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扣 第七章
    南安郡王府大門口,蹲著的兩對石獅子前頭地上,倒了一堆尚在嗚嗚哀叫的王府家丁。

    「李子遙!你給我滾出來!」衛尋英使勁拍著朱紅大門,氣急敗壞地吼。

    「大哥,你別激動,路上的人都在看了。」韓雍在他身邊揮扇揮得飛快,想要揚熄他的萬丈怒火,自己卻愈掮愈是滿頭大汗。

    「李子遙!你這卑鄙小人,用盡了手段想毀我宛在軒,這次連強擄良家婦女、謀財害命這種事都做得出來了嗎?是男人你就給我滾出來!」

    「謀、謀財害命?噓--小聲點!大哥,有話慢慢說,慢慢說啊,你快停止怒吼吧,路上的行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了!哎呀--你看你看,那邊不是劉大爺嗎?還有陳員外跟他小妾!大哥,快換張笑臉,打聲招呼--」

    衛尋英轉過身來揪住了韓雍的衣領,臉上毫不掩飾那副火燒九重天的忿怒表情!「我在跟李子遙要人,你在廢話什麼?」

    「不是啊,大哥,你平常不是最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跟保持翩翩風度的嗎?」

    「所以?」衛尋英眼裡有火,而且是大火!燒得韓雍冷汗滴答直直落。

    「你、你……你剛剛一來就把郡王府的家丁全都打倒在地也就算了,反正只有那些到現在還目瞪口呆的圍觀路人看見,可是現在讓劉大爺見了你這副像是要殺人的模樣,他--」

    「我管那麼多?我管他們怎麼想?」衛尋英鬆了韓雍的衣領,憤憤地朝著依舊緊閉著的朱紅大門又是用力一擊。「是你跑來宛在軒,驚心動魄地告訴我流光的死訊!是你自己跟我說,親眼目睹李子遙派了手下殺害流光!如今她生死未卜,不知身在何處,我還有心情去跟什麼劉大爺、王員外他們擺笑臉?還有心情去討好他們?」

    衛尋英的音量不小,正好讓欲上前一探究竟的劉大爺聽得一字不漏,劉大爺臉上立刻露出了尷尬的窘紅。

    「大哥,是陳員外,不是王員外。」韓雍好心提醒,順便替衛尋英向劉大爺擺了個「敬請見諒」的無奈眼色。

    「管他姓什麼!還不是都一樣!」轉身繼續用力拍著大門,無奈依然連個回音都沒有,李子遙甚至連隨便派個人出來敷衍他幾句都不肯。衛尋英恨恨地使勁拍了最後一掌,洩氣地退了幾步,坐倒在石階上。

    韓雍看見衛尋英身上的玉色長袍因為剛才的打鬥而弄皺弄髒,白玉環束起的黑髮也已凌亂,心急如焚的疲憊臉龐看起來又狼狽又挫敗。韓雍望著他泛紅的手掌,那完美的十指啊……他不相信在場觀望的人看了會不心疼!

    「大哥,那個任小廚娘不過也就是會煮絕世好粥罷了,天下何其大?一定能找到比她更厲害的廚子,你又何必為了她如此--」

    「絕世好粥……絕世好粥……你以為我是為了絕世好粥才來尋她的嗎?」衛尋英雙手抱著頭,聲音埋在繡著瑞雲的衣袖裡,低低的……「她說,生氣不好,可總比成天戴著一副面具的虛情假意好……她不要我藏住情緒,不要我只顧著討好別人,悶壞自己……她還說,她也是我的親人,她會關心、會心疼我……」

    呃--他沒聽錯吧?大哥他現在是在--真情流露?對誰?難道是對那個猴兒屁股臉的任小廚娘?「大哥,你--」

    「只有我,只有我吃得出來她不知不覺煮進粥裡的心思,或甜或苦,每一碗都不一樣,卻只有我知道……」衛尋英搖著頭,竟是苦笑。「我反覆想,什麼叫知心人?只有她能輕易拆了我的面具,教我不得不服;她的喜樂哀怒只有我嘗得出,叫她泫然淚下,這--算不算就是知心人?」

    韓雍聽得呆了,扇子「啪」地一聲掉落在地上。

    不要吧?他不要他完美的大哥為了那個毫不起眼的蒼白丫頭沉淪哪!跟大哥身上散發出來的煦煦柔光比起來,她黯然失色到幾乎讓人看不見!太高攀了吧?就算是大哥現在低訴著那遲來的衷情告白的模樣,溫柔淒美到絕頂,看得他心都跟著痛了--他還是不想接受這個事實啊!

    「你可知道,我把我娘留給我的蝴蝶扣送給了她。」

    「什麼?」韓雍剛撿起的扇子像是不想待在他手裡,活蹦亂跳地又落了地!「蝴蝴蝴蝴……蝴蝶扣?你的家傳信物?」

    「跟十年前一樣,我送給她後,她一消失就是十個年頭;這一次,她又會消失多久?」還是……永遠不再回來?

    即使韓雍捎來流光的死訊時是那麼樣地倉卒突然,令他半信半疑,可是他心裡總有一股很深的懼怕,就如同當年陝西鬧饑荒,從此斷了流光的音訊後,不知持續了多少個夜晚,他總是夢見她餓死在路邊的殘骨--

    「大哥,你不會是在說那個賣粥的--」哎呀,連忙嚥住了話,差點洩露了他和李子遙跟小南當年一起偷窺又偷聽的秘密。

    「她不知道蝴蝶扣的意義,傻傻地收下了,可是我知道啊。」忘記是第幾次了,每當他想起流光慢吞吞的傻樣兒,他臉上從不耐煩的火冒三丈,到無可奈何的認命,到後來……卻是多了些許容忍的溫柔。「給了我兩次的機會,我兩次都決定把它掛在她脖子上,好像只有她才配得上那蝴蝶扣一樣。你說,我是不是很奇怪……」抬起了臉,衛尋英臉上有著韓雍從沒見過的神情--是柔情、是真心、是不願相信。「無親無依、孑然一身的日子,我過膩了。尋尋覓覓,十年來我只等她一個,難道老天連這點幸福都不肯留給我?」

    「大哥,再怎麼說咱們也是義結金蘭過的,你說你無親無依未免太傷小弟我的心了。」韓雍把扇子一收,相當委屈地哭訴。

    衛尋英抬頭看天,桃花眼裡卻無往常的光彩,徒留一片空蕩的灰白。

    「末完成的事還有好多,你敢跟我說你不再回來?你真的敢……」自言自語的,他站起身,再度捲起袖子,不放棄地繼續拍著朱紅大門:「我還沒--告訴你蝴蝶扣的意義!告訴你我的心意!還沒……還沒幫你放寬心、讓你重新喜歡上我!而你--還沒給我個交代,竟敢違背願嫁我為妻的誓約!」喊得聲音已經沙啞,拍得手已麻木無知覺,衛尋英的拳頭從門板上滑落。「枉費我還在努力守候,你竟敢違背!我說過我一定等你的,你怎能這樣……」

    圍觀的人群愈聚愈多,從一開始的議論紛紛聽到鴉雀無聲。大家看呆了,聽傻了。一個男人的淒苦告白哪,多麼令人心酸?尤其當這個男人頭上頂著蘇杭第一美男子、宛在軒衛當家的光環時,更是淒美到令人動容……

    不只是那些婆婆媽媽、小姐姑娘們開始頻頻拭淚,連韓雍也不太爭氣地眼眶一紅、鼻子一酸!他拉住了衛尋英的手,阻止他繼續摧殘他修長完美的十指。「大?哥,別這樣……人死不能復生。就算二哥肯出來了又怎麼樣?」

    「人死也要見屍,難道李子遙仗著自己的爹是個官,殺人就不用償命?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他怎能無法無天?」衛尋英握住韓雍肩頭,忿忿不平。「三弟,我要告官!我要告李子遙強擄民女、謀財害命!」

    「告官?這--萬萬不可啊,大哥!」韓雍沒想到事情鬧到如此大的地步,衛尋英認真的眼神嚇到他了。「再怎麼說咱們三兄弟家裡也都是世交,不但咱們三人的爹結拜為義兄弟,連你、我和二哥也都正式斬雞頭、燒黃紙,義結金蘭過的!你當真要告二哥,這李伯父臉上怎麼過得去?」

    「除非李子遙能把流光毫髮無傷地交出來,否則殺人滅口是事實,豈能容於大明律法?即使是親兄弟我也要大義滅親!」

    「且慢且慢!大哥,你太衝動了,一衝動就會誤事的。就算你真的上衙門告他,你以為那些小地方官兒敢動南安郡王府的爺一根寒毛?」

    「你幫不幫我?你爹是錦田伯,也是官,他若能幫我,我就不信李子遙這混帳能逍遙法外!」

    「我爹?呃--我爹啊……」韓雍面有難色,支支吾吾半天。

    「衛當家,沒用的!」圍觀的一個老叟出了聲,臉上淨是不屑的表情。「你沒聽說過什麼叫做『官官相護』嗎?只要是官,哼!都是一個鼻孔出氣,同流合污的。你想告一個,他們反倒聯合起來逼死你!」

    「是啊,衛當家您雖然有財有望,可是畢竟只是個商,怎麼鬥得了官呢?」手裡抓著只活雞的大娘附和著老叟的話,很同情地向衛尋英說道:「算了吧,衛當家,白費力氣的,何必自討苦吃。」

    圍觀群眾不少人點頭同意,附和的聲音嗡嗡作響,聽得韓雍尷尬萬分。「喂,你們別胡說,官--官也有好的嘛!瞧你們說的那麼黑暗。」

    「若是如此,那你幫他啊。」不知哪個女子的聲音冒出來,帶點諷刺的建議。

    衛尋英看向韓雍,後者滿臉通紅,小聲囁嚅著:「大哥,你這不是為難我嗎?我爹和南安郡王關係如此密切,你要我怎麼……」

    衛尋英聽了,轉過頭,眼神黯淡下去。

    民鬥不了商,商贏不了官,這個道理……他今天終於明白了。

    就在衛尋英打算離去,自己上衙門告狀時,緊閉著的朱紅大門卻忽然被推開,正是李子遙與一干親衛。

    「我還在想大哥能有多少耐性呢,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放棄走人了?」

    衛尋英回頭,冷冷地質問李子遙。「你對流光做了什麼?快把她交出來!」

    「做了什麼?三弟不是告訴你了嗎?那個死丫頭在我兩個手下的摧殘下,恐怕已經香消玉殞了。」

    衛尋英心中忿怒不已,韓雍想攔都攔不住,他已不顧一切地街上前去!但李子遙身邊的親衛像座鐵牆似的擋在李子遙面前,縱然衛尋英懂點功夫,也抵不過他們的阻擋。兩個侍衛架住了衛尋英,圍觀的人潮眼見情勢不對,紛紛鳥獸散去。

    「二哥,你這是幹嘛?」韓雍緊張兮兮的,滿頭大汗。他們兩個雖然常有爭執,但李子遙從來不曾以自己的貴族身份壓迫衛尋英。「有話慢慢說嘛你們!」

    「李子遙!你欺人太甚!流光不願意背棄宛在軒,你竟就狠心下手殺害?」

    「殺害?那丫頭死了沒,我不知道,這得問我手下。不過大哥,你知道嗎?我發現那丫頭有個很有趣的地方,就是--她非常的怕男人啊。」李子遙笑得鳳眼上揚,邪氣四溢。「我在想她是不是曾經給人染指過,所以才那麼怕男人。沒想到大哥你的癖好比小弟我更獨特,專門喜歡破鞋?」

    「李子遙!你嘴巴放乾淨點,不要信口胡說、毀人清白!」

    「毀她清白?這事兒我還不願意親力親為呢,我還有點眼光。吳勇、吳謀!」李子遙喚來了他們倆,先是因為看見他們滿臉的鞭痕而稍愣了一下。「你們--你們說,後來怎麼處置那丫頭?可享了一頓快活?」

    吳勇和吳謀心虛地互望了眼,本想瞞天過海,又怕將來東窗事發更不好交代,索性據實以告。「回爺兒,她--逃了。」

    逃了?衛尋英聽了一愣:「她沒死?逃了?」

    李子遙沒如願看到衛尋英心碎的樣子,相當不高興。「我不是要你們降服她嗎?怎麼給逃了?」

    「回爺兒,本來是要成功了,沒想到樹林裡忽然出現一個武功高強的女子,硬是把她給救走了,您瞧啊,屬下臉上跟身上的鞭痕都是她打的。」

    「女子?你們連女子也會輸,我還養你們幹什麼!」

    「爺兒,那女子身穿大紅衣裳,醜得可怕,偏又醜人愛作怪,頭上紮了兩個包包頭,屬下光是看了就想吐,自然敗下陣來……」

    原來是靠外表取勝啊,真是個好理由……李子遙嗤了一聲,喝道:「壞事的傢伙,還不滾下去。」轉頭看向衛尋英,懶懶地道:「你也聽到了,人好好地活著沒死,還給高人救走了,這可不甘我的事了。」

    侍衛鬆開了衛尋英,與李子遙等人轉身走回王府,朱紅大門「碰」地一聲又關上了。

    韓雍連忙跑來扶住衛尋英:「大哥--」

    「還活著,還活著……」衛尋英喃喃自語,像是一輩子沒那麼驚喜過。「流光!」

    夜風習習,天邊浮著的薄月如即溶的水,淡淡灑下光華。

    任流光和李十三在樹林裡迷路許久後,終於走回了其實就在不遠處的蘇城。雖然天色已晚,街上客棧茶館的生意仍然很好,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真是好熱鬧啊,蘇州人是早上皮包水、下午水包皮,不但一大早就上茶館喝早茶,連晚上也坐在茶館閒嗑牙。一壺龍井、一碟子水晶糕花,就能愜意地暢談家事、國事、天下事,當然當然--也談風花雪月啦。」李十三笑呵呵的,像在介紹自個兒的家鄉。

    流光認真聽著,不知怎麼地,總覺得今晚的夜風吹起來特別舒服。「十三姐,只有蘇州人這麼愛上茶館嗎?」

    「哈,那你就錯了。我是俠女嘛,來去如風、走遍大江南北,見識可廣了!我去過四川成都,那兒的小茶館也多,還有賣藝的在裡面說書唱戲,好不熱鬧;還有那揚州的蓮香居茶館,他們店裡做的野鴨茶包、翡翠燒賣,包準你吃了讚不絕口!」李十三如數家珍似的,熱烈回應流光的問題。「還有還有啊,杭州!茗都呢,到處可見臨水而建的大茶館,氣勢可不輸宛在軒!我記得那裡開了間專門供愛鳥人士聚會的三雅園茶樓,茶樓四周種滿了桂花兒,夏天暖風一吹啊,還真是鳥語花香齊聚!你說多有趣?」

    「嗯,真是很有趣。」流光想像著,心裡忽然很羨慕李十三。「當俠女真好,無拘無束,去過那麼多地方玩,見過那麼多人。」

    「呵,其實是師父叫我去辦事兒,我逮到機會就邊走邊玩……」有點愧對尚在長白山上苦苦等待的師父,李十三心虛地嘿笑著。「你不也在陝西住過幾年?」

    陝西……流光垂了眼簾,想起梁鳴鳳。她從沒想過會再聽到這個名字,自從那晚她逃出了那間可怕的屋子後,她就沒再見過她。她是被逼迫嫁給成老爺的,她沒想到她竟然會替他生了兩個孩子……

    「我離開陝西很多年了,也不記得那兒有什麼好玩的。」

    「這樣啊,那正好!我昨日接到飛書,下兩個月我師妹要跟我在陝西會合,到時候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一趟?」

    流光忽然有個念頭,也許,她應該回去看看的,看看梁鳴鳳、看看娘跟姊姊的墳,看看那個充滿傷心的遠山小鎮,說不定……「嗯,到時候……你帶我去吧。」

    「好啊好啊,江湖人說一句是一句,答應你的事兒絕對會--」

    李十三豪氣干雲的允諾說一半就啞掉了,她盯著正前方迅速走來的兩名男子,臉上表情詭異。

    流光不禁也朝她看的地方張望:「怎麼--啊!」

    迅速伸過來將自己環抱住的一雙手臂,讓她的臉立刻埋進了一堵溫暖厚實的胸膛裡。黑得發亮的好衣裳上巧巧繡著幾朵蘭花,銀色的小蝶停在花梢,活靈活現的,像是要飛奔過來,和她衣裳上的彩蝶比翼雙飛去。

    香氣……很熟悉,溫度……很暖,是夢裡的郎君?還是--他?

    「你--真的沒事!」

    流光勉強把頭拾起,看見那弧線優美的男子側臉。那溫柔的唇、溫柔的眼,連皺出折線的朗眉都是溫柔的……

    「我以為、我以為你--」衛尋英的話梗在喉頭,再說不下去。

    撫著用銀線繡出來的蝶紋,流光以為是夢境。「你的衣裳上……有蝴蝶,跟早上不一樣。」

    「是啊,是我叫大哥回去好好梳整一番的。他說要等你回來,我說他剛打完了架渾身狼狽,有損他在你心裡的美好印象,他就乖乖去梳洗了。」韓雍揮著扇,不太高興地解釋。「沒想到他在宛在軒等了你半天,忍不住一定要上街來尋你。好啦,這會兒尋到了,總算安心了吧?喂!大哥!大庭廣眾、眾目睽睽的,你不要抱那麼緊好不好?你這樣會讓愛慕你的男女老少一夜心碎的!」

    衛尋英沒鬆開擁抱,只是回頭朝韓雍沒好氣地吼:「你吵什麼吵?我要做什麼你管得著?儘管讓大家去看、去傳!什麼愛慕、什麼男女老少!我就是喜歡她!」

    街上的人潮同時噤聲,原本熱鬧的大街瞬間變得安靜無比,大家的眼光都聚集到了最近名聲很響亮的衛尋英和任流光身上。

    流光怔住,發現被他吻過的臉頰像是被烙下了印,這時又開始燒燙起來……

    「失而復得!你讓我失而復得整整兩次!這回我一定要說清楚!你以為我為什麼要送你蝴蝶扣?那是因為我喜歡你!流光,我好久以前就說過了!我不管你記不記得,我今天一定得再說一次!以前就喜歡,現在更喜歡。即使你現在還不能放寬心、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說你也喜歡我--我還是喜歡你!現在、以後、永遠--都一樣!」語塞羞煞地說完,衛尋英惱火地把頭埋進了流光的黑髮裡。

    不過就是--示愛嘛!誰怕?這世上從沒有他衛尋英不敢作的事!

    「況且你說過要當我的親人的,我--我有怪癖!最討厭搞義結金蘭為兄弟姐妹那一套!」不理會韓雍臉上欲泣的受傷表情,衛尋英決心要一次把話說明白:「你雖然比我小上幾歲,我卻也沒老到能當你義父!所以,所以--你只能選擇--當我妻子!」

    圍觀路人同時倒抽一口氣--有道是奇聞異事天天有,蘇城特別多!蘇城最有價值的美男子衛當家當街示愛兼提親!這麼難得一見的場面,快快快,快去通知親戚好友一起來看!

    「喂!你--」臉紅心跳,流光心裡又開始沁出甜味,甜得她有些昏沉了。連忙伸手抓住他的袖子,怕自己的腿軟被發現。「你別這麼大聲……」

    「有什麼關係?我就是要公諸天下!我很認真,我會等你,等你放寬心,等你再喜歡上我,我就娶你!」衛尋英看著流光項上的蝴蝶掃,彷彿看到過去十年來的等待歲月如雲流過。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流光的眼,真誠的黑眸裡一點瑕疵也沒有。「蝴蝶扣,代代只傳衛家長媳,我娘臨終前囑咐我的。一旦掛上了,就再收不回來……懂嗎?我只能等你,流光,別再--別再離開我了。」

    只傳長媳,是真的?流光看著衛尋英再認真不過的眼神,跟那抹不知從何時開始日夜累積的深厚情感,再摸摸蝴蝶扣,她忽然有種……被用計拐來的感覺?而且很糟糕的,她竟然很樂意地跟著心動?

    人群裡冒出泣音,一個清秀的青年男子掩面拭淚,不知道是在感動,還是在感傷?不過他身後那群跟著哭花了臉的大姑娘們,倒很確定是在感傷,少女的情懷又被現實打碎了。人群開始議論紛紛,有的人唉聲歎氣,有的人鼓掌叫好!「衛當家!咱們佩服你!小姑娘,你就答應了咱們衛當家吧!絕對不會吃虧的!」

    流光抬頭看衛尋英:心裡有股衝動想跟他說……

    她其實,也很嘉歡他的……

    「咳!」李十三咳了聲,提醒目光膠著於彼此的他們還有她的存在。

    「啊,對了,她是救了我的……俠女,她叫李十三。」

    衛尋英跟韓雍這時候才注意到李十三,先是被她醜到無以復加的臉給嚇一跳,才連忙賠禮。「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是李女俠,真是感謝你的見義勇為。」

    「喔,不會不會……」李十三略壓低了聲音,伸手摸摸自己皺巴巴的臉皮,小心翼翼地觀察衛尋英和韓雍臉上的表情。「唔,傳聞中的蘇城三大美男子果然名不虛傳,今兒一見街當家和韓少爺,一個深情溫柔、一個可愛俊俏,真是讓本俠女大開眼界。」

    可愛?韓雍差點沒被自己口水噎死!「等等,你怎麼知道我就是韓少爺?我剛剛有說嗎?」

    李十三稍愣了一下,隨即又擺上扭曲笑臉。「在下猜的。」

    韓雍狐疑地打量眼前的醜女,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衛尋英沒閒情理會韓雍的疑心疑鬼,彬彬有禮地邀請李十三。「不知能否請李女俠到宛在軒喝碗粗茶,算是衛某報答李女俠的恩情。」

    「當然好,如果能順便幫我安排住的地方更好。」李十三厚臉皮地說著,呵呵哈哈笑著。「畢竟我是流光的救命恩人兼好姐妹嘛!」

    衛尋英微笑點頭應許,隨即轉身拉住流光:「咱們回去吧。」

    慢慢走離了人群,流光的手被衛尋英像是很理所當然地握在手裡,他明明滿臉通紅,卻硬是裝作沒事兒人的樣子。看著他放慢了腳步配合自己小小的步履,流光嘴角微彎,滿滿的暖意盈滿她心房。剛剛他在眾人面前講的那一席話在她心上造成的波動,依然不停蕩漾著,惹得她連腳步都飄忽起來了。

    「你折騰了一天,很累吧?等下回去宛在軒先吃點東西填肚子,然後早點休息。」衛尋英說著,語調輕柔得讓流光聯想到她煮粥時總不忘灑點在粥面上的蔥花。青青白白,一小圈、一小圈地飄在湯粥上,好像碧水漣漪。

    「明天你不用來煮粥了,可以睡晚點。對了,李子遙那混蛋沒讓你受什麼傷吧?要不要我請個大夫來給你看看?如果他真敢傷了你,看我--」

    「你……願為我上寒山寺嗎?」輕輕的,流光像是在自言自語地問著。

    衛尋英住口,以為自己聽錯。「什麼?」

    「如果……我只是只蝴蝶,卻喜歡上你,你能為我上寒山寺,跪拜百個日夜,只為祈求神明賜我人身,好與我……長相廝守嗎?」流光的聲音極輕,縹緲在夜風裡。也許是天地亦有情意,纏綿話語乘著風兒,偏偏吹進衛尋英耳裡,一字不漏。

    衛尋英聽得有些恍惚,好像看見了那只芙渠之中孤單翩飛的彩蝶,跟那跪在寒山寺前的溫柔男子。那樣古老的畫面,為何充滿熟悉的感覺……

    「我可以!」心中忽然產生某種堅定的信念,衛尋英也像在說給自己聽,輕輕、悄悄的。「十年都在等了,百個日夜又算什麼?我只求能與你……長相守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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