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喜床前,明映-明明已是滿臉倦容,卻還硬撐著不肯喊累。
她能不風塵僕僕地嫁往它處全是拜她姐妹們好意所賜,將這個不用離鄉背井的後位讓給了她,讓她舒舒服服地當個新嫁娘。
所以這點倦意又算得了什麼呢?比起眾姐妹的辛勞,她這只是小巫見大巫的疲累罷了,不管身子再怎麼難受,她也一定要撐到皇上回宮為止。
「皇上不知什麼時候才會回宮,皇后娘娘要不要先更衣歇息?」長兒不忍見她繼續勉強自己,走到她的面前試探性地詢問。
長兒的聲音讓明映-微微?起頭,不解地望著她。
今日是她大婚的日子,哪有新娘不等夫君的道理,再累她也要等下去。
「不了,我還撐得住。」她螓首輕搖地拒絕。
長兒無可奈何地望著另外三人。
「皇后娘娘,身子要緊啊!」命兒加入勸說的行列。
「是啊!皇后娘娘要是累倒了,我們四姐妹可是會被老太爺處罰的。」富兒以哀求的方式想讓明映-放棄堅持。
「皇后娘娘,要是你不想先歇息,那也得先把這重死人的行頭給取下,你的脖子都快被這沉重的鳳冠給壓斷了。」
貴兒的用意是想用另一種方式來解除明映-身上的負擔,卻沒想到誤用了她們之間禁忌的語詞。
她一番無心之語招來了三雙白眼。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長兒立即補救似的大聲喊著。
「貴兒,你剛剛說什麼混帳話。」命兒不悅地斥責。
「真是的!你大概是睡糊塗了,才會這麼胡言亂語。」富兒無奈的搖著頭,不明白貴兒為何會在這麼重要的日子裡犯糊塗。
經她們這麼一提點,貴兒才驚覺自己犯了什麼錯,雙腿立即跪下求饒。
「皇后娘娘,貴兒不是故意的,求娘娘恕罪啊!」她好害怕她的頭會和身體分家。
明映-當然明白她們在怕什麼。
唉!這一切都要怪她這病懨懨的身子。她忍不住在心底歎了口氣。
自小她就體弱多病,不管怎麼補、怎麼養,她這身不知名的病就是好不了,大夫在她小時候就斷言她活不過十九歲,所以,家人替她找來四個「長命富貴」 的丫環,希望藉由好話討個吉祥,讓她能多活幾年。
另一方面,為了怕不吉利,像「死」、「歿」、「病重」、「病危」這類不吉祥的話都不能在她的面前提起。
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不吉利的話本就不該出現,而貴兒在無心之下犯了二種禁忌,她當然怕她會怪罪於她。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她不覺得多說點吉祥話自己就能多活幾年,而不吉利的話多說了也不見得就會讓她早夭。
「我沒怪你,你起來吧!」既沒怪她,那也就沒有所謂的饒恕。
「謝皇后娘娘!」貴兒眼眶含著淚水起身。
剛剛真是嚇死她了,她還以為自己這條小命休矣。
「我還撐得住,你們不用擔心。」她給了她們一個疲倦的笑容。
她知道她的身體不至於會這麼快就倒下,靠著吃補及喝藥,她至少還能苟延殘喘地拖到十九歲,不會在大夫預言的時間前喪了小命。
這個病懨懨的身子不知已經拖累了多少人,她有時在想,她倒下時說不定就是自己及她身邊人解脫的時候。
「皇后娘娘,你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喝點水呢?」長兒心想,要是明映-填飽了肚子,應該就有體力繼續等到皇上駕到。
「這些東西要和皇上一起享用才有意義,皇上還沒回來,我不能自己先吃。」
雖然她時時臥病在床,但是,這種最基本的常識她還懂。
長兒、命兒、富兒、貴兒看她強撐的行為,不禁疼在心底,卻也不便再說些什麼,因為,她們知道主子雖然體弱多病,但脾氣還是挺固執的,她決定好的事,絕不會因旁人的勸阻而改變。
她常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
即使只剩最後一口氣,也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有一個如此堅強、固執的主子,讓她們不得不照著她的意思行事。
明映 執意要等,她們就陪著她等,所以她們都靜靜地守在她的身邊,不再說什?勸阻的話。
等一個不知什麼時候才會來的人,她們四個丫環都在心裡祈禱著皇上趕緊出現。
夜越來越深,等的人心情也越來越沉重……
※※※
「皇上駕到!」
當這四個字遠遠地傳來時,長兒、命兒、富兒、貴兒高興得說不出話來,她們的祈禱終於靈驗了。
「皇后娘娘,皇上來了。」長兒立刻通知明映-,讓她有心理準備。
明映-回了她一個虛弱的笑後,深吸一口氣強打起精神。
幸好他終於回宮了,要是他再晚一點來,他看到的大概會是一個暈倒在床上的女人,因為她感覺自己已經撐到了極限。
明映-的心裡還是頗?慶幸自己的好運,至少,她不會是個失職的新娘。
黑肱龍挺拔的身子出現在門口時,長兒、命兒、富兒、貴兒立即行禮跪安。
「參見皇上!」
「平身!」
身為「尊帝」的黑肱龍渾身上下自然散發出王者的氣勢,令她們有一絲絲的懼意。
他穿過她們,走進內室。
這就是他的皇后嗎?黑肱龍見她的肌膚蒼白無血色,就像已呈現彌留的狀態,也許說迴光返照還要更貼切一點。
在他大婚的日子裡想到這種不吉利的句子,他不禁微微的蹙眉。
見黑肱龍似乎生氣了,明映-一時感到心驚。
她是做錯了什麼嗎?否則,他怎麼會對她皺眉,好像在生她的氣?
會是因為她沒有行禮嗎?
一想到他有可能是為了這個原因而微怒,明映-立即起身想要行禮,想挽救自己在他心中的印象。
她起身的動作太快,一時之間頭暈目眩,眼前一黑,整個身子就往下滑。
黑肱龍見她快要跌倒在地,趕緊出手扶住她的人,將她帶進自己的懷裡。
明映-跌在他的懷裡,鳳冠上的珠簾分散至螓首兩旁,露出一張塗了胭脂的蒼白臉蛋。
他因這突如其來的接觸而看清楚了她的容貌。
雖然她的臉色比他想像中的蒼白,但是,她的五官還算清秀,若是沒有蒼白的病容,她倒也不失為一個擁有花容月貌的美人兒。
黑肱龍的心中稍稍為她的美中不足感到可惜。
那天皇上召見時,她僅能強撐著意志力,要自己不可在皇宮內倒下,根本沒有餘力去看清楚自己夫君的長相,今日一見,他挺拔的英姿、俊秀的面容、王者的氣勢都令她?之一驚。
沒想到她一個病弱之人竟還有福分配上這麼個人中之龍,上蒼實在是太厚待她了。
她根本就配不上他,他值得一個比她更好的女人。
明映-在黑肱龍的面前不由得感到自慚形穢,自卑得啦黃鶩防礎
「皇、皇上……」她抿了抿嘴,驚惶地開口打破彼此間的迷思。
若有所思的再看了她一眼後,他讓她穩住身子,才緩緩地放開手。
他怎麼會在一剎那間失神呢?她的臉美是美,但是,對於看慣了美人的他,這點姿色還不至於令他為之神魂顛倒。
「皇上……」
他不吭一聲,明映-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什?,更不知道他接下來想做什麼。
雖然今日是他們大婚的日子,可是,她的心裡還是感到不踏實。
她從沒伺候過人,如今要侍候一個萬人之上的皇帝,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惹他不開心。
「更衣!」黑肱龍習慣性的下令。
為登基及大婚的大典忙了一天,他整個人覺得非常的疲累,他現下只想要好好休息。
「是!」即使身子不適,明映 還是柔順的聽從黑肱龍的命令。
長兒、命兒、富兒、貴兒知道明映-已經到了極限,她們害怕她會因為更衣而更加地勞累。
「皇上,這更衣的小事就由奴婢們來代勞。」她們打算接下明映 的工作。
黑肱龍睨了她們一眼,不明白她們怎麼還會留在這兒礙手礙腳。
今日是他的大婚之喜,今晚可是值千金的洞房花燭夜,她們不但沒有識相地退下,還明目張膽地留在寢宮內,莫非她們有意陪著主子一同來伺候他?
「伺候朕可是後宮后妃的責任,你們這些小小奴婢想要攔下這個活兒是有何居心,難不成想要藉此機會,一同飛上枝頭當鳳凰?」
他可不是那種照單全收的好色之徒,就憑她們的條件,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聽他這麼說,她們連忙跪下,聲聲喊冤。
「奴婢們不敢,奴婢只是怕皇后娘娘會過於勞累,才會逾矩想要幫忙,並非是皇上所想的那樣。」
「皇上,她們只是想幫我而已。」明映-替無辜的她們說話,希望他不要再誤會她們。
「哼!」黑肱龍不以為然地輕哼。
「你們全都退下吧!」怕她們繼續留在寢宮裡會再引發他心中的不快,明映-自作主張地要她們退下。
眼不見為淨,只要她們不出現在他的眼前,他的火氣就會小一點。
長兒、命兒、富兒、貴兒你看我、我看你地互視了好一會兒,默默的垂下頭不敢起身離去。
不是她們不聽明映-的命令,而是,她們不敢聽。
現下這整座皇宮內苑最大的人就屬眼前的皇上,要是她們聽了明映-的命令,將會害她得罪皇上;她們寧願受罰,也不願看到皇后娘娘因?這件小事而落得前途一片黑暗。
「算你們識相。」黑肱龍當然明白她們不肯聽話退下的理由。
他可是一國之君,有他在的時候,根本輪不到立與廢全由他控制的皇后發號施令。
「你們全都退下。」
他龍心大悅,也就不再故意為難她們。
「謝皇上!」她們叩謝皇恩後便趕緊退離。
明映-只慶幸她們沒有遭到責罰,並沒有因她們選擇聽黑肱龍的命令而惱怒。
她這個病懨懨的身子不知還能拖多久,幸好她們非常的識時務,若是她哪一天兩腿一蹬,她們在宮中也能自保,她也就放心了。
要是她不久的將來走上了這條路,她也能無牽無掛的離開了。
※※※
為黑肱龍脫去華麗的外衣,明映-走到鏡台前坐下,為自己褪下一身沉重的行頭。
看著她的舉動,黑肱龍覺得她實在是有夠愚蠢,竟然連如何去討好一個男人也不知道,枉費她身為女兒身、枉費她成為一國之後。
在這值千金的洞房花燭夜裡,她竟然一個人靜靜的卸下身上的衣物,無視於他的存在,將他這個最重要的人晾在一邊涼快,令人覺得她若不是愚蠢就是無知。
見她摘下鳳冠後,又想要褪下身上的大紅喜服,他終於忍不住地開口。
「你這是在剝奪朕的權利!」
明映-聽見他說話的聲音,微微轉身面對他,不解地開口:「我……」
她忽然想起之前學過的宮儀,她在皇上的面前得自稱為「臣妾」,不得無禮的以「我」自稱。
她立即改口:「臣妾不懂皇上的意思。」
她自認為非常規矩地行事,實在是不曉得自己哪兒做錯了。
「朕看你不是不懂,你只是不想懂。」他緩緩地走到她的身後,右手覆上了她的右肩。
「此話怎說?」深思過後,明映-蹙眉詢問。
他的話似乎是別有深意,可心思單純的她卻猜不透他話中的意思。
黑肱龍的手游移到她的下顎,輕輕地榔茲的螓首。
「今夜是咱們的洞房花燭夜,你這身衣服該由朕幫你褪下,而你卻想自己動手,這不是剝奪朕的權利是什麼?這種小事早在你進宮前就該有人教你了,而你卻明知而為,所以,你不是不懂朕話中的意思,而是你不想懂。換個說法,就是你故意沒有記牢授課公公所教的宮儀,才會聽不懂朕在說什麼。」
像她這種蠢蛋,是不可能聰明到瞭解他的意思,為了免除麻煩,他索性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說給她聽。
聽了他的剖析,明映-覺得他定是誤會她了。
事實上,不是她不肯用心去學,而是她的身體不允許,在她強撐著身子聽了幾次授課後,她就生了一場大病,整日只能躺在床上,哪兒都不能去,還要麻煩長兒、命兒、富兒、貴兒去替她上課。
「不是這樣的,其實是……」
明映-想要解釋清楚,無奈黑肱龍根本就沒有興趣聽,不悅地打斷了她的話。
「夠了!現在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我不想兜著這個無聊的話題打轉,這會浪費我們寶貴的時間。」
「可……」
不讓她有開口的機會,黑肱龍將她攔腰抱起。
明映-被這麼突然的舉動給嚇著,心驚的緊緊抱著他的頸子,生怕他若是一個不小心,那她就會直直摔落地面。
他將她放置在床上,整個人壓住她的身子,令她不得動彈。
不是他猴急,而是他有權利享用後宮所有的女人,她是他名正言順的皇后,他就更加沒有只看不動手的理由。
原本掛在他頸上的一雙小手,此刻正用盡全力推拒著他的身子。
她不是討厭他的碰觸,也不是不知道他想做什麼,而是他的重量全壓在她的身上,令她感到非常的痛苦,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你拒絕我!」黑肱龍相當訝異於她的動作。
「不是這樣的……」明映-喘著氣想要解釋。
「不是那樣是什麼?你這雙手明明就是想要推離我,難不成你還想要睜眼說瞎話,還想要辯駁?」他抓住她的雙手當證據。
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沒有人能反抗他,即使是貴為皇后的她也一樣。
他不聽人家解釋,又老是胡亂猜測,這令明映-感到頭痛極了。
「無話可說了吧?」他不相信她還有什麼話好說。「別以為你現在受封為皇后就能拿喬,要是惹得朕不快,朕照樣可以廢了你,把你打入冷宮,讓你孤苦無依地老死在宮中。」
他這話可不是隨口胡謅嚇唬她的,他可是說真的,就算他想砍了她的腦袋,也沒有人敢說什麼。
他實在太不瞭解她了,死她都不怕了,她怎麼還會怕被打入冷宮,即使他現在想砍了她的腦袋,她的眉頭也不會皺一下,反而會感激他替她找到了解脫的理由、將她由病痛中脫離出來。
「你不相信朕的話嗎?」
見她沒有驚慌害怕,仍然是一副平靜的模樣,令他感到不可思議。
後宮的每個女人只要一聽到「冷宮」二字,都會露出恐懼的神情,沒有一個人像她這麼鎮定的。
「臣妾相信皇上的話。」她並沒有說她不相信,全是他自己猜測的。
「既然相信,為什麼你不感到害怕?為什麼沒跪地求饒?」她的表現實在是太不尋常了,令他覺得她是個什麼都不在乎的人。
「不害怕是因為臣妾覺得沒有什麼好害怕的,沒有跪地求饒是因為皇上正壓著臣妾,令臣妾動彈不得,而且,臣妾自認為沒有做錯什麼事,既然無錯,又何須跪地求饒?」
她回話時仍是平靜無波的神情,完全不像是在說自身的事,反而像是在說天氣好壞那種無關緊要的事般。
「你不怕朕廢了你?不怕朕將你打入冷宮?」他沒有遇過這樣的女人,所以覺得她的思想還挺有趣的。
她看似柔弱無力,像朵虛弱怕強風的花朵,怎知骨子裡卻有堅強的骨血,要是沒有經過這番談話,他大概也同樣會被她的外表所蒙騙。
「生死於我如浮雲,既然死都不怕了,這點小事何懼之有?」
每天早晨見到日光,便是她迎接生命之際,晚上見到明月,她便要開始等待死亡。
在生與死輪替之時,她常常會留下遺書寫些她想交代的事,她怕自己要是一覺不醒,而沒有交代清楚掛心之事,她會死得不安心。
「你不怕死?」黑肱龍不太相信她的話。
人總是膽小而又貪生怕死的,只要他板著臉孔,底下的人就會跪下大喊「皇上饒命」,即使是身經百戰的將軍,也難逃這樣的天性。
死……,人人都怕,她一介女流當然也會怕。只是,她早看開了生與死,每個人終會走上這一遭,她只是比平常人早了一點而已。
她不願向他提起自己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因為,那是一段又長又痛的悲慘回憶,她不想去憶起。
「皇上,今日是咱們大婚的日子,說這種生死之事似乎不太妥當。」她拉離他們方才談話的主題,不想再和他討論下去。
黑肱龍撐起自己的身子,面帶欣喜地說:「敢不回答朕問話的人你可是頭一個,你總算有點樂趣,不像外表那要死不活的模樣令人反感,你真是個特別的女人。」
和她交談之後,他發覺他這個皇后「外干內強」,他還挺滿意的。
她有趣?她特別?明映-對他的話感到不以為然,她譏諷地想著。
一個活不久的皇后也許真的很特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