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與席尚錦冰冷的眼眸相對,蘇琴愫任由淚珠滑落,沒有伸手拭去。
她的淚水喚不回他的柔情,他對她的憐惜早就隨著她滿心的算計而消失殆盡。
該請求他放過孩子嗎?她抖著唇思索著。
那時他不管萱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哀求,仍然執意要打掉孩子。萱娘的條件比她好上幾百倍都無法動搖他的決心,而她是一個被他嫌惡的聾女,他絕不會允許她生下一個不正常的孩子。
他的鐵石心腸早已是人人皆知,她又何必去求一個沒有心的人呢?
無緣的孩子,是娘無能才無法保住你,但娘絕不會讓你孤孤單單地離開,娘一定會去陪你的。蘇琴愫撫著微凸的小腹,對她肚子裡的孩子說。
他狠得下心扼殺自己的親骨肉,她無法眼睜睜地看孩子消失。
蘇琴愫偷偷下了個決定,若是孩子沒了,她也會隨著孩子共赴黃泉。
可惡!她到底要不要肚子裡的孩子?她不吵也不鬧,也沒有苦苦哀求他大發慈悲,只是靜靜地流淚,讓人猜不出她心中的想法。
「你有沒有話要說?」席向錦問。
蘇琴愫呆若木雞沒有反應。
事到如今還要她說什麼?她只想求他放過她肚子裡的孩子,但求會有用嗎?他會因她的哀求而高抬貴手給孩子一條生路嗎?
「你……」她的靜默惹火了他,怒火再也無法抑制,他氣急敗壞地想要出口傷害她。
席緣恰好在此時進門,打斷了席尚錦的話。
「爺,我拿藥來了。」
見他來了,席尚錦強壓下心中的怒火,不想讓其他人看見他被她惹火的狼狽樣。
搶過席緣手上的藥碗,席尚錦陰鬱地朝蘇琴愫步步進逼。
他手上那碗黑漆漆的藥汁是道催命符,來取她肚子裡孩子的性命。
「喝下。」他將藥遞到她的面前。
這一刻,蘇琴愫反悔了,她不要孩子化成一灘血水後消失人間。
她跪地,不停地對著席尚錦磕頭,要他放過孩子。
「嗚——」
太遲了!藥都已經端到她的面前,她才知道她錯了,一切都太遲了。就算她現在肯認錯、悔改,他也無法放過她。
「明知我會打掉孩子,你卻還故意要懷他,全是你一手造成的,要怨就怨你自己。」他不容自己心軟,抬起她的頭打算強灌。
當她的唇碰到藥碗時,她心驚地想要逃,她的人倒向後方,逃離了他的魔掌,身子退離他三大步。
明白他不會動搖的決心,她知曉再求他也無濟於事,她只能逃。
要逃到天涯海角,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她才能保住孩子。但……她要逃到哪裡呢?
見他又向她走來,她已經沒有時間再思考要逃向何處,目前最重要的是逃離他的視線。
蘇琴愫倏地起身,用盡全力往門口奔去。
想逃,沒那麼容易!他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她。
席尚錦一知道她的念頭,立即閃身擋在她的面前,讓只顧逃命的蘇琴愫撞進他的懷裡,自投羅網。
她要往後退,手卻先一步被他所擒。
「喝——」
不能喝!她閃躲著藥碗,甚至想要揮手打落他手中的藥。
席尚錦早就有預防,藥碗閃過了她揮來的手,直接貼上了她的唇。
他一個翻身將她壓在桌上,以身子制住她的手?,扳開她緊閉的口,一古腦兒地將藥汁倒入她的口中。
「嗚、嗚——」她不要喝!
即使她不想喝,但是,藥汁還是倒入她的口中,順著喉嚨滑落至她的腹中。
直到藥碗裡的菜汁一滴都不剩時,席尚錦才放開她。
「嗚……嗚……」
她的孩子!她放聲大哭,抱著肚子由桌上滑落至地面,彎著身倒在地上,充滿恨意的雙眼直瞪著席尚錦。
兇手!劊子手!我恨你!
「爺,你先下去吧!等孩子確定流掉後,我會將蘇夫人趕出莊。」席緣以為主子會照著以前對付懷孕侍妾的規矩來處理蘇琴愫,迫不及待地將她趕出莊。
「誰說我要將她趕出莊?孩子拿掉後,她仍是我的侍妾,沒有我的命令,什麼人也不許動她。」
他不要孩子,但是,他要她。
在他還沒對她感到厭倦之前,他是不會讓她離開的,更不會讓她逃離他的身邊。即使要用綁的才能留下她,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將她綁住。
「爺,這和以前的規矩不一樣。」慘了,若是她沒有離開,萬一東窗事發,他也會跟著遭殃。
以前他覺得席緣話不多,頗為穩重,怎麼今日他會反常地多話?
「規矩是我定的,你有意見嗎?」對於席緣的多嘴,他感到不悅。
「小的不敢。」
睨了他一眼,席尚錦偏過頭看著蘇琴愫,她眼中令人無法忽視的恨意使他心驚。
她恨他,她竟然恨他,席尚錦一刻也待不下去,急促地跨大步離去。
唉!該怎麼辦?席緣為自己一時的心軟感到後悔。
他該去想想辦法解決眼前的麻煩,否則,要是讓主子發現他動的手腳,他可慘了。
席緣立即轉身跟上了席尚錦的腳步,想要說服他放了蘇琴愫。
他真是自找麻煩,幹嘛多事地將打胎藥換成安胎藥。
???
孩子,你還在嗎?她絕望地撫著稍稍隆起的肚皮。
不,不行!她不能就這樣等著孩子流掉,她要想辦法救他,她不要和他分開。
那苦澀的藥汁方入口,說不定還沒有對孩子造成傷害。蘇琴愫懷有一絲希望地起身。
她將手探進喉嚨深處,試圖要催吐,她要將方纔喝下的藥汁全吐出來。
經過她的掏弄,她感到一陣難受。
「嘔——」黑色的汁液自她的口中吐出。
吐出的汁液又苦又酸,但仍無法阻止蘇琴愫的動作,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迫自己嘔出藥汁。
直到她吐出的不再是苦苦的黑汁,而是令人難受的酸液時,她才罷休。
虛弱地癱軟在地上,她沒有多餘的體力移動身子。
她睜大著眼等待結果。
忽地,覺得腹部一陣絞痛,她驚覺大事不妙。
她趕緊撩高裙擺,瞪大雙眼地望著被血染紅的褻褲。
「啊、啊——」她流著淚,心痛地哀號。
為什麼?為什麼?在她做了那麼多的努力之後,為什麼還要奪走她的孩子?為什麼?
「啊、啊——」令人聞之鼻酸的哀叫聲傳不出玉蓮閣。
孩子,我可憐的孩子……
她強撐起身子,自櫃子中取出她做好的嬰兒服,緊緊地摟在懷裡。
這些衣服是她一針一線慢慢縫成,原本是打算孩子出世後給他穿的,現在他沒了,她要帶到陰曹地府給他,她不要他生時沒有爹爹疼,死後還要挨冷受凍。
她將小巧的衣衫一件件折好,排放在桌子上。
等等娘,娘馬上就到,你別走太快了……
她提起筆,沾了些墨,在大紅的桌巾上寫下她要交代的後事。
她環顧著四周,往事歷歷在目。
這兒是她的傷心地,是她一生苦難的源頭,她即使成了一縷孤魂,也不要和孩子留在這兒。
孩子,娘會帶你回西湖、回碧波樓,我們不要再見到你那心狠手辣的爹……
至櫃子取出一條長長的腰帶,她站到椅子上,將腰帶往上一扔,讓它越過屋樑,在兩頭打了個死結形成套環。
孩子,娘來了!
她躡起腳尖,將頭靠在帶子上,讓腰帶橫過她的玉頸,萬念俱灰地合上眼,踢落了她腳墊的椅子……
???
「爺,為什麼你不將蘇夫人逐出莊呢?」席緣跟在席尚錦身後,邊走邊問。
席尚錦回頭白了他一眼。
被他這麼一瞪,席緣覺得腳底開始發毛。
「我做事需要向你解釋嗎?」他臉色不豫地反問。
「不必、不必。」席緣不動聲色地拉開兩人的距離。
看來爺的心情不怎麼好,他還是不要在這時候將他方纔的過錯招出比較好。
發覺席緣一直跟著他,他停下腳步,疑惑地詢問:「你這時不去照料蘇夫人,反而跟著我做什麼?」
「這……」沒料到他會這麼問,席緣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你不是說五個月的身孕打掉是很危險的嗎?你不小心翼翼地隨侍在側,反倒跟著我,這不是很奇怪嗎?」
「嗯,我相信蘇夫人會沒事的。」
「這可是你說的,若她有任何的差池,我唯你是問。」
她當然會沒事,因為,他讓她喝的是安胎藥,而非打胎藥。
見他沒有退下的打算,席尚錦冷著聲說:「還不退下?」
「爺,我有一件事不懂想問爺。」
「什麼事?」席尚錦允許他問。
「爺不將蘇夫人趕出莊,想必是不捨得放她走,那她在爺的心中一定佔有特別的地位。那麼……為何爺要殘忍地打掉她肚裡的孩子?」
在關外時,爺不時發楞,心中想的是誰,大家心知肚明。
爺是最重視工作的人,而這次在關外因停留的時間過久而史無前例地大發脾氣,為的是什麼?他可相當清楚。
馬不停蹄地趕路,一回莊不是如往常地進書房而是趕至玉蓮閣。這其中的原因,明眼人一看便知。
這種種的跡象顯示,爺是在乎蘇夫人的,但為何在得知她有喜之後反而大發雷霆,狠心地要打掉孩子?這其中緣故他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是一向如此嗎?」他照前例而為,還需要理由嗎?
「爺一向是這樣沒錯,但……但這次是發生在爺寵愛的蘇夫人身上,而不是其他可有可無的夫人。」他不敢直接說出爺愛蘇夫人,怕會讓他惱羞成怒。
「寵愛」二字聽起來挺刺耳的。
「我並不寵愛她,她也是可有可無的。」他絕不承認他寵愛她。
「既然可有可無,為何不像對待從前的夫人們那樣將她趕出莊?」主子過於執迷不悟,席緣不怕他惱火,執意要點醒他。
為什麼?席尚錦也自問。
因為他不想讓她離開他的身邊,因為她和他的身體非常契合。他還要她的人,因為她的秘密他還沒發覺完、她的一顰一笑觸動了他的心弦、她的美讓他愛不釋手,因為……
有太多的因為讓他無法放開她。
「爺,明眼人都看得出你是愛她的,你難道還要繼續騙自己嗎?」他再下猛藥。
席緣的話讓席尚錦一驚。
「我愛她嗎?」他自己都不知道了,為何別人會知道?
「是的,爺是愛她的。」席緣給他肯定的答案。
覺得他的話很可笑,席尚錦想要哈哈大笑地嘲笑他的亂點鴛鴦譜,但不管他怎麼拉開嘴角,卻都笑不出來。
「不可能的,我不可能愛上任何人!」他狂吼地駁斥。「我擁有那麼多的侍妾,怎麼可能獨獨愛上她?」
「弱水三千,爺只取一瓢飲。」席緣不厭其煩地為他解答。
「你愛說笑。石崇擁有無數的侍妾、歌妓、舞妓,卻從沒愛上任何一個女人。我只不過才擁有七個侍妾,怎麼可能會愛上其中一人?更遑論是愛上有殘疾的她。」
再和席緣說下去,他一定會因他的話而誤以為自己愛上了她。
席尚錦不想再理會席緣,轉身要避開他。
「爺,石崇最後還是愛上了綠珠!」席緣大聲地說,為的是讓主子聽個清楚。
「你說什麼?」他不敢置信他聽到的答案。
「石崇愛上綠珠,所以,他寧願被孫秀陷害而腰斬於東市,也不願為了苟活而獻出綠珠。」若不是至情至愛,沒有人會因為一個人而選擇犧牲自己寶貴的性命。
「不,你說錯了,石崇不愛綠珠,他是愚蠢,為了不讓她去侍候別人而害了自己。」在他的眼中,石崇是個愚不可及的笨蛋。
「就是因為愛一個人才會想要獨佔她。愛是自私的,無法與人共享。」怕他不懂這其中的道理,席緣好心地打個比方,讓他容易明白。「假如說某個位高權重的大官想要蘇夫人,若你不肯給他,爺的性命、家產全要受他的威脅,爺是讓或不讓?」
要他將琴愫送給別人,他絕對做不到。
「肯讓,那就表示爺根本不愛她,或是愛得不夠深;反之不讓,那定是極為愛她,將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
她比他的性命重要!
「不可能的,我怎麼可能愛上一個城府極深的女人?」席尚錦恍惚地喃喃自語。
他的細語沒逃過席緣的耳朵。
「爺,你是不是誤會了?據我的觀察,蘇夫人毫無心機、極為單純,甚至可說是生性淡泊不懂得爭寵。這樣無邪的女人,爺怎麼還會說她的城府深呢?」席緣不知這話是從何而來。
「你被她的外貌給騙了。其實,她滿肚子壞水,以退為進來奪得我的注意,然後再趁我不備時故意不喝避孕藥汁以懷有我的子嗣,想以這來得到正室的地位。你說這樣的她還不夠心機深沉嗎?」
他原本是不想說的,但為了證明他不會愛上她,他不惜將心底的話說出。
避孕藥汁?他從沒要人端去給蘇夫人喝過啊!
「爺,不是蘇夫人故意不喝避孕藥汁,而是,我從沒要人端給她喝過。」
「你說什麼?」席尚錦激動地扯住席緣的襟口。
「她從沒喝過那種藥汁,所以,她會懷孕也是正常的。」見主子眉梢一挑,他知道主子生氣了。
沒喝過?這怎麼可能?
「明明每一位夫人和我交歡過後,你都會命人熬煮避孕藥汁給她們服用的,為何她沒有喝?」他以為席緣是替她找推托之詞。
「爺,你忘了?你曾說過每位夫人繼續或停止服用藥汁都需經過你的同意,蘇夫人入莊之後,你從沒要我為她準備藥汁,我以為爺允許她受孕,所以,從沒給蘇夫人喝過。」
該死的!他誤會她了!
「糟了!琴愫喝下打胎藥,那她肚子裡的孩子……」一想到孩子可能沒了,席尚錦就心驚膽戰。
他拋下席緣,立即奔回玉蓮閣。
席緣想要告訴主子他讓蘇夫人喝下的是安胎藥,但他的話還來不及說出口,主子早就跑得不見人影。
算了!反正他遲早都會知道,不急於這一時。
說不定爺還會獎勵他的自作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