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掌燈時分,每一處的閣樓都因點上燈火而大放光明,惟有-雲閣內依然是漆黑一片,就像是個無人居住的空屋。
透過由敞開的大門所射入的皎潔月光,依稀可見屋裡的大床上,有一名身穿大紅絲衣的女子正襟危坐在床畔。
原本無人居住的-雲閣在今日有了新的主子,眾人也都知曉,但是,對於屋裡女人的來歷及目的大家都一清二楚;因此眾人對她持著濃厚的敵意,不但無人進入點燈,更別說是有個伺候的丫鬟。
她是中原武林送來迷惑「狂王」的美色,明的是為表誠心而獻上的女人,暗的是用來行刺「狂王」的蛇蠍。
端坐在床畔面無表情的俞戀禧,隱隱約約之中可察覺她雙眼透露出強烈的恨意,而她藏在衣袖裡的手緊握著今日要取狂王性命的匕首。
她是自願來行刺行為令人髮指的狂王,只要能殺死他為夫報仇,即使要她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也許他不明白、也不知道他和她之間的深仇大恨,但是她這一輩子卻忘不了不共戴天的殺夫之仇。
俞戀禧的思緒漸漸地飄回她接到未婚夫惡耗的那一天……
自從呂箋出外經商那日起,她整天數著日子等他歸來,尤其這次她特別期盼他的身影出現;因為,他這次回來之後就要與她拜堂完婚,迎娶青梅竹馬的她過門。
她含羞帶怯地為兩人繡了一席鴛鴦錦被及一對鴛鴦枕,滿心歡喜地等他歸來。
怎知,她日日夜夜的期盼,等到的竟是他命喪黃泉的惡耗。
由一同與呂箋外出的友人口中得知,他是因為不小心得罪了黑焰門中人稱「狂王」的-劍霄,他大刀一揮,呂箋就這樣一刀斃命,當場斷氣。
雖然她尚未進呂家的大門,但是,她早就認定他是她的夫君。是夜,她本想自縊隨夫君共赴黃泉,但一想到他慘死惡人刀下,無人為他報仇雪恨,於是她便斷了尋死的念頭,下定決心要為夫報仇。只有替他報了仇,她才有臉與他在九泉下相見。
俞戀禧的心中早就忘了送她來的那些人給她刺殺-劍霄的任務,她是要殺他,但那是為了要替夫報仇,而不是為了他們殺他-
劍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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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眼前嘴裡不停勸告的一男一女,-劍霄不耐地打了個大呵欠。
「爺,我們是說真的,這中原武林送來的女人是碰不得的。」榮楮不死心地諫言,就是希望-劍霄能聽他們的話,別去找那個包藏禍心的女人。
他身為一個貼身護衛,有責任保護主子的安全,尤其主子個性膽大妄為,完全只憑自己的喜好做事,全然不在意是否會遭遇危險。因此,他身負時時要勸止主子的重責大任。
不過,儘管他說得口沫橫飛,主子往往聽不進勸諫,依然恣意而為。
「爺,不過只是一個女人罷了,犯不著以自己的性命當賭注。」榮楮的妹妹榮榛也是-劍霄的貼身護衛之一,她當然不願意看到主子喪命。
自主子將那個中原武林獻上的美人安排入-雲閣,她的心就一直很不安,害怕他真的要收下她。
她極力反對的原因有二:一是中原武林無緣無故獻上美人,其中必定大有文章,恐怕是想對主子不利;而另一個原因則是她的私心,她不想看主子的身邊有固定的女人,尤其是個比她還美的女人。
「爺,這個女人一定大有來頭,並非是尋常的女子,若真的收下她,那可是會後患無窮啊!」榮楮見主子仍不為所動,他不死心地再次勸說。
「紅顏禍水」是古人訓誡的名言,不管她的用意是什麼,榮楮絕不讓主子接近那女人一步,以免被這禍水給害了。
整日就聽他們不斷在他耳邊叨念,-劍霄不由得蹙起一對濃厚的劍眉。
榮楮和榮榛這對兄妹一看到-劍霄不悅的神情,警覺到他已經耐心全失,立即噤聲不敢造次。
雖說他們干涉主子的所作所為是他默許的,但是,若超過主子所能容忍的範圍,他對他們也會毫不留情地嚴懲。
「不是挺會說的嗎?為何不再說了呢?」-劍霄冷聲道。
「屬下不敢!」
他們全低下頭,不敢望向他益發陰鬱的臉,額頭上也沁出薄薄的冷汗,就怕他會降罪-
劍霄瞥了他們一眼,見他們已知自己逾矩,他才斂起怒容。
他會收下中原武林獻上的美人,為的是想知道其中賣的是什麼藥,這就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至於要不要碰她,就要看他高不高興了,讓她住進-雲閣不見得就能成為他的人。
他的心中早有盤算,偏偏這兩個人一直在他的面前念個不停,說的不是她的意圖不軌,就是她不是他能碰的女人。
不過是個女人罷了,有必要如此大驚小怪嗎?-劍霄對於他們的窮緊張感到不以為然。
他的個性狂妄自大,行事作風全憑自己的喜好,不受任何人約束,也沒將任何人放在眼裡,這樣難以捉摸的性情,讓世人只有「瘋狂」二字足以形容;再加上他的武藝高強,高興時可以出手救人一命,不開心時掌風一發,那人立即吐血身亡。是以,懼怕他多變性情的人,給了他一個「狂王」的封號。
他乃是黑焰門的四王之一,區區一名女子,何懼之有呢?
如果她當真是受人之命來取他的性命,那他還會拍掌鼓勵她的勇氣;因為,沒有人能在行刺他之後還全身而退的。
榮楮和榮榛一直勸他不要去會見那個美人,這倒是挑起了他對她的興趣。
他想去會會她,看看中原那些貪生怕死的傢伙送來了什麼樣的美人;還有,那個美人又是奉了什麼樣的命令前來。
真是想刺殺他,還是想要迷惑他?抑或只是單純的表示友好呢?-
劍霄在內心暗忖,迫不及待地想見見這個被眾人說得陰狠無比的女人。
「爺……」榮楮見-劍霄不知在想什麼,小心翼翼地喚他。
榮楮的聲音喚回了-劍霄的思緒。
「我是允許你們有話直說,但不表示你們就能過問、插手我的事。」他板著臉孔再次警告-
劍霄有時自己也搞不清楚,當初為何獨獨中意這對直言快語的兄妹,還將他們攬在身邊,現在才覺得他們可真是嘮叨、吵人。
也許,是他那時心情好吧!他只能給自己這樣的一個說辭。
「榮楮和榮榛會謹記在心!」原本懸著的心終於能放下了,尤其是榮楮,他的額頭已不再冒冷汗。
今兒個主子的心情不錯,只是稍稍地訓斥一下,他們知道他並沒有真的發怒。
事實上,這樣的戲碼不斷地上演。因為保護主子不受傷害是他們的工作,但偏偏他們有個恣意妄為的主子。於是他們就必須常常出言相勸,當然,一旦勸言說得太多,往往也會引起他的不悅,不免又是一番訓斥及嚴懲。
值得慶幸的是,他們到現在還留著一條命,主子從沒親自動手過;否則,他們有十條命也不夠-
劍霄不再搭理他們,他靜默地起身。
見他起身欲離開,榮楮和榮榛隨即跟在他的後面。
「退下休息去!」他出聲斥退他們的跟隨。
他現在要去的地方是-雲閣,若是讓他們跟著,在那女人還沒動手前他們就會先殺了她,那不就毫無樂趣可言。
「不知爺要去哪裡?」榮楮心中祈禱他不是要去-雲閣。
但自-劍霄口中說出的答案卻讓他心驚。
「-——雲——閣!」他不打算隱瞞他們。
「爺,這太危險了!」想也知主子此去是危機重重,榮楮不能讓他涉險。
「爺,別為了一個女人而讓自己喪命啊!」若是讓主子見了那女人,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劍霄完全不理會他們的勸阻,將他們拋下,兀自走出大門。
榮楮和榮榛則是亦步亦趨地跟著-劍霄,既然無法阻止他,那他們誓死也要保護他的安全。
「不准跟!」停下腳步,-劍霄寒著臉再次警告。
「爺,為什麼?」榮榛不懂主子為何執意要去見她,如果真是要個女人,她亦可以無怨無悔地獻身-
劍霄陰沈地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明知山有虎,他就是偏要向虎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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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俞戀禧走至門口張望,沒發現這間閣樓附近有人的蹤影。
他大概不會來了!她在心中猜想。
這也難怪!她的來意,相信眾人都心知肚明,而-劍霄當然也非常清楚,既然知道,他自然不會自投羅網。
可是他若不來,她的仇要何年何月才能報呢?
俞戀禧緩緩地步回屋內,坐回床畔,想到無法報仇,她不禁落下悲傷的淚。
她多想到黃泉與夫君團圓,奈何大仇未報,她暫時無法如願。
箋哥哥!原諒禧兒還不能隨你去!她趴在床上痛哭-
劍霄靜悄悄地來到-雲閣,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幸好他的眼力相當好,尚能在黑夜中視物,不至於完全看不見。
他的目光向屋內四處逡巡,床畔一抹紅色的身影立即映入他的眼簾。
哼!她該不會等不到他就累得睡著了吧?
就憑她這樣,哪有當刺客的資格?
「嗚……嗚……」
一陣陣哀戚的哭聲傳來,令他大感意外。
迎接他的應該是刀、劍、毒藥這些能令他斃命的東西,最不可能出現的就是她軟弱的哭泣。
該不會來到黑焰門並非是她的本意,她是被逼送來的?
唉!真無趣!他還以為她是個有趣的刺客,想不到只是個無用的女人。
「嗚……」沒發現身後有人,俞戀禧專心地哭著-
劍霄站在她的背後好一會兒,想等她自動發現他的存在,但她沒有習武人該有的警覺,完完全全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被她持續不斷的哭聲給惹煩了,他沉聲的開口,讓她知道這-雲閣裡不只有她一個人。
「若是你不甘願來黑焰門,我可以大發慈悲地放你回去。」
收下她只是想看看那群怕死的人想搞什麼鬼,但是,他不用和她交手就可以斷定,這個女人根本不會武功。
派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來送死,他們真的是犯糊塗了。
實在是無趣極了!-劍霄原本期待她會是個狠角色,在瞭解她的能力之後,他的希望就落空了。
像她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縱使真有沉魚落雁之姿,也勾不起他對她的任何興趣。
一個無趣之人,他留她有何用呢?倒不如遣她回去,讓自己圖個清淨,省得自己因為她而受到榮楮他們的叨念。
被突如其來的低沉男音嚇著,俞戀禧倏地轉身,警戒地盯著眼前黑色高大的身影。
「你……你是誰?」她說話的聲音微微地顫抖,顯示她被嚇得不輕。
這樣就嚇壞了?真是沒用的女人。若是她知道了他的身份,那她不就要嚇得一命嗚呼了?
心中的不屑再加上身處暗處,讓他沒能看清她的容貌,但也沒有心想要看清。
「狂王!」
他會開口表明自己的身份只是為了想要讓她更加恐懼,看到她懼怕的模樣還能讓他感到些許樂趣。
「你就是……狂王……」
果真不出他所料,她在聽到他的封號後,就真的嚇得說不出完整的話語來。
俞戀禧不敢置信地起身,緩緩地走向他。
她原以為自己報仇無望,沒想到,他竟然會出乎意料地出現在她眼前,上天一定是垂憐她的遭遇,特別賜給她一個報仇的機會。
見她一步步地靠近自己,完全沒有方才對他的害怕,這令-劍霄大感意外。
「你就是人稱狂王的-劍霄?」恨意讓她忘了她現在面對的,是人人懼怕的狂王,也忘了自己要害怕。
真是個大膽的女人,她竟敢直呼他的名諱!
在狂霄苑裡沒有人敢連名帶姓地喊他,人人不是叫他狂王就是一聲爺,這個搞不清楚的女人竟直呼他的名。
她明明是如此大膽,他方才怎麼會誤以為她是膽小、軟弱的呢?也許,他這次是看走眼了。
很好!她終於有趣點了!對她的興趣又輕易地被挑起。
「沒錯!」他沒有打算糾正她的稱呼。
既然沒有弄錯人,那他就該死!
俞戀禧在靠近他只有一手之距時,快速揮出藏在衣袖內的匕首,用力地往他的胸口刺去。
黑暗中有異常的銀光閃耀,-劍霄下意識的以手隔開,擋下了她的力道,只不過,他的手仍是被她給輕微劃破。
打落她手中的凶器,-劍霄擒住她的人。
「來人啊!掌燈!」他大吼的聲音傳出了-雲閣。
他倒想看看這個膽敢行刺他的女人長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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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雲閣內大放光明,而-劍霄擒住俞戀禧的姿勢也落入聞聲趕來的榮楮及榮榛眼裡。
「爺,你受傷了!」
見到-劍霄被血染紅的衣袖,榮榛立即驚呼。
「榛,幫爺上藥!」榮楮命令驚楞在一旁的妹妹。
榮榛這才趕緊掏出懷中治刀傷的金創藥,掀高-劍霄的袖子,輕輕地在他的傷口上撒下止血的藥粉。
榮楮惡狠狠地怒瞪著傷害主子的兇手,不由分說凝聚內力在掌上,注滿功力的一掌便要落到俞戀禧的頭上。
「住手!」-劍霄喝止榮楮的動作。
「爺——」
榮楮不懂為何主子不讓他動手-
劍霄見藥已上妥,他抽回自己的手,不看這對護主心切的兄妹,他的目光全集中這個身著紅衣的女子身上。
「下去!」
「爺,這個女人不是善類,不能和她單獨相處啊!」榮榛不放心地忠告道。
憑主子高強的武功竟敵不過她的刺殺而受了傷,可見這女人的武藝高深莫測,她不能讓主子和她獨處。
「爺,把她交給小的發落!」榮楮請求地說。
這女人膽敢傷害主子,他是絕對不會放過她。
「下去!不要讓我再說一次!」-劍霄的聲音中透出他的不悅。
不讓榮楮動手是因為這女人沒有武功,若真受了那十成內力的一掌,大概就要向閻王報到了,他不打算讓她這麼快死。
縱使再不願就這樣饒了她,但不敢拂逆主子的榮楮和榮榛也只好噤聲離去。
見身邊已無旁人,-劍霄這才仔細地審視著被他捉在手裡的女人。
秀氣的鵝蛋臉配上水靈的杏眼及飽滿的嫩唇,天然色澤的桃腮不是由坊間的庸脂俗粉裝扮而成;如此清新自然的美,讓他不禁讚歎這世上竟還有這樣脫俗的美人。
如果她的眼中沒有深沉的恨意,那她一定像極了天宮裡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一頭烏黑的長髮披散在她白皙的肩上,微微遮住了她鎖骨至凸起渾圓處的袒露,令他不由得想要撥開她的秀髮一探發下的風光。
察覺他有些微的失神,俞戀禧朝擒住她的手使勁一咬。
「你……」-劍霄沒有因疼痛而放開她,反而是怒瞪著她。
「放開我——」她想要掙脫他的束縛。
若是一直讓他抓著,她只能坐以待斃任由他處置,她的仇就報不了了。
「為什麼這麼恨我?」她眼中的恨讓他無法忽視。
若她只是被派來的尋常刺客,她不該對他有這麼深的恨意,更加不可能在得知他的身份後就鹵莽地想要刺殺他,完全不像訓練有素的殺手。
「你不配知道!」她將頭撇向一旁。
「我會讓你親口告訴我的!」他扳正她的臉,讓她直視他。
要逼供的手法多的是,他就不相信她的嘴有多硬,他總會逼她說出來。
「我給你兩個選擇,看你是要自己說,還是要我逼你說,不過後果可就要你自行負責!」
他的手輕輕一收緊,就讓俞戀禧疼得差點掉下眼淚。
她不能在這時與他硬碰硬,她該為自己爭取點時間才好乘機下手。
「你抓得我好疼,我都快要說不出話來了。」
諒她在他面前也無法再搞什麼鬼,-劍霄於是鬆開手。
「說!」她要是敢使出什麼把戲,他是絕不會放過她。
他鬆開手後,俞戀禧順勢一坐,正好將腳下的匕首藏到她的裙下。
「我……我……」她故意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手悄悄地伸到裙擺下想拿取匕首。
她的一切小動作全落入-劍霄的眼中,他不動聲色地看她還想做什麼,最好不是笨得又想刺殺他,否則,他就有她好受的了。
「我要報仇!」
俞戀禧邊吼邊跑向他,果然想要再次刺殺他。
早有防備的-劍霄打掉她手中的匕首,一個側身閃過她的衝撞,讓她撲倒在落於地上的匕首旁。
「想要殺我?你還得要好好地磨練、磨練……」
俞戀禧早就知道自己要殺他是自不量力,尤其在見到他被劃了一刀仍不為所動時,她就明白刺殺他只是白費力氣罷了;但是,就算報不了仇,她也算是為呂箋盡了一分心力。她已經有臉見他了!
被當成禮物獻上,她知道自己將成為別人的玩物,怕會對不起呂箋,所以她才會準備匕首。
因為,若是行刺不成,那她就能用匕首自裁以保住自己的清白。
拾起匕首,俞戀禧毫不懼怕地要往胸口刺下,卻被-劍霄早一步搶下。
她欲自殺的勇氣讓他頗為震撼,他沒有多想就出手阻止她的尋死。
是怎樣的女子會有如此大膽的氣魄?他對她產生了好奇,更有興趣知道她的過往。是以,他不想讓她這麼早死。
「你的命在你被獻上時就變成我的了,沒有我的命令,你是不準死的。」-劍霄對她宣告。她是屬於他的女人,除非他厭倦了她;否則,她一輩子也別想逃離他。
就算是尋死也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