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姓韓名雍,今年二十有四,堂堂錦田伯的獨生兒子。因為生了一張太俊俏的臉跟一張太會說話的嘴,從小備受眾人寵愛,除了他那兩個沒情沒義的拜把兄弟外,沒人敢欺壓他。
他生平最大的願望就是成為和爹一樣能幹的商人,娶一個像娘一樣可愛的姑娘為妻,然後生一雙長得跟他一模一樣的兒女。他曾對天發誓,一定要像他那兩個結拜兄弟一樣,只娶自己真正喜歡的姑娘為妻,然後一輩子對她好,不離不棄。
可是現在--他身穿大紅喜服,被娘親強逼著坐在這貼滿喜字的廳堂裡,聽著每個親友訪客對著他喊:「恭喜啊新郎倌!」
新郎倌--沒錯,今晚就是他的大喜之日。而此刻那跟他一樣穿著大紅喜服,鳳冠霞帔的新娘子,卻是一個他才剛認識沒多久、連脾氣都還沒摸清楚的女俠。
這混亂的一切,只不過是因為她剛好在危急之時救了他一命,他剛好為了扮戲而在娘親面前牽了她的小手,她就被眾人認定是他的心上人,然後--然後他們就這樣被押回韓府大廳,跪倒在笑得合不攏嘴的韓家夫婦面前,準備拜堂了。
這回韓家夫婦是吃了秤鉉鐵了心。因為怕兒子又使詭計臨陣開溜,所以他們完全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強逼他今日一定得完成終身大事。平常隨侍在他身邊的僕人也全都倒戈,暫且背叛了小主子,幫著韓家夫婦逼婚。在重重家丁看守之下,韓雍有如籠中鳥,根本逃不了。
眼見就要拜堂了,他還想把握最後一次機會替自己澄清,卻見華小虎也在一旁觀禮,而且正不停地用她那凶狠的眼神來回盯著他與元寶黛,似乎是在說:
「假的!你說你有心上人都是假的!我知道你跟她在做戲,只要你自己露出馬腳,你就得依約娶我了!」
唉!他孤立無援,他有苦難言哪。
「一拜天地!」禮官——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韓雍稍一遲疑,便被緊守在一旁的家丁給按彎了腰,響亮亮地和元寶黛一同對著天地磕了個頭。
元寶黛的臉給紅頭巾蓋住了,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從她從容的舉止看來,她似乎很樂意行這個禮似的。怪了,難道她一點也不著急?
「二拜高堂!」
「娘你聽我說--」韓雍一句話沒能說完,又被家丁給狠狠按下頭,在韓夫人腳前磕了個響頭。
「乖、乖。」韓夫人笑瞇了眼,卻又哽咽起來。「我的小雍兒終於長大了。」
「夫人,你這是哭什麼呢。」韓老爺拍著韓夫人的手臂,開心笑道。「你不就成天盼著他趕緊成家嗎?這會兒媳婦都娶了,趕明年咱們也許就能抱孫子了。」
韓雍跪著,嬌貴的額頭上已經撞出了個紅印。他吃痛地揉著,忍不住回頭朝那家丁低吼:「哪個混蛋竟敢對本少爺出手那麼重……旺福?旺福!竟然是你!枉費我把你當心腹,你竟然頭一個來背叛我--」
「少爺,旺福也是為了您好啊。」旺福陪著笑,低聲相勸:「這會兒您不乖乖拜堂,咱們就真的要迎華家那隻母老虎來做少奶奶啦。」
「夫妻交拜!」韓雍正對著元寶黛,她的臉在紅頭巾下形影朦朧,瞧不清。當旺福按著他的脖子向她行禮時,一陣微風輕拂而過,就只是那麼一瞬間,他卻隱約瞧見了她那小小的下巴、薄薄的朱唇。令他詫異的是,她嘴角邊那抹微微勾起的,竟是那有如久候月下,終見花開般的--幸福微笑。
她姓元,名寶黛,今年二十有六,從小有娘沒爹,後來連娘也沒有了,和外公過了好一段苦日子。她不算國色天香,但在她生長的那個小村子裡卻也算是美人一個,何故到了二十六歲才嫁人,恐怕真得問問那個算命先生了。
她生平最大的願望,似乎一直在變。小時候她希望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爹,讓他們一家人團圓。後來總是找不到爹,娘又過世了,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外公能一直健健康康的,永遠不離開她。
再後來,祖孫倆日子過得實在辛苦,沒錢吃飯,沒錢看病買藥,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她一定要想辦法賺很多很多錢,可以給外公請大夫、給外公買草藥,她和外公都不用再餓肚子--賺錢的方法有很多,時間卻急迫得不給她選擇的餘地。就在她決定犧牲自己、嫁給村裡的王老爺當妾,好換取她祖孫倆的溫飽的時候,那個老是自稱「堂堂錦田伯獨生公子」的韓雍,就這麼莽撞的衝到她面前,帶來災難、帶來麻煩,卻也帶來了轉機。
與其嫁給那個縱有萬貫家財、卻荒淫無度的王老爺當小妾,一輩子關進那大宅門裡,再無翻身之日,她當然寧可嫁給韓雍這小子了。雖然他莽撞了點、年紀小了點、長得太可愛了點,但當他親口承諾願意照顧她和外公一輩子的時候,那口氣之真誠,令她心中猛然一動;而當他因為怕她被華小虎的鞭子給掃到,奮不顧身衝到她面前護住她的那一刻,她心裡對他的好感更是立刻滿了上來。
她不住城裡,不知道「室堂錦田伯的公子」這句話為何那麼值得拿來炫耀;但她看得出來韓雍家境是很優渥的,否則尋常人就算有心,也很難作出照顧她爺孫倆終身的承諾,既有照顧她的財力,看來人品也不差,又生得這樣討喜……脫離貧窮、躍上枝頭的大好機會如今落在她手裡,她沒理由不把握住。雖然他已答應要照顧她和外公一輩子,但若能嫁給他,這「照顧她一輩子」的承諾就更穩當了。
「新郎倌來了。」房門開了,韓雍正被紅娘--以及身後一堆雄壯威武的韓府家僕,半推半拉地給送進了新房裡。
「祝少爺和少奶奶百年好合,五世其昌。春宵一刻值千金,咱們奴才就先行退下了。」大圓、小圓一左一右,拉著韓雍在元寶黛身邊坐下後,嘻嘻哈哈,一溜煙就跑出去了。
「慢著--」韓雍奔到門前,剛好看見房門「碰」一聲給關上了。儘管那貼著雙喜紅字的門板幾乎撞歪了他的鼻子,他仍不放棄地拍門喊道:
「喂!你們總不會是要把我--什麼?!竟然真的把門給鎖上了!」
「少爺,別拍了,小的按照夫人的指示,已經幫您把房門鎖好了,整整三個大鎖頭,包準沒人能闖進來打擾您的新婚之夜。」
聽出門外是旺福在說話,韓雍立刻整個人貼到門板上,就著縫隙向他求救:「旺福,你我主僕一場,念在我平常總是帶你吃香喝辣的份上,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少爺您安分點吧,這回我是幫不了您的。夫人說過,這次府裡哪一個敢阻撓少爺的婚姻大事,就要扣一個月工錢,賞一百下板子,然後攆出去。少爺您平常待我不薄,我怎捨得離開韓府、離開您呢。況且夫人還說,倘若我這次助夫人逼婚成功,就要升我做總管!」旺福一想到明日他就要升格成為韓府總管了,鎖門的手腳更是俐落。「哈哈、哈哈哈!所以呀少爺,既來之則安之,您就別再想逃了。況且坐在裡面的新娘子不是您的心上人嗎?還逃什麼?少爺,旺福這就走啦。哈哈、哈哈哈!明兒我就升總管了、升總管了!哈哈哈!」
旺福得意的笑聲,伴隨著他手裡那串鑰匙叮叮噹噹的響聲,逐漸遠去,韓雍最後的希望也跟著破滅了。
「可惡!竟然為了升總管而背棄我,我果然看錯你了!等明兒我被放出來,你們一個一個,我一定都要找來算帳!還有大圓、小圓,你們也給我等著!」韓雍朝門外喊,知道那群叛徒走遠了聽不見,他的身子從門板上滑了下來,攤坐在地上,垂頭喪氣。「這下可好……」
始終保持沉默的元寶黛坐在床沿,忽地咳了一聲,提醒韓雍這兒還坐了個她。
「元姑娘,」韓雍跳了起來,扭著手,一臉愧疚。「真對不起。本來我真的只是想請你幫我擺脫華小虎,卻沒想到我娘會忽然出現,把事情弄成現在這步田地……你放心,明天一早我就會跟我娘說清楚,讓她知道你只是同我扮戲,你是無辜的,然後想法子恢復你未嫁姑娘的身份--」
元寶黛聽到這裡,霍地拾了頭,韓雍看不見她紅頭巾底下的臉,卻猜她是受到嚴重驚嚇了。
「當然當然,我絕對不會趁機佔你便宜的!對外我會以性命擔保你我之間的清白,咱們雖然被關在一起一夜,但什麼事都沒發生,我連你一根手指都沒碰,你依然是冰清玉潔的黃花大閨女,所以……所以你放心就是了!」唉唉,聽自己說得這般篤定,方才幾乎全蘇城的達官貴人都來觀禮、親眼見證他們倆拜堂成親、送入洞房,他如何讓大家相信這一切只是鬧劇一場?
元寶黛沉默半晌後,緩緩取下紅頭巾,抬眼望著韓雍,他這才完全瞧見了她那張略施過脂粉的臉,荷粉垂露般。
「就算你肯出面澄清,難保你爹娘會願意聽你、蘇城百姓會願意信你。咱們真真切切地拜過了天地,在別人眼裡我就是韓家的媳婦了,你怎麼還我姑娘的身份?除非你休妻--」元寶黛幽怨地望著韓雍,語帶委屈:「我好心幫你,換來的卻是在一夕之間淪為下堂妻,你叫我以後怎麼見人?況且經你這麼一鬧,你爹娘也會覺得臉上無光的。」
韓雍聽了,也苦惱起來。是啊,他真是太天真了,縱使休妻,也還不了她本來冰清玉潔的姑娘身份。女人家的名節很重要的,他怎能貿然給她蒙上了個棄婦的頭銜?這對比他自己還要無辜的她實在不公啊。
「最要緊的是,若你承認這一切都是假的,咱們之間什麼也沒有,那你理當依約娶華小虎為妻,再沒理由推拒。辛辛苦苦鬧了這一團亂,最後還是要娶那華小虎回來,你可得想清楚,」元寶黛口氣淡淡的,卻正好說中韓雍最害怕的心事。
「那應該怎麼辦才好?」韓雍洩氣地又坐到了地上,一隻手靠著屈的膝,撐著臉,很苦惱地道:「我不能娶那隻母老虎回來呀,她被我耍過這一回,一定氣壞了,一旦讓她過門,她肯定不會輕易放過我的。」
「依我說,事已至此,咱們就……」元寶黛瞄了眼韓雍,想到自己年紀比他大卻還佔他便宜,是有那麼點良心不安……但再想到她和外公的將來,她決定假裝自己沒聽過有良心這回事的。
「就怎麼樣?」韓雍好奇地抬了頭,揚起的臉頰被手給印了個深深的紅印子,越發顯出他的稚氣猶存。
「咱們就順其自然,見機行事吧。」元寶黛說完,低下頭去盯著手裡的紅頭巾,粉頰上不覺也染上了紅。
「順其自然?見機行事?」韓雍一頭霧水。「呃,恕我無禮……可是元姑娘,你這兩句話似乎……解決不了眼前咱們被迫假戲真作的窘境。」
「就是……假戲真作嘍。」元寶黛垂著頭,低聲道。
「假戲真作?」韓雍一臉茫然地重複著。「你是說……咱們就真的結為夫妻?」
「嗯。」元寶黛再抬頭時,臉上依然一片緋紅,口氣卻很是堅決。
「既然都拜堂了,咱們就順其自然,做夫妻吧。」
「什麼!」韓雍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他再次從地上跳起來,不可思議地喊:「做夫妻?!元姑娘,你是不是被嚇傻啦?否則怎麼會說出這種糊塗話--」
「我一直都很鎮定,也前前後後都想得很清楚了,咱們做夫妻吧。」
「元姑娘!你我不過相識一天,我連你祖籍哪裡、家裡多少人都不知道--」
「我本是河南唐河人,後來黃河氾濫,把咱們的家園沖毀,才又搬來蘇州,我就是在蘇城外的玉蘭村長大的。我從小沒有爹,娘很早就過世了,外公是我唯一的親人,但嫁給你以後就不一樣了。所以……咱們做夫妻吧。」
「慢著!就算我知道你祖籍哪裡、家裡多少人,咱們還沒……還沒合過八字吧?怎麼知道彼此適合不適合?」
「今兒個下午我被送來這裡後,你娘就順便幫我把我外公也接來了。兩邊親家見了面,又請媒婆看過咱們的八字,說是合得不得了。而且我小時候給人算過命,說我有幫夫運,你娘知道了直說祖上積德,讓你討了門這麼好的媳婦兒。所以你不用擔心,咱們做夫妻吧。」
「慢著!」韓雍見元寶黛一臉篤定,眼神認真,他不禁頭痛起來。
「就算我知道你祖籍哪裡,家裡多少人、咱們的八字合得不得了、你又有幫夫運,我還是……還是不能娶你呀,你嫁給我一定會後悔的!」
「不會的。」元寶黛堅決道。「是我自己決定要嫁你,我不會後悔的。」
「唉呀!你沒問我為什麼、怎麼知道你不會後悔!」
「為什麼?」
「因為--」韓雍張口欲言,卻忽然想起他那兩個結拜兄弟。
他那兩個沒什麼義氣可言的拜把兄弟,一個清心寡慾、苦候十年,只為了娶回那個曾經互許終身的蒼白小廚娘;一個則是兜來轉去、她跑他追,辛苦了五、六個年頭才抓回逃妻。當時他年紀小,在一旁冷眼看著,只覺得他們一個呆、一個蠢。後來過了幾年,眼見他這兩對兄嫂依然是愛篤情深,大哥跟二哥從不曾想過要再添妾室,倒是添了幾個孩子,這樣一夫一妻、如膠似漆的過日子,他這局外人看得都膩了,他們夫妻間竟是別無所求般的心滿意足。相反的,看那些當上大官大賈的老爺們,三妻四妾的娶不完,卻像是老填不滿心裡的空虛似的,儘管左擁右抱,仍不見有滿足的一天。
他想是因為自己長大了的關係,他漸漸明瞭大哥和二哥為何願意苦等那幾年,非大嫂和二嫂不娶的決心了--真心愛著的,一個就夠了,只娶自己真心喜歡的姑娘為妻,一心一意的對待,才能不辜負自己、不辜負人家。所以他有樣學樣,倣傚他那兩個兄長的決心,發誓沒遇上自己真心愛的姑娘,就絕不娶媳婦兒。
唉,世事難料,他辛苦守心又守身二十四年,哪知如今……
「元姑娘,你知不知道一男一女為什麼要結為夫婦?」
元寶黛一愣,臉上微暈。「不就是為了要傳宗接代、延續香火……」他不是說不能娶她嗎?怎麼馬上又提到了生孩子的事情?
「錯!」韓雍說得斬釘截鐵,看元寶黛一臉狐疑,他決定好心成為她的啟蒙恩師。「我知道,長輩們都是這麼教的,書裡也是這麼說的,可是我認為一男一女,一定要是因為彼此很相愛,所以才結為連理的。至於孩子嘛,就像是上天的恩賜,夫妻彼此相愛相守,情真意堅,連老天都感動了,所以賜給他們孩子。」
元寶黛聽得傻眼,啞口無言。這番歪……獨特的道理,她還真的是第一次聽到,娘不曾教她,外公也沒有。但照他這麼說來,爹跟娘也應該是很相愛才會生下她的。如果爹很愛娘,又為什麼會不告而別,甚至連她出生都不回來看看她呢?
「想想看,若能娶自己最心愛的姑娘為妻,抱著和最心愛的姑娘所生下的孩子--最心愛的孩子,那該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人生至此,夫復何求?」韓雍暢快地道,臉上儘是對這美好將來的期待。
元寶黛盯著韓雍那張看起來很幸福的臉,輕聲道:「但自古以來,婚姻大事,多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般姑娘家哪裡有說話的餘地。」
「所以咱們男子漢大丈夫的,就得更有擔當、更肯負責任些。倘若不能對自己承諾,對那個姑娘一輩子疼惜、一輩子照顧,不論生老病死都不離棄,那就不應該娶人家回來,否則不但兩個人都受罪,辜負了人可是會造孽的。」
辜負了人會造孽?「我倒沒聽過有人這麼說。」
「怎麼不造孽?原本那姑娘也許可以遇到一個很愛護她的夫君,卻因為被一個一時貪圖她美色的男人給娶了去,事後不但沒有好好疼惜,還在她人老珠黃的時候將她拋棄,誤了她本應有的幸福,這還不造孽嗎?」韓雍雙手合十,嘴裡念了一句佛號。「神佛的眼睛可是很利的,在人間造的冤孽,到了陰司一定要還。我有個朋友,是城東德昌商舖的大當家,已經娶了六個姨太太了,見一個愛一個,卻沒一個真心的,幾個好姑娘全給他糟蹋了。他這樣還不滿足,老往青樓跑,早些年我勸他他不聽,最近聽說染了病,鋪子裡的事早沒法料理了,只怕捱不過三十。我就說吧,現世報來得很快的,下了陰司肯定有更多的苦要受,我可不願做這種缺德事。所以,我只能和我真心相愛的姑娘結為夫妻,好好疼她、寵她、照顧她一輩子,不離不棄。」
照顧她一輩子,不離不棄?元寶黛聽著,忽然怔住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溜進她心頭,輕飄飄的,帶點甜,好像小時候常吃的桂花湯圓的味道。那股香氣又甜又軟,悄悄撩撥著她沉寂了二十六年的芳心。她胸口一陣怦然,好久以後才說得出話--
「我知道了。」
「你知道啦?」韓雍大呼一口氣,眼裡有誇她天資聰穎的讚歎。「那就好,現在咱們得趕快想辦法,看看該怎麼挽救眼前這一切--」
「我會讓你喜歡上我的。」元寶黛握拳,又恢復方纔那一臉的堅決。
韓雍先是呆愣著,腦袋裡空空的,完全沒聽懂她在說什麼,直到他恢復清醒,稍微理解了她言中之意--
「什麼?」
「我……喜歡你。」元寶黛說得篤定,頰上的彤彩被案上那對龍鳳花燭照映著,更顯溫柔。「所以,我也會努力讓你喜歡我的。這樣的話,咱們就能成為一對彼此相愛的夫妻了。」
「你--」韓雍瞠目結舌,覺得自己絕對無法承受比這更大的驚嚇了。「你喜歡我?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
「剛剛聽你說的那番大道理,證明你是個有情有義、又有良心的好男人,將來一定會是個值得依靠的好丈夫,所以……我就決定要喜歡你了。」果然,今早掛在懸崖邊時,她緊抓著他沒放手果然是對的。這個好男人一定是老天爺聽見她的怒喊,所以賜給她的,她要珍惜。
韓雍張口無言,她白荷般的臉上暈開一片紅,變成了紅嫩的粉荷,揚著夏日的香氣,引他心頭微微顫動。「元姑娘,這種話是不能當成兒戲亂說的……」
不否認,這個元寶袋--元寶黛,生得溫柔可人,的確是讓他看了就很舒服;況且她還救了他一命,又幫他騙過了華小虎,他對她心存感激,也很有好感,只是……還沒好到娶回來當枕邊人的地步哪。
「我不是在亂說。」元寶黛站起身,直直走到韓雍面前,舉起手。
「我元寶黛對天發誓,今日有幸嫁為韓家婦,必定會好好侍奉夫君、孝敬公婆,做個好娘子,好媳婦。我對夫君韓雍……一心一意,情有獨鍾,頤能永結同心,與子偕老。」
她的宣誓那樣直接真誠,聽得韓雍臉紅心跳,啞了口。
「我會努力成為讓你真心愛著的人,我會努力的!」元寶黛與他四目相對,鄭重地托付終身。「我知道我只是個沒沒無聞的鄉下姑娘,除了會做些繡品外沒什麼別的長處;而你是有錢人家的公子爺,身價非凡,我嫁給你的確是高攀了。但是現在木已成舟,你要讓我名正言順的離開韓家,除了休妻,別無它法。何不讓我試一試,或許我真的能成為讓你真心愛著的人也說不定,尤其現在我已經……」
元寶黛沒再說下去,但韓雍知道她要說什麼,尤其是現在她已經喜歡上他了嘛……他知道自己皮相很好,否則怎麼會成為蘇城三大美男子之一、會有那麼多女子願意追在他身後跑。倘若她是因為這樣才對他動心,他可以理解,但若真是如此,當初在山崖上求她假裝是他心上人的時候,她就不會那樣抵死不從了呀,還跟他交換了那麼不公平的條件呢……真是的!她竟是為了他方纔那段長篇大論而對他心動,害他莫名的感到有點自豪,有點驕傲,也害他不知該拿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拒絕她,讓她清醒。
「如果,到最後你還是不喜歡我,或者你遇見了你真的喜歡的姑娘,那時候再趕我走也不遲……」元寶黛下定了決心,賴定了眼前這個好男人。見韓雍呆愣在自己面前一動也不動,她窘紅著臉,猶豫了一下,便伸手去解新嫁衣上的排扣。
一顆,兩顆、三顆……當她的頸項從大紅嫁衣底下露了出來,那抹白皙被嫁衣的艷紅襯得太耀眼,亮晃晃一下子跳進了韓雍的眼裡,令他猛然一驚!
忽然伸過來壓住元寶黛衣領的手令她嚇了一跳,原本就緊張得猛跳的胸口差點停止了跳動。
「別這樣!」韓雍的手掌覆蓋在元寶黛的手上,壓住了她的衣領,也阻止了她解扣子的動作。他刻意別過頭,不願佔她便宜。「你年紀比我小,又太衝動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不能讓你將來後悔。」
元寶黛錯愕的盯著他,感覺他蓋住自己手背的手掌有些火熱,而從他別開了的臉際,依然可看出他害羞靦腆又故作鎮定的神情。
「你放心,我剛剛只瞄到了一點點!不,其實我什麼也沒看到,我不會跟別人說的……你快穿上吧!」
聽得出他話裡的慌亂,元寶黛方才猛眺的胸口漸漸平復,她咬住唇,又放開。「我不會後悔的。」
「唉,我好歹也長你兩歲,我說你會你就會!」韓雍兩個大步上前,將元寶黛推坐在床上,一手拉起了簇新的錦被,披在她身上,遮去她那白得令他亂了心跳的肌膚。「你不會後悔,我怕我把持不住會後悔呀……」韓雍嘴裡叨念著,轉眼已經捆了兩層被子在她身上。「你聽著,我答應過要照顧你跟你外公一輩子,我不會食言的,你不用因為怕我反悔而勉強自己嫁給我。還有,就算將來我真的遇見了真心喜歡的姑娘,也不會棄你們祖孫倆不顧,把你們趕出去的,知道嗎?」
元寶黛聽得一愣,莫名紅了眼眶。「你的意思是,你要讓我跟外公住在這兒?」
「既然要照顧,自然是住一起比較方便。倘若你外公不喜歡,明兒我找人在附近挑間屋子,再派些人過去,讓你外公住那兒。」
「不不,當然住在一起比較好!我是問你……你願意讓我留下來了?」
韓雍無奈地歎口氣,抓起僅剩的一床小被子和枕頭,走到了離床鋪很遠的一張躺椅旁。「正如你說的,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好像怎麼做都會委屈了你,只好將計就計,先讓你留下吧。你放心,今晚你睡床上,我睡這兒,我絕對會力保你的清白,不會佔你便宜的。」
元寶黛呆呆地看著韓雍忙碌的在躺椅上鋪被子,擺枕頭,真的就自個兒倒頭睡下,甚至連身上的新郎倌服都沒脫掉。
案上的交杯酒靜靜擺著,龍鳳花燭靜靜燒著,喜氣洋洋的新房裡除了可以聽見韓雍裝出來的不大自然的酣聲外,一切都是寧靜的,這就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元寶黛望著裹在她身上那一層又一層的鴛鴦錦被,不知怎麼的,她明明感覺眼角濕了,嘴角卻笑了……
長生天啊,請再容她發誓一回,她一定要在不久的將來裡,讓眼前這個像是男孩般的好男人真心喜歡上她,然後……韓家少奶奶這個位置,她一定要坐得穩穩的,外邊不管是野花野草、還是仙草仙花,都別想來跟她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