去和親怎麼辦?!」小祥子急著要把珠墜塞回韓雍手裡,韓雍卻抵死不從。
「那也是她的事呀,與我何干。況且皇上現在還沒把她送去和親嘛!」
「可是……韓公子,你這樣糟蹋公主的心意,她會很傷心的!」
「那我也只能跟她說聲對不住了,我真的不能當她的駙馬爺。」韓雍跟小祥子拉拉扯扯,氣喘吁吁地道:「我發過誓,一輩子只娶一個妻子,一輩子對她好,我不能辜負我娘子的。況且我娘子已有了身孕,過不久我就要當爹了。」
「是呀,他要當爹了、不能當駙馬爺的,你叫公主死心吧。」華小虎幫著韓雍拉開了小祥子,難得與韓雍同個鼻孔出氣。開玩笑!她好不容易承認自己輸給元寶黛,把韓雍讓給了她,現在又冒出個「當朝公主」來搶人!
小祥子抱著紫綢披風跟珠墜,氣喘如牛。「公、公主聽了……會很生氣的!」
「祥公公,我拜託你了,一定要請公主把繡袋還給我。至於駙馬爺,還是請公主另覓更好的人選吧。」韓雍苦苦哀求,只差沒下跪。
「唉,這真是……好!我這就回去告訴公主,你等著瞧吧!」小祥子實在沒辦法,一跺腳,氣急敗壞地走了。
韓雍愣愣地看著小祥子離去,方才受到的驚嚇仍未平復,華小虎卻兩手叉腰,對著他的耳朵怒吼起來:「韓雍,你這混蛋到底在搞什麼?!背著你娘子捅了個這麼大的樓子。當朝公主!我要回去告訴我大哥!」
「慢著!千萬不要呀!」韓雍拖住華小虎,緊張兮兮地道:「你大哥知道了一定會立刻告訴寶黛,她知道我闖禍了,一定會很著急。你知道她現在身子正不好,我不想讓她煩心……我會自己解決這件事的,你先幫我保密吧,拜託了……」
華小虎皺著眉,一甩手。「我看你怎麼收拾殘局!」
韓雍煩惱地歎口氣,眼一瞄,瞧見豐和行的夥計們全都呆站著看著他們,他一瞪眼,大夥兒才驚醒過來,連忙假裝什麼也沒看見,繼續忙碌。
「你這堂堂錦田伯的公子還真是炙手可熱哪!連『當朝公主』都爭著要招你做駙馬,我怎麼就看不出來你這混帳哪裡好了?!」華小虎心裡很不是滋味,不知不覺把華二虎教訓她的話拿來吼韓雍。
「你怎麼不問問你自己當年幹嘛死纏著我不放……」韓雍委屈地咕噥著。
「什麼?!你嘰嘰咕咕地在說什麼?!」華小虎惡狠狠地問,韓雍連忙搖頭裝傻。
「哼!你該不會真的把你娘子休了,去做什麼駙馬爺吧?」
「當然不會了!」韓雍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寶黛又沒做錯什麼,我幹嘛要休她?莫名其妙!」
「可是一旦當上駙馬爺,你就一輩子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了。」
「我是那種沒良心的男人嗎?榮華富貴我又不是沒享受過,現在自己當家是辛苦點,但也還是過著豐衣足食的日子,更何況我跟寶黛夫妻情深,闔家安樂,眼見著就要抱兒子了,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若真要說我還貪圖些什麼,那就是祈求上天讓我和寶黛能一起健健康康的活到百歲、廝守到老。」
這般堅定的話不只是說給華小虎聽的,更是說給老天爺聽的。他堂堂錦田伯的公子韓雍,畢生最大的願望,也不過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