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相公 第六章
    肚子漸漸隆起,安綵衣每天都滿足地撫摸著自己肚皮,感受裡頭孩子的存在。  

    雖然她現在是大腹便便,但她還是一手掌控著安府的家業。  

    「小姐,你該休息了。」翠兒見她又挑燈夜戰,心裡是萬分的不捨。  

    唉!如果彭姑爺還在的話,她就不必這麼勞累,也就能夠專心待產了。  

    「我還不累。」安綵衣嘴裡雖是這麼說,但眼神還是不時顯現出她的疲憊。  

    「都快要臨盆了,還不知要好好地照顧自己。」她忍不住地叨念。  

    「就是因為快生了,我才想先把一些事情處理好。」她已經開始擔心等她做月子時,這堆生意該怎麼辦。  

    「你忘了還有我嗎?」  

    「沒忘。」她當然不會忘記翠兒是她的得力助手。  

    「這不就得了!你現在就乖乖地去休息,這些東西我先幫你收起來了。」翠兒不分尊卑地趕人。  

    安綵衣對於她的-矩不以為忤,反而還感到一絲絲溫暖。  

    自從她爹病倒、彭嶄巖走後,就只剩下翠兒會關心她、對她好,若是沒有翠兒陪在她身邊,這段日子她不知要如何熬過來。  

    「別趕了,我去歇息就是。」安綵衣笑著起身。  

    這時,有個丫鬟匆匆忙忙地闖進來。  

    「香兒,你這麼冒冒失失做什麼?」翠兒不悅地問。  

    她要是嚇著了安綵衣,害她動了胎氣,她定會剝了她的皮。  

    「翠兒,別凶她了。」安綵衣沒了以往的驕氣,反而能替別人想。「香兒,你這麼著急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是……老爺……」她仍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  

    「爹?我爹是怎麼了?」她著急地揪著香兒的衣襟問。  

    「老爺,他吐血了!」香兒被安綵衣的表情嚇得差點哭了出來。  

    安綵衣無心去問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她只想著要趕緊趕過去,看看現在的情形到底是怎麼樣了。  

    「香兒,去叫大夫。」翠兒下了命令後立即追了出去。「小姐,你小心點走,當心動了胎氣。」  

    見安綵衣在迴廊中奔跑,翠兒嚇得三魂七魄差點都飛了。  

    著急的心情令安綵衣無法理會翠兒的叮嚀,她現在只想趕緊趕到她爹的身邊。  

    ***  

    「爹!」  

    一進門安綵衣就見地上有一攤剌眼的紅,空氣中飄散著一股血腥的味道。  

    「爹!」她趕緊扶起趴在床畔的安老爺。  

    「衣兒,爹大概是不行了。」吐了幾口血,他不但不覺得虛弱,反而更加有精神,他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迴光返照。  

    「不,爹會沒事的!」她的話是用來安慰自己,也安慰他。「大夫呢?快叫大夫來  啊!」  

    安綵衣像是快瘋了般地四處亂闖,就為了要人去找大夫。  

    「小姐,你先靜一靜。」翠兒不要她這樣就亂了心緒。「我已經要香兒去找大夫了,大夫等會兒就來。」  

    「衣兒,你有孕在身,別亂跑亂動。」見她不要命般地又跑又闖,他可是越看越心驚。  

    「小姐,你就乖乖地坐下,老爺會沒事的。」翠兒搬了張椅子放在床畔,讓安綵衣  能靜靜地坐下。  

    都已經是這種時候了,她怎麼可能還坐得住。  

    「衣兒,你靜靜地聽爹說,我怕若是錯過了這次機會,就再也沒機會告訴你了。」他想趁著現在有點精神時把想說的話說完。  

    「爹……」她不明白為何他的語氣像是要交代遺言似的。  

    「那時爹要你再次招贅,是真的做錯了,我知道你和文重之間的事,所以一直內疚在心底,責備自己當時不該逼你。若是爹走了,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不管你做什麼決  定,爹都支持你,只要你自己覺得快樂、幸福就行了。不過,孩子需要一個爹,我希望你在作決定時多替可憐的孩子想一想。」  

    若是可以,他寧願她回頭去找彭嶄巖,他才是她這一輩子的寄托。  

    安綵衣淨是哭著,搖著頭無法言語。  

    她為了要讓爹放心,所以她才照著他的心願去做,可沒想到,最後還是讓他為她擔心。  

    「好好地把孩子撫養長大,這樣爹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  

    雖然她沒有相公,可她至少還有個孩子,當她年華老去.還有人能依靠。  

    「不要哭,答應我。」  

    安綵衣不停地流淚,咬著牙點頭。  

    她不要他再為她擔心了,她只要他專心養病,其餘的,她不願去想。  

    「乖。」他伸出他那只佈滿皺紋的手,把她當成小孩子一樣地輕撫著她的頭。  

    「爹……」  

    他已經許久不曾這樣摸她的頭,令她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完全忘記自己招贅過兩個相公,忘了自己快要成為孩子的娘。  

    見他們父女倆相處的氣氛那麼感人,沒人敢出聲打擾他們,就連十萬火急被拖著前來的大夫也只能站在門外乾瞪眼,不敢擅自闖入。  

    ***  

    自溫柔鄉喝得醉醺醺的回來,一抬眼就見大門上方吊了兩盞白燈籠。  

    「奇怪,紅燈籠怎麼換成白燈籠了呢?」醉眼蒙-的塗文重不解地注視上方。  

    他踩著不穩的腳步推開深鎖的大門,裡頭的情景倏地令他心驚。  

    屋內處處掛著白布簾,怎麼看都像是喪家。  

    糟!走錯房子了。他趕緊轉身離去。  

    真是倒楣!竟然闖進死了人的人家,真是個壞兆頭。他在心中還不停地抱怨著。  

    「姑爺。」突地,他的背後有人出聲。  

    「誰叫我啊?」習慣了人家這麼喚他,塗文重立即轉身。「鬼啊!」見到來人一身白衣,他嚇得酒醒了大半,以為自己撞鬼了。  

    翠兒看看他,又低頭看看自己,無奈地搖頭。  

    她雖然是一身素衣,可還不至於會被誤認是鬼,而他竟然開口就說她是鬼,可見他真的是喝醉了。  

    「姑爺,小姐有事找你,要你一回來就去找她。」翠兒把安綵衣交代她的話帶到,其餘的,她不想多說。  

    「她找我做什麼?」真是怪了,他那個高高在上的娘子竟然會主動找他,不知明日的太陽是不是會打西邊出來。  

    「小姐沒說。」其實翠兒猜也猜得出安綵衣心中的打算,她只是不想說破罷了。  

    「不講就算了,我自己去找她。」塗文重雖是喝醉了,可他還是非常準確無誤地往  安綵衣的房間行去。  

    「小姐不在房裡。」翠兒冷著聲說。  

    家裡有著如此巨大的改變他竟然連問也沒問一下,難怪安家姑爺的寶座他坐不起。  

    「那就是在書房了。」他那個冷冰冰的娘整不是在睡房就是在書房,他隨便猜也猜  得出來。  

    「也不是。」翠兒不急著說出安綵衣身在何處。  

    「那是在哪裡?」老是猜不著,他也火大了。  

    「跟我來。」  

    翠兒帶著塗文重穿過重重白幕,最後來到安府祠堂前,堂外的白幡令人看了心驚。  

    「這、這是做什麼?」他戒慎地問。  

    「你不會自己看嗎?」事情這麼明顯,根本就不需要她解釋。  

    自己看?塗文重左看右看都覺得這裡是靈堂,他以為是自己看錯了,還數次揉揉雙眼,想要看看這是不是他的幻覺。  

    「誰、誰死了啊?」他大著膽子問。  

    翠兒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動手推他進去。  

    「你自己進去看看就知道了。」若不是已經決定要將他掃地出門他可不能用走的進去,她會要他爬著進去。  

    「啊!」塗文重進了房裡登時嚇得尖叫。  

    這實在是太恐怖了,他不想進來啊!  

    「閉嘴,不要吵到我爹!」

    冷冷的怒喝聲令他緊緊閉上嘴,不敢多叫一聲。  

    他定睛一看,大腹便便的安綵衣也是一身素衣,跪在地上緩緩地燒著紙錢。  

    「該不會是爹……」他不敢說是死了,怕猜錯會被安綵衣一把掐死。  

    「我爹走了。」她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  

    怎麼會這樣?塗文重心中感到非常不安。  

    他能安安穩穩地當安府的姑爺,有一半是因為安老爺的堅持,現在他走了,那他的位置不就不保了?  

    「爹,對不起,我太晚回來了。」他立即跪倒在地,一臉悲傷地爬到安老爺的靈前。「啊!爹──」  

    貓哭耗子假慈悲!安綵衣冷冷地睨著哭得驚天動地的塗文重,好像她爹往生令他感到多麼傷心。  

    他若真對她爹有情,他老臥病在床的期間,他不會淨往青樓、賭坊跑,而對他的病情漠不關心。  

    燒完最後一張紙錢,安綵衣面無表情地起身望著靈位。  

    「爹,你要我自己作決定,你希望我能過得快樂、幸福。我想,今天我就要做這個決定,即使我會孤老一生,亦無悔、無怨。」  

    「綵衣,你想做什麼?」恐懼佔滿了塗文重的心頭。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走到一旁的桌子,取了一封信,扔到塗文重的面前。  

    他將那封信拾起來一看,整個人愣住了。  

    休書!要是他被休了,那麼他就沒有辦法再過這種錦衣玉食、夜夜笙歌的生活,沒有醇酒、沒有美人……

    不,他不要回到以前的日子!  

    「綵衣。」他緊緊抱住安綵衣的腿,死命地求她。「求你別休了我,我保證以後會乖乖地聽話。」  

    她根本不理會他的哀求,使了個眼色要翠兒找人將他拖出去。  

    「不要!」被人凌空抓住,塗文重雙腳在空中亂踢著想要掙脫。  

    知道安綵衣已是鐵了心,他只得走最後一步險棋。  

    「你要是休了我的話,你肚子裡的孩子就要沒爹了。」他在情急之下忘了他和她根本沒有同床共枕過。  

    聽了他的話,安綵衣冷冷地說著:「你又不是我肚子裡孩子的爹,他將來有沒有爹不必你費心。」  

    孩子有娘就足夠了,有沒有爹都無所謂。  

    「把他扔出去!」她下完令後也不再看他一眼,僅是呆愣地跪回地上。  

    「安綵衣,你好樣的,我不會原諒你,我絕對會報復的!」塗文重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地再也聽不見。  

    看著安綵衣面無表情的模樣,翠兒有說不出的擔心。  

    她整日都守著靈堂,卻一滴淚也沒流,若不是為了休離塗文重,恐怕她連開口說句話都不肯了。  

    「小姐,傷心的話就哭吧!」翠兒希望她把悲傷的情緒發洩出來。  

    安綵衣沒有回答,也沒有落淚。  

    為了讓她爹能安心地走,她不能哭、不能哭……

    ***  

    「小姐,吃點東西吧!」翠兒在一旁勸說。  

    安綵衣沒有表情、沒有開口、沒有轉身,僅是搖頭。  

    「小姐,你這樣不吃、不喝、不休息,身子會受不了的。」她實在很替她擔心,怕她會撐不住。  

    安綵衣仍是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同樣的神情。  

    翠兒越看越不知該如何是好,暗暗在心底著急。  

    再這樣下去,屆時就要一屍兩命了。  

    等等!她怎麼那麼蠢啊!  

    小姐現在最在意的就是她肚子裡的孩子,對她動之以情,說是為了孩子好,相信她一定會吃東西、會好好休息的。  

    她真是個大笨蛋,直到現在才想出這個辦法。  

    「小姐,你自己可以不吃、不休息,可你肚子裡的孩子是無辜的,你要是什麼都不吃的話,會餓到他的。」  

    一聽翠兒提及她肚子裡的孩子,安綵衣終於有了點反應,她伸手撫摸著自己凸起的肚皮。  

    孩子!她答應爹要好好照顧孩子的,現在竟然忘了他的存在,她真是該死。  

    爹是走了,可是,她還有孩子要照顧。  

    「翠兒,扶我起來。」許久沒有開口,她的聲音有些低啞。  

    見她終於有了反應,翠兒高興地趕緊將她扶起。  

    「嗯!」長跪之後,她的雙腿已經麻了。  

    「小姐,你沒事吧?」  

    安綵衣沒有回話,她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地好像在轉似的,令她有些頭昏,肚子也傳來陣陣痛楚。  

    「翠兒,我……」她想跟翠兒講她現在的情形,人卻早一步暈了過去。  

    「小姐!」翠兒驚訝地大叫。  

    她緊緊扶住安綵衣,生怕她會摔倒在地。  

    「快來人啊!快叫大夫!」  

    ***  

    「嗯,不妙。」大夫邊把脈邊搖頭晃腦、語重心長地歎息。  

    看著大夫的表情,真是急死了守在一旁的翠兒。  

    「大夫,現在情形到底是怎樣?我家小姐要不要緊啊?」她滿臉的焦急,亟欲知道安綵衣的病情。  

    「別急、別急,讓我再仔細地把一次脈,你總不希望老夫誤診吧?」老大夫依然慢條斯理地把著脈。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翠兒簡直要昏厥。  

    「翠兒姐,穩婆請來了。」  

    「陳大娘,你可終於來了。」見到穩婆來了,翠兒總算能稍微放心。  

    把安綵衣的安危交給年邁的大夫,她怎麼想也不放心,才會命人去請有經驗的穩婆來看看安綵衣的情形。  

    「閒雜人等都出去,少在這兒妨礙我。」陳大娘不客氣地趕人,連那個老大夫也被她請了出去。  

    翠兒只見她俯在安綵衣隆起的肚子上傾聽、撫摸,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凝重。  

    「陳大娘,我家小姐怎麼了?」  

    「這下糟了!」陳大娘倏地起身往外走,開了門喊著老大夫:「你這個老不死的,  怎麼這麼大的事也沒先跟我說。」  

    「你厲害就全交給你辦啊!」  

    「你別跟我耍嘴皮子,快給我死進來。」她沒氣質地大吼。  

    老大夫無奈地撫著他的山羊鬚,皺著眉重回屋裡。  

    「你快把安小姐給我弄醒,咱們要讓她生孩子了。」陳大娘十萬火急地命令著。  

    聽到安綵衣要臨盆了,翠兒轉身就要命人燒鍋熱水準備著,可在聽到大夫的回話後.她整個人愣住了。  

    「孩子都已經死在母體中了,還生什麼啊?」  

    「不生難道要留著這個死胎嗎?」陳大娘不服氣地回話。  

    翠兒的腦子被他們的對話轟過之後,已經無法去思考了。  

    「死胎?」她緊緊抓住陳大娘的衣袖。「你是說胎死腹中嗎?」  

    「是啊!安小姐大概是悲傷過度,沒好好地休息,才會造成這樣的悲劇。」陳大娘愁著一張臉拉回自己的袖子。「真是可憐喔!剛死了爹,現在又死了孩子,真不知她以後要靠誰。」  

    都是她的錯!都怪她沒有好好地照顧小姐的身子!翠兒痛苦地自責。  

    「小姑娘,你現在先別自責,讓你家小姐快點把孩子生出來要緊,再讓這死胎留在  你家小姐的腹中,那對她是非常地不利。」  

    「那要怎麼做呢?」現下除了靠他們之外,她已經不知要怎麼做了。  

    「讓小老頭先把你家小姐弄醒,然後命人去熬點催生的藥給你家小姐喝,其他的就全交給老太婆吧!」  

    老大夫在醫箱中找了黃連粉,住安綵衣的鼻子,將粉末送進她的嘴裡。  

    「嗚──」安綵衣苦得皺緊了雙眉。「苦……」  

    「醒了就沒我的事了。」老大夫拿了自己的藥箱就往外走,並取出一包藥交給翠兒。「這藥去熬一碗給你家小姐喝。」  

    翠兒接過了藥就趕緊奔往廚房,連忙生火。  

    「咦?我是怎麼了?你是誰?怎麼在我的房裡呢?」雙眼一睜開就看見房裡有陌生人,安綵衣不顧身子虛弱,連忙想問清楚。  

    「我是穩婆,來替你接生的。」陳大娘向她自我介紹。  

    「我要生了嗎?」奇怪,她怎麼會一點感覺也沒有?  

    「你先休息一下,等會兒有得你累的。」陳大娘要安綵衣閉嘴,別再浪費體力說話。  

    雖然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可安綵衣還是照做。  

    過了約一刻鐘,翠兒端了碗藥進門。  

    「藥來了。」她將藥交給了陳大娘。  

    「把藥喝了生得比較快。」她讓安綵衣一古腦兒地喝下藥汁。  

    不一會兒,安綵衣立即捧著肚子喊疼,還不時發出痛苦的慘叫聲。  

    分開安綵衣的雙腿,陳大娘熟練地替她按撫著肚子,幫她早點解脫。  

    「啊!」她受不了地尖叫。  

    「為了自己好,快出點力。」陳大娘不時地叮嚀她。  

    為了要把孩子生出來,安綵衣聽話地忍住痛楚,拚命地使勁。  

    「對,就是這樣。」  

    「啊!」  

    過了許久,安綵衣原以為自己會痛苦而死,在她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後,孩子脫離了她的肚子,而她也體力不支地昏死過去。  

    她原以為會生下一個健健康康的孩子,沒想到竟是一個來不及出世就夭折的孩子。  

    她要如何接受這樣的事實?  

    翠兒擔心她醒來後一旦知道實情,會發瘋、發狂、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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