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性地靠在他的懷裡,玉雲霓的腦中不停地反覆思考他的話。
他說暫時無法送她回家,要帶著她去天山,大約一個月後才有辦法送她回杭州。
他一再允諾要幫她,可是,每次都會有奇奇怪怪的事發生,讓他只能帶著她逃命,使她回碧波樓的日子一天拖過一天。
一月個後,她真的回得了家嗎?她該再繼續相信他的話嗎?玉雲霓的心此刻感到不確定。
他為何要幫她?幫助一個盲女對他又有何好處?還是他對她有企圖?
和他相處的這些天中,每當遇到危險,他皆盡全力保護她,不讓她受到一丁點的傷害。若他是別有所圖之人,早就下手了,根本不需要帶著一個瞎子東奔西跑;他大可扔下她獨自逃命,更不必冒著生命危險保護她這個大麻煩。
玉雲霓啊玉雲霓,他待你如何,你自己是最清楚不過的,你的心眼怎能如此狹小,竟然懷疑一個好心出手助你的恩公。
她為自己的猜疑感到羞愧。
那天面對那個叫夜殺的人時,她都能放心將自己的安危交給他,現在她對他的不信任顯然是多餘的。
想通之後,玉雲霓的心情輕鬆多了。
回到碧波樓後,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出門,倒不如趁這個機會用心去體會、用耳朵去聽,讓這段生命中的小插曲成為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
只不過……他的來歷實在令她好奇。
他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他若是個好人,又怎麼會有那麼多人要捉他、追殺他?
他若是個壞人,應該不會理會她的請求,不對她伸出援手,任由她自生自滅才是?
心中一有疑惑解不開,玉雲霓整個人的思緒就會繞著問題打轉,雙手的手指苦惱地絞緊在一起。
坐在玉雲霓身後的索天揚感到她的不對勁。
他探頭看她在做什麼,發現她的眉頭正深鎖著,手指緊緊地絞在一起,似乎有什麼事正困擾著她。
「你怎麼了?」
「你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玉雲霓不知不覺中喃喃地說出她心中的話。
聽到她的問題,索天揚不客氣地大笑。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玉雲霓被他的笑聲給拉回注意力,她不解他為何會無緣無故地大笑。
「索公子,你笑什麼?」
「你的問題實在是太可笑了!」他聲音裡還含帶著些微的笑意。
「我的問題哪裡可笑了?」原來是自己方才不經意脫口而出的問題,惹得他捧腹大笑。
「哪有人開口問對方,他是好人還是壞人的?世上會有人自動承認自己是壞人嗎?」索天揚將他感到好笑的原因告訴她。
「我只是在心裡偷偷分析,我根本沒打算要問你,那是不小心說出來的。」她當然知道問這種問題很奇怪,要不是說溜了嘴,打死她,她也不會問這種可笑的事。
自己的嘴真是不管用,該緊閉時不閉起來,害得她被他嘲笑一番。
「那你有結果了嗎?我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他好奇她的答案。
雖然他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但是,他撫心自問,他不但沒有做出對不起她的事,還一再地幫她、保護她。
若是壞人二字自她的口中說出,他一定會毫不考慮地將她扔下馬。
「應該是好人吧!」她用的是不太肯定的語氣。
當著他的面說他是壞人太失禮了,更何況,她還要靠他送她回家!她可不能得罪他。
「應該?這麼難肯定嗎?」
「你一直幫助我,我認為那是好人才會有的行為;可是,你若真是個好人,又為何有人要殺你?」玉雲霓說出自己的疑惑。
聽了她的話,索天揚考慮著要不要說出他的身份。
說了,怕她會害怕他是個殺手,會立即跳下馬逃之夭夭;不說,怕她不瞭解這一路上的凶險,還傻傻地跟著他。
既然她要跟他上天山,她有權利知道這一切,至於她知道後是不是要逃離他的身邊,這就由她自己選擇。
他語氣凝重地道:「對於好人而言,我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每個人都處心積慮地想要取我的性命。對於壞人而言……」
照他的說法,他是個壞人,而要殺他的人就是好人。這讓她想到那個叫夜殺的人。
「那個要殺你的夜殺是好人 ?」玉雲霓忍不住地插嘴。
「不!他是壞人。」夜殺若是好人,那他就是大好人,畢竟,他沒有他那麼邪惡的思想及手段。「他和我一樣,都是好人想殺的大壞蛋。」
玉雲霓不解他話中的意思,她都被他給搞混了,只好先撤下夜殺這件事,問他剛剛說了一半的話:「那對壞人而言呢?」
「對壞人而言,我是他們的救世主,因為,我幫他們除掉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這就是身為殺手的悲哀,明知自己是助紂為虐,但仍不得不接下殺人的任務。幸好,他只殺該殺之人,能死在他劍下的都是十惡不赦的壞蛋,他沒有一般殺手的無奈。
「好人想殺你,壞人當你是救世主;你到底是什麼來歷?」他的話讓她越聽越混亂。
索天揚靜默好一會兒,才沉著聲說:「我是殺手!」
※ ※ ※
「殺手!」玉雲霓感到心驚。
雖然她一直深居簡出,可她並非是個無知之人,她知道殺手的意思,那是種以殺人賺錢的職業。
她實在不敢相信,一個願意對她這個盲女伸出援手的人竟然會是人人懼怕的殺手。
「害怕了嗎?」索天揚面無表情地問。
「我為什麼要怕?」玉雲霓不明白他?何會這樣問。
「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啊!你應該要怕我才是!」
「為什麼?你又不會殺我!」她道出她不怕的原因。
也許,一般人只要一聽到殺手就會怕得逃跑,但是她不怕;因為,他是繼容姨之後,願意出手幫她的人。
她相信,一個如此有惻隱之心的人,絕不會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你怎麼這麼肯定我不會殺你?說不定我哪天心情不好時,就拿你出氣。」他故意放話恐嚇她。「你如果想殺我早就動手了,不會允諾要送我回家。」她眼是瞎了,可心不瞎,她信任他。
她的話讓他對她另眼相看,想不到這世間還有不怕他的人存在。
「你猜對了!我不會殺你!」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出手,這會辱沒了他索命閻王的名號。
他的答案讓玉雲霓很滿意,她並沒有「看」錯人。
「那夜殺想殺你的事要作何解釋?」她想將她不懂之處問清楚。
「他和我一樣都是殺手!」
「他妒忌你,所以他才會想要除掉你。」她將夜殺之前說過的話,及他和夜殺的關係串連在一起,她得到了個結論。
「沒錯!」
索天揚越來越欽佩她了,竟然有辦法將事情分析得如此透徹。
原以為她只是個普通的瞎子,但和她的幾次交談下來,他發覺她是個不簡單的女人!他開始對她感到好奇。
「你眼睛瞎了是天生的嗎?」他想知道她那雙水靈靈的杏眼為何會看不見?
事隔十多年,對於造成她失明的原因,玉雲霓已能侃侃而談:「我幼時家中發生一場大火,我運氣好沒被燒死,可是我的眼睛再也看不見任何事物。」
「你的家人呢?」
「全活活燒死了!」
「那你是由誰撫養長大的?」他想,她大概足被哪個親朋好友收養。
「我被在大街上遇到的容姨收容了。」
「你姨媽人還真不錯,竟然肯收養無依的你。」他以為她口中的容姨是她娘的姐妹。
「不!你錯了。」玉雲霓搖頭否認。「我和容姨並沒有血緣關係,我是行乞時遇到她,她好心收留我。」
說出自己曾是乞兒的過往並非要博得他的憐憫,而是想讓他知道,容姨的對她的浩浩恩情。
「她收容你沒有別的企圖嗎?」他不相信這世上真有這麼好的人。
雖然她眼睛看不見,但是身上的殘疾仍不損她的清麗,要是將她賣到青樓,少說也能賺到一筆為數不少的錢。
索天揚認為她口中的容姨可能圖的是這個。
「你多疑了!容姨將我當成親生女兒看待,一點苦也沒讓我受到,她怎麼可能會有所圖呢?而且,我一個盲女能帶給她的除了麻煩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還能給她什麼好處。」
「不!你別妄自菲薄,你的好是正常人也比不上的。」索天揚不愛聽她說貶低自己的話。
「謝謝你的安慰!不過!我心知肚明自己的殘疾帶給別人的困擾。」
「這不是安慰你的話!」她怎麼曲解了他話中的意思呢?「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嗎?」
他真是愛說笑!她的眼睛根本看不到,又怎麼知道自己是美還是醜。
「你的眉彎如新月、你的眼圓如銅鈴、你的唇艷如桃李、你的臉滑如羊脂,就是因為你美得清新脫俗,才會引來登徒子的覬覦。」他將他看到的美描述給她知曉。
聽他這麼說,玉雲霓根本高興不起來。「我寧願自己是個醜八怪!」她有些負氣地道。
「為什麼?」他很好奇地問。
姑娘家該是特別注重自己外貌的美醜,為何她反而希望自己醜一點呢?
「如果我是個醜八怪,那我和琴愫就不會因這張皮相而惹來不必要的危險,甚至,我能讓琴愫先逃跑,而非讓她保護我。」她仍相當介意自己那時聽了琴愫的話先逃離。
「你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你的心比你的人還美。」這就不枉費他盡心地保護她的安危。「幸好我沒有幫錯人,要是你是個蛇蠍美人,我現在一定將你扔下馬。」
「我若是心地善良,但有張其醜無比的臉蛋,你仍會出手幫我嗎?」玉雲霓忍不住想知他的想法。
這女人老是喜歡問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幫是會幫,只不過……我會非常後悔出手相助,可能在杭州時就扔下你,逃得遠遠的。」
聽他這麼一說,玉雲霓發出銀鈴般的輕笑。「你以貌取人!」
「那是當然,我有張賽潘安的臉蛋及玉樹臨風的身材,怎麼能讓一個醜女在我身旁破壞我的瀟灑?」他自抬身價,為的是想要逗她展開笑靨。
「你真不害臊!」她果真被他逗笑了。
她的笑聲讓他暫時忘了趕路的辛勞,索天揚開始期盼和她這一路相處的點點滴滴。
※ ※ ※
越往北方走,溫度越低,薄薄的衣衫根本無法抵擋那刺骨的寒風。
玉雲霓偎在索天揚的懷裡,冰冷的身子不住地顫抖。
「你冷嗎?」發覺她身子抖個不停,索天揚關心地問。
「不……不冷……」明明連聲音都發抖了,她還是逞強的否認。
「小騙子!」她說謊的方式太不高明了。
這點寒冷對他而言是不痛不癢,可身子骨單薄的她和習武的他不同,她是不能多受點寒風。
索天揚伸出手將她環在懷裡,以自己的體溫溫暖她的身子。
「你……」他體貼的舉動讓她有些訝異。
「到了長安之後,我會替你添些御寒的衣物,你暫時先忍一忍。」
他真是粗心大意,竟然忘了男人和女人先天上的差別,竟然什麼也沒有準備就讓她跟著他長途跋涉。
這些天騎馬趕路也從沒聽她喊過一聲苦,他還以為她身體強壯,不怕這點辛勞;根本沒有想過,她這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弱女子是因為不想造成他的負擔,而暗自忍下所有的疲憊。
她原本就清瘦的臉蛋現在被他折磨得眼窩塌陷、雙頰消瘦。他是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他為她的瘦弱感到不捨。
「你如果累了、渴了、冷了、餓了,都要告訴我,別再勉強自己忍耐;否則,你要是在半路病了,我可是會把你扔下的。」他習慣性地威脅道。
說要把她扔下,他說了不下十次,結果,她依然牢牢地靠在他的懷裡,安安穩穩地坐在馬背上。玉雲霓知道,這是他關心她的方式。
「我會的!」她口頭上允諾,但是否真能做到,就不得而知了。
「嗯。」他很滿意她能乖乖地聽話。
一手緊緊地摟著她,為她擋去一些寒風,一手專心的馭馬。
他的懷抱好溫暖!
玉雲霓貪戀著他的體溫,早將男女有別的禮教拋到九霄雲外,她現在需要的只有他。
※ ※ ※
「我找到一隊要到西域的商旅,我們要和他們同行。」讓玉雲霓坐在馬背上,索天揚牽著馬過去和他們會合。
「索公子,西域是不是個很遠的地方?」玉雲霓好奇地問。
「是很遠!不過我們不去那裡,我們只是隨著他們出關,到天山之後就與他們分開。」索天揚是想利用商旅來隱藏他的身份,而且他們對關外的地形相當熟悉,不用怕會在半途迷路。
「對了,你不能再叫我索公子。」索天揚忽然冒出這句話。
「為什麼?」她一直是這樣叫他的啊!
「我告訴那些人說我們是夫妻,我是要帶著、你到天山去探親,如果你還是叫我索公子,那不就會讓人起疑嗎?」他解釋道。
其實,他大可告訴他們,她是他的妹子,只是,當他說出口時,他?說成是夫妻。索天揚不清楚自己?何不願意接受和她假裝是一對兄妹。
「為什麼?我還是個雲英未嫁的閨女,你這樣會壞了我的清譽。」他這樣亂說一通,讓她頗為惱怒。
「我這是為你著想!」索天揚早想好說辭來堵她的嘴。「這商旅中龍蛇雜處,你的美貌容易招來不必要的麻煩,若你已名花有主,這會減少別人對你的非份之想,也就沒有人敢當著我這相公的面調戲你、輕薄你。」
他說得頭頭是道,但玉雲霓總覺得不妥。
「這不太好吧!」夫妻就要同居一室、同睡一床,到天山不知還要多久,她不可能和他同吃、同住、同睡。
「沒什麼不妥的!只有這樣!我才能好好的保護你。你大概也不希望又遇到杭州那種事吧?」
回想起那件事,玉雲霓仍心有餘悸。
「就依你吧!」她相信他是真心?了她好,而不是想乘機佔她便宜。
聽到她贊同了,索天揚可是眉開眼笑。「那就叫兩聲『相公』來聽聽!」他忍不住又想逗她。
「你……」聽到他的要求,玉雲霓無法克制地結巴起來。
「娘子,快叫啊!」
「我……我叫不出……來!」他一定要這麼逼她嗎?
她的反應果真不出他所料,她很容易將他的話當真,然後一個人獨自苦惱老半天。
「逗你玩的啦!看你是想叫我相公、天揚還是揚,全都隨你!就是別像陌生人那樣叫我索公子。」他好心地提出一些叫法供她選擇。
這些親密的叫法,讓玉雲霓覺得很難叫出口。
「天……天揚。」她的臉已經紅透了。
「你叫我天揚,我就叫你霓兒。不過,你可要多叫幾次習慣一下,這種結結巴巴的叫法容易讓人起疑。」他不是很滿意,但還可以接受。
「天揚!」叫第二次時,玉雲霓覺得順口多了。
※ ※ ※
到了長安的西城門,就見圍在一群馱著物品的人對著索天揚招手。
「索兄弟,我們等你多時了,你終於可來了。」蓄滿鬍子的李銅看到坐於馬背上的玉雲霓,他的眼睛瞬間一亮。「索兄弟,這位就是你的夫人啊?」
「正是拙荊!」索天揚不是很喜歡他看玉雲霓的眼光。
「你真是好福氣,娶到了個大美人。」李銅欽羨地道。
商旅中為首的男子對著他們大喊:「別再說了,我們要起程了。」
索天揚立即躍上馬背,坐於玉雲霓身後。
李銅似乎還不肯放過觀看美人的機會,他驅著馬在索天揚的身邊。
感覺到有人正看著自己,玉雲霓有些不舒服的扭動身子。
對於他的糾纏,索天揚差點失控想發火,幸好他方才換了套白色衣衫,身上還披了件黑色大斗篷,正好可以用來藏住玉雲霓的人。
不假思索地,他以斗篷罩住玉雲霓整個人。
「索兄弟,你這是做什麼?」唉!美人被遮住了。
「這風沙太大,我怕拙荊會受不住,所以我用斗篷替她擋去風沙。」他說得好像他是個極為疼愛妻子的丈夫。
「是這樣啊!」
玉雲霓對於他莫名其妙的舉動沒有多說什麼,她相信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她好。
哼!想平白觀賞霓兒的美,門兒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