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沒課的黎芷菁正走出校門;一想到午餐,她就顯得特別輕鬆。
「黎老師——」
黎芷菁回過頭來,原來是教國文的楊老師。她和他並不熟,他找她,不知是為了何事?
已來到黎芷菁面前的楊老師說:「黎老師,我想請你吃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請我?平白無故的,怎麼好意思讓你請?」
「就當做是我向你道歉好了。」
「道歉?!」
「是啊!那天送花時,我是因為怕嚇到你,所以才沒署名;沒想到,你會認為是我故意要隱瞞,所以……」
「小事一件,你不須如此大費周章的請我吃飯的。」
「那——我們一起用餐吧!」
「我……」正要拒絕的黎芷菁,渾然不知她身後正有兩團怒視的火球正朝著他們快速地移動。
「芷菁!」那人突然叫了一聲。
黎芷菁看著眼前這個喚著她名字的男人,久久不能言語;他——他真的是她朝思暮想的季郡邦嗎?
「芷菁,我們約好要一同吃午餐的,你該不會忘了吧?」季郡邦溫柔、自然地說著,而他的手也輕輕地環在黎芷菁腰際,令她驚訝得啞口無言。他主動轉向楊老師說道:「你好,我叫季郡邦,是芷菁的男朋友,我們還有事,先失陪了。」
他態度雖很客氣,但他眼裡那兩團尚未熄滅的火球,猛瞪著楊老師,像是要把楊老師燒成灰燼般地駭人。
黎芷菁一直沉浸在驚訝中,她不敢,也無法相信,這眼前的一切會是真的?或許,這只是一場夢吧?這只是一場五年來從未改變的夢,而且會如往常一般,在她眨眼之後,就會消失成空!但當黎芷菁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坐在季郡邦的車內;而她的不言不語,使季郡邦誤認為她在恨他!
她為何不說話呢?我倒情願她開口罵我,但她不說一句話,是不是意味著她再也不願意和我說話?季郡邦看著身旁的黎芷菁想著,而遲遲不敢發動車子。李凌說得對,或許我真該當面跟她說清楚,那就在這裡說吧!
「芷菁……我……我想……剛剛應該沒有打擾到你和你的……朋友吧?我……我們之間……」
黎芷菁慢慢地轉頭看向季郡邦,她明亮的雙眼正閃爍著淚光:「說吧!我在聽,我一直在聽,我一直想聽!五年來,我一直盼望著你的隻字片語,但是……」黎芷菁哽咽了,淚水也滑落雙頰。
季郡邦輕輕地為她抹去淚痕,更想為她抹去心中的種種疑慮。「你願意聽我解釋?!」
「這五年來,我一直都願意。」
「好,我告訴你,不過,說來話長……」
「需要多少時間呢?如果我告訴你,我願意再用一個五年來聽你訴說呢?」
看來,為情癡傻的,不只我一個人;五年前的決定,不僅害了我,更害苦了芷菁。季郡邦在心裡想著。
五年前的一切,至今仍令他心痛,而黎芷菁五年來的等候,更是令他心疼。
「那我們先去吃飯吧!我再告訴你。」
季郡邦永遠都捨不得黎芷菁餓著、凍著,永遠都把她擺在第一位,就連五年前對她的隱瞞及出走,亦是因為愛她太深,不願傷害她,才狠心做出「不告而別」的決定。
在用餐時,黎芷菁不時偷偷打量著季郡邦。
他變了!變得更成熟穩重,變得不易讓人看透。我仍瞭解他嗎?黎芷菁,你要有心理準備,他的解釋可能比刀刃還利。黎芷菁在心裡提醒自己,更要求自己別在他面前讓眼淚決堤。
在用完餐後,季郡邦把黎芷菁帶回他的窩;因為,接下來所要說的話,絕不是兩三個小時內就能說完的。
當黎芷菁一踏進「柯氏」十二樓,看見季郡邦的住處時,她的眼中有著驚訝,心裡卻滿是熟悉。
季郡邦看出她心思,因此,他拉著她在一張沙發上坐下,順便倒了一杯果汁,他說:「這是我這輩子唯一偷過的東西。」
「你偷了我的設計圖?!」黎芷菁環視著整間屋子,原來她的熟悉感是來自這屋子中的一切,這兒,與她當年夢想中的家是一模一樣的。
「當年,你說你雖不是學室內設計,但你喜歡自己設計自己的家,我要你把它畫下來,而你卻遲遲不肯,說什麼你沒有繪畫細胞;最後,還是我的極力鼓勵,你才勉強畫出來的。記得我曾告訴你:『再美的夢畢竟是夢,把它畫下來,提醒自己好好努力,別讓夢成空……』」
「是啊!當時你就是這麼說的,而我,就在這樣的情形下,傾注全力地畫出自己的夢,而你竟然偷了它,我卻沒發現……」
「我只是拷貝了一份,正本還在你那裡。」
季郡邦看向她的眼神,似乎是在訴說著:你是否丟了最初的夢?
一直鎖在心裡,一切都沒遺漏,更沒失去!黎芷菁似乎讀懂他的心,在心裡回答著。
「願意為故事揭開序幕嗎?」黎芷菁不安地輕問著。
「還記得五年前我曾答應要和你回新竹的事嗎?」
黎芷菁用眼神說著:永遠也忘不了!
「記得那天,我起了個大早……」季郡邦幽幽地說著,雖已事隔多年,但再去揭這道傷疤,傷口依舊會淌血——
※ ※ ※ ※ ※
「你怎麼這麼早起床?」季郡邦的媽好奇地問;因為平常她是比季郡邦早起,但今天卻不像往常一樣。
「我要和芷菁去新竹,七點的車。」
「難怪你一大早就起來準備,你今天晚上會回來嗎?」
「還不確定,我會打電話回來的。媽,這次我去新竹,您希望我帶回什麼?」他以為母親大概要像從前他出遠門時所說的:把自己平安地帶回來就好!
不料,他母親卻說:「幫我帶個媳婦回來!就算在外頭,你們有你們的一片天,但總得讓她進門喊我一聲媽吧!黎芷菁是個好女孩,你可別只存著玩玩的心理喔!」
「是,母親大人,我會帶個媳婦回來給您的,那孫子您要不要?」
「你喲!」她看著她這個頑皮的孩子,雖然長得像她,但個性卻是像足了他的父親。
季郡邦的母親有個中國籍的父親、意大利籍的母親,自己卻是美國公民;而季郡邦深刻的輪廓全來自他母親的歐洲血統。
孩子的父親啊!在天國的你,應該為這英俊的孩子感到高興,更要為他的成長感到歡愉。季郡邦的母親在心裡想著。
「媽!你在想什麼啊?」季郡邦在母親身旁叫喚著。
「沒什麼!」
「媽,反正離七點還那麼久,乾脆今天的早餐您就別做了,我待會兒拿垃圾下去丟時,順便到巷口的早餐店去買早餐。」
「隨便你,我無所謂。如果店裡人不多,你又不趕時間,你就在那兒吃,回來時,再幫我帶一份上來就可以了。」
「好,我知道了。」季郡邦說完後,就提了垃圾到樓下去。
季郡邦正端著豆漿往桌子走,準備好好享受早餐,不料,他手中的杯子卻在突然間滑落。怎麼會呢?我明明端得好好的啊?!算了,不吃了,季郡邦幫母親買了早餐後便離去,滿心充滿不安的感覺。
家中的一切,使剛進門的季郡邦一陣錯愕;傢俱凌亂不堪,像是剛停熄戰火的沙場。
這是我的家嗎?在確定自己沒走錯之後,季郡邦開始尋找他的母親。「媽——」季郡邦推開母親半掩的房門,而房裡的那攤血跡使他感到昏眩;至於血泊裡的身軀,更使他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媽!媽——您醒醒啊!誰?到底是誰這麼狠心?是誰下的毒手?媽——媽——」季郡邦搖晃著已無生命跡象的母親,眼淚不斷地流著。
在醫院、警局殯儀館來回奔波之後,季郡邦在當天下午六點鐘,才想起他與黎芷菁的約會。
唉——芷菁大概已經回新竹了。季郡邦不停地歎氣。才一轉眼,不過是二十幾分鐘,他的世界竟全變了樣;而且,失去了他最親愛的母親!
啊!多漫長、多可怕的一天!坐在家中的沙發上,季郡邦閉起雙眼,母親的容顏不斷閃過眼前,黎芷菁的面貌亦是不斷出現。
不行,芷菁是一個守信的人,我得去車站看看。認為黎芷菁有可能會一直等下去的季郡邦,飛奔出門;因為他仍記得最後見黎芷菁時所說的一句話:不見不散!
來到車站後,季郡邦覺得他是多慮了,因為車站裡並沒有黎芷菁的影子。於是,他便一個人走在熱鬧的台北街頭,但他的一顆心卻是淒冷的,迎面而來的晚風,更使得他覺得寒冷。
徒步回到住處時,已經是晚上九點了,而家門前階梯上的身影,完全捉住了他的目光,更震撼他的心房。「芷菁!」
「郡邦!」看見季郡邦回來的黎芷菁,高興地奔向他;由於他幾乎不敢置信眼前的人就是黎芷菁,而不敢伸出手去迎接;他怕這只是一場夢,只要他那麼輕輕地觸碰,這個夢就會碎掉!
不!天啊!如果這只是一場夢,那我寧願永遠都不要醒來。季郡邦在心裡冀望著。
黎芷菁看著不發一言的季郡邦,她擔心極了,她握住他的手。「郡邦,你怎麼了?這一整天,你都去了哪裡?」
一股暖流借由黎芷菁的指尖,迅速竄入季郡邦那顆冰涼的心;他知道這不是夢,因為她已經使他將死的心又活了過來,因此,他緊緊地擁住黎芷菁。
良久,季郡邦才想起一個極大的問題;他迅速地放開黎芷菁,雙手改搭在她的肩上。
「你人應該在新竹才對,而現在……」
「你說了,不見不散的,不是嗎?」黎芷菁忍著即將落下的淚,並壓下這一天所受的委屈。
「你——你是說,你從早上等到現在?!」
「在三個小時以前,我是一直在車站沒錯。」
季郡邦再度心疼的抱住她。「哦!芷菁,你可以先走的!」
「可是……可是人家等不到你嘛!」黎芷菁再也忍不住地掉下淚來。
季郡邦為她拭去臉上的每一滴淚,他更想為黎芷菁拭去今天她所受的委屈,哪怕他已無法再承受任何事,他仍希望他能為她做些什麼。
「進去坐一會兒吧!我猜你的肚子大概還是空的,到我家去,我弄點東西給你吃。」季郡邦拉著她,走進他那個已空了的家。
當季郡邦一打開燈時,黎芷菁馬上被他那誰濘的臉龐嚇住了。「郡邦,你怎麼了?快告訴我,你到底發生什麼事?」
「先填飽肚子再說吧!」
「不,我不要吃東西,我只要你告訴我一切。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就不要隱瞞我;就算是無法幫忙,但至少你可以把『傷心』分一些給我。如果你真的愛我,那請你看在我也愛你的分上,好好愛自己。你折磨自己,就等於是在折磨我,你知道嗎?」
季郡邦對黎芷菁的表白感到愕然,雙手環著她,像是取暖般地吸取黎芷菁所帶給他的暖流。黎芷菁的愛,正使他的每一個細胞活躍起來。「別哭了,芷菁,我告訴你。」於是,季郡邦便把今日所遭遇的巨變描述了一遍。他沒有告訴黎芷菁他母親是被殺死的,這並非是刻意的隱瞞,而是因為他怕她害怕、擔心。
這樣的一個夜裡,黎芷菁陪季郡邦細數傷痕,並為他治療心傷;而她的淚,不知流過幾百回?
在這世上,我只喜歡,也只愛過兩個女人;現在,我已經失去一個了,上蒼啊!別讓我再失去另一個……季郡邦看著眼前的黎芷菁,默默地祈禱。
她已經陪他兩天了,從前,他只知道他愛她,但從不知道黎芷菁對他的心意;現在,他不但知道他們彼此相愛,而且更明白了這份愛的深度。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原以為這是古人的浪漫言辭、愛情小說的一貫對白,但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他才真正明白!愛情或許不是麵包,但情人的心,卻會因為沒有它而餓死——
他母親的死,讓季郡邦發誓一定要找出兇手,但黎芷菁呢?帶著她一起去尋仇嗎?他不斷在心裡猶豫著;最後,他下了一個結論——先別告訴她,等有了結果之後再說吧!
所以他對黎芷菁說:「芷菁,明天我要去高雄一趟,你先回新竹去吧!」
「你要去高雄?!」
「是的,我有個阿姨在高雄,雖然她與我母親並非親姐妹,但兩人的友誼是很深厚的;我媽過世,禮貌上及情感上,我都該去報個喪。」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在台北等你,不好嗎?」
「快則兩三日,慢則一個星期,說不準的;所以,我要你回新竹,這樣我才能放心。」
「好吧!但是,只要你一回台北,就一定要打電話給我!」
「嗯。」
黎芷菁看著日漸消瘦的季郡邦,擔心與心疼又再次浮現心底:郡邦,你要堅強一點、振作一點,我想伯母她一定也不願意看到你為她日益憔悴……
季郡邦溫柔地輕撫著黎芷菁的臉,心想:唉!不知我是否有福氣能與我心愛的女人相守一世?
「郡邦,你在想什麼?怎麼不說話呢?」
季郡邦回過神來。「沒什麼,你放心吧!我會振作起來的。」
※ ※ ※ ※ ※
隔天,季郡邦便到了高雄,而且順利地找到了葛憶貞。
雖然已經年屆五十了,但葛憶貞看起來不過四十出頭而已。她並未刻意打扮,只是因為這二十年來,她一直是個素食者,那超凡脫俗的氣質,讓人覺得她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就連她那殺人下眨眼的老公,都未曾對她大聲說過話。這幾天以來,她那美麗的臉上一直堆滿了憂愁。
這幾天不知道怎麼的,我一直心神不寧,明天去趟佛寺吧!葛憶貞兀自在心裡想著,而不知家裡的傭人何時來到她的面前?
「太太,外面有個年輕人說要見您。」
「請他進來吧!」
「是。」不久之後,果真有一位長得俊美的男子來到她面前,一分熟悉感立刻油然而起。
「你——你是——郡邦!」葛憶貞看著面前這男孩有張酷似自己好友的臉,恍然大悟地說。
「貞姨——」季郡邦屈膝跪下,頭垂得很低。
「你——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你貞姨承受不起啊!」葛憶貞走上前去,試著要扶起季郡邦。
「貞姨。今天我來,是要告訴您,我媽她……她過世了。」季郡邦忍著淚訴說著。
「什麼?!這——這怎麼會呢?你媽媽身體一向硬朗得很,怎麼會……」雖說有百萬個不相信,但葛憶貞的淚卻早已滑落。
「她是被殺死的!貞姨,請您告訴我,到底是誰這麼狠心?我媽媽她從未與人結怨啊!」
葛憶貞一聽,心頭立即涼了半截。被殺?!為什麼連她也逃不過呢?難道悲劇又重演了?葛憶貞難過不已,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告訴他事實;她想,她還不是百分之百地瞭解一切,而看著季郡邦的神態,又是擺明了要來報仇的,若她說了,豈不是害了他?不如……
「郡邦,你先起來,貞姨向來不過問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及你柯伯的事;如今你來向我查明仇家,我真的是不清楚……」
季郡邦不死心地說:「那我可不可以待柯伯回來?」
「當然,你大老遠地跑來,本來就該多住幾天才對。這樣吧!你進屋去休息,你柯伯若是回來,我一定讓他見你。」
「不用麻煩了!貞姨,若是柯伯回來,我會主動去找他的;而我,也不能在高雄待太久,我媽——她還在台北……」
「也對!那你要回去時,貞姨跟你一道去,好歹我跟你媽也是姐妹一場,不能見她最後一面,已經很不應該了,若我再不去上炷香,那怎麼對得起你媽?而且,對我們這份二三十年的情誼也無法交代。好了,你到客房去歇一會兒吧!」
「謝謝貞姨!」
「謝什麼?!孩子,我們是自己人,你忘了嗎?」
※ ※ ※ ※ ※
「你媽是未與人結怨,但你爸爸以前所結下的仇恨可大哩!」柯政陽坐在客廳裡,看著面前的季郡邦認真地說著。「孩子,你對你父親瞭解多少?」
「他的為人大部分都是我媽告訴我的,至於我對他,只有些許模糊的記憶罷了。」
「當年我、你父親和李昆翔,你應該稱呼他為李叔,我們三人一起出來闖。那時,我們投靠在『縱貫線』上人人敬畏的大哥手下;我只會出蠻力,但你爸爸梓虔與昆翔可就不一樣了。梓虔人稱『賽諸葛』,而昆翔則是個機械專家,凡是讓他拆過的槍械,他都能仿製。因此,這位老大相當器重我們,把我們視為他的秘密武器。那時,他的一些手下想造反,其中又以羅傑、羅棋兩兄弟的勢力最大;因為我們老大將他的兵工廠交給了昆翔,所以,當老大被羅氏兄弟殺害後,整個組織中,就屬我們和他們的勢力旗鼓最相當了。」柯政陽緩了緩口氣繼續說著:「而年輕氣盛的我們,憑著要為老大報仇的理念,和他們展開一場廝殺。之後,梓虔又想盡辦法封閉他們在台的一切活動;終於,羅傑去了美國,羅棋則逃到了東南亞。據消息傳回,羅傑在美國招兵買馬,羅棋也在東南亞販毒,供應他哥哥在美國的一切開銷。於是,梓虔便和大夥兒商量,他認為我們也應該打進『國際』,不能讓羅氏兄弟有任何反擊的機會。所以,梓虔到了美國,在那裡建立了一個屬於我們的王國,那是一個絕對可以和羅傑對抗的組織;而他也是在那兒認識你母親的。至於昆翔,他則是到東南亞阻止羅棋販毒;因為阻斷了他們的金錢來源,就等於是贏了他們一大截。而昆翔在任務完成後返回台灣時,也帶回了一個新婚妻子……」
「後來,我們在美國那邊的組織日益擴大,昆翔和他太太便到那兒去幫梓虔。當我們正要與羅氏兄弟算舊帳時,梓虔卻突然宣佈他要退出組織,離開江湖;而他的理由是——他想要給你們母子一個正常的家。弟兄們都極力地勸他留下,最後他是答應了;不過,他只願意待到解決羅氏兄弟時……」
「就這樣,兩年過去了,梓虔為了早點結束這種沒有明天的生活,他計劃了一次大規模的械鬥。此次械鬥,雙方都有傷亡,對方的死傷更是嚴重,羅傑亦列在死亡名單中;但羅棋跑了,他就像是泡泡般地不見了,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幾個月後,你們全家在返家途中,卻被他攔劫;梓虔為了保護你們母子,他用身子去擋;當羅棋離去後,他身上已是千瘡百孔,你母親也身受重傷,只有你,是安然無恙的……」
「在確定你母親已無生命危險後,我就決定讓你們母子馬上回台灣;因為只有如此,你們才能真正安全。一個月後,羅棋找上昆翔,此時,大夥兒才明白,原來他是採取各個擊破的方式來報仇……」
「我還記得,當時昆翔就像發了瘋似的跑去找羅棋,因為他的愛妻在羅棋手上;那時,你李嬸即將臨盆,昆翔不顧一切地要救她。當我趕到時,已經來不及了,昆翔早死在羅棋手上,而他的妻子也奄奄一息。我給了羅棋一槍,只打中他的腿部,這時警察趕到,加上你李嬸命在旦夕,所以只好作罷……」
「你也知道,當時我已經失去了兩個死黨,若再不能保全他們的最愛,那我如何對得起他們,對得起自己?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昆翔的太太及那未出世的孩子死掉,所以我在眾弟兄的掩護下,火速地將她送至醫院;而被我打傷的羅棋,正好被警方逮個正著……」
「唉!不知是命中注定,還是老天爺的捉弄?當我再次出醫院時,我只帶走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及一身的哀傷……」
「後來,我聽說羅棋因諸多罪行一併被起訴,被判無期徒刑,但據我所知,他好像在三年前已假釋出獄了;所以,他是最有可能殺害你母親的人!」
季郡邦聽完柯政陽的一席話後,他對父母的死,感到無比的震驚與難過。「柯伯,你知道羅棋的下落嗎?」季郡邦強忍著淚問。
「目前我沒有他的消息,但想要找出他的藏身地點,應該不難。放心吧!孩子,我會幫你調查的!」
「謝謝柯伯。」
弄明白一切後的日子裡,若沒有黎芷菁的陪伴,季郡邦真不知道該如何度過;尤其在母親下葬後,他的心情更是逐漸沉澱,而就在他答應要陪黎芷菁去南投散心的同時,他接到了柯政陽的電話。
「郡邦,我要你盡快來高雄一趟。」
接下來的難題是,他不知怎麼對黎芷菁說;千思百想,他還是硬著頭皮取消約會。「芷菁,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我……我可能……不能和你去南投了。」
黎芷菁看著囁嚅的季郡邦,擔心地說:「怎麼了?你生病了嗎?還是……」
「不是的,芷菁!你放心,我很好,只是高雄那邊突然有事找我,所以……」
「既然如此,那你去吧!」黎芷菁極力地壓抑住滿腔的失望,但還是被他看出來。
「芷菁,真的很對不起,我……」
「什麼都別說了,我不會怪你的,因為你也是情非得已。」
「為何你總是處處替別人著想?謝謝你,芷菁,真的很謝謝你。」
※ ※ ※ ※ ※
「羅棋自從假釋後,就一直想東山再起,他現在人在台東。」柯政陽把他所查到的消息,告訴了季郡邦。
「真的?!柯伯,你說的都是真的?!」柯政陽點了點頭,季郡邦興奮地大喊:「太好了!我終於能報這殺我雙親之仇了!羅棋,我一定要親手宰了你!」
「郡邦,你冷靜點,聽我說,我不許你殺他!如果你殺了他,那你的前途就毀了!答應柯伯,不要輕舉妄動,否則,我不會把他的藏身之處告訴你的!」
「可是柯伯——算了,我答應你,不亂來就是了。」
柯政陽看著報仇心切的季郡邦,安慰道:「孩子,別這樣,你忘了,你還有我啊!如果羅棋當真殺了你母親,你放心吧!我不會善罷干休的!柯伯會為你報仇的!」
「謝謝你,柯伯!」
「不過,我有個條件。就是你必須幫我一個忙……」
「柯伯,何必要說『幫』呢?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一定答應你。」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你也知道你柯伯在道上已經很久了,我對這種生活也有點厭倦,可是江湖恩怨纏得我無法跳出這圈子;我老了,但還有你們這些晚輩,我不想做一輩子犯法的事,我已經決定從今以後再也不販毒,而組織裡的一切開銷,我希望是以合法的方式來賺取。我是個有勇無謀的人,讓我做生意,一定會賠錢,而據我所知,你是念國貿的,所以……」
「柯伯,你只要我幫你做生意?」
「不!我要你出國繼續深造,等回國後,我會讓你成為『柯氏企業』的負責人,與你李叔的兒子一起經營。」
「『柯氏企業』?」
「是啊!雖然目前還沒有『柯氏企業』,但我知道,只要你肯,將來『柯氏』就一定能縱橫商場;而我,會負責一切資金的。」
「那為何一定要我出國呢?」
「我要的不是一個中小企業,我是要創辦一個大財團,一個以『陽輝集團』為基礎的公司,所以,你能答應嗎?」
「我……能讓我考慮幾天嗎?」
「當然!那你好好想想,我進去休息了。」
獨自坐在客廳的季郡邦,反覆地思考著柯政陽的話。
我能答應柯伯嗎?答應幫他成立「柯氏企業」,就等於是加入「陽輝集團」;但是媽生前再三叮嚀,不准許我加入任何幫派……可是,為了替爸媽報仇,我不該答應嗎?答應了,我就必須出國,我又怎麼和芷菁解釋呢?老實說嗎?不!依芷菁的死脾氣,她一定會等我的;那麼,要騙她嗎?我實在捨不得再傷害她了……
一旦加入「陽輝」,我就等於是黑道分子,一個沒有明天的人,如何談感情?我不能讓父母親的悲劇重演,我不能辜負芷菁……唉!天啊!我該怎麼辦?
※ ※ ※ ※ ※
「你不能讓他做傻事!」葛憶貞對著柯政陽說著。
柯政陽則是邊躺在床上邊喃喃地說:「不會的,你放心啦!」
「不行!政陽,你不能睡,你得把話說清楚。」柯政陽知道他若不把話說清楚,那他的妻子絕對會讓他睡不安穩的。
「說吧!你想問什麼?」
「郡邦那孩子擺明了報仇之心,你還幫他找仇家?你可不能讓他殺人,要不然,他的一生就完了!」
「我不會讓他亂來的,要不,我怎麼對得起梓虔?」
「那你打算怎麼辦?」
柯政陽把他的計劃告訴葛憶貞。
「不行,你不能這麼做!」
「為什麼?」
「你不能讓郡邦加入『陽輝』;再說,以你和梓虔的交情,就算是無條件幫他,也不為過啊!」
「話是沒錯,可是,我又不會害郡邦,而且我是要栽培他,讓他幫我管理公司,我又沒說要讓他加入『陽輝』?」
「可是……可是他才剛畢業,尚未服兵役啊?」
「哈!哈!哈!你錯了,他可是美國公民,和咱們那小子一樣,持有綠卡的。」
「你是說郡邦和李凌一樣?」
「對!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我答應你,一定不會讓郡邦胡來的;若你還不能安心,那我再向你保證,在我有生之年,他都不會和『陽輝』有所牽連!」
※ ※ ※ ※ ※
「我答應你,柯伯。」季郡邦疲倦地說著。
「真的,太好了!」
「柯伯,那我們何時去找羅棋?」
「嗯——我想,我們採用圍堵的方式好了。等我調集人馬,我們就可以出發,最快在下午四點以前就可辦妥。到時候,你和我搭同一輛車,我們殿後;不過,我先告訴你,為了避免你過於衝動,我不打算配槍給你。」
「可是,柯伯……」
「你放心吧!如果查明羅棋真的殺了你母親,那我絕不會讓他多呼吸一秒鐘的!」
就在柯政陽眾多人馬的圍堵下,羅棋很快地束手就擒了。
「好久不見了,羅棋!還記得我嗎?」
「哼!化成灰我都認得!既然落在你手上,要殺、要剮就來吧!」被柯政陽手下架著的羅棋,氣憤地說著。
「羅棋,我問你,你到底有沒有殺死我母親?」沉不住氣的季郡邦衝上前去,揪著羅棋的衣領問著。
「不會忘記季梓虔吧?」柯政陽提醒著羅棋。
「當然不會,莫非你是……」羅棋瞪著季郡邦,不置信地說。
而在一旁的柯政陽,則是藉著點頭來回答羅棋。
「該死!竟然有漏網之魚!」羅棋咬牙切齒憤恨地道。
「你不打自招了?!你真的殺了我母親?!」
「哼!我只不過是實現自己的誓言罷了!但如今看來,我好像失敗了,因為我的誓言就是要殺光你們全家!」
「你——」氣憤的季郡邦,奪下站在他旁邊的柯政陽手下的槍,指著羅棋的腦門說:「今天,我要為我的雙親報仇!」
「郡邦,不許亂來,把槍放下!」
「柯伯……」
「我知道你報仇心切,但這種賤命,用不著拿你的前程來賠!」柯政陽說完後,即轉身向他的得力助手使個眼色。
正當季郡邦舉起槍,猶豫著要不要開槍時——
「大哥,殺雞焉用牛刀,讓小弟我來代勞吧!」一個年輕的聲音冒出,羅棋聲應倒地。
「你叫什麼名字?」
「您好,我叫唐霈震。」
「我記住你了!」
柯政陽說完後,就走向季郡邦,拿下他手上的槍。「孩子,別失望沒親手殺了他,你應該往好的一面想,畢竟他死了,不是嗎?走吧!真正的羅棋已經死了,而在你心中的魔鬼才是你所要殺的。走出陰影吧!太陽永遠為你而燦爛。」
※ ※ ※ ※ ※
「這就是你不告而別的理由?」
「是的!」
此時的黎芷菁覺得好難過;她為五年前季郡邦對他們的感情瞭解得不夠透徹而難過,也為他所承受的一切不幸事件而難過。
不明白黎芷菁的心情的季郡邦,看見黎芷菁眼裡的淚水,以為是他傷透了她的心!「芷菁,你別哭,你可以打我、罵我、不理我,但你千萬別折磨自己!我不敢奢望你原諒我,但我衷心盼望,你能幸福快樂!告訴我,你好嗎?」
「不好!」黎芷菁邊走離沙發邊說著。
「為什麼?」季郡邦焦急地跟了起來;但才剛站起來的他,立刻感到一陣昏眩。
「芷菁……」
黎拄著只覺得身後的聲音有著不尋常的微弱,轉身一看,竟然發現季郡邦已昏倒在地。
「郡邦——郡邦——你怎麼了?你醒醒啊!」
※ ※ ※ ※ ※
「唉——又是一天的結束。」李凌苦著一張臉,叫陳欣嵐覺得好笑。
「走吧!大哥,已經五點半了。」
他們兩人一同走進李凌的住處,一進門,卻看見躺在地上的季郡邦及正在打電話求救的黎芷菁。
「郡邦!」
「郡邦哥!」李凌與陳欣嵐驚訝地跑向季郡邦。
「你們——陳欣嵐?!」
「老師!」
「你們別光站在那裡,郡邦到底怎麼了?我看,趕快送他去醫院吧!」李凌的話喚醒驚訝中的兩個女人。
「我已經打電話叫救護車了。」黎芷菁擔心地看著季郡邦。
將季郡邦送往醫院後,在急診室外的三個人,擔著同一種心。
「從沒見過郡邦生病,但這次……」李凌在內心雖充滿不安,但面對更顯焦急的黎芷菁,不免要安慰她幾句。「芷菁,你別擔心,郡邦只是太累了。」
對著眼前這位直呼自己名字的陌生人,黎芷菁只是淡淡地說了聲:「謝謝。」
李凌發覺了黎芷菁與他的距離感,於是連忙介紹自己,並把他和季郡邦的交情說了一遍,更是把身旁這個逃學學生的一切,報告給她知道。
他想:既然郡邦去找芷菁,那就表示我昨晚給他的刺激奏效了。不管郡邦現在的身體狀況如何,當務之急,應該是幫郡邦拉回芷菁的心才對!
他告訴黎芷菁:「五年來,你很可能恨透了郡邦,但郡邦可是沒有一刻忘記你;對你,他總是不斷地自責。在美國的那段時間,他拚命地唸書,回國後,更是拚命地工作,他絲毫不敢讓自己閒下來;因為,一旦有空,他就會掉進回憶的的泥沼裡,不能自拔。他歎氣的次數也與日俱增。這次,他會去找你,真是讓我感到有點意外。」
聽完李凌的一席話,黎芷菁真是又高興又傷心;他高興季郡邦仍是在乎她;而傷心,則是因為季郡邦的不愛惜自己。
「老師,你別難過了,郡邦哥他會沒事的!」
「欣嵐,你現在都不去學校,那你的課業怎麼辦?」
「有大哥幫我啊!我現在每天都在「柯氏」大樓的十三樓內閉關用功,不懂的,就問大哥。」
「問他!?」黎芷菁實在無法相信,這樣的一個商業鉅子,如何為陳欣嵐解答理科問題?
「是啊!大哥可是麻省理工畢業的。」
這句話更是讓黎芷菁驚訝得不敢相信。
急診室門的開啟,他們三人一同走上前去詢問醫生。
「醫生,病人怎麼樣了?」黎芷菁首先發問。
「他重感冒已經很多天了,真不知道他怎麼能撐這麼久?你們做家屬的,也要多注意多關心他;既然人不舒服,就不要大勞累,更不能熬夜!像他這樣得了重感冒,又長時間睡眠不足,很容易就會產生併發症的。現在,要讓他多休息,等他體力恢復後,就可以出院了。」醫生說完後,即離去。
「原來郡邦真的是累出病來的!」李凌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那郡邦就拜託你了,我和欣嵐先走一步,明天我們會再來看他的。」想讓黎芷菁和季郡邦單獨相處的李凌,向陳欣嵐使個眼色。
「你們不進去看看郡邦嗎?」
「不了!我和大哥還有事。大哥,走啦!」
自求多福吧!李凌心想。
※ ※ ※ ※ ※
看著病床上憔悴的季郡邦,黎芷菁一陣心疼;坐在病床旁,黎芷菁的淚水迅速落下。她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為他落淚了,以後,我絕不會再笨到讓幸福溜走。季郡邦,這輩子我賴定你了!
緩緩睜開雙眼的季郡邦,對他所在之處細細地打量,他心想:這大概是醫院吧!頭疼欲裂的他,最後把眼光停留在身旁的人身上。
「你醒了!?」黎芷菁高興地說。
「芷菁,你……」
「別說太多話,醫生說你要多多休息;而且,我知道你想說的。從中午到現在,都是你在說我在聽;但現在,我要你聽我說。或許你認為我很恨你,或許你很自責,但這都是你的想法;你說你不敢要我原諒你,可是我告訴你,我從來就沒恨過你,有的,也只是對你的不告而別生氣罷了;其實,你這輩子真正偷過的,是我的心!」
季郡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迅速地坐了起來。
「你小心點!」黎芷菁急忙扶他坐好。
「這是真的嗎?」季郡邦把黎芷菁拉進自己懷裡,不敢置信地問。
黎芷菁點了點頭。
「你真的不怪我了?!你……你還愛我?!」
黎芷菁又害羞地點點頭。
耶——太棒了?!季郡邦在心裡吶喊著。
「我愛你,永遠!永遠!」季郡邦緊緊地摟著黎芷菁,這一次,他真的覺得上天是公平的,老天爺並沒有遺棄他!
※ ※ ※ ※ ※
這天,原本在十三樓自修的陳欣嵐,突然興起想拿問題跑下去問李凌的衝動;當他一打開李凌辦公室的門時,卻撞見一個女人正「掛」在李凌身上。
「抱歉,我忘了敲門,就當我沒來過,你們繼續!」說完後,陳欣嵐轉身想走。
「等一下!」李凌叫住她,而她只好乖乖地轉身。當她面對李凌時,那女人正要走出辦公室;而那女人投注在她身上的眼光,就像是要把她撕裂一般。
「欣嵐,我不是叫你上班時間別來找我的嗎?」坐在辦公桌前的李凌,打量著陳欣嵐;他正用靈敏的鼻子嗅嗅看她身上是否有「醋」的味道。
「沒有啊!人家只不過是學會一個單字,想來告訴你罷了。」
「哪個單字?」
「—c—t—o—p—u—s,octopus,章魚啊!」
果真是吃醋了,太好了!李凌心裡面雖是高興得要死,但嘴上仍然不忘要消遣一下陳欣嵐:「她是新來的秘書,不是什麼八爪章魚,你不可以亂來,知道嗎?」
「知道啦!」陳欣嵐不情願地說著。
「那你到底有什麼問題?」
「是微積分啦!我現在不問清楚,等一下我就不知道該問什麼了。」陳欣嵐遞了張紙給李凌。
「這個問題嘛——微分,你應該沒問題才對,至於積分——就這題而言,題目是要你積這f(X)函數與X=0,X=5,y=0所圍起來的面積……」
面對這道微積分最基本的題型,李凌還是很有耐心地教她。
「總經理,一線電話。」妖精般的嬌嗔自電話裡傳出。
李凌一聽,拿起話筒告訴他的秘書。「不管是誰,告訴他,我現在沒空。」
「可是……是『緯成』的副董……」
「一樣!」說完後,李凌重重地甩下電話,繼續他的解答。
陳欣嵐則滿是擔心,因為她知道「緯成」和「柯氏」尚有一筆生意未簽約,那是一筆上千萬的買賣耶!
「大哥,算了!我看我先上去好了,你趕快工作吧!你能讓新台幣從你眼前溜走,但我可是會替『柯氏』捨不得。」
「少廢話,我會把這一題給你講完的!」
「你不怕外面那只『章魚』告訴郡邦哥,或是任何股東?」
「『電』死她!」
「你以為你是『電鰻』嗎?我看你沒被她電死,就已經是萬幸了,你還真以為你有幾百瓦的電力?」
「那你就看在我工作很累、很無趣的分上,你留下來陪我吧?」
「可以嗎?」
「當然!」
「好吧!我留下來好了。」
※ ※ ※ ※ ※
聯考的日子,一天天地逼近,陳欣嵐唸書的時間亦是隨之增加。在這重要的時刻,李凌卻忙得幾乎抽不出空來陪陳欣嵐唸書;有幾次,竟在她面前累得睡著了。體貼的陳欣嵐告訴李凌,希望他不要太累,不用陪她唸書;但李凌怎能忍受一天沒見到她的苦楚?所以,只要他有空,他一定往十三樓跑。
李凌狠狠的丟下筆,心裡記罵著:死郡邦!這明明是他的工作,為什麼全推給我?整天不見人影,一定又是去找芷菁了。可惡!難道他不知道欣嵐快考試了嗎?改天一定要找他問個清楚!他抬頭看了一下鐘。天啊!已經晚上七點了,不知道欣嵐吃飽了沒?算了!別再理這些鳥事,上去看看欣嵐吧!對!說走就走,去他的季郡邦!去他的「柯氏」!去他的總經理!李凌甩上門,朝十三樓飛奔而去。
「咦!你怎麼會在這裡?」李凌對著正在教陳欣嵐功課的黎芷菁問著。
「是郡邦要我來陪欣嵐的,他說欣嵐快考試了,需要有人在一旁指導她,而我也可以順便照顧她的三餐。」
李凌問:「郡邦他人呢?」
「不知道,從中午過後,我就沒再見到他了。」黎芷菁話才說完,季郡邦就出現在門口。
「李凌,原來你在這兒啊!害我在樓下找了你好一陣子。」
「找我?為什麼?」
「因為從明天起,你要到日本出差一個禮拜。」
「你瘋了?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去日本?」
「是我說的!因為我要把你介紹給日本那兒的客戶及友人,所以你得和我一起出差,而今晚……」
「芷菁和欣嵐呢?」
「她們會互相照顧的。而且我相信,一個星期後,她們仍會安然無恙。陳欣嵐雖然捨不得,但她知道她不能絆住李凌。他的天空那麼寬廣,前途那麼璀璨,不能讓他因我而停下腳步,我要放他自由飛翔!陳欣嵐再次在心裡面提醒自己。
「大哥,你別擔心,我會照顧自己,我會努力唸書的。」
「乖!我會早點回來,你要等我,知道嗎?」
「嗯!」
※ ※ ※ ※ ※
從日本回來後,季郡邦與李凌又馬不停蹄地趕回高雄,為柯伯過生日。
「乾爹!我們回來了!」李凌和季郡邦一回到高雄,馬上去見柯政陽。
「嗯!小子,你總算是回來了。大半年沒有你消息,非得有重要的日子才肯回來,真是白養你了!」柯政陽略顯不悅地對李凌說。
「乾爹,最近比較忙嘛!」
「忙?我看你啊!不是在躲老的,就是在躲小的;你放心,我已經老得吃不下你了,而我女兒嘛——她可是個美人,又有氣質,真不知道你在躲什麼?」
李凌被柯政陽說得詞窮了,季郡邦只好岔開話題。「柯伯,你想這次會有多少大人物來祝壽?」
「其他的我不敢說,但就道上而言,幾位好友當然是一定會來。哦!對了,香港的桑老大已經派人來了,等會兒為你們引見引見。老徐啊!你請羅先生來。」
「是的,老大。」
不久後,老徐帶來了一位年輕人,年約三十歲,身材高大,人也長得俊秀,整體給人的感覺像是個學者。
「柯先生,找我有事嗎?」
「我是要介紹兩個人給你認識;這兩位——分別是我的侄子季郡邦及乾兒子李凌。」
「羅秉翰,你們好。」他分別和李凌及季郡邦握了手;當他與季郡邦握手時,他的眼神是那麼的犀利。我終於找到你了!羅秉翰想。
※ ※ ※ ※ ※
柯政陽的別墅坐落在山上;他用他的財富買下整座山;而他所建造的家,就像古代的皇宮,大得讓人逛不完。柯政陽的獨生女——柯蕙儀,最鍾愛別墅後面的那片樹林。
她最喜歡在林中散步,而林中有一塊十幾坪大的綠地,那是她的秘密王國;她喜歡一個人躺在草地上,抬頭向天看白雲,這天,她依然躺在草地上,專心地看著雲彩的變化,殊不知身後數尺,正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專注地看著她!
已經觀察她三四天了。那天使般的女孩,和風般的輕盈……不!停止!停止讓心淪陷,別忘了自己身上所負的重任,她不會愛上殺父仇人的人的!這道目光,隨著柯蕙儀的離去而游移,腳步也不知不覺地跟了上去,隨她走出林子,隨她步入別墅。
「李凌!」
她隨著她的叫喚而停止,再次用眼光掃瞄一切。
「李凌,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人告訴我?!」
「我剛才,你準備要上哪兒去?」
「我要到樓上去找媽咪,你要不要一起上去?」
「不了。」
「那好吧!不過,我先把你訂下來,往後幾天,你可要好好陪我!」
「蕙儀,我……我恐怕不能在高雄待太久。」
「為什麼?真的那麼忙嗎?那我叫爹地放你幾天假好了,要不然,我到台北找你也行!」
到台北?那怎麼得了?!不行,既然我愛欣嵐,那我就必須表明立場,蕙儀她應該能夠理解才對!李凌想定,決定將他的選擇告訴柯蕙儀。「蕙儀,很抱歉,我不能留在這兒太久的原因是,我必須回去陪我的女朋友……」
「你的女朋友?你有女朋友?!那我呢?」柯蕙儀脆弱地流下眼淚。
「蕙儀,我一直把你當成妹妹看……」
「我不要當你的妹妹!這些年來,我對你表示得還不夠嗎?為什麼你還是不能瞭解我的心呢?」
「我不是不知道你對我的心意,但是,感情是不能勉強的。」
「她到底有多好?比我漂亮?比我溫柔?比我更愛你?」
「不,她沒有你漂亮,更沒有你溫柔,而且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愛我;但有一點我能肯定,那就是她比你更適合我。」
「你……」柯蕙儀不能承受地轉身跑開。
李凌雖然很捨不得傷害她,但是長痛不如短痛。
「你不能這樣對她!」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李凌一跳。
「羅秉翰?!」
羅秉翰不理睬李凌的驚訝,邊走向李凌邊說道。「她是真的愛你,而且她也很適合你。」
「不,她並不……」
「為什麼不?你說你的女朋友比她更適合你?有多適合?你是柯先生的乾兒子,理所當然是『陽輝』的繼承人,你女朋友能適合你的身份嗎?這是個在刀口上討生活的行業,她能不為你牽腸掛肚嗎?她有柯太太那般清心寡慾、超然脫俗嗎?我想她大概也是性情中人吧!再者,你們能忍受長久不見面,且不敢公開彼此的身份嗎?」羅秉翰的字字句句,說得李凌無言以對。
欣嵐她能接受我是黑社會的老大嗎?如果以黑道的身份和欣嵐在一起,那我豈不是要讓我父母親的事重演?不!不可以!天啊!怎麼會這樣?!李凌矛盾不已。
羅秉翰看得出李凌的無措,他接著說:「要想成為老大的女人,是不容易的。蕙儀她來自這樣的家庭,所以也已經習慣過這種黑暗的生活。在這一片漆黑中,蕙儀照樣能為自己點亮一盞明燈,但你的女朋友能嗎?」
李凌看著羅秉翰,他的心是慌亂的。
「蕙儀她是那麼美、那麼好、那麼愛你……」羅秉輸在說話的神情中,不小心地洩漏了溫柔,而李凌恰好捕捉到一些。
「你喜歡她?!」
「什麼?」
「我說你喜歡蕙儀!」
「胡說,沒有這種事!」羅秉翰急忙地否認。
「這有什麼不好承認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是我不明白,既然你喜歡她,為何還要撮合我們?」
羅秉翰歎了口氣,不再否認地說道:「看著她幸福,會比我擁有她更幸福!」
※ ※ ※ ※ ※
「柯伯,我……」季郡邦欲言又止。
「年輕人有什麼話就直說,不要吞吞吐吐的。」
「我有件事想與你商量,是……是關於……我辭職的事。」
「什麼?!」柯政陽驚訝得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
「柯伯,您別生氣!」
「生氣?我何止生氣!理由,給我一個漂亮的理由,否則休想!」
「我要結婚了。」
「那很好啊!這與你的工作有何妨礙?要不然,我給你兩個月的蜜月假期好了。」
「柯伯,我……我的意思是,我想離開『陽輝』。」
柯政陽起初還不太瞭解季郡邦的話,但過了一會兒,他恍然大悟。「你跟你老爸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進『柯氏』並不等於進『陽輝』,這是我向你貞姨一再保證過的;所以,你並不算是『陽輝』的一分子。將來你的妻子也就只是『柯氏』副總裁夫人,她不會有其他身份的,就如同你一樣。」
「可是別人可不會這麼想;再說,只要我待在『柯氏』,若是『陽輝』有事,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唉!我只想給我的妻子……」
「一個安全、正常的生活?拜託!這些話早在二十八年前我就已經聽夠了,換個新記號吧!『柯氏企業』既舒適又正常,我說你和『陽輝』沒關係就是沒有關係;唯一的關係,就是你和你的家人都是『陽輝』的朋友,皆受『陽輝』的保護。」柯政陽努力地要使季郡邦回心轉意,他接著又說:「如果把你當成是『陽輝』的一員,那你的辭職就等於是退出組織……」
「這個我知道……」
「退出組織是要付出代價的,你瞭解嗎?」
「是的,我很清楚。」
「那好,你倒是說說看!」
「這是組織的禁令之一,凡想退出『陽輝』者,他的忠誠須再次受到考核,並由上天考核;考核的方式就是——退出者必須在組織老大的面前切腹,且在其完成時開始計時,五分鐘後才准送醫;不死者,才可以退出組織。這是二十年前所制訂的。」
「在我印象中,無人生還。那你還是堅持要退出?」
「是的!」季郡邦堅決地說著。
「你——那女孩真值得你這麼做嗎?你這樣做,你父母在天之靈會同意嗎?不行!衝著你喊我一聲柯伯,我就有責任阻止你去做傻事,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去送死!」
「柯伯,求求你,你答應我好不好?芷菁她值得讓我為她做任何事,而且我相信,如果我的爸媽知道,他們也一定會支持我的!」
「我不相信,如果她真的好麼好,那改天帶她來給我瞧瞧,你貞姨也必須幫你媽看看媳婦。」
「好!不過,事實上,我媽生前早已認識了芷菁,她一直很希望我能娶芷菁,是後來因為家裡的變故,我才必須和她分開……」
「你說你媽喜歡那女孩?」
「是的,在媽被殺死的那個早上,她是這麼說的……」
「唉!既然你媽都沒意見了,那我還能說什麼?好吧!我答應你,在我生日過後,我會為你召集所有組織大老的。」
「真的?!謝謝你,柯伯。」
「別謝我,你趕快去求神保佑吧!『柯氏』『痛失英才』事小,你若真的『駕鶴西歸』,那對社會來說,才真的是一項損失!」
※ ※ ※ ※ ※
柯政陽的生日是在季郡邦到達高雄的兩天之後,而這段時間,各路的英雄好漢都陸續地來到柯政陽家中祝賀,大夥兒都在期待這場生日宴會;而羅秉翰更是迫不及待。
能參加這場生日宴會的人都是大有來頭的。在宴會上,柯政陽先對來賓發表談話以致感謝。當他說到一半時——
「等一等!」是柯政陽的親信及得力助手唐霈震,他突然帶著一批人走了進來。「老大,我剛才得到消息,有人準備在今晚對你不利!」
柯政陽不悅地說:「誰這麼大膽?!你不要亂說!」
「我沒有胡說,來人啊!把那個姓羅的抓起來!」唐霈震大聲地命令著手下。
羅秉翰馬上掏出手槍,指著柯政陽說道:「不准過來!不錯,我就是要來殺你的!」
接著,他便以行動來證明他的膽子、來意及他苦練四五年的槍法——他一槍打碎柯政陽身旁的酒杯;而他的槍法,準確得讓在場的每一個人睜大眼睛,以致於不敢輕舉妄動。
「你——你到底是誰?」柯政陽對著這個破壞他生日宴會的人氣急敗壞地吼道。
「羅棋之子。」
僅僅四個字,就使在場的每一個臉色大變。
「這是我們兩家的恩怨,與柯伯無關。」季郡邦試著要轉移羅秉翰的注意力。
「是的,我知道;但若沒有他,我父親也不會死!你放心,在我解決柯政陽之後,下一個要解決的就是你!」
羅秉翰朝著柯政陽的胸口開了一槍,但在子彈到達柯政陽身上之前,季郡邦及時地推開柯政陽,而自己左胸卻被射中——
「郡邦!!」李凌馬上扶住季郡邦,他看著血流如注的季郡邦,直喊:「兄弟,你不能死,你若死了,那芷菁怎麼辦?」
「幫……幫我……照……顧……她……柯……伯……」季郡邦用他最後的力氣告訴柯政陽:「讓……一……一……一切恩……怨……皆……隨……我的……血……流逝吧!」
「郡邦!」李凌看著自己懷裡已昏死過去的季郡邦,慌亂地大叫:「快叫救護車!」
愣在一旁的柯政陽,轉過頭來看著羅秉翰。「既然郡邦有意不追究,那霈震,給我抓活的!」
「是!」唐霈震及他的手下適時地衝上前去,逮住了想要自殺的羅秉翰。
※ ※ ※ ※ ※
十個小時的等待,手術房外的柯政陽及李凌都心急如焚。
「不知道郡邦會不會有事?天啊!我真不敢想像。」
「不會的,郡邦他不會有事的!如果他有什麼三長兩短,那我拿什麼臉去見你乾媽,還有郡邦他父母……」柯政陽也焦急地說。
手術房門的開啟,阻止他與柯政陽的話,也喚回了李凌的思緒。「醫生——」兩人同時趨向前詢問。
「如果子彈再偏個兩公分,那他就完了。現在,他必須留在加護病房內觀察,往後的二十四個小時是他的危險期,只要他能度過,那就表示沒有什麼生命危險了。」
「那我們可以進去看他嗎?」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