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公子!唐爺呢?」
鳳兒守在雅門前,見到前來的竟然是單若水,略顯驚愕的開口。
「噓……」單若水以手輕遮她的小嘴,當場叫她粉臉一紅,一雙小手立刻握住了他的大手。單若水很快抽回手,笑著拍拍她的頭,賞她一錠銀子。
「去休息吧。」
「好哇!公子,你插隊喔!」鳳兒壓低了聲音說,銀子還是不客氣的收下。
「咦,什麼插隊?你沒看唐爺死了主子,心裡難過得很。人家可是義薄雲天。要回去安撫人心呢,特地拜託我來跟蓉兒問安請罪的。」
「是嗎?」鳳兒嘟起艷紅的小嘴。「我看他平時來秋月閣可沒那麼仁慈,色迷迷的臭老頭,咱們幾個姐妹都討厭他!」
哈!有趣!單若水幸災樂禍似的笑。
見他就要撥開竹簾,鳳兒又抓住了他。
「公子,你不是蓉兒今天的客人,她不會見你的。」
哦?真的這麼大牌?單若水一笑,還是提步而入。鳳兒一個使勁,硬是把他拉出來,她踩著腳低喊:「我說真的,她不會見你的啦!就算你貌勝潘安,家財萬貫,她不見就是不見。而且讓你進去,壞了規矩,我會被慕媽罵的。」
她愈是這麼說,他愈要進去了,而且,他已經可以感受到來自兩旁隱密之處透出來的敵意,看來秋月閣真的不單純。
單若水以指尖輕抹了一下她的下巴,當場讓她腳都軟了。
「你乖乖的不說,慕媽怎會罵你?她若真敢罵你,你來找我,我幫你撐腰。」
人長的帥還真有些用處。就在鳳兒陶醉、茫茫之際,單若水一閃身,已不見人影,速度之快,連躲在暗處的保鏢都沒看見他何時消失。
香味!熟悉的香味!一聞到那令人神魂顛倒的氣息,單若水笑了。這名神秘莫測的江南第一名妓到底有何驚人魅力.他真的十分有興趣。
高雅華麗的廂房裡已擺滿了酒菜,單若水隨意而坐,望著前方垂地的粉色紗幕,隱約可看見裡面擺了一張古箏,除了那股熟悉的香味,不見人影。
這麼神秘?單若水愈來愈好奇了。
「唐爺嗎?」細膩的嗓音自紗幕後傳來。
檀香淡化了原有那股花香味,女子柔美的聲音,的確叫人心猿意馬。
「我來晚了,先罰一杯。」單若水笑道,逕自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飲盡。
他的聲音令幕後的蓉兒大為震驚。怎麼會是他?唐鷹呢?她一時震愕不已,久久無法回神。
一旁的慕芸微愣,不解的望著她異樣的反應。她彎下腰,貼在她耳畔輕聲啟口:「蓉兒,你怎麼了?」
蓉兒趕緊回神,心臟卻失速的狂跳。單若水不是個簡單人物,他能取代唐鷹入內來見她,肯定用了什麼手段,她不能讓他輕易得逞。
她附在慕芸耳邊嘀咕了一句。慕芸一愣,驚訝的張大了眼。見蓉兒朝她點頭,慕芸頷首示意,隨即開口:「你不是唐爺,請走吧。」
「我是不是唐爺不重要,對蓉兒姑娘而言,對方是誰更不重要吧!」單若水笑道。她要玩躲迷藏,他樂得奉陪,別忘了他可是靠嘴吃飯的呢!
蓉兒又附著慕芸的耳朵說話,慕芸代為開口:「唐爺是我今天的客人,除了他,我誰也不見。」
「蓉兒姑娘的原則令人激賞.但可惜唐爺不會來了,還是他托我進來跟你請安的呢!」
蓉兒美目含冰,粉臉如霜。慕芸十分緊張,她不知進外面那個人到底是誰,居然可以輕易讓向來冷若冰霜的蓉兒變了臉色,但她還是盡責的代為答話:「既然你知道我的原則,就該明白我不會見你。」
「你的原則是一天只接見一名客人,而不是那名客人是誰,不是嗎?」
蓉兒幾乎快被他激怒了。他不只嘴上功夫厲害,還相當自大!
「敢問閣下大名?」
「單若水。」
「天機一神算?」
「不敢當。」
「天機凝指間,神念需掛言;風隨四海行,命運談笑間。」
單若水朗聲而笑。
「蓉兒姑娘果真是聰穎過人的奇女子。那只是江湖上看得起在下,隨口流傳的詩句,沒想到蓉兒姑娘居然倒背如流,令在下佩服。」
「在秋月閣,就算不涉足天下,亦能知天下事。何況公子您盛名遠播,人人皆知天機神算單若水是號頂尖的神秘高人。」
「既然如此,你不想見見這位頂尖的神秘高人嗎?」
「我的原則是一天接見一名客人,而不問對方是誰!」
好一張伶牙俐齒的嘴,擺明了表示對他這位「高人」沒興趣,單若水還真有些挫敗呢!
「其實我要見你一面輕而易舉。」單若水笑道,那層薄紗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掀開。
「公子武藝高深莫測,小女子早有所聞,但我想公子應不是不識大體之人吧。」
哈!他真是愈來愈喜歡她了。能讓單若水連碰兩次釘子的人她可是頭一個。
「看來姑娘是決心不見面了?」
「除非你想硬闖。」
「不敢,我身後有兩名大哥虎視眈眈,我還想留條小命混江湖呢!」
聞言,蓉兒寒了嬌顏,身形一閃,消失在慕芸身旁。失去她的蹤影,慕芸就慌了手腳。沒有蓉兒的提示,她根本無法與他應對。還好蓉兒瞬間又回到她身邊,才讓她大氣得以喘息。
察覺身後敵視的氣息不見了,單若水一笑,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哎呀!姑娘家就是這般害臊,趕走了礙眼的閒雜人等,這下只剩他們獨處了,還真叫他有些緊張呢!她這麼做,是向他單挑,還是妥協呢?單若水十分期待。
「天機神算,小女子倒想討教。」
紗幕輕揚,飄來一張白紙,緩緩落在桌上,紙上只寫一字:雁。
原來是想考他!單若水看了字跡一眼,侃侃而談:「蓉兒姑娘艷名天下,字體也端莊秀麗。以筆觸觀來,勁道十足,想來蓉兒姑娘也深藏不露。」
她有武功,他覺得更具挑戰性了。
蓉兒輕蹙秀眉,有聽見他的聲音:「橫撇成廠,狀似雅門內紗幕阻隔,隹似佳,雙人邊,紗幕內可是兩位佳人?」
蓉兒與慕芸同時一驚。
「那只是普通一個雁字。」
「是,雁屬候鳥,逐水而居,注定你我有緣。」他的聲音充滿笑意。
「那是巧合。」
「是巧合。」他笑意更濃,「破空之雁,應屆浩瀚天際,實不應困於紗簾之後。」
總之,他就是要她現身就對了!
「雁飛行,是為避冬尋暖。」慕芸回道。
「是啊,我這兒滿桌美酒佳餚,挺溫暖的。」他自在的啜了一口酒。
「單公子名不虛傳。」
「這表示蓉兒姑娘肯賞我臉嗎?」
「聽聞公子不只神機妙算,更是博學多聞。」
「啊!考完測字,這下要考文學造詣了嗎?蓉兒姑娘才氣縱橫,在下不敢班門弄斧。」
「公子謬讚了,您先請。」
「忘卻千山浮生路。」
「翩翩落花舞風塵。」
「渡水萬里寒月飄」
「瀟瀟似雨映青竹。」
單若水開懷一笑。
「紗一簾。」隨著開口,單若水運傳真氣,兩人之間的薄紗輕輕揚起。
「箏一曲。」紗幕在蓉兒的回應下又驟然而落。
「葉一片。」他手中的青竹葉瞬間飛射而入。
「香一縷。」檀香煙霧從紗幕又驟然而出,將那片竹葉送了出來。
單若水還是笑著,手指輕揚,竹葉貼在薄紗之上。兩人比才氣,也比內力。
「時伴箏曲吟。」隔紗傳力,古箏弦被扭動了一下,蓉兒與慕芸同時心頭一震。
「弦音不由人。」蓉兒落坐古箏前,撥撫琴弦,震裂貼在薄紗上的竹葉。
單若水朗聲而笑,擬指一揮。
「驚見美人顏啊!」
裂成兩半的竹葉似薄刀般隨著他指間在紗上舞動,倏地,薄薄的葉片碎裂,紗幕也在瞬間紛飛四裂,轉眼間飄落於地。
箏壇後,冰雪嬌艷不似凡間,單若水在紗落人現的瞬間屏住了氣息。
她就是人人為之傾倒的江南第一名妓?若不是親眼所見,他不會相信世間有如此絕美的女子——
那種美令人膽寒;那種冷令人心碎;那種絕塵的艷,教人死不足惜。
在那一瞬間,單若水不只是被她的美麗所震撼,也為她的美帶給他的似曾相識而震驚。他與蓉兒未曾謀面,怎會覺得如此熟悉?
他單若水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他見過她,絕不可能錯認!
慕芸已經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躲在暗處,動也不敢動,她從沒見過口才如此之好、內力如此之強的人。蓉兒現了身,她一點忙也幫了上了。
單若水頭一次陷入思緒渾沌的困境,他幾乎要蹙起眉來盯著她看了。他想起身,蓉兒卻朝他輕輕搖頭。
他從她眼中讀出了訊息:你能見到我是憑你的實力,千萬別輕舉妄動。
單若水決定不動聲色。他必須想起他在何處見過她,如此佳人,他怎會如此熟悉卻又毫無印象?
回禮一曲,大概是她對他最高的評價與妥協了。蓉兒輕華密長的眼睫,秀髮如瀑披滑於肩,白蔥般玉指撩撥琴弦,絲絲扣繞聽者魂魄。
由她指尖凝氣看來,剛剛在紗幕後與他比試之人的確是她;由她無瑕的玉容端來,也的確是貌勝芙蓉的美嬌娘,但為何……
單若水沉醉在她悠揚的琴曲中仍細細思考。
這名蓉兒姑娘的確神秘,她有傾天下之美麗,卻無弱女子之陰柔之氣……
倏地一愣,單若水猛然想起,她身上的香味和前夜在芙蓉坊屋頂巧遇的黑衣男子一模一樣。
她彈的曲調那樣柔美,她身上的冷傲氣息卻那樣濃重,彷彿她身上降了霜,凍結了她的美麗。
她的美,很無情;既是名妓,不該無情。
一曲下來,她沒有任何笑容,纖指一收,她無懼的迎視他。
單若水按捺下不解的思緒,綻放笑顏,鼓起掌來,他舉杯道:「多謝蓉兒姑娘賞臉,在下萬幸,能與佳人同歡。」
她仍無動靜,只是望著他。
單若水又添一杯,也在另一隻杯中倒了酒。
「蓉姑娘願意再彈一曲,以慰在下苦候多時之心嗎?」
她仍無言,手輕揮,檀香已熄。她的回答很明顯了。
單若水無所謂的笑道:「能親耳聆聽蓉姑娘的精湛琴藝,在下已不虛此行了。方纔若有冒犯之處,請姑姑見諒。我先乾一杯。
他將酒一飲而盡,擺下酒杯。望了不為所動的蓉兒一眼,他笑道:「希望蓉姑娘接受我的道歉。」
他非但聰明.也十分狡猾。蓉兒終於起身向前,暗處的慕芸萬般緊張。
她愈靠近,那醉人的香氣愈令他迷亂。那是一股十分淡雅的特殊氣息,在她身上,沒有一絲青樓的庸脂俗粉之味。
蓉兒並無就座,她走到桌邊,拿起酒杯向他致意,並掩嘴飲乾了杯中物,算是接受他的道歉。
她的傲氣他欣賞,但她的冷漠令人沮喪。
擺下杯子,代表了結束。蓉兒微向他頷首示意,立刻反身就要離去。
而他不能就這樣讓她走。他明白,她這一走要再有機會見她一面,恐怕難上加難。
「蓉兒。」他起身一喚,並沒有成功挽回她的腳步,眼看她就要消失在另一扇門後,他隨即問:「你有位孿生兄弟吧?」
蓉兒終於頓住腳步,她輕蹙眉。
「前夜我遇見一名黑衣男子,他……長得和你一模一樣。」
單若水靜觀她的反應。她的沉著冷靜令他佩服,也讓他確信上次見到的那名少年,應該與她關係密切。
暗處的慕芸大為一驚。單若水居然見過他!
「方纔姑娘與我相談甚歡,為何露面一見之後,卻不願再開口呢?」單若水笑道。
背對著他,她依然可以想像他那張帶笑的俊容,此時絕對漾著促狹的得意。她當然無法開口,她甚至擔心一旁的慕芸沉不住氣而說了話。以單若水的實力,一聽便知道聲音來自何方。
「那個雁字,我方才指有兩位佳人在內,我想也可以將之解釋成雙人藏匿於內,雙人也許是你,和你那位兄弟。」
慕芸急得冷汗直流。蓉兒黛眉一緊,倏地撥開珠簾離去。
啊!果然是傲骨一身,想他單若水行走天下,還不曾碰過比她更古怪的對手哩!
蓉兒一走,慕芸鬆了口氣也轉身要躲入暗門,不料她才反個身,單若水的聲音已來到她身後。
「姑娘何必情急呢?」
慕芸嚇得,趕續將胸前的白紗罩上面頰。如此醜陋的瞼,她從不敢示人。
「你很盡責。」單若水笑道。
慕芸嚇得心臟狂跳,以為他看出了什麼。其實單若水只當她是蓉兒的貼身丫鬟罷了。
「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他的語氣帶笑,卻有一股膩人的溫柔與堅定的氣勢。慕芸根本無從招架就被他輕輕扳過身子,她重重一愣,傳說中的單若水居然這般俊美!
女子半張瞼全藏在面紗之後,一雙盈盈應若水的星眸滿是恐懼。單若水無奈一歎,他長得這麼嚇人嗎?瞧她那種見鬼似的眼神,真要傷他的心了。
「姑娘怎麼稱呼?」他柔聲笑道。
慕芸無從抵抗。
「芸……芸兒。」她刻意壓低了聲調。
「芸兒,你在秋月閣多久了?」
「我……我從小在這裡長大的。」
嗯,換個方式問吧!
「秋月閣開張多久了?」
「十年……」
「十年?你家小姐十年前恐怕還只是個小女娃而已。」
「蓉兒出道才三年……」
她一驚,趕緊垂下頭去,望著他的眼睛,不自覺話就說溜了嘴。
直呼小姐的名字,看來他們主僕關係也甚為密切,單若水笑了。
「我聽說蓉姑娘現身青樓,也不過最近的事,她傾國之貌一夕間就傳遍天下,秋月閣也因而聲名大噪,人人趨之若騖只想探佳人一面。」
「公子…」慕芸不知如何招架,只能哀求他放過她一馬。
就在此時,救兵來了。慕媽帶著兩名彪形大漢入內,笑呵呵的迎了上來。
「單公子。」
慕芸見狀,立刻倉皇而去。單若水轉身,慕媽立刻使了眼色,兩名保鏢也退去。
「真有你的,人人搶著見我家蓉兒一面,你輕而易舉就讓她曝了光。哎喲!害我很失不少銀兩呢!」
單若水瀟灑自若。
「承蓉兒姑娘看得起,在下身無分文,慕媽您說怎辦可好?」
「你呀!」慕媽戳了一下他的胸膛,瞪眼嬌笑。
「你上門來我就知道拿你投轍,現在我那群女兒全被你收買了,要是把你趕出去,丫頭們恐嚇我要全體大罷工呢!我倒問問你,你要怎麼補償我啊?」
「慕媽一句話,我兩肋插刀,絕無二言。」
「是嗎?」慕媽掩嘴一笑,「我只有一個請求。」
緩緩移下手絹。她雖帶笑,眼眸卻犀利無比。
「別再去招惹蓉兒。」
單若水淺淺一笑。
「今日一見,吾已不枉此生了。」
「呵呵,見過蓉兒的人哪一個不是為她醉生夢死?」
「我的目的已達到,所以該是離去的時候了。」
啊?慕媽不小心愣了一下。想不到他這麼乾脆,她還在傷腦筋要怎麼讓他知難而退呢!
單若水笑得自信迷人。
「我怕再住下去,醉生夢死的不是我,也許會是蓉兒呢!」他爽朗一笑,邁步而去。
這個單若水,自大得令人討厭!慕媽陰沉的瞪著他離去的背影。他的意思是說蓉兒會愛上他了?哈!那他的自信恐怕要遭到前所未有的摧毀了,因為,蓉兒可不是一般「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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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兒當然不是一般姑娘,「她」可是聞名天下的第一名妓,「她」更是神秘無情的冷面殺手。「她」就是雁子容,一隻噬血的孤雁,一名以殺人為樂的劊子手。
江南第一名妓居然是個男人!就算單若水智慧再高,再如何神算,也算不出他今日所見的傾城佳人與那名黑衣男子是同一人吧!
然而,這是雁子容頭一次如此心浮氣躁。他氣單若水的過分自信,氣他的口齒伶俐,氣他文武皆勝自己一籌。
他冷,他傲,他未逢敵手,所以他氣,他恨,他厭惡他的輕佻傲慢、他的從容不迫,和他凡事都不放在眼裡的那副笑看世事之態!
雁子容重重地在梳妝台前坐了下來,花了好些時候才平息心中的紊亂。他是怎麼了?他向來少有表情,少有情緒,但望著鏡中那張絕色容顏,他幾乎感到陌生。人人愛慕他這張臉,他卻不曾如此端詳過自己的容貌。
然而,此時在鏡中他卻只看見一張剛毅的俊容,那是真正男人的臉,像烈陽一般豪邁瀟灑——是單若水!
他重重一驚,瞬間舉掌震碎了銅鏡,嚇壞了剛推門而入的慕芸。
「子容。」她失聲驚叫,朝他奔來,心慌的捧起他冰冷的臉:「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這麼多年來,她不曾見過他生氣得砸了鏡子。
他怎麼了?雁子容也愣住了。他只是不想見到單若水的臉,奈何他的影像揮之不去。
他鎖眉,不語,扯下了頭飾。慕芸心疼的握住了他的手,柔聲道:「讓姐姐來吧。」
從小,她就是這麼心疼他。娘剛把他帶回秋月閣時,他拒絕與任何人接觸,當時他只是個十歲的小孩童,她卻在他眼中看見對這世界的憎恨與憤怒。
他只尊敬慕媽一個人,只跟她說話;他總是在半夜一個人偷偷練武,拒絕所有人的關心。他身上有一套劍譜,聽娘說,那是他的雙親留給他的唯一的遺物。
此後,每有江湖中人來秋月閣,慕媽總是千引萬誘取得許多武學,給天資聰穎的子容自學。
他慢慢長大,武功愈來愈好,人愈來愈美,但他眉間只有仇恨,他活過只為復仇。
所以慕芸心疼他。幾年前,她慘遭惡霸蹂躪毀容,雁子容第一次殺了人,為她報仇,也在刀口上發現這是他唯一可以洩恨的途徑;殺人時,他非常快樂。
那是雁子容第一次敞開心門讓她進入——他殺了欺負她的歹徒,捧著她的臉,叫了她一聲姐姐。
那聲姐姐讓慕芸心碎,此後她便知道,她只能成為他的姐姐。她遭受到這樣的凌辱,而他一聲姐姐,讓她有勇氣活下去,卻也更令她痛苦。她相信他明白,她不只是想當他的姐姐而已。然而,像她這樣被佔污過的女子,且容貌不再,怎配得上他呢!
至少,從那以後,她成了他唯一的知己。
卸下他柔軟的長髮,破裂的鏡中仍反映出那張絕色的容顏,慕芸溫柔的拿起木梳梳理他的秀髮,柔聲啟口:「子容,是單公子令你不開心嗎?」
他雙眉輕蹙,不願承認他的煩燥竟是來自一個輕薄的男人身上。
「從來沒有一個客人能這樣從容與蓉兒對話。」慕芸的聲音極輕。她一向是蓉兒的代言者,當然發現他的不尋常。
就是這樣,所以他相當不服氣。
「而且,他知道你有武功。」
「姐姐。」他制止了她再開口。
慕芸低下頭,悵然若失。
「對不起……」
「何必道歉?是我不好。」
「子容,娘會很快打發他走的,你千萬要沉住氣。」
子容一向高傲,沒吃過敗仗,她怕他嚥不下這口氣,主動找上單若水。畢竟他年少氣盛,暗殺的任務也不算真正出入江湖,而單若水卻是個江湖老手。即使她對雁子容有信心,卻不想他惹上是非,她根本不願他步入複雜險惡的江湖。
子容在她心裡,還只是單純的孩子。
雁子容眉宇一緊。他的確有這個念頭,但他不會這麼傻。他當然想看單若水真正的實力,他所殺的人實力都在他之下,所以他根本無從得知自己的武藝究竟到何境界。他會找他比試的,但絕非此刻,他還有未完的任務。
那就是唐鷹!
秋月閣出入人士繁多複雜,一旦成了熟客,與慕媽談起交易,慕媽才會巧妙的接受委託人的任務,由神秘殺手雁子容取命,再要委託人將約定的錢放在指定的地方,錢財到手,雁子容便會再不動聲色的取走委託人的性命。
神不知鬼不覺,任誰也不會知道被誰暗殺,而誰又是殺人的主凶。這便是近來江南幾起成喋血案件的內情。
沒有人知道,歌舞昇平的青樓暗藏玄機;更沒有人知道,江南第一名妓是個冷血殺手。
但慕芸始終擔憂,每次子容執行任務,她就害怕得不能成眠,非要等他平安歸來才能放心。
「子容,答應姐姐好嗎?」
雁子容機械性的卸掉了臉上的彩妝,清麗的容顏依然冷艷,看得慕芸是心醉,也心痛。
「子容……」
「我知道,姐姐,你不用擔心了。」他微微別過頭。「姐姐,你回房休息,我想睡了。」
「子容。」不捨的望了他一眼,她輕聲一歎,悄然退去。
雁子容在她離去後,立刻換下羅衫,換上黑衣旋身而去。
忘卻千山浮生路,翩翩落花舞風塵;渡水萬里寒月飄,瀟瀟似雨映青竹。
他給他的第一首詩,那麼深刻的印在他腦海裡。
雁子容輕功直奔,思緒混亂。單若水的可怕,不在於他神秘難測的武功,也不在於他才氣縱橫的文詣,而是他一雙透視人心的雙眼,與笑著天下的氣度。
雁子容在夜黑的曠野頓下急促的腳步,卻停不住狂亂的心跳。單若水到底是什麼人物,他非調查清楚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