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晤士河婉蜒貫穿全英國,沿著河畔,辟建一座座供人散步、觀賞花木的公園,也搭設一處處歇腿聊天、喝飲料或用餐的露天咖啡座,讓人們享受悠閒的時光。
由於陽光較少露臉,倫敦的露天咖啡座並不像劍橋地區那樣隨處可見,需要特別尋覓才找得到。不過,凌偉辰是識途老馬,不但找到,還找到一處位於公園內、四周有綠樹繁花環繞的露天咖啡座。
臨著河流坐在露天咖啡座用餐的感覺,只有三個字可以形容。
「真舒服!」韓蕊吐出那三個字,微笑地喝一口咖啡,感受晨風挾帶
草香輕拂臉頰,目光溫柔地注視著河面上閃耀的天光。
「的確,這環境真的很舒服,我們就在這裡待一天吧,坐累了就去散
散步,走累了就回來咖啡座休息。」凌偉辰一只手肘橫擱在椅子扶把上,
閒散地搭腔。
「那怎麼行!如果在這裡待一天,就沒時間參觀學校了。」韓蕊有些發急,唯恐凌偉辰忘了她這趟來倫敦的目的。
「游學的用意不是要體驗異國文化拓展視野嗎?所以,玩應該比讀書重要,到處走走逛逛深入當地生活應該比參觀學校重要。」凌偉辰自有定見。
「異國文化可以等真的來游學時再體驗,這次必須以參觀學校為主。」
韓蕊真的擔心了,仰賴一個不聽指揮、自行其是的向導,結局只怕會很慘。
「放心,你的行程我都排好了,我保證你不但可以如期參觀學校,還可以玩遍倫敦的著名景點。」宛如為了加強保證,凌偉辰綻放足以令人言聽計從的魅力笑容。
「你都排好了?你知道我要參觀哪些學校?知道它們在什麼地方嗎?」韓蕊大感疑惑,反而更加不放心。
凌偉辰曾瞥見她准備的地圖,但單單瞄那一眼,就曉得學校的位置了嗎?
「那些學校的地址我都有,你登機之前,我請王德把地址E給我。」
「這麼說,你早就准備要當我的向導?甚至……你辦完公事原本可以回台灣,卻為了我特地留下來?」大膽的猜測躍進韓蕊腦海,像劃破天空的閃電般令她心頭一震。
「被你發現了。沒錯,我是特地為你留下的。」凌偉辰凝目看向韓蕊,眸中射出奇異的光芒,倒像在對她告白。
「我不懂……你的事業應該比我的參觀重要才對,為什麼你會放下工作陪我?你不覺得浪費時間嗎?」韓蕊徹底茫然。或許是不敢想太多,下意識讓自己處於茫然。
「不浪費……」凌偉辰遲疑了下,以一種揭示標准答案的語氣又說:「跟未來的親戚建立良好關系也是很重要的,我樂意花時間陪你。」
喔!原因如此簡單,純粹為韓姿而巴結她,她心裡早該有數,何需等他說明才懂!
凌偉辰大概認為她的問題挺蠢,所以才遲疑了那麼一下吧。
「那,你說正好可以順便休假的那些話,並非真的嘍?」即使蠢,韓蕊仍忍不住問下去,否則難以消除殘存的一絲類似期待的感覺。
「為了讓你安心接受我的陪伴和照顧,我運用了一點修辭學的技巧。」
所謂修辭學的技巧,就是借口、托詞、瞎掰乃至說謊的技巧。
「啊!該不會……連出差也是假的?」推理持續延伸,韓蕊開始吃驚。
「出差是真的,我是真的盡速處理完公事,無牽無掛、全心全意的陪你。你的問題真多,我本來希望簡單,才不講我在等你,誰知還是被你問一大堆問題。」凌偉辰無奈地抬手揉揉額頭,像是被問得頭痛起來。
「為什麼不講反而簡單?這是哪一國的邏輯?」韓蕊簡直問出興趣來了。
「這是專為你創立的邏輯。假如你事先知道,一定會拚命推辭,推辭不了就溜之大吉,讓我接不到人。這樣,我的好意就會被你推三阻四弄得很復雜了。」
一時之間,韓蕊找不到半句話可以反駁。
凌偉辰真是……太太太了解她了。她的確會拚命拒絕,會把事情變復雜,因為她綺思難斷,深怕跟他扯上關系。
凌偉辰明知會被拒絕,仍努力要提供幫助,最後只好靠改裝真相達成
目的。他的作法雖然有待商榷,那份殷勤熱心卻教她感動。
不管了!錯過這次,再也無緣領受他的殷勤,就允許她縱容自己一次吧。
「我答應你,不再拒絕你的好意,在倫敦的期間就麻煩你照顧了。」韓蕊拋開顧忌,坦率地承諾和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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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偉辰那待一天的話的確純屬戲言。早餐過後,他就實現了他的保證,帶韓蕊去參觀學校。
除了巡視校園的每個角落,直接找教務人員了解課程內容及教學設備,凌偉辰更笑臉迎人地向在校生打聽,實地調查他們對學校的滿意度。
在凌偉辰的協助下,韓蕊得悉了所有必要的資訊。
如此稱職的向導,理應值得信賴。於是,韓蕊全盤接受了凌偉辰一天參觀一所學校即可的主張,其余時間便隨他轉往著名景點,展開走訪倫敦的行程。
沐浴在近午的晨光中,他們佇立在白金漢宮前,欣賞莊嚴隆重的御林軍換班儀式。
之後,他們買了三明治、飲料,坐在倫敦市民公認最迷人的聖詹姆斯公園野餐,登橋遠眺宏偉的皇家聖地西敏寺,又在水鴨拍翅聲中,沿著開滿水仙的綠徑散步至湖畔。
下午,他們進入收藏年代橫跨十三至廿世紀,有世界畫廊美譽的國家藝廊,沉浸在油彩織就的心靈饗宴中。
跟著,他們穿越滿地野鴿,來到國家藝廊對面的廣場,抬頭仰望高矗在廣場中央的圓形紀念柱。
「那是誰?」韓蕊端詳柱頂的塑像,好奇地問。
「那是英國海軍名將納爾遜,他在跟西班牙作戰的特拉法加海戰中光榮殉職,我們站的這片廣場就叫『特拉法加廣場』。」
「喔!原來這片廣場是為了紀念民族英雄而建的。」韓蕊的視線移向鎮守在柱下的四尊青銅獅,對獅子的關注比對民族英雄還大。她總認為在戰爭中失去的正直生命,是無辜的犧牲者,只給她悲傷而非光榮的感覺。
「來,把手打開。」凌偉辰忽然由褲袋掏出一包面包屑,倒一些在韓蕊應聲張開的手心。
「你的褲袋也有彈珠或沖天炮嗎?」韓蕊有點詫異有點好笑,難以想象這個器宇軒昂的大男人,居然孩子似隨身藏了包食物--鴿子的食物。
「這是儀式,每個來特拉法加廣場的人都得喂喂鴿子,才算真的到此一游。」凌偉辰解釋有備而來的原因,笑望鴿群朝韓蕊聚攏,爭相啄食她擲出的面包屑。
「我打賭如果只有你一個人來,絕不會入境隨俗。」韓蕊確信依凌偉辰陽剛的個性,定會將喂鴿子當成傻氣的行徑。是基於向導的體貼,他才破例為之。
「是啊,從前我覺得小孩子才適合喂鴿子,成人喂起來未免故作天真。」
「現在呢?」
「現在……我發現人會做什麼跟年齡無關,而是跟心情有關。只要心情愉快,就算此時此刻當眾唱歌跳舞都無妨。」
心情愉快?他是指跟她在一起的感受?可能嗎?
韓蕊不禁探索地朝他看去,卻見凌偉辰亦回眸望進她眼底。
他的眸光深沉,似在詢問什麼,又似在傳達什麼,牢牢鎖住她。
她頓覺胸腔緊縮,空氣稀薄得吸不進肺裡,全身血液皆沸騰起來。
恍惚之際,她腳畔候不到喂食的鴿群不耐齊飛,帶起一片旋風般的振翅聲,震醒了她。
天啊!她是愈陷愈深了,僅僅是他的目光,就足以令她強烈悸動到瀕臨失控。
她太沉迷於有他陪伴的甜美,竟忘了他的戀人是韓姿,不是她。
然而,還能回頭嗎?她還能找回自制,停止愛他嗎?
她視而不見地盯著噴泉的水光,滿心驚恐和自責。
「走吧,我們去喝杯咖啡。」猶來不及厘清思緒,凌偉辰已含笑喚她。
這一刻,她需要喝的不是咖啡,而是能殺死妄念的毒藥。
然而,妄念已盤根錯節,任憑理智傾力拔河,妄念依舊占了上風。
「我們回飯店好不好?」她挫敗地低喃,因擺脫不了沉淪的魔障,深深地厭惡起自己。
「飯店?」困惑逐退凌偉辰的笑顏,一種滿腔熱誠瞬間被丟人冰窖的困惑。
「從……從早上逛到現在,我累了,想回飯店休息……」韓蕊支支吾吾陳述。
凌偉辰微微皺了皺眉,便領韓蕊踏上歸途,但一路上都很安靜,像韓蕊一樣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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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不對的!韓蕊用罪惡感一再鞭笞自己,以免忍不住沖出房門去找凌偉辰。
回到飯店時天色已暗,凌偉辰原打算比照昨夜,吩咐服務生送餐點至頂樓的露台,她卻以換個地點較新鮮為由,帶頭走進一樓的西餐廳。
可惜,其他顧客的在場並未幫她抓回多少冷靜,她依然強烈意識到凌偉辰的存在,依然降伏不了胸坎鼓噪的雜音;於是,晚餐吃到一半,她又以疲乏愛困為由提前離席,把凌偉辰留下,將自己關進頂樓的房間。
關在房內不知多久了,她聽不見頂樓有任何動靜,認定凌偉辰還逗留在外:而且,她該死的想念他、想見他,想為自己故意疏遠他而痛哭。
這是不對的!同樣的警語再度閃現,卻束縛不了她的心,她自床上一躍而起,不顧後果地拉開了房門。
廳內空蕩無人,凌偉辰的確尚未歸來。她應該慶幸,卻只湧上一股空虛。
她垮下肩膀、拖著腳步,宛如一縷失意的游魂折返房問,離房門只剩半步,又佇足回頭,再度四下巡視。
或許,凌偉辰已在房間,方才她思潮紊亂,有可能錯過他回來的聲響。她抬頭望向二樓,以最後的一絲克制力遲疑著。
只要看他一眼,跟他說一句話就好……
但最真的那句話不能說,一輩子都不能說。相遇太晚,她必須接受命運,不能背叛韓姿。一旦背叛,那句話便染上污垢,便失去光采和意義。
那就不說!一輩子不說!一輩子默默愛他……
糾結的壘塊消散了,未來的軌道清晰了,她忽然發現凌偉辰就坐在露台的燈影下。
他側靠欄桿,雙腳筆直交叉在桌緣,仰臉盯視夜空,出神地陷入沉思。
不,他的神情更為晦暗,更像陷入苦惱或憂悒。
是什麼困擾了他?韓蕊不加思索地挪步走向他。
「嗨。」伸指便能觸及他的肩,韓蕊倒情怯地問不出關懷,只沙啞擠出一聲招呼。
凌偉辰聽見了,收回凝望夜空的目光,卻又垂下睫翼,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搭理她。
或許他並不歡迎她的出現,韓蕊升起忐忑,主動接近凌偉辰的勇氣裂為碎片,正暗想應否識趣消失,凌偉辰悶悶吐出一句話。
「對不起。」
「啊?」韓蕊整個情緒變成錯愕。
「沒想到我的陪伴會令你厭煩,真是非常抱歉。」凌偉辰繼續盯住交握在腿上的雙手,臉龐泛著苦澀。
「厭煩你的陪伴?你哪來這麼離譜的誤解!」韓蕊驚訝地蹙緊秀眉。
「不是誤解,你表示得夠清楚了,我還沒白癡到聽不懂、看不懂。」除了沮喪,凌偉辰的語調又添入一抹慍怒。
好啦!先是莫名其妙道歉,現在又莫名其妙生氣,不弄明白不行了。
「我到底……表示了什麼?」韓蕊反復搜尋記憶,卻全無概念。
「你說累了,不但要求回飯店,又躲入房間,簡直迫不及待要甩開我。」凌偉辰眸色沉郁地控訴,一副深受傷害的樣子。
甩開他?她一直在做的根本是背道而馳的事,她巴不得分分秒秒跟他綁在一起。倘若獲知她的願望是緊緊抱住他、一輩子不放他走,只怕他會嚇暈,而非忿忿不平吧。
「我……我完全沒那個意思。」無法喊出真心,韓蕊分辯得結結巴巴。
「不用否認,我寧可你坦白,也不要你違背心意敷衍我。」
敷衍?!縱使受千刀萬剮,她也捨不得敷衍他!
「是真的!或許我的言行給你不好的感覺,但我純屬無心,絕對沒有厭煩你的陪伴。」韓蕊舉起右手,懇切地發誓。
好一會兒,凌偉辰僅是狐疑地瞅著她,彷佛取決不不是否該相信她。
終於,他牽動嘴角,略顯自嘲地笑了。
「唔……怪我多疑,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得這麼小心眼,為什麼會無中生有地把你的言行往壞的方向想。或許……我是個愛自我折磨的笨蛋。」他邊說邊伸出手,溫柔地撥開垂落在韓蕊臉頰的一綹發絲。
「你不笨,你是個求好心切的主人,因為太在意賓至如歸,結果給自己造成不必要的壓力。」對於自己成為他的壓力源,韓蕊滿腔歉疚。
「我不是主人,我從來沒把你當客人,我照顧你是天經地義自然而然的,就像人需要空氣、魚需要水,我感受到的不是壓力,而是甘之如飴。」
有一-那,韓蕊的心房竄過興奮的顫栗。
如果她敢聽從直覺,早該領悟他話裡的玄機,瞧出他舉止的端倪,但她不敢,反而硬生生壓下興奮,裝出友誼式的超然。
「是是,你沒把我當客人,而是已經把我當親戚,你不必用那麼誇張的比喻昭告你跟韓姿的感情進展。」
凌偉辰笑而不語,韓蕊的超然只換得他的凝望,望得她又開始耳熱心慌。
「呃……現在誤會解除,沒事我就回房嘍。」韓蕊猝然旋身,像逃避危險的小鹿般倉皇欲去,一只手卻被穩穩拉住。
「你還覺得累嗎?」拉住韓蕊的手將她再度轉向他,凌偉辰柔聲問。
「不……不累,剛才在房裡休息過,已經不累了。」唯恐再啟事端,白費先前一番安撫,韓蕊囁嚅地收回借口。
「那好,陪我去買家具吧。」
「買家具?」韓蕊納悶地瞥向室內,只覺無需增添任何物件。
「與這裡無關,是為台灣的新家買的。我以後要住的房子已經完工,等選好家具就進行裝潢,裝潢好就能搬進去了。」
韓蕊清晰地憶起那棟雅致的山頂華宅。第一眼看到它,她便用想象填入櫥櫃、桌椅、窗簾、地毯、燈飾、壁畫、寢具、花器……將一片空蕩仔細布置成溫暖的家園。
如今,想象有機會實現,她卻必須摒除熱切參與的渴望,因為她承擔不了僅能一時參與選購,卻無法永遠參與他未來的失落。
「這種事,應該找韓姿陪你才對吧,她一定不想錯過跟你一起布置新房。」
「在我身邊的是你,何必捨近求遠耽誤遷入的時間?」
他的反問真奇怪,似乎已有既定的遷期,不願意因任何人而改動。
但韓姿不是任何人,韓姿是要分享他的未來、他的生命以及他的新居的女主人呀!
「耽誤不了多久的,過幾天我們回國,你就可以見到韓姿了。」
「國內買不到我中意的家具,我偏愛將古典與現代巧妙結合的風格,只有倫敦一間居家用品店賣的設計師作品,能符合我的需求。」
「那得空運呢,你的需求真夠大費周章。」
「為了擁有最好的,再怎麼大費周章也值得。」凌偉辰的唇畔勾漾一道神秘的笑紋,讓他的話顯得別有所指。
不過,必是她妄動意識,擴大解釋了他的笑容或言詞,而非他真有另一層意思。
不能再任幻想無限發展下去,為免泥足深陷,她得戒除杯弓蛇影的壞習慣才行。
「可是……現在已經八點多,那間店恐怕打烊了。」記起旅游書上的逛街須知,韓蕊低頭瞥視腕表,宛如得到特赦地松了口氣。
「倫敦的商店確實很早打烊,不過,那間店的老板是我的好朋友,他已經告訴我開啟店門的密碼,我可以挑方便的時間去,不用他或店員在場。」凌偉辰頓一下,聲音忽然轉為不確定。「當然,如果你沒興趣陪我去選購,我也不敢勉強你。」
老天!他又誤會了,又一副受傷害的神情。
此時此刻,什麼也比不上教他重展歡顏重要。
「不,我有興趣,我很樂意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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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多利亞式古色古香、占地三層樓的專賣店坐落在大街轉角,打烊的牌子依舊掛在店門外,店內則燈火通明,映照出一件件質感非凡、造型獨特的居家用品。
「唔……客廳、餐廳、書房、廚房、起居室、浴室的東西都找齊了,接著輪到臥房。」凌偉辰瀏覽一眼預備明日交給店主的選購明細登錄單,抬頭笑看韓蕊。
「臥房?」韓蕊跟隨凌偉辰前進的步伐未停,心跳卻險些停了。
「考慮到我的身高,我們得選張特大號的雙人床,才有充分的伸展空間。」跨入寢具陳列區,凌偉辰目光熒亮地搜尋理想的目標,一點也沒意識到他的話帶給韓蕊的沖擊。
我們?喔!他指的是韓姿和他。暗罵自己不該蠢得再次陷入迷思,韓蕊振作起精神故意瞄向某張單人床。
「或許該選兩張單人床,分床睡肯定有充分的伸展空間,更不用怕半夜搶被子。」
「那可不行。不抱著心愛的老婆我睡不著。而且我絕不會跟老婆搶被子,因為我就是她的被子。」凌偉辰一本正經接口。
轟一聲巨響,在韓蕊的血管炸開,炸紅了她的臉。一幕活色生香的意象沖入她的腦海,壓根兒來不及制止,甚至連與他肢體交纏的人,都變成了她。
「哎呀!臉紅了,我說實話而已,你在難為情什麼?」凌偉辰笑得有點壞,害韓蕊秀容的紅暈又加濃幾分。
「那種肉麻兮兮的實話,麻煩你挑對象說,我臉皮薄,聽不慣。」怕被識破方才的想入非非,韓蕊以調侃模糊焦點。
「是嗎?我瞧瞧--」凌偉辰無預警地抬手,測試般摸上韓蕊的粉頰。「唔……細是夠細,薄不薄卻摸不出來……啊!再摸一次--」
韓蕊連忙退後避開魔手,唯恐再被摸到,整張臉乃至整個人便要燥得進出火苗。
「別玩了,時間已經很晚,再玩下去天都亮了,還是專心選床吧。」韓蕊左顧右盼強裝自然,隨即趨近一張紅木大床。「這張好不好?尺寸正是你要的,床架線條大方,雕工精細,床墊花色素雅,質地柔軟,睡起來應該很舒服。」
選購至今,凌偉辰與韓蕊的品味簡直契合到不可思議。韓蕊相信這回亦將獲得認同。
不過,這回,凌偉辰別有主張。
「床睡起來舒不舒服不能光用看的,必須躺上去試試才准。」說完,
凌偉辰便拉著韓蕊躺上大床,沒給韓蕊半點反對的余地。
韓蕊傻住,跟凌偉辰並貼的手側及腿側如遭火灼,一口氣梗在喉嚨,吸也不是,吐也不是,這……這種情形若教韓姿撞見,怕要天翻地覆。
思及韓姿,韓蕊手撐床墊急欲起身,頭剛離床,又被凌偉辰拉回躺平。
「別急,躺久一點,久一點感覺才會正確。」凌偉辰握著韓蕊的腕部,力道雖然輕柔,卻蘊含一股令人無條件服從的魄力。
「呃……我、我感覺夠了,我肯定這是張好床,真的,這絕對是張值得買的好床。」韓蕊期期艾艾稱頌,只求凌偉辰讓她起來。
凌偉辰卻翻過身,順勢拉韓蕊側躺正對他,同時一臉質疑。
「如果這是張好床,為什麼你全身僵硬?好床會讓睡在上面的人徹底放松,可是你的表情跟四肢都繃得很緊,顯然這張床還不夠好。」
徹底放松?如此靠近,近得連毛細孔都滲入他的氣息他的體溫,大概只有一棍子將她打昏才可能徹底放松吧。
「是專注造成的錯覺啦,我全心全意在感覺,樣子看起來自然比較緊繃。何況我又沒睡著,人只有真的睡著才會徹底放松。」韓蕊設法替曖昧的氛圍開脫。
「那就閉上眼睛,真的睡著吧。」
「什麼?在人家的店裡睡著?為了測試一張床,需要做到那麼極端嗎?」
「是慎重,不是極端。人一生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床上度過,床的重要性可想而知。乖,閉上眼睛,我唱催眠曲給你聽。」
搞不清凌偉辰有多認真,韓蕊干脆緬懷起一段童年往事。
「要不是怕店主以為遇見瘋子,我倒不反對在店裡睡著。我小時候常幻想長大要開家具店,因為家具店有很多床,我每天晚上可以睡不同的床。」
「不准。我不答應你睡不同的床,一旦選定這張床,我要你每晚都睡這張床。」
韓蕊不禁張口結舌,被凌偉辰突兀的霸道震住。
他……他是把她當成了誰?不過是兒時志願而已,竟引發他護夫般的反彈,竟似她犯下不安於室爬牆的天條?
經過窒息般的數秒,韓蕊才找回聲音。
「你、你弄混了,我們選的是你的床,不是我的床,我不可能睡這張床。」
「你不已經睡在這張床上了?好,就決定買這張床。」凌偉辰一躍而起,徑自檢視大床的商品標簽,將型號登入選購明細單。
韓蕊猶躺在大床上,茫茫然瞪著恢復笑容、忙得挺帶勁的凌偉辰。
凌偉辰聽見了她的糾正,卻末理會……或者,是蓄意忽略?
不懂、不懂……她欲追問清楚,又怕將簡單攪成復雜,無端吹皺一池春水,屆時非但難以自處,更難與他共處了。
「怎麼還不起來?你真要在人家的店裡當睡美人嗎?」登記完,凌偉辰揚眉打趣。
好險!好險她沒沖動追問,看他此刻的神態,之前所言必屬玩笑。
「嗯!有這個打算--」韓蕊學他一派輕快,佯作考慮狀地閉上麗眸。「在這間漂亮的店睡覺,或許可以夢見王子。」
「遇見不是更好?雖然少了白馬,我還是可以擔任王子,助你美夢成真。」
韓蕊猛然睜開眼睛,竟見凌偉辰倚著床邊,而且正俯身向她。
啊啊啊啊……吻醒睡美人的經典動作?韓蕊一驚,連閃帶滾地沖下床
「哎呀!真是不給面子,居然有被王子嚇醒逃之夭夭的睡美人。」凌偉辰語氣懊惱,嘴巴卻咧得大大的。
貓逗笨鼠--韓蕊忽然覺得,自己宛如那笨鼠,凌偉辰則是那只成竹在胸的貓。
「你是故意的吧?!」韓蕊忍不住怏怏責備。
「故意什麼?」凌偉辰送上一記無辜的微笑。
「故意嚇我。你不會真的……真的……」韓蕊乍感羞澀,支吾著中斷質詢。
「吻你?」凌偉辰接下話,神情自在地聳個肩。「有何不可?」
「當然不可以……任何有常識的人都知道不可以,你跟韓姿--」
「假如我真的吻了,你會怎樣?」凌偉辰截斷韓蕊的話,偏頭望入她眼中。
她會怎樣?她能怎樣?
他曾經吻過她,雖然他以為吻的是韓姿。她懷念他的吻,難忘那甜美的滋味,甚至期盼有機會再領受那滋味。
「我不回答假設性的問題。」韓蕊心虛地垂下睫翼,不敢正視凌偉辰。「再說,這種話題一點也不合適、不恰當、不應該--」
「忘掉那些該死的不可以、不合適、不恰當、不應該!」凌偉辰又打斷她的話,伸手將韓蕊拉到面前。「一個吻……只不過一個吻罷了。吻在國外是稀松平常的社交禮儀,一個吻能出什麼事呢?我們不妨做做實驗--」
下一瞬間,韓蕊的唇便被封住。初時輕柔,接著變為熱切,接著彷佛永遠都吻不夠,凌偉辰持續加深他的吻,舌尖探入韓蕊的口中,肆無忌憚品嘗她的芳澤。
韓蕊只覺得一簇火苗由唇瓣延燒至心頭,再竄至腳底,只覺得整個人就要葬身火焰……然後,一如開始時那般突如其來,凌偉辰中止親吻,挪開唇,將臉埋入韓蕊的肩窩。
「我們快離開這裡!」以一種克制的音調催促,凌偉辰仍緊緊抱著韓蕊。
「嗯?」韓蕊迷茫低應,無力移動半步。
「床太近,再不離開,我怕自己會下顧一切把你推倒在床上……到時候,就算你會殺了我,我也無法停止。」凌偉辰苦笑地瞪著大床,極力壓抑生理的渴望。
韓蕊霎時清醒,難以置信地急退一步,退離了凌偉辰的懷抱。
不可能!他說吻是社交禮儀,他說……這個吻不過是實驗……縱使這個實驗以雷霆之力深深撼動了她,但他不可能忘了韓姿,不可能有同樣的感受……
兀自驚疑不定,凌偉辰走下樓梯,沿途陸續按熄了店裡的光源,僅留門邊一盞壁燈,然後回過身,抬頭等待著韓蕊。
「怎麼還不走?嚇傻啦?」轉眼間,凌偉辰臉色如常目泛促狹,恍若方才的脫序純屬虛構,純屬一場戲弄。
殘酷的認知,讓韓蕊從怔忡裡摔返現實,戴上木然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