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沐裳完全無法動彈,連握劍的手都不住發顫。這是怎麼一回事?空氣瞬間的凝滯,居然足以凍結心肺!
她舞沐裳可不是被嚇大的,壯大膽子,她猛地反身,倒吸了一口氣,身後只見濃霧迷漫,根本沒有人影。
一股火氣立刻竄上腦門,她握著劍朝空大喊:
「什麼人故弄玄虛?有膽的就現身較量!」
只有風,只有冷,依然無聲。
惱火的舞沐裳繞了好幾棵枯木,氣極敗壞地叫道;
「你以為跟我捉迷藏就能嚇到我嗎?哈!你未免太小看我舞沐裳,我不管你是誰?縮頭縮尾的就是烏龜……啊!」
她驚喊了聲,倒退了一步。無聲無息的人影倏地出現在她眼前,她瞪大了眼看著前方高大的黑色背影,霧好像散了一點,而流動在彼此間的水霧宛如凝結成冰。
「你……你……你……」
不行,她一緊張就打結,現在可不能表現膽怯,她吸了一口氣,扯開嗓門以壯聲勢。
「你是什麼人?」
文風不動的高大身影,有種氣蓋山河的霸氣。舞沐裳皺了一下眉,悄悄地移動了腳步,不料她腳步才輕移一下,忽地寒芒一閃,嚇得她又頓住腳步,瞪大眼看見了對方手上發出刺眼光芒的撼世寶刀。
無情刀?她心臟瞬間一止,隨即猛烈地狂跳起來。
「你……你是無情刀?」
對方依然無言。
她不會知道她是第一個看見無情刀還有命說了這麼多話的人,也不會加道她是多年來首位女子敢擅闖魑暗谷的。更不會知道她的大膽將會為自己帶來危機……她只知道,她終於見識到名聞天下的天下第一刀!
一把好刀,是帶正氣帶邪氣還是帶靈氣她是看不出來,但她知道,這把刀讓這個人握著的氣勢就是不一樣!名刀配名人,果然如此!而她這把劍是爹爹傳給她的,據爹說也是一把名劍呢!哈!無情刀讓她看過了,她興奮不已,這下她心滿意足了,立刻就打算走人,也許還追得到忘塵公子呢!
以她的身份,當然要配多情劍才稱頭!
「嗯!嗯!嗯!」她盯著無情刀發出讚歎之聲,「好刀啊!呵!」她開心地掉頭就要走。
倏地!一道冷冽的寒氣迅速逼來,她利落地一閃身,睜大眼屏住了呼吸,鋒利的刀口就在她的咽喉處,嚇得她連口水都不敢咽,額上立刻泌出細汗。
「你……你這個人怎麼這麼無禮啊?我稱讚你的刀好,你居然威脅我?」
那是一張嬌俏甜美的小臉,伶俐的星眸滿是生氣,在他寒凜的眼中,出現前所未有的矛盾。她不似一般人為奪刀而來,她莽撞無禮卻是毫無心機。她說她叫舞沐裳?無名小卒。若她只為探刀而來,未免也太過自滿膽大;著她是為他而來,居然連他的面都懶得瞧一眼就要率性離開,魑暗谷又豈是隨興來去之地?
「你來此目的為何?」他終於開口。
不識好歹的舞沐裳居然仰頭一笑。
「喲,我還以為你是啞……」這下啞巴變成她了,話未盡,她微側過頭,先是被那雙深如幽井般的冷冽瞳眸攝人無底黑洞,發現那雙深邃而銳利的雙眸竟是鑲在一張猶如刀削一般深刻精雕的俊容上;他一身黑衣飄袂,烏髮成墨,凜冽的冷肅之氣深鎖在眉宇,狂妄的傲氣渲染得他一身的氣勢磅礡。他冷漠地注視著她,眼神跟他的利刀一樣冷,冷中有火,猖狂而殘酷的火,像刀鋒映出的光芒,像黑眸躍動的火花,那火,卻是極寒之火。
傳說中的無情刀寒焰,居然如此年輕俊美。她一直以為人人口中的噬血人魔,肯定是個見不得人的糟老頭呢!
「說!」他的刀又逼進她一寸。
還說呢!她腳都軟了。
「說什麼啊?」她叫道。
沒想到他居然冷冷一笑,這下她再怎麼遲鈍,也感覺到他的殺氣了。
「別以為裝傻就能倖免於難。」
舞沐裳最恨人家用恐嚇語氣對她說話了,當下的恐懼立刻消失無蹤,她生氣地叫道:
「你說我裝傻?我跟你無冤無仇難不成你要殺我?虧你還是大名鼎鼎的無情刀呢!」
他冷哼了聲,如果她夠聰明,就會知道無情刀要取人性命無需過節,魑暗谷遍地殘骸就足以證明他的心狠手辣,光是誤闖禁地就該絕命。
但可惜,舞沐裳就是不夠聰明。
「我告訴你,本姑娘是為開眼界來的,我運氣好看見傳說中的天下第一刀了,所以高興這樣也不行嗎?我還沒笨到要找你單挑,不打擾你我要走了!」
但怎奈她就是動彈不得,那把大刀正抵在她的脖子上,氣得她皺眉瞪眼。
好天真的女娃兒,他笑她的無知。
「你真以為自己很幸運?」
「我發現跟你這種人說話很累哪!」她瞪眼叫道。
寒焰蹩起濃眉,她絕對是天底下第一個斗膽敢這麼跟他說話的人!
真是考驗原本就沒耐心的她,她煩躁地撒著嘴說:
「可不可以請你把你這把寶刀稍稍移開一下下?這麼重這麼大的一把刀拿久了不累嗎?」
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遇見這麼活潑這麼伶俐的女子,那麼多表情,那麼可笑的語氣,無畏他的冷,無懼他的刀,更無視他的殘。他的刀,從沒有拿這麼久過,他一出刀,通常對方就沒命了,而他,居然讓她在他面前耍了半天嘴皮而毫無殺意。
舞沐裳,真是個奇女子!
見他還是動也沒動面無表情,舞沐裳偷偷地、慢慢地、心虛地退了一步,大眼睛仔細地盯著他默然的臉,緩緩地微蹲下身。
「你沒意見哦?我不吵你了哦?我要走了哦?」
小心翼翼地從他的刀下鑽了過去,舞沐裳如釋重負,立刻拔腿就跑。真是見鬼了,她這輩子還沒這麼膽戰心驚過咧!光對上他那雙冷冰冰的眼睛就教人頭皮發麻,那把刀橫在她脖上把她嚇得腿軟,還好她反應快膽量大,否則她的小腦袋早不知道飛到幾里外去了。
恐怖的無情刀!她真慶幸自己命大,頻頻回頭觀看,看來爹娘有保佑,他真的沒追來。
放心地回過頭,冷不防撞上一堵肉牆,砰地一聲。
「哇啊!」
她一聲慘叫,連退三步,一個不穩整個人跌坐在地,狼狽的捂著撞疼的鼻子,連屁股都快開花了。
「哎喲!」她的眼淚都蹦出來了,捂著鼻子她立刻抬頭瞪眼準備開罵。不料一仰起頭,她的怒氣馬上被嚇得只剩飄煙。
「我說你能走了嗎?」他依然冷漠地看著她。不可否認,她這模樣實在愚蠢極了,可愛極了,他從沒看過這麼可笑的女孩;事實上,從過去至今,他的眼中從沒容下水月以外的女子。
舞沐裳哭喪著臉不情願地回道;
「我問過你了啊,你也沒表示意見嘛!你倒說說為什麼我不能走?」
「有命闖入魑暗谷者皆無命而出。」
她蹦地一下跳到他面前,仰高了纖細的下巴叫道:
「豈有此理?忘塵公子不是人嗎?」
他寒目一凜。
「你見過他?」
她被他瞪得心臟亂跳,卻仍不甘示弱地大聲回道:
「當……當然。忘塵公子相貌堂堂,像個入世仙人一樣,多情劍在他手中一點也不像奪命利器,反而像隨身飾品一樣優雅,他啊……」她編不下去了,因為她看見他的眼神不但輕蔑,還帶著十足的嘲弄。她噘高了小嘴,他非得用那種瞧不起人的眼神看人嗎?
哼!胡扯一通!非必要時期,忘塵豈會讓多情劍亮相?這小妮子說謊不打草稿,不,她連說謊的智慧都沒有,想唬弄他寒焰,她愚蠢得可憐。
「想離開魑暗谷,必須付出代價。」
總之,他就是不讓她走就對了。
舞沐裳鼓著腮幫子叫道:
「要命一條,你要送你好了!」
「無情刀不殺女流之輩。」
這話嚴重刺激到她了。她瞪大了眼怒喊:
「你看不起女人!」
又一冷哼!「你不足以讓無情刀染血。」
可惡!舞沐裳立刻拔劍指向他,怒聲喝道:
「我有膽闖入魑暗谷,就早已有將生死置於度外的準備,既然你這麼不近人情,本姑娘就跟你一較高下!」
好個一較高下!他佩服她的過人膽識。
「你勝不了我。」
「沒打怎麼知道!」她不服氣地叫道。
「你腳下的屍骸足以證明你我實力懸疏。」
「哈!」舞沐裳居然大笑。「誰知道這些死人骨頭是不是真的是你殺的?若是真的,今天本姑娘就要為民除害,為這些無辜的犧牲者討回公道!」
這種話,他聽過不下百次,但從她口中說出,卻格外新鮮,格外好笑。好像聽見他有生以來所聽過最荒謬的笑話一般,讓他褪去了眼中的冷意,釋放了眉間的寒氣,連他冷峻的臉龐,都在瞬間放鬆了緊繃的肌肉。
別於那抹輕傲的冷笑,此時飛揚在他唇邊的線條,完美得呈一道優雅的弧線,卻比他冷酷的神情,更絕狠地勒住她的氣息。她在屏息中變得呼吸困難,嬌俏的臉龐莫名地脹紅,教她又氣又惱。
「你要跟我決鬥?」
「是!」她毫無懼色地說。
「你不怕死?」
「怕死就不會來了!」
「很好!」好字一落,他的刀也直直插入地上。
舞沐裳在瞬間心臟一縮,隨即瞪大了眼看著他赤手空拳望著自己。這個目中無人的傢伙居然不屑以兵器和她較量,當下氣得舞沐裳頭頂冒煙,連劍鞘也丟在地上,揚著長劍指向他喝道:
「拔出你的無情刀來!」
「破銅爛鐵怎堪與無情刀比擬。」他冷笑道。
破……破銅爛鐵?舞沐裳一把怒火簡直要狂燒魑暗谷。她大喝一聲,揮劍而出,寒焰只是身形輕移,她劍劍逼人,迅速地一回身,寒焰順手折下枯枝擋下她一劍。
利劍削不斷枯木,舞沐裳更加火冒三丈,手忙著,嘴巴也沒閒著:
「哼!我還以為傳說中的高人是什麼厲害角色,原來竟是一個目空一切的狂妄之徒!」
無情刀本就以狂出名,是她見識淡薄,井底之蛙卻天真地以為擁有一片天,真正目空一切的狂妄之徒是她。無情刀可從來沒有這種耐性陪一個不經世事的小女娃練功夫,她要再這麼不識相地囉嗦下去,可真的別怪他無情。
但,舞沐裳連烏龜這種字眼都說的出口了,要她閉嘴,最簡單的方法就是他一刀解決掉她!
「一個人躲在這種陰森森的鬼地方,我看你不是虛有其表就是人格有問題,無情刀不是很猛很狠嗎?還是你怕了我這把劍?」
就在此時,寒焰手中的枯枝飛越她的肩頭,直直刺入她身後的樹幹,她稍一震愕,瞬間無情刀已握在他手中,緊接著「噹」的一聲清脆聲響竄入她耳中卻如震天巨響,所有的動作僅在她屏息的剎那間,倏地風不動,霧不移,氣氛凝結,呼吸都嫌多餘。
刀依然是刀,劍……卻不再是劍。她手上還緊握著劍柄,劍身卻已一分為二,半截落在兩人中間的地上。一切發生得太快,舞沐裳久久不能回神,那一刀快得讓她根本來不及看清楚,她的劍就斷了;而她此刻絕對相信,若她不是女流之輩,現在落在地上的不是半截斷劍而是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的腦袋。
手上的劍柄也掉了,她的雙腿開始狂顫,整個人跪坐了下去,失措地望著她的劍……
寒焰依然文風不動,面無表情。
仁慈,是不會出現在無情刀上的,但他給了她最寬容的仁慈。削斷她的兵器,是他給她的懲罰,是給她誤闖禁區、口無遮攔的教訓;留她一命,甚至不傷她毫髮,舞沐裳確實幸運,她得到無情刀首次的莫大仁慈,但她不知道,更不會感激。
我的劍……爹爹給我的劍……她腦中一片空白,只有這句話在盤旋。
他默許她可以離去,彼此不再有瓜葛,更不會相見。他反身,離去前對她說:
「江湖是非險惡,不適於你生存。」
他的忠告,在她耳裡聽來全是輕蔑的嘲諷。
「站住!」她仰起頭叫住他。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
「站住!站住!」舞沐裳氣極敗壞地叫道,跳起身衝向他,在他面前像個任性胡鬧的小女孩一樣又跳又叫:
「我的劍,那是爹爹給我的遺物,你賠我,你賠我的劍來!」
他不敢相信天下竟有如此厚顏無理的女孩,更不相信有人笨得敢對他大吼大叫;但教他心頭頓時一震的是,她豆大的眼淚像滂淪的大雨一般,串串淌落在她脹紅的臉蛋上。她哭叫的模樣既可笑又可愛,她天真愚蠢得讓人不忍心責備她的無理取鬧,居然連無情刀都不忍心!荒謬!不可思議的荒謬!
他只能不理她,殘如寒焰,面對女人的眼淚卻是無計可施,所以他只好視而不見,置之不理地逕自往前走。
「站住!不准你走!」
她的雙手直接抱住他強壯的手臂,但雖使盡了力氣,他的腳步依然從容。
舞沐裳反被他拖了好幾步,惱火之下,她突如其來的一個舉動讓寒焰心一震,眉一皺,步伐一停,低頭一看,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半吊在他身上的野女孩,居然一口直接往他的手臂咬下去。
那咬勁之狠,簡直要撕下他的皮肉才甘心一般。
舞沐裳抬起頭瞪著一雙盛怒的美眸,星眸含淚,雙頰緋紅,她狂怒之美在魑暗谷這陰惡之地彷彿一朵摧璨的野玫,如此嬌縱霸道地怒視著他,居然狠狠地撼動他冰封已久的心扉。
「還我劍來!」她咬牙切齒地說。
「離開!」他冷冷回道。是在抗拒那份猖狂的悸動,更是維持他不可一世的驕傲。
他是叫她離開他身上還是離開魑暗谷?但不論是何者,她都不!他毀了她的劍,她非要他賠不可!
「不要!」她大吼了聲。
「你真要我動手殺你?」她幾乎快激怒他了。
「殺啊!」
她絕對是在挑釁,雙手仍緊抓著他不放。
寒目凜凜,寒焰壓抑的情緒被她激得難以平息。
「我不殺你卻可以毀了你。」
「無情刀竟是這種卑劣之徒,我看不起你!」她依然厲聲叫道。
「廢你武功,斷你四肢,挖目斷舌,去筋削骨,由你自選,我成全你。」寒焰的聲音宛如地獄閻王般陰狠。
若是別人早就嚇得魂不附體,但氣過頭的舞沐裳卻只覺得忿怒!她狠狠地甩掉他的手,怒氣衝天地大喊:
「要殺要剮隨便你了!我只要我的劍,你還我劍來!」
不可理喻!再跟她怒言相對下去,先氣死的是他!
重重一哼!煙霧席捲,瞬間,他的身影也消失。
舞沐裳追了兩步,轉了兩圈,氣得連連劈倒好幾棵枯樹,她朝空怒吼:
「無情刀——寒焰,寒焰!你這個小人!沒度量、心眼小的壞人!我不放過你,作鬼也不放過你!」
她宏亮的怒吼迴盪在陰森森的煤暗谷內,刺耳的貫人他耳中。這麼多年來,他從不曾如此心浮氣躁,寒月軒隔離在魑暗谷內猶如離世仙境,他向來能在此得到最深的平靜與安寧,只因身旁有個他摯愛的水月。
從不曾像此時,一個莫名其妙的野女孩竟能擾亂了他與她的清境,光這點她就足以萬死,她竟要逼他丟開不殺女人的原則,成為他刀下第一個女魂嗎?
他下不了手的,儘管她的言行舉止早已構成他無需任何理由就足以取她性命了。無情刀殺人哪需要理由?哪來的猶豫?哪可能心軟?
但……她的天真讓他猶豫,她的眼淚讓他心軟,他怎會讓一個素昧平生的笨女孩在他面前撒野,而他居然束手無策?荒謬,只有這兩個字可以解釋,不可思議的荒謬!
舞沐裳——她是這麼多年來,第一個有膽敢踏入魑暗谷的姑娘……
佇在寒月軒的溪水旁,他的心緩緩沉靜下來,他相信忘塵見過她了,但他不會輕易現身的,那笨女孩連謊話都不會說。
忘塵……為什麼也會放她進人魑暗谷?他知道他不殺女人,但那不表示他不能毀了她……比誰都高深莫測的忘塵,難道也被那口無遮攔、心無城府的笨女孩攪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嗎?
不知道,他不知道,其實四人雖結義,但對彼此又瞭解多少?
緩緩轉身,他望進木窗內床畔的輪椅上白皙的人骨。水月生前從不知他對她的愛那麼深濃,死後更不知他對她的癡如此瘋狂,到底愛一個人愛到如此顛狂是不是一種病態?若是,他肯定病人膏盲。
然而舞沐裳突如其來的出現,卻竟然可以引起他死寂多年的心一陣倉皇的波瀾。
月兒,他的么妹,他的摯愛……深深凝望那具早已冰寒的白骨,他的心,痛得不堪負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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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的魑暗谷,不見皓月辰星,霧濃的不見天日。舞沐裳坐在樹下,捧著斷劍生氣地哭,哭累了,氣消了,肚子也餓了,才發現夜深了、霧更濃了,她開始覺得害怕了。
恐怖的人,住的鬼地方也恐怖!舞沐裳抬起斷劍起身,意識到入夜的魑暗谷實在不安全,也不知道半夜會不會跑出什麼惡禽猛獸出來,她的武器又被那個自大狂削斷,一想到此,她的火氣又升上來。
總之,她跟他梁子結下了,非跟他攪和到底!但在這之前,她得先走出這個陰森森的鬼地方,天一亮再進來找他理論!
她摸黑小心翼翼地在濃霧森林中緩步而行,不時地踩到地上的屍骨,嚇得她心臟亂跳、冷汗直流,又饑又凍的她,心裡詛咒著寒焰不下千次。
不小心踢到腳下石塊,她痛呼了聲,跳過一株橫置在地上的腐木,忽地一陣振翅而飛的黑鳥越過她頭頂,嚇得她抱頭蹲下身尖叫。
寒月軒內的寒焰眉目一凜,她還沒走?
舞沐裳氣極了、嚇壞了,她困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陰暗之地,眼淚都蹦出來了。
「啪、啪」數聲,她驚得縮回手,瞠大眼看見地上墜落了數只折翼斷肢的鳥屍。忍不住哆嗦,猛地一抬頭,她震愕地連小嘴都張開了。
無聲出現在她眼前的人影似曾相識,在燈籠映照個,顯露出一張陰柔絕色的容顏,白紗及地襯著柔粉的綢緞。
美麗誘魅人的女子,不,應是國色天香的美男子——一是冉煙……
「你……你……」舞沐裳一時錯愕,混亂的思緒想不起他是誰。
「裳姑娘,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女人的美貌,男人的聲音,她想起來了!是那個姐姐不想醫治的男人。
舞沐裳張口結舌,因驚慌過度而無法回神。他問她怎麼會在這裡,而他又為什麼來這裡了?
冉煙疼憐地扶起她,眼神儘是柔魅。
「瞧你嚇壞了,這裡別說夜晚,連白天都容易迷路。」
舞沐裳讓他扶起,這才回神意識到他男扮女裝的詭異。她很快地縮回手,覺得他陰陽不分、怪裡怪氣,使這個可怕的幽谷暗夜更添陰邪。
冉煙只是柔柔一笑,又問她一次: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那你為什麼會來這裡?」舞沐裳反問。
他一笑,答非所問:
「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我送你出去。」
「等等,你沒回答我。」舞沐裳叫道。
「你也沒回答我呀!」他說話總是帶笑,笑裡又埋藏著過分矯情的邪氣。
舞沐裳輕蹙秀眉,她老實地回答:
「我想看看無情刀長什麼樣子。」
「你看到了嗎?」
說到這她就有氣,她恨得牙癢癢地說:
「沒想到名聞天下的奇人竟是這種卑劣之徒,真教人不齒!」
哦,那她竟然還有命活著?奇跡。冉煙眼中寒氣一閃,隨即笑道:
「這裡很危險,你還是走吧。」
「他砍斷我的劍,我要他賠!」
呵!有趣。
「你知不知道你是第一個有命走出魑暗谷的人?」
「哼!我不管,他殺了那麼多人,晚上還睡得著覺,簡直喪心病狂。他不賠我,我就去找一把上好的名劍,為武林除魔。」
哈,更有趣了。冉煙好笑地望著她。
「哦?那你打算找什麼劍?」
「多情劍!」
小妮子野心還真不小。
他終於掩嘴而笑,那種嘲笑意味十分濃厚的笑聲讓舞沐裳極度不爽快,她瞪眼叫道:
「多情劍若有情,誓必剷除無情的邪刀!」
「呵,多情劍未必多情,無情刀也未必無情。」
他是在繞口令嗎?舞沐裳一片混沌,她甩甩腦袋,好奇地問:
「這裡既然是武林出了名的禁地,來的人都該死,為什麼你跟忘塵公子就可以來去自如,好像對這裡熟得很?」
沒想到他的反應跟寒焰一樣地皺了眉。
「你見過忘塵?」
「沒見過。」她不打算對他隱瞞。初出江湖,初入禁地,她發現武林果然詭譎多變,或許此處埋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也說不定。
就因為她初生之犢不畏虎,加上膽大心卻不細,也許會被她瞎撞出什麼驚天秘密來。
「只聽見聲音。」
那的確是忘塵的作風。啊!今天是他們義結金蘭之日,行蹤不定的忘塵當然也會來了,他選擇深夜來訪,也是想避開忘塵,他想見的人……只有「他」而已。
他已無心與她再敘,輕聲回道:
「我帶你離開這裡。」
「為什麼不說?」舞沐裳就是不懂察言觀色。
「你太多話了。」
不知怎地,當他說出這句話時,有一股瞬間能將對方勒斃的恐嚇,儘管他的語氣仍是那樣柔和。
舞沐裳心頭一凜,忽然覺得他比無情刀寒焰更恐怖。
「我不想挖人隱私,純粹好奇罷了,誰教你們全讓我遇上了,冉煙公子!」
冉煙臉色一變,柔美的臉龐像蒙了霜,舞沐裳不由自主地屏住氣息。
上次見她時她還親呢地喊他一聲姐姐,這次居然讓她道破了身份,她不可能有那份能耐!
「你叫我什麼?」他美目儘是冷芒。
他的目光比這寒夜更教人凍徹肺腑。
「公……公子啊!難道不是嗎?」
活膩了的人才敢用這種口氣對他說話吧?但舞沐裳不是活得不耐煩,而是天真得無可救藥。
「你怎麼知道?」對一個愚蠢的小女娃動手,實在有損人格。江湖道上知道冉煙這名「公子」的人寥寥無幾,但人人畏之的魔門陣第一高手「魔姬」,卻是天下馳名。
「我姐姐是玉女神醫啊!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來,她還能當神醫嗎?」
玉女神醫……沐人堂,是他失算,不該急於在未變聲前就現身,不但遇上這擾人不清的舞沐裳,也被玉女神醫瞧見了。
自從舞沐衣接手沐人堂後,行醫濟世,雖然玉女神醫因醫術絕倫而名噪天下,但她性格古怪,也不問江湖事,因此沐人堂才足以在武林立足卻不受干戈。
這個麻煩纏人的小女娃,最好不要太過輕舉妄動,否則難保沐人堂難得的安寧。
「果然是神醫。有機會冉煙會再登門向她討教。」他柔聲笑道。
舞沐裳卻覺得這句話聽來有下戰帖的意味。她皺著眉回道:
「討教什麼?」
「我對醫術也略有研究。」
「那你上沐人堂求醫幹嘛?」
這個舞沐裳是來考驗他的耐性的嗎?
「你走是不走?」
「走,但是我還會再來。」
冉煙冷眼望她。
「為什麼?」
「討回公道。」
她正氣凜然地說,又惹來一陣輕蔑的笑聲,舞沐裳瞪起眼來。
「我第一次聽見有人敢跟無情刀討公道,裳兒,你算是天下第一人了。」
再笨的人也聽得出來他在諷刺她。
「隨你怎麼笑我,天下人怕他,我就是不怕!」
冉煙的笑容褪去,望著她那張嬌俏的小臉,心中湧現一股妒意狂潮。
寒焰沒殺她沒傷她,會僅僅因為她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嗎?他不信!
她真的天真得只想討回公道,沒別的想法了嗎?他不信!
他和舞沐裳見了兩次面,他幾乎可以看穿了這個單純無知的丫頭。對!就是因為她太單純、太無邪,所以顯得她在這濁世更可貴,在這險惡人心中她太純潔,在這複雜世間她太可愛。像舞沐裳這麼乾淨純真的女子,無疑是最大的威脅,冉煙的威脅。
冉煙笑了,笑得讓舞沐裳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已經見過寒焰,為何還要堅持再闖禁地呢?」
「我說過了,我要他賠我的劍!」
她真的只是這麼想而已。
「他沒殺你,你應該要感謝他了。」
「豈有此理!他是皇帝嗎?還要感謝他不殺之恩啊?他若真的那麼狠,我也大方地把命送他啊!是他不要,我跟他的梁子結大了!」舞沐裳忿然地說,完全感受不到一股無形的危機在形成。
為什麼殺人不眨眼的寒焰,卻偏偏殺不了舞沐裳?這是他不許的!在威脅尚未形成前,他必須讓這威脅斷了根,像當初的水月……
「是這樣嗎?」他依然輕笑,笑中有一股陰狠的殺氣在凝聚、他可憐這個無知的小丫頭,她遇見寒焰是個錯,她沒被無情刀所殺而又遇上他,就注定了她的不幸。
寒焰殺不了她,但他要殺她就如探囊取物,錯在她的好奇,錯在她讓寒焰心軟,錯在她在他面前坦白。她在無情刀下逃過一劫,卻逃不過他魔姬的掠魂掌……
是陰風?還是殺氣?寒風吹散了濃霧,滾落的燈籠燃燒於地,風的助長瞬間讓火苗蔓延了遍地乾草枯木,暗黑的夜,在剎那間明亮了起來。
火焰猖狂,生死在一瞬,那狂炙的火,卻是冰寒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