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煩!煩!
每年一到重陽節,住在河宮裡的河神就煩得坐也坐不住,心煩意亂極了。
三天前,河面上就傳來陣陣誦經的聲音,他知道一年一度的獻祭又要開始了。
這些百姓真是愚蠢!
他乃是堂堂的河神,連七情六慾都不能有了,更何況是娶妻?
他們每年都丟一個妻子給他,害他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每年光是為了處理這些無辜的女子就傷透了腦筋。
這些祭神的女子,一個比一個美艷動人,害他都得要強忍著,才不會動了凡心而偷偷收下她們。
不對不對!他才沒有差一點就動凡心呢!
若是動了凡心,他就得上誅仙台,不但神仙沒得當,連命也沒了。
這天上、人間、地獄那麼多的神仙,有誰會笨到為了一個凡問女子做這麼大的犧牲?
他最引以為傲的就是他那好比潘安再世的面孔,這樣俊美的臉蛋,可不是每個神仙都有的,他當然要好好地珍惜。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看來等一下又會有一頂大紅的花轎掉進河裡了。
唉!還是照往年一樣如法炮製好了,既不收下、也不退回,來個皆大歡喜。
一打定主意,河神踏出河宮,準備在適當的時候出手救那名可憐又無辜的美少女。
結著紅彩的花轎被放置在築起的高台上,花轎的兩旁各站了一名身穿灰色道袍的小道士。
他們最主要的工作,好聽點說是保護新娘,其實是防止新娘逃跑。
台下有個祭壇,身著黃色道袍的通天法師口中喃喃自語地念著只有他自己聽得懂的咒語。
所有的村民屏息以待,等著通天法師的下一個動作。
當他雙膝一落地,下頭的村民們也跟著跪下。
原本喃喃自語的通天法師,突地高舉起握在左手裡的三炷香和黑色令旗揮揚著,右手則不停地搖著法鈐,放聲大喊:
「我偉大的河神啊!今日九九重陽佳節,東月村村民特地獻上精選佳麗作為河神的妻子,請河神在娶到美嬌娘之後,能保佑青汾河水流安穩、村民平平安安、五穀豐收啊!」
村民們的雙手握著香,誠心誠意地不停遙拜。
接著,通天法師放下手上的法鈴及令旗,將手上快要燃燒殆盡的香插入香爐中。
儀式進行到了最高潮,通天法師上了高台,拿著新點的線香在花轎周圍畫下一道又一道的符,而村長也沒閒著,他拿著香煙裊裊的檀香爐繞著花轎轉,總共要繞七七四十九圈。
當村長繞完了圈子,小道士掀開轎簾的一角,讓村長將檀香爐放入花轎中。
新娘已去邪、封魔完畢,就等著通天法師宣佈禮成。
在花轎裡等得快要睡著的楊楨,在轎簾被掀開時,她的身子及精神立即緊繃起來。
來了!重頭戲來了!她知道接下來就要輪到她上場了。
「禮成!」
通天法師的聲音一落,八名壯漢立即蜂擁上前,迅速地在花轎四角各綁上如臼般大的石塊後,將花轎抬了起來。
因為怕木造的花轎沉不進河裡,他們才會綁上石塊增加重量,讓花轎可以順利地沉入河底。
感覺花轎被抬起,楊楨這時開始緊張了。
雖然她深諳水性,有把握自己可悠然地河中遊行,但是,在花轎中脫困可是頭一遭,她開始害怕自己會逃不離花轎。
唉!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她就算害怕也逃不了了。
咬緊下唇,楊楨嚴陣以待接下來要面臨的事。
「將新娘送給我們偉大的河神!」
通天法師一呼,底下的村民開始鼓噪、鼓掌。
壯漢們將花轎抬到高台邊,讓一半的花轎懸空在高高的河面上,隨後八人使勁一推,大紅花轎落入深不見底的茫茫江水中。
花轎快速地掉落,楊楨死命地抓住轎子兩旁的扶手,讓自己的身子隨著花轎下墜。
檀香爐中的灰燼及一些末燒完的檀香粉末在轎中漫天飛舞著。
「天啊!」楊楨覺得自己快要透不過氣來了。
突地,她感到腳踝一痛,而且還有一股燒燙的感覺,她知道自己很倒楣地被那個火熱的檀香爐給燙傷了。
怕又被香爐給燙傷,楊楨立刻一腳將香爐給踢出轎外。
砰的一聲巨響,轎身大力地搖晃了下,像是快要支解似的。
坐在轎內的楊楨被震得東倒西歪,斜躺在轎子中。
忽然她感到腳一陣冰冷,她猜想花轎已經開始進水,再過不久就會完全沉入江中了。
她立即揭開頭上的喜帕,轎簾因為轎子適才下墜而往上飛揚,現在正披在轎頂上,陽光由毫無遮掩的轎門射了進來,亮得她無法適應,她的雙眼被光線刺得幾乎快要睜不開。
當青汾河冰冷的河水淹到她的脖子,她再也顧不得什麼都看不見,跳出轎子才是首要之事。
可當她使勁一跳,轎子突然傾斜,她不但沒有逃離,反而被轎子蓋住。
楊楨知道情況不妙,她想要求救。
救命二字還沒喊出口,花轎已經壓住她的背,她隨著下沉的花轎沉到伸手不見五指的陰暗河底……
像條魚兒似的,身著紫色絹衣的河神遊到花轎旁。
「咦!轎子怎麼倒了?新娘呢?」
看不見那名身著紅色喜服的女子,河神感到十分的訝異。
該不會新娘逃走了,只剩下個空轎而已吧?
不過,由那麼高的地方被丟下來,說不定中途被拋出了轎外,不知沉到哪個地方左了。
怕時間拖太久會害那名可憐的女子溺死,河神趕緊使用通天術,查看四周的環境。
不管多高的巨石、河溝夾縫、或是泥沙淤積的河底,他的透視術可以輕易地看見石頭後、河溝間、泥沙裡的東西。
他梭巡方圓三里,卻獨獨遺漏花轎。
「咦!奇怪,怎麼都沒有新娘的人影呢?」沒找到那名被當成祭品的女人,讓他挺納悶的。
照理說,他不應該會看不見她才對啊!
河神不死心地再使了一次透視術,這一次,他的視線恰好掃過花轎,才發現花轎下似乎有個影子。
該不會被壓在花轎下面吧?才萌生這樣的想法,河神立即揮袖一掃,花轎立即飛至了一丈外。
轎子一移開,就見一名身著紅色衣裳的女子一動也不動地趴著。
「哎呀!該不會死了吧?」河神走了過去,打算將她抱起。
在轎底的楊楨原本還努力掙扎,但是一感到轎子像是飛離般離開她的身上,她就覺得奇怪。
她沒有那麼大的力氣將花轎頂飛出去,那麼會是誰做的?是妖怪還是河神呢?
不管是神是妖,楊楨此刻憋住了氣,不敢動,雖然河底的泥沙令她不舒服極了,但她還是裝死地趴著,一動也不敢動。
她的眼睛看不到四周的環境,但是她可以感覺到有人正在接近她。
當她被人翻過來時,她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真的有人來了……會是河神嗎?
當見到新娘的模樣,河神不由得感到驚愕。
往年獻祭的新娘都有著花容月貌,每個人的身材都-纖合度,既不會高瘦的像根竹竿,也不會有矮胖的五短身材。
而眼前這個女孩,看就知道她又高又瘦又扁,像個發育不良的孩子。
看來東月村已經快要沒有祭神的人選,才會選中這麼一個平凡無奇、相貌平平的女孩來當祭品。
他要是真的想要娶妻,給他這樣的新娘他還不要咧。
好歹他也是個玉樹臨風、俊俏瀟灑、風流倜儻的河神,他的眼光也是挺高的,可不是來者不拒。
唉!他在做什麼白日夢啊?河神突然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
不管是美、是醜,是胖、是瘦都與他無關,他根本就不想娶什麼妻子,這全是那些凡人們想出來的笨主意。
他的命及神位是最重要的,娶妻、動情這檔事,他是打死也不會沾的。
他看著眼前的女子,似笑非笑的搖搖頭。
既然她被當成祭品,那她也沒辦法回家了。
按照慣例,河神打算先將她抱上岸,然後消除她腦中的記憶,再將她送到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陌生環境,讓她過重生的生活。
當河神將楊楨攔腰抱起,她倏地睜開眼睛。
見她睜開了眼,他著實地嚇了一大跳。她……她是死不瞑目嗎?
他是河神嗎?還挺俊美的!
她以為河神一定長得又老又醜又肥又噁心,才會娶不到妻子而強迫村民每年獻上一名女人。
既然他不是醜得沒人要,為什麼一定要逼村子裡的女子嫁給他呢?
楊楨此刻有滿腹的疑問,可是她現在仍在閉氣中,不好開口詢問。
說到閉氣,她開始慶幸自己有這項特長,才能身在河中這麼久而不溺死,也才能見到這個從來沒人見過的河神。
要是村子裡的少女們知道河神是如此地俊俏,說不定根本就不必強迫,馬上會有一窩蜂的女子自願當他的妻子。
她能見到河神,是幸還是不幸呢?
就這樣,他們一直相視著,心底各自想著不同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楊楨覺得自己快要沒氣了,她伸出手捏住鼻子,怕不小心想吸氣時會吸入河水而嗆到。
她突如其來的動作,令河神一驚,但他也因此能確定一件事--她還沒死!
知道她快要沒氣了,他立刻用雙手環抱著她,雙腳一踢,不停地遊行,想盡快將她抱上岸。
一浮出河面,楊楨立即大口大口地吸氣。
見她像是怕吸不到氣般地用力呼吸著,河神這才確定她是凡人。
方才乍見到她時,他以為她是什麼不知名的精怪,才能在水裡待那麼久而不怕淹死。
不發一語地將她放在大石上,河神以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她。
她……的確是長得平平凡凡、普普通通。
原本還想說會不會是在水底看錯了,可在大太陽底下,她的臉蒼白得嚇人,沒有絲毫的血色。
至於她的五官,圓滾滾的杏眼煞是好看;高挺的鼻樑和圓潤的鼻翼像是有福氣之人:至於她的嘴,雖然不是櫻桃小嘴,但飽滿的豐唇也頗令人有想一親芳澤的衝動。
若是將她的五官分開來看,她都擁有美人必備的條件,若整合在一起,就算不是天仙,但也至少是個美人胚子。
只可惜……她的臉蛋是又瘦又小的瓜子臉,擺上她那得天獨厚的五官,卻讓人感覺五官好像都擠在一起了,使得她的美麗頓時扣了好幾分。
身上的衣物浸濕了之後好似千斤重,楊楨坐在石頭上擰乾衣服上的水。
水珠沿著她的長髮滴落,她將及腰的長髮挽到胸前,打算順便也將頭髮擰乾。
倏地,她發現河神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瞧。
「你看什麼?」她不解地問。
「沒什麼!」河神移開他的視線。
不相信他的說辭,楊楨垂首檢視自己是否有任何異樣,可是她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妥之處。
算了!既然他說沒什麼,那就當作沒什麼好了,反正她全身上上下下,也沒有值得人家看的地方。
論美貌,她一點也不美;論身段,她是個干扁四季豆,沒有眾人欣賞的前凸後翹好身材。
河神睨了她一眼,他救了她,而她也沒事,他該回河宮去了。
這陣子被東月村獻妻一事搞得心煩氣躁,許久沒有好好歇息了,現在他終於可以安安靜靜地休養一陣子了。
見他轉身離去,楊楨立即出聲阻止他。
好不容易才見到河神一面,她才不想輕易地放他離去。
「等一下!」
河神停下了腳步,轉身詢問:「你有什麼事?」
「你是河神嗎?」
「你認為呢?」他不答反問。
楊楨靜默不語,不回答他的問題。
她若是知道他的身份,她根本就不必開口詢問。
「你心中大概也猜得出我是河神吧!因為我在河裡救了你,而且,在河裡的若不是河神,又會是什麼?」
「妖怪也有可能啊!」楊楨喃喃自語地說。
她以為她說得夠小聲了,但他可是神仙,他連信徒們心中的默禱都聽得見了,更何況是她悶在嘴裡說的話。
「你有見過像我這麼俊俏的妖怪嗎?」他大言不慚地問。
「是沒見過像你這麼厚臉皮的。」她既不說他是妖怪,也不說他是神仙。
如果神仙都像他這麼地不正經,也難怪會放任有心人士利用他的名義害許多無辜的少女慘死。
雖然她親眼看見河神了,但她仍是不相信堂堂的一位神仙會需要凡人來當他的妻子。
這個女孩還真是有趣!對於她的不禮貌,河神不但沒有怪罪,反而還伸手往身後一點,一張赤紅色的石椅立即平空出現。
河神撩起衣袍往後一揚坐了上去,好整以暇地等著眼前因吃驚而呆愣住的女人回神過來。
「你……」她瞠目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楊楨感到非常地不可思議,她不敢相信他竟然會變出一張椅子來。
「怎麼?嚇傻了啊?」他很滿意她的反應,這樣,她大概就願意相信他真的是河神了。
「你真的是河神?」神仙有這樣的法力,那妖怪呢?是不是也同樣能無中生有變出一張椅子來呢?
「你看你全身都濕透了,而我可是完全沒有被河水給浸濕。」
她看了看他,再低頭看了看自己,她發現他的衣裳真的沒有濕,衣擺還隨風飄動著。
楊楨雖然很想相信他,但是,這樣並不足以證明他就是河神。
「如果是水怪,那也有可能從河裡出來卻不弄濕衣衫啊!」
她就像一顆又臭又硬的石頭一般地冥頑不靈,怎麼也聽不進人家說的話。
河神要自己保持理智,他可不希望被她給氣死。
「算了,我不怪你,畢竟你是個凡人,沒見過神仙和妖怪,當然也不知道神仙和妖怪的差別。」
聽他提到神妖之別,楊楨可好奇極了。
「妖怪和神仙有什麼不同?不都一樣會變法術嗎?」在她看來,好像沒有什麼不同。
「妖怪顧名思義是妖,既然是妖,當然就心術不正、殘暴妄為。」他好心地解釋。
想了一下,楊楨還是不知道如何看出神仙和妖怪的不同。
「可是心術不正、殘暴妄為根本無法一眼看得出來,我怎麼知道他是妖還是仙呢?妖怪都是長成什麼樣子,是頭上有長長尖尖的角,還是膚色不是正常人的顏色呢?」
「如果要以外表來論,像你這種凡人實在很難判斷出人、仙、妖的不同。神仙中有外型俊俏的、也有醜陋的、威嚴的、慈悲的……」
「那妖怪呢?」揚楨打岔問。
「妖怪當然也有俊俏的、醜陋的、噁心的。」
「這麼說來,像你這麼俊美的,有可能是神仙,也有可能是妖怪囉?」
聽了她的話,河神又開始感到氣怒了。
「要跟你說幾次你才懂啊?我是河神,不是妖怪。」
揚楨嘟起小嘴抗議,「你不能怪我把你當成妖怪,因為是你自己說神和妖一樣都有生得俊俏的啊。」
如果他對她的話感到不高興的話,那都要怪他自己,因為是他誤導了她。
「我不跟你討論什麼神啊、妖啊,反正你這一輩子說不定也只見得到本神而已,其他的神和妖,恐怕你是無緣得見了。」
她見得到他,這也算是他們二人有緣。
「說了老半天,你到底相不相信我是河神啊?」他實在不想浪費口水繼續和她討論這種無聊的問題。
「好啦!我相信你是河神就是了。」
在他抱住她、救她的那一刻起,她就相信他是河神了,因為若是妖的話,不吃了她就不錯了,哪還可能出手救她,甚至在這裡和她討論神和妖的差別。
因此,她相信他就是河神,而且是那個她非常想要找到的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