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鳥鳴聲終於吵醒了韓雍。他猛然睜開眼,愣了半晌,連忙摸摸自個兒的身子,發現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穿著自己乾淨的睡袍,而身旁--沒有別人。「嚇死我了……」韓雍鬆了一口氣,他還以為他會在華小虎的床上醒過來呢。
如今想起來,昨日真不該赴宴的。明明帖子上說是要喝茶,一進華府,卻每個人都搶著要跟他敬酒。他酒量本來就不好,不敢多喝,無奈華家人個個凶神惡煞,說他若不喝就是不給華家面子,逼得他不得不硬灌了幾杯。酒酣耳熱之際,眾人將他推進了一間屋子,那屋子裡坐著的不是別人,竟就是華小虎!他一瞧她那身打扮就知道大事不妙,但方纔喝的不知道是什麼怪酒,害得他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再聞到了屋裡那股奇特的香氣,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華小虎媚著笑朝他走來……
簡直是惡夢一場!他連自己怎麼回到家的都不知道。
韓雍掙扎著要起身,一陣劇痛卻襲上他的頭。「唉唷……」
「少爺!你醒啦。」大圓跟小圓手裡捧著熱水和熱茶進了房,一見韓雍,便忍不住開心喊道。
「小聲點,我快聾了……」韓雍虛弱地揉著額,宿醉後的頭疼最折騰人了。
「唉唷,差點忘了少奶奶的叮嚀。」大圓吐舌一笑,替韓雍擰來了熱巾,小聲道:「少爺,擦把臉吧。」
「少爺,喝杯熱茶吧。」小圓跟著奉上茶水,也跟著輕聲細語。
韓雍一盅熱茶下腹,頓時覺得舒坦許多。他不禁拿眼來回瞧了大圓跟小圓兩遍。「這是怎麼了?平常叫妳們做事老是笨手笨腳的,今日怎麼忽然伶俐起來?」
「少爺,是少奶奶出門前吩咐咱們的。」大圓笑道。「少奶奶說少爺昨晚喝醉了,得好好睡一覺,今天沒過中午都不要來吵你。」
「少奶奶還說,你一醒就給你送上熱水熱茶,還叮囑咱們說話要輕聲些,別吵得你頭痛。」小圓也笑道。
「原來如此……」韓雍聽是元寶黛吩咐的,這樣貼心,令他心頭不禁微微感到一陣暖……「對了,昨天是誰把我接回來的?」
「當然是少奶奶啦!」大圓眼小圓異口同聲。
韓雍一愣--怎麼連把他從那場惡夢裡救回來的--也是她?
「少奶奶昨晚一聽說你被華姑娘擄走了。」
「就召集了府裡二十幾個家丁和旺福總管一起上華府要人。」
「旺福總管說,少奶奶機智過人、臨危不亂。」
「親自把少爺從華姑娘的虎口下給救了回來、」
「少爺整個晚上看起來都很難受,少奶奶就整晚陪在少爺身邊。」
「照顧著少爺。」
「整晚都沒睡喔!」
大圓跟小圓你一句、我一句,興奮地將昨晚的經過都告訴了韓雍。
韓雍聽得震驚,呆坐在床上,嘗試回想昨晚發生過什麼事情,卻一點印象也沒有。他苦惱地揉著額,忽然想了起來--昨晚,的確有個人一直陪在他身邊。
那個人一直輕撫著他的背,他似乎就躺在那個人的懷裡,聽她用溫柔的聲音哄著他入睡。她的手、她的懷抱、她的聲音,甚至連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都是那樣溫柔,那樣寧靜,令他安心……他本來以為他又回到了小時候,窩在娘親的懷抱裡睡覺,卻沒想到那個抱著他、哄著他入睡的人,原來就是元寶黛--他的娘子。「元姑娘,不,妳們少奶奶呢?」
「她出門了。」小圓愉快地答道。「去赴華當家的宴。」
「赴宴?」韓雍驚得幾乎摔下床來。「華二虎找她做什麼?」
「不知道呢,不過華家人來送帖子的時候,臉上看起來好像都挺不高興的。」
「對呀,有殺氣喔。」
「有殺氣?」韓雍想到華二虎那張土匪臉上殺氣奔騰的摸樣,忍不住冷汗直冒。「那妳們還讓她去赴宴?她--她自己一個人去的?」
「因為少奶奶看起來一點也不怕,還很豪邁地接下帖子,說她一定奉陪,很像俠女喔,好神氣!」
「對呀,而且因為少爺還沒醒過來,旺福總管就陪著少奶奶去了。」
韓雍聽了再次呆住,腦子裡亂烘烘的。俠東--她還真像個俠女!才把他從虎口底下救了回來,怎麼又自己跑去虎窟找死呢?一定是她昨晚為了救他而得罪了華家人,華二虎才會來找她算帳。「拿我的袍子來,拿我的靴來!」
「少爺,你要出門呀?」大圓笑咪咪地遞上衣袍。
「少爺,是要去找少奶奶嗎?」小圓笑咪咪地捧上靴。
韓雍聽出她倆話中帶著的曖昧,他瞪她們,娃娃臉上卻已微暈。「幹什麼?我堂堂錦田伯的公子韓雍,難道能容許我的娘子一個人在外面給人家欺負嗎?好歹我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娘子有難,我不能袖手旁觀的吧?」
「少爺,多帶點人手吧。」大圓誠心建議。
「幹嘛?妳別看本少爺看起來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就以為我很好欺負。我就算……就算真不能打,我以智取勝,絕對不會任人欺壓的!」
「咱們明白、咱們明白!但是人多勢眾,多帶點人手不是更妥當嗎?」
說的也是……人多勢眾,萬一說理說不過他們,至少還能仗勢欺人……
「好,快給我召集府裡家丁,是男人的就全部給我跟來!」
「少奶奶,這元福樓是少爺拜把兄弟小李爺開的,真要發生什麼事兒,小李爺絕不會袖手旁觀的,您放心。」元福樓裡,旺福俯身在元寶黛耳邊悄悄道。
華二虎約她來此談判,華慶行的夥計們全來助陣,三、四十個男人一字排開,聲勢浩大,她卻只帶了旺福一個人來。
「光天化日之下,有什麼好怕的?」元寶黛輕鬆一笑,臉上毫無畏懼之色。
「今兒個真是熱鬧。」元福樓當家李子遙攜子漫步走來,邪美的俊容上揚著慵懶的笑。「華當家跟韓少夫人雙雙蒞臨我元福樓,真是讓在下我受寵若驚。」
「小李爺,你放心,我與韓少夫人之間有些私人恩怨要解決,但我念在少夫人她一介女流,故今日只與她作君子之爭,不會動武,也絕對不會讓你元福樓遭受池魚之殃的!」華二虎拍胸道。
「那在下就安心了,請兩位好好享用酒菜吧。」李子遙微笑著,便要離去。
「爹……」李逍遙拉住李子遙的手,悄聲問道:「她就是韓叔叔的新娘子嗎?」
李子遙瞧了元寶黛一眼,輕聲笑道:「是呀,她就是你韓叔叔的心上人。怎麼?」
李逍遙偷偷回頭覷眼元寶黛,剛好元寶黛也正望著他笑,他小臉一紅,害羞地問:「爹,韓叔叔為什麼能娶到這麼漂亮的心上人?」
會漂亮嗎?哪裡有他娘子漂亮!這孩子真沒眼光。「逍遙,心上人娶回來了就叫做娘子。還有,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是你娘,知道嗎?」
李逍遙又愛看又怕羞,接連著幾次與元寶黛四目相對,又連忙轉開眼,紅著臉偷笑。「爹,那我可以讓韓叔叔的心上人娘子做我乾娘嗎?」
「乾娘?你該叫她嬸嬸吧……」
李氏父子倆的對話隱約飄進元寶黛耳裡,令她微笑。真好呀,嫁進韓家,多了一大家子的親戚已經夠讓她滿足的了,沒想到韓雍還有這樣可愛的小侄子。
「韓少夫人,我就挑明了說吧。」華二虎拍桌問道:「昨晚妳在我府裡毀了的那數十件奇珍異寶,妳賠是不賠?」
「為什麼要我賠?」元寶黛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碗,輕啜了口香片。她抬起臉,依然是昨晚那張天真有禮的笑容:「花瓶我還給你了,其它東西我碰也沒碰一下,到底是誰把那些東西從架子上推翻了,還請華當家仔細回想一下。」
架子……的確是他自己撞翻的,但是……
「華當家,我旺福親眼看見您自個兒撞倒了木櫃,砸了那些古董寶貝,這會兒怎麼能賴到咱們少奶奶頭上。」旺福忠心耿耿地替元寶黛抱不平。
「要不是妳沒事跑來咱們府裡鬧事,我也不會--」
「要不是華小虎她使出那種下流手段擄走我相公,我也不會上貴府要人!」元寶黛也拍桌,聲音比華二虎還響亮。「始作倆者該是貴府小姐吧?你不回去好好教導她,倒來尋我的不是?堂堂華慶行的當家竟是這般昏庸之人,真是可笑!」
華二虎的話全給元寶黛堵了回去,一口氣上不來,險些昏厥。
「當家的!喝茶呀。」華慶行的夥計們連忙灌茶灌水,華二虎這才喘了口氣。
「不提韓雍那小子還好,一提起來我就不得不跟你們算這筆帳!」華二虎氣呼呼地站起身,指著元寶黛大罵:「小虎怎麼說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哪裡配不上韓雍那混小子?他三番四次拖延婚期也就罷了,最後竟然欺騙小虎說妳已與他私定終身,當著眾人面堅持要退了華、韓兩家婚約,讓小虎顏面大損!要不是韓雍欺人太甚,小虎她也不會出此下策--」
「誰說我跟他私宅終身是假的?!」元寶黛激動起來,跟著站起身。
「我夫君與我情投意合、願共生死,誰說是假的?!」
「哼!事到如今還想騙人,那天妳相公在宛在軒說的那番話全被人聽了去,傳到我妹妹耳裡,才知道咱們上當了!」華二虎愈想愈冤,愈想愈氣!「妳若不信,我可以請小李爺來對質,如果有需要的話,我還能上宛在軒找衛當家求證--喏,說人人到!小李爺、衛當家、韓雍?好啊你這混帳東西,快給我過來!」
元寶黛猛一回頭,果然看見韓雍領著一群韓府家丁站在門口,他臉上搭著勉強的笑,身邊除了方纔那個李子遙,還有另一個貌似仙人的飄逸男子。
「我只是剛好路過。」衛尋英優雅地朝屋內眾人一一頷首,隨即轉身要走。
「大哥!」韓雍拖住了他,哀求道:「坐下來一起喝杯茶嘛。」
「你娘子為了你倒不怕來赴華二虎的鴻門宴,你在她面前就不能表現得像個男人點嗎?」衛尋英皮笑肉不笑,為他這個義弟感到羞恥。「拿出你的骨氣來。」
韓雍沒法,只得勉強自己去面對那個怒目橫眉的華二虎。他陪著笑,好聲好氣的:「華當家,有話好說……」
「還有什麼好說的!今日你不給我一個交代,我華二虎不會放過你們!」說得太激動了些,華二虎手一滑、手裡的茶碗就往元寶黛臉上飛去。
「啊!」元寶黛抬手要擋,一雙臂膀就先護住了她--是韓雍。
她想起他們第一次在山崖上相遇,他護她不被華小虎的長鞭甩到的那一刻,那時候她的心緒是如何地翻湧……「相公!」元寶黛見韓雍被潑了一頭水,鬢角上還滴滴答答的。「你沒事吧?」
「沒事……」韓雍勉強笑道,揉了揉應該已經瘀青了的腰,眼神幽怨地瞄了瞄門邊正若無其事地站著的衛尋英跟李子遙。
他剛剛的確是急著要替元寶黛擋開茶碗,但是依常理,他應該沒辦法跑那麼快,能在一瞬間就從門口飛身撲在站在窗邊的元寶黛身上……
恨恨地瞪了他的拜把兄弟兩眼,韓雍轉過頭,看見元寶黛淨白的臉蛋近在咫尺,那麼近、那麼近……「啊!」驚覺自己整個上身都壓著元寶黛,韓雍連忙站直了身子,尷尬一笑。「妳怎麼樣?沒被茶碗砸到吧?」
元寶黛笑了出來。「是你被砸到了,你都沒感覺嗎?瞧,頭髮、臉上,都濕掉了。」她拿出帕子,替韓雍擦拭臉上的茶水,眼裡滿滿的溫柔,令韓雍想起昨晚守了他整晚的人,就是這般溫柔的……
他看得有些恍惚,不覺伸手輕觸她的臉龐……
元寶黛微怔,不知道他為何這麼做,卻發現自己有些貪戀他手指的觸碰,那溫熱的、男人的手,令她捨不得轉開臉……
「咳……」旺福站在一邊,面對這一對在眾人面前有些忘情的男女主子,實在有些尷尬。「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旺福,你嗓子不舒服嗎?」李子遙靠在門邊,懶懶問道。
「呃,不是的小李爺,是這個……這個……」雖然少爺跟少奶奶這般恩愛是很好,不過也該挑地方吧?瞧,不只他尷尬,華家那一群人馬看得眼都直了。
「華當家,方才不是說好,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嗎?」李子遙雙手環陶,不太高興地問,「這會兒怎麼又拿茶碗摔人呢?一個大男人說不過一個小女人就朝人家摔東西,你也太沒風度了吧?」
「是啊,你怎麼能拿東西往我娘子臉上砸呢?」韓雍回過神來,胸口裡忽然湧滿了為人丈夫該有的責任跟氣魄,讓他覺得自己一下子變得強壯起來。他不高興地質問華二虎,口氣裡只有不悅,沒有畏懼。「好歹我也是她丈夫,你當著我的面這樣欺負她,未免太過分了!」
華二虎有些尷尬,難以啟齒說自己只是一時手滑,面子上又下不來,只得繼續裝凶。「我才不管她是不是女人,反正今日我跟你們夫妻倆的帳一定要算個清楚!」
「我現在就能算清楚給你看!第一,昨晚那些東西不是我摔破的,要怪只能怪令妹出的餿主意,連累了你那堆價值連城的古董。那些東西我碰也沒碰一下,摔碎了跟我毫不相干,你別想賴給我。」元寶黛有韓雍撐腰,說起話來更是理直氣壯。「第二,我跟我相公才不是假成親,我跟他--」
「我跟我娘子愛篤情深、情真意堅,私定終身是真的,拜堂成親也是真的,咱們是真夫妻!」韓雍接口道,順便握住了一臉驚喜的元寶黛的手,讓兩人十指交握的手高舉在華二虎眼前。「給你看看,什麼叫夫妻同心,這就是夫妻同心!」
此情此景,就跟他們在山崖上作戲給華小虎看的那時候--一模一樣!
高舉著的、緊緊交握著的雙手,信誓旦旦、天地為證的誓言……那時候他們只是在作戲,說謊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但現在呢?此刻他說的話,是認真的嗎?
她很認真,他呢?他是認真的嗎?
華二虎忽然變了臉色,整個人似乎為了韓雍的話而震驚不已。他臉上的凶神惡煞不再,卻換上了一副難以言喻的詭異表情--淡淡的、彷彿詩人般的哀傷神情,襯著他那張因為激動而扭曲的土匪臉,實在很古怪……
「夫妻同心……」華二虎低喃,緩緩搖著頭。「曾幾何時,我也擁有過願與我永結同心的女人……」
「當家的、當家的……」知道主子又要發作了,華慶行的夥計連忙要勸解,卻已經來不及。只見華二虎猛然抬頭,那雙銅鈴大眼裡竟然泛著閃閃淚光,看得韓雍跟元寶黛一陣錯愕!
「小李爺,勞煩你把你元福樓最烈的二鍋頭送十罈子來!」華二虎拍桌大喝。
「十罈子?」李子遙眉一挑。「華當家,我可不是怕你付不出酒錢,只是怕你一下子喝太多,恐怕--」
「不是我要喝的!」華二虎一揮手,指向韓雍。「是他要喝的!」
「我?」不會吧?又灌他酒?「華當家,你可不可以換一招啊?」
「沒得商量!韓雍,今天你說什麼也得給我賠個罪,就算不為了我那幾十件古董,也是為了我妹妹!小虎她縱有萬般不對,也都是為了你。她還只是個末出閣的姑娘,你總該替她的名聲想想。今日我看你們夫妻情深,也不願過分為難,只要你把這十罈子二鍋頭喝完,咱們華、韓兩家的恩怨就一筆勾銷!」
「慢著!華小虎名聲如何關我什麼事?!」韓雍叫屈,元寶黛卻挺身而出。
「喝完十罈子酒,你就不再為難我相公、為難豐和行,如何?」元寶黛微笑道。「看我相公一個男人喝酒沒意思,不如讓我來替他喝,倘若我把這十罈子酒都喝光,你就要保證以後不再找我相公麻煩,華慶行也不能再處處跟豐和行作對。」
「妳要替他喝?」華二虎激動起來。「好!妳若真替他喝完了這十罈子酒,從今以後,我就當韓雍是兄弟,再不為難他!」
「不用了,華當家,我已經夠多兄弟啦!」韓雍緊張道,連忙拉住元寶黛。「妳瘋了?十罈子二鍋頭,等妳喝完妳命也沒了!」
「不會的,我酒量比你好太多了。」元寶黛笑吟吟的,一派輕鬆。
「而且我小時候曾算過命,算命仙說我天生富貴命,沒那麼早死的;如果華二虎真的遵守諾言,那這十罈子酒我非替你喝不可。」
「這……」韓雍還在苦苦相勸,元寶黛這時卻也跟華二虎一樣堅持了。
不一會兒,李子遙已經差人搬來了十罈子酒。罈子不大不小,那股濃烈的酒香卻讓韓雍心中更急。「元姑娘……娘子……」
「你知道嗎?我就是為了你這聲『娘子』才喝的。」元寶黛朝韓雍嫣然一笑,捧起了第一罈酒,深深吸了一口氣。「那麼,華當家,我開始喝了。」
一屋子男人全屏著氣、睜大眼,等著看這個瘦弱纖細的女子怎麼喝完十罈子二鍋頭。只見元寶黛抱起酒罈就喝,一口氣沒停,一路灌到底。沒多久,她朝眾人亮了亮空了的罈子底,又把空酒罈倒置在桌上,豪氣萬千地笑道:「喏,喝完了。」
韓雍看得目瞪口呆,簡直想鼓掌叫好。他沒想到他這個娘子酒量如此之好!
「華當家,這是第二壇。」
接下來,每當元寶黛喝光了一罈子酒,屋內不分韓府家丁還是華傢伙計,就立刻拍手叫好,其中當然也包括華二虎跟韓雍。但是當元寶黛喝到第五壇,韓雍開始為她頰上那過度的紅艷而感到擔心:當她喝到第六壇,他為她不再一口氣喝到底、反而連連嗆到而緊張不已;當她喝到第七壇,她已經站不住,得坐著才能繼續喝。他終於再也忍不住地衝上前、抱住她手裡的酒罈子。
「別喝了吧,妳會受不了的!」
「相公?」元寶黛有些醉,眼前韓雍那張娃娃臉倒還是清清楚楚的。她一笑,臉上因為酒醉而升起的紅艷彤彩像蝴蝶,在她臉上翩翩飛舞。
「我還能喝的。」
「不能了!」韓雍有些心浮氣躁,跟她搶著手裡那半罈子酒。「再喝等下連路都不知道怎麼走,怎麼回家?」
「我若醉了,你扶我回去就是了。咱們坐馬車,不用走路。」元寶黛大概真是有些醉了,逐漸露出女兒的嬌態,含糊又嬌柔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撒嬌,令韓雍聽得心裡一陣亂跳,紅了臉。他是她丈夫也就算了,若讓別人也聽見了,這怎麼行呢?一想到這兒,韓雍忍不住伸手攬住她,抬頭瞪著滿屋子的男人。
「韓少爺,你到底讓不讓你娘子把剩下的酒喝完哪?」
「是啊,別在那邊礙手礙腳了。」
遭受眾人嫌棄,又搶不過元寶黛手裡的酒,韓雍無奈,只能讓她繼續喝。
眼見著第七壇也空了,跟著第八壇,第九壇……眾人的叫好聲一陣比一陣響亮,元寶黛喝到最後,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卻有力氣推開韓雍伸過來阻攔的手。
「第十壇!第十壇!第十--喝光啦!真的都喝光啦!韓少夫人果然是女中豪傑,整整十罈子二鍋頭,竟然連眉毛也不皺一下就全喝光啦!咱們沒一個男人比得上,全都甘拜下風!」眾人讚歎之聲不絕於耳。韓雍沒心思理會,急著伸手扶住搖搖晃晃的元寶黛,只見她身子一軟,就倒進了他的懷裡。
「娘子!」
「相公……」元寶黛臉燒得火紅,輕輕一笑。「終於喝完了。」
「喝完了,妳也完蛋了!」韓雍難得動氣,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凶。「旺福!備車!咱們回去!」
「難得啊……」喧鬧的眾人中還有一個人跟韓雍一樣,沒有鼓掌、沒有叫好,只是呆呆站著,那人就是華二虎--淚流滿面的華二虎。「想當年,我娘子為了把我從山寨土匪手中救出來,也和土匪頭子賭酒,拼了命喝下整整五大罈子女兒紅……如今她已過世十年,我以為在這世上再也沒有別的女人可以跟她媲美了,沒想到眼前這個韓少夫人看似纖弱,竟然也願意為了夫君這樣拚命。真是難得呀……」華二虎抹抹淚,一掌拍在韓雍肩上,感動萬分地道:「你這混帳,沒想到你跟你娘子感情竟然真的那麼好,小虎那蠢丫頭不自量力,竟然還妄想拆散你們,我代她跟你們夫妻倆說聲對不住了!」
「好說、好說。」韓雍忍著被他拍疼了的肩膀,勉強幹笑。他現在只想趕快帶元寶黛回家,其它的實在沒心情多管,「如果你不介意,我們這就回去了,以前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吧,不用介意了。」
「這是當然!從今以後我當你是我兄弟,你娘子就是我弟妹,咱們結不了親家,結成金蘭也不錯!」
韓雍笑得更尷尬了。有了衛尋英跟李子遙這兩個沒義氣的結拜兄弟作為前車之鑒,他現在一聽到義結金蘭這幾個字就知道要退避三舍。「再商議、再商議,我們先告辭了。」
始終站在一旁冷眼觀戰的衛尋英和李子遙看著韓雍扶著元寶黛倉卒離去,彼此互望了眼。
「子遙,你當真差人送來十罈子二鍋頭?」衛尋英皺了皺眉。「那等烈酒……」
「放心吧大哥,咱們親愛的三弟好不容易討了房媳婦,我怎麼好意思拿弟媳的性命開玩笑。」李子遙搖著扇,懶懶一笑。「雖然是摻了一半的水,但依然是酒,她能一下子喝這麼多,也真是不簡單了。」
好不容易帶著元寶黛逃上車,韓雍坐在車內陪著元寶黛,卻聽得車外車伕饒富興味的話:「少爺,你昨兒個也是這麼回來的,只不過那時候是少奶奶救你上車,沒想到現在反過來了,輪到少爺你去救少奶奶,說起來還真有趣是吧?哈哈!」
「哪裡有趣了……」韓雍正不高興地咕噥著,馬車行經一個小土坑,車身猛然顛簸了下,晃得連韓雍都撞到了車柱。「喂!拜託你廢話少說兩句,仔細看路吧!」
韓雍正抱怨著,卻見元寶黛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怎麼了?」韓雍連忙問,卻見她只是低著頭,一手緊緊捂著嘴--
「停車!快停車!」
馬車一停,元寶黛就衝下了車,對著路邊小溝嘔吐起來。韓雍跟著奔下了車,見她吐得厲害,想伸手扶她,卻見她急急地在背後揮了揮手,不許他來。
「妳沒事吧?啊?」韓雍在她身後焦急地問,只能瞧見她吐了許多水出來,傳來了淡淡的酒酸味。好不容易吐完了,她身子一軟,差點栽進溝裡,幸虧韓雍及時抱住了她;見她還掙扎著不想讓他靠近,韓雍火上心頭,硬是將她攔腰抱起。
「妳怕什麼?怕我嫌棄妳髒嗎?妳這女人真是!說妳不能喝還硬是要喝!妳很喜歡逞強是嗎?是嗎?」
他知道她有些瘦,卻沒料到她身子這樣輕,輕得連他那雙嬌貴得連點重物都提不了的手臂也能輕易將她抱起。這樣單薄的身子,當初是怎麼在山崖上一把將他從鬼門關拉回來的?看來這女人小覷不得,看來以後他也得好好練練力氣了。
回去的路上,元寶黛陸陸續續又吐了幾次;韓雍就這樣抱著她衝下車、扶她在溝邊吐、再抱她上車。幾次來回,他累得滿頭大汗,皺起的眉卻是因為心疼她吐得那樣難受。她辛苦,他也跟著辛苦,這樣算不算患難與共了?
一路上折騰了許久,好不容易才回到家,當大圓和小圓驚慌失措地從他手上接過累得睡著的元寶黛時,韓府家僕不禁議論紛紛起來。
「你說少爺跟新娶的少奶奶到底在玩什麼花樣呢?昨兒是少奶奶扛著酒醉不醒的少爺回來,今兒換成少爺扛著酒醉不醒的少奶奶回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圓小圓替元寶黛梳洗過,服侍她躺在新房床上睡下後,便掩門離去。韓雍坐在床沿,凝視著剛沐浴過的元寶黛,方才滿身的酒氣已被洗去,深墨色的長髮披散在腦後,將她的臉蛋襯得越發白淨。他伸手輕撫她那雙微蹙的籠煙眉,想到方纔她為了他硬是灌下十罈子烈酒,他忍不住又是一陣心悸。
他不懂,他真的值得她這麼做嗎?在她心中,他有那麼重要嗎?
「相公……」元寶黛閉眼呼喚著,韓雍連忙握住她的手。
「我在。怎麼樣?哪裡不舒服嗎?是不是還想吐?」
元寶黛沒應答,韓雍的手像是有舒緩她的不適的效用,她緊緊握著,皺著的眉卻舒展開了。韓雍見狀,便將身子挪近些,另一隻手放在她肩上,輕輕拍著。
昨晚她陪了他整夜,今晚就換他來照顧她吧。
「相公……我這都是……為了你啊……」元寶黛夢中呢喃,嘴角微微上揚,緊閉著的眼睫卻有些濕潤。「我會很努力……讓你喜歡我的……」
韓雍聽著,握著她的手漸漸發熱。這句話她不知道已經對他說過幾次了,之前聽的時候只覺得她頑固得可以,現在她昏昏沉沉的,恐怕連自己在說什麼都不知道,他卻聽得連心跳都亂了。
「我好想……跟你做……真夫妻……我不放棄的……要讓你愛我……跟我愛你……一樣……」元寶黛唇邊的笑加深了,一顆晶瑩淚珠同時滑落。
瞬間,韓雍臉上猛然燒起了一片火燙,連身子都跟著燃燒了。
她的萬千柔情、連作夢都不肯妥協的堅定,一下子填滿了他的心,讓他感激又感動,再也無法抗拒那股想用力抱住她的衝動--好了好了!他投降了、他認了好不好!他沒見過像她這麼固執的女人,簡直比華小虎還要固執。可偏偏她又和華小虎不一樣,那股又溫柔又堅韌的氣息打從第一次見面時就一直吸引著他,一步步引著他跳進她的柔情陷阱裡--
「娘子……」只屬於他、一輩子一個的娘子呀,也許他早就已經找到
煦煦晨光透過鴛鴦床帳,輕柔地灑在元寶黛臉上。她悠悠轉醒,身上的暖意舒服得讓她忍不住伸了個懶腰。真是太舒服了,自從她搬來這裡,每天晚上睡在這張一個人睡顯得過分冷清的大床上,她從來沒有睡得那麼安穩過……
元寶黛舒坦地歎口氣,卻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哪裡不對呢?她也說不上來,感覺好像有點奇怪,跟她每天早上一個人睡醒時的感覺,不大一樣……
她睜眼,望了望頭頂上雕滿了吉祥花鳥的床板,又望了望床柱邊正微微隨風晃動的桃紅床帳--一切如常。直到她側過臉,看見了那張俊俏的、可愛的、帶著點孩子氣的、男人的臉龐--韓雍!
元寶黛驚得幾乎跳起來!她這才發現自己枕了一夜的竟是韓雍的臂膀,摟了一夜的竟是韓雍的腰!他的手攬著她,有些熱的手掌正好放在她腹上,兩人間親密得就像一對夫妻。
韓雍似乎還沒醒來,元寶黛怕驚醒了他,動也不敢動一下,先是緊閉上眼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了一會兒,卻又忍不住睜開眼看韓雍的睡臉。
他為什麼會在這張床上?他不是應該睡在窗邊那張躺椅上嗎?他和她同床共寢了一整夜,有沒有……發生什麼?想到這裡,她臉不禁紅了,但見兩人身上的睡袍都整整齊齊的,她身上也不覺有何異樣,也許昨晚根本……什麼也沒發生。
心裡正有些失望,韓雍那張近在咫尺的睡臉又吸引了她的注意。
睡著了,看起來更像個孩子了,少了前兒夜裡宿醉時的痛苦,現在這張睡容看起來實在好純真、好可愛,讓人好想咬一口……
「娘子……」韓雍忽然出聲,元寶黛嚇了一大眺!連忙閉眼裝睡。但過了好半晌,都不見他再說話,她才又偷偷睜開眼。
原來是在說夢話……元寶黛鬆了口氣,心裡有點甜滋滋的。夢裡喚娘子,不知道夢見我什麼呢?
「娘子……我好想……好想妳……」韓雍眼睛閉著,嘴裡含糊喃著,聽得元寶黛一愣。想她?想她什麼呢?她一直都在呀。
「不……我的意思是……我知錯了……之前是我不對……妳原諒我……」韓雍愈說眼睛愈閉愈緊,就連他放在她腹上的手也跟著愈來愈燙,這是怎麼了?
「其實我……也很想……與妳做真夫妻的……」這話不只讓元寶黛聽得紅了臉,就連韓雍的臉也跟著飛紅了。說夢話--也能說到臉紅的嗎?
「所以請妳原諒我之前……一直拒絕與妳圓房……我真是不解風情……不知好歹……身在福中不知福……」韓雍愈說愈小聲,手卻開始不規矩起來。
元寶黛聽他夢話說得這般有條有理,動手解她衣帶的手這般俐落順手,她恍然大悟、臉紅心跳,卻又忍不住好笑,「相公,你在幹什麼呢?」她柔聲問道。
「沒什麼……我只是想……幫妳脫衣……」韓雍知道自己裝睡裝過了頭,連三歲小孩都騙不了,卻仍沒膽張開眼,尤其是當他發現自己渾身的火熱,而躺在他臂灣裡的元寶黛也跟他一樣……可天殺的!他卻怎麼也解不開這該死的結!
元寶黛忍笑,任他手忙腳亂地幫自己寬衣解帶,溫聲建議:「相公,你要不要坐到我身上來,動作比較方便?」
坐到她身上來--動作比較方便?韓雍一時血氣上衝、差點就噴鼻血!腦海中飛快地湧現許多綺麗的畫面,震得他眼冒金星、四肢酸軟,再也裝不下去了。他猛然睜開眼,翻身將元寶黛壓在身下,瞪著他笑意滿滿的娘子,喉頭幹得連聲音都有些沙啞。「這……這可是妳說的!待會兒妳可不要後悔!」雖然沒試過,不過他相信自己可是很勇猛的。
「我不會後悔的。」元寶黛滿臉溫柔,伸手撫過他線條優美的唇,撫過他上下滑動的喉結,撫過他鬆了的衣領下的胸膛……「一開始我就說過了,這是我自己做的決定,絕對不會後悔的……」
隨著元寶黛的撫摸,儘管是那樣輕柔的觸碰,仍令韓雍忍不住逸出了呻吟。
他輕喘,俯身吻住了她的唇,像在品嚐一朵剛剛綻放的花--那只為他綻放的、他的白荷花……
分不清是誰的衣裳彼此糾纏著、落了滿地,紅紗帳後的人影也糾纏在一起,清晨的新房裡只聽得急促的、混亂的、帶著壓抑的喘息聲。
「娘子……」埋在元寶黛溫熱柔軟的胸前,韓雍的聲音裡有著難忍的情慾。「我怕……」
「怕什麼?」元寶黛撫著他散開了的發,任兩人的髮絲糾結在一起,難分難解。她微笑安撫:「我已是你的妻。」
「就是因為妳是我的妻,所以我才怕……」韓雍撐起身子,手掌托住元寶黛的頰,眉眼之間滿是對她的愛戀與疼惜,元寶黛看著,只覺得此刻他看起來就像是能為她撐起天地的大丈夫,不再只是個莽撞男孩了。「我怕妳會痛……」
元寶黛一愣,笑了出來,眼眶濕潤。
她的夫君,怎麼老是令她又想哭又想笑……
「沒關係、沒關係的。」她按下他的頭,深深吻他。「我這輩子,就只為了你痛這麼一次……」
「娘子……」韓雍的眼神變得深沉,啞聲喚著他的女人。「我答應妳,以後絕對不會再讓妳痛了……」
他們四目相對,注視著對方的目光是那麼的溫柔縉蜷,但當他終於挺身而入時,儘管他已經那樣克制、那樣輕柔了,她仍然忍不住皺了眉、落了淚。
「對不住……」韓雍滿是心疼、滿是感動。他們共同擁有了彼此第一次的顫抖、第一次的喜悅,這感覺珍貴得令他幾乎要跟著她一起掉淚……
「寶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