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翊芸緩緩睜開眼,第一眼就看見賈詩文焦急關切的注視。
「你醒了?真嚇死我了,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還好沒事了。打完這瓶點滴,醫生說你就可以回家了,你太虛弱了,根本沒抵抗——」
「謝謝……」她打斷他的過度關心。
賈詩文一愣,俊臉一紅,傻傻地笑了。
「我好像太多管閒事了喔。」
戴翊芸看著他。她沒遇過這麼乾淨又傻氣、善良又迷糊的男人,一時間,她真的很感動;也沒想過她連生病了,居然也是一個陌生人送她來醫生,她這輩子最狼狽的模樣都被他給看盡了。
「我叫戴翊芸。」她很少主動跟陌生人結識,但此刻,她很想結交他這個可愛的大朋友。
「亦云?人云亦云的亦云?」
「我才不管別人說什麼。」她的回答有點冷淡。是她特有的傲氣。
「喔。」他應了聲。是他獨有的傻氣。
「是翊芸。你呢?」
「我?我叫賈詩文。」
她居然笑了。她笑起來其實很稚氣,是她自己佯裝得太堅強,事實上她只是個二十五歲的大女孩。
「假斯文啊?原來你的溫柔是偽裝的。」
他又臉紅了,很少看見這麼容易臉紅的男人。
「是賈詩文,詩意的詩,不是斯文的斯。賈詩文,不是假斯文。」
「不都是假斯文。」
有時她的笑意裡,還有一份淘氣,如果她肯卸下驕傲,她其實是個可愛的女人。如同現在,她完全不自覺地忘了失戀的痛、忘了工作上的壓力,她只是個虛弱的、調皮的小女孩。
「是詩……」
他誇張的捲舌,把她逗笑了。
「啊!」他忽地一叫。「我又把奶奶忘了。」
「奶奶?」
「其實昨天的面是要買給她吃的。剛剛我跟我女朋友陪奶奶到公園散步,」看到你就來跟你打聲招呼,結果又把她們丟在公園了。我真是太粗心了。」他有點懊惱自己的粗心。
怎會粗心?她沒看過像他這麼細心體貼的人了。
「你先走吧,我沒事了。」她淺淺地笑道。
「不行。」他堅持地說:「是我送你來醫院的,至少要看著你好好地離開,否則我會良心不安。」
她深深望著他,問了他一句話:
「為什麼?」
為什麼?他愣了一下,張口結舌。
「什麼為什麼?」
戴翊芸忍不住又笑了。奇怪,她一向不是個愛笑的人,怎麼遇到他就老想笑?不過,他那副傻呼呼的蠢樣,真的讓人發自內心想笑,愉快而毫無壓力的笑。
「我們根本不認識,你為什麼要這樣幫我!」
這問題彷彿問倒他似的,他狀似無辜地回道:
「我不覺得我在幫你啊……」
她相信,今天換作是任何人,他都會像這樣伸出援手,管他是拾荒的老人,還是十惡不赦的壞人,或是失魂落魄的女人……
「你這種人大概絕種了吧……」她輕聲一歎。或許歎息的是這世界的人都太醜陋、太世故了,包括她自己,都忘了最原始的純真了。
沒想到他又笑了。他不但容易臉紅,又愛笑,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就是不會生氣。他這種人,恐怕一輩子都不曾動過怒吧?
「你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剛那句話很耳熟。」他笑道。
他就像個發光體,惹得旁人都不自主隨他的笑容擺盪,再陰鬱的心情來到他面前都要見著了陽光。不可思議……竟然真有這種人存在。
「賈詩文,你真是個特別的人。」
「別叫得那麼生疏,我們是朋友了呢。」
他笑得可愛,卻讓戴翊芸望著他的眼神盛滿了訝異與感動……
朋友?她相信他絕對有十足的吸引力輕易與人交朋友,然而她不是。除了范家偉、除了全公司明爭暗鬥的同事,她幾乎沒有朋友;她不願花那麼多時間與精神去瞭解別人,一直以來,她以為只要有一個家偉就夠了。
但……現在她連家偉也沒有了,她被拋棄了……不管她在工作上多努力,她始終那麼寂寞……
「翊……翊芸……」他一緊張,舌頭都快打結了,沒想到她的眼淚說來就來,讓他頓時手足無措。「對……對不起……」
幹嘛對不起?又不是他的錯。
他慌張得抓了面紙為她擦眼淚。他又臉紅了,手都發抖了。
「別……別哭啊,是不是我說錯話了?對不起……你別傷心啊……」
他怎麼那麼可笑?好像做錯事的人都是他、罪過都是他,該道歉、該懺悔的人也是他一樣,怎麼會有這麼笨、這麼可愛的人呢?
戴翊芸終於破涕為笑,她被他打敗了、收服了,他是惟一教她失了方寸又哭又笑像個呆瓜一樣的人。
見她笑了,他才鬆了口氣。
「真被你嚇死。」
「你真好……賈詩文……你真好……」她掩著臉,又哭又笑的。他真的很好,太好了……好得讓她驚覺自己是這般孤獨、這般無奈,彷彿從沒人對她這麼好過……
在他眼中,他看到的不是一個落魄的、高傲的女人,她只是一個很脆弱卻不願意承認脆弱、也不願意讓人看見她的脆弱的女人……
賈詩文開車送鍾琦回家,一路上鍾琦始終垂頭不語。
一入夜,天空又下起了雨,兩人彷彿都若有所思。
「小琦。」喚回失神的她,他柔聲一笑。「到家了。」
鍾琦回過神,卻沒有下車的意願。他們交往的時間不算長,才半年,卻始終相敬如賓,還是她按捺不住向詩晴表露了心意,詩晴才點醒她這個憨直的大哥,她卻不敢確定……也沒有自信……詩文到底愛不愛她。
「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心情不好?你可以跟我說,我一定幫你。」
有時候,她真的希望,他能再主動一點、激情一點,讓她有多一些……戀愛的感覺。
「小琦?」
鍾琦漾起一抹不太自然的微笑。
「嗯,我回家了。」一開了車門,她又遲疑。
賈詩文狐疑地看著她。
「詩文……」她別過頭,眼中有惆悵。
「怎麼了?」他始終不解風情。
「下午……那個女孩……」她終於啟口,顯得失措;她害怕干涉他太多,顯得失禮。
「翊芸啊?」他笑了,一點也不以為意。「一個朋友啦。她拿東西還我,還重感冒,我就送她——」他頓了一下,隨即一臉歉意:「對不起,小琦,我是不是沒有顧及你的心情?我知道是我不好,不該把你和奶奶丟在公園,可是她昏倒了,我實在沒辦法不管。」
鍾琦淺淺一笑。她早知道他是這麼熱心、這麼善良的,愛上他之前她就明白他不會專屬任何人。
「我知道,我沒事。」
「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你又沒做錯事。我上樓了。」她主動給他一個柔柔的吻,下車離去。
他的道歉是心的,整個下午他都在醫院陪戴翊芸,她很健談、很聰明,即使她不說她為什麼去淋雨,他也明白她心裡藏了很多事。她很大方,不像小琦那麼溫順,她讓他送她回家,給他一張名片,也跟他要了電話。
雖然,主動向他示好的女人不計其數,但戴翊芸卻不像有非分之想,只是純粹的感激,很平常地多認識了一個新朋友。
只是潛意識裡,他彷彿對小琦湧現一份愧疚,那是別的女人接近他時他不曾有過的感覺,很微妙、很奇異,他說不上來……
呆望著車上的行動電話,他的直覺卻告訴他,她不可能主動打電話給他,向他要電話,就像初見面的人交換名片的舉動而已,沒有別的遐想……
過了三天分房而睡、同處屋簷之下卻宛如陌生人的痛苦生活,戴翊芸即使白日的工作表現仍不失平常,卻每每回到家就痛不堪言。
范家偉夜夜晚歸,不曾開口再跟她說一句話,兩人的關係降至冰點。一個禮拜了,他終於有了動作。
戴翊芸一打開門就愣住了,客廳已擺了三大箱行李;除了他的衣物,他什麼也不帶走。
「家偉!」她衝進臥房。睜大眼看見范家偉正把一疊鈔票放在梳粕抬上,轉身正要出門。
「那是這個月的房租。」他只淺淺地說,繞過她的身子到大廳提行李。
戴翊芸有了短暫的缺氧狀態,她倏地回神又追了出去,抓住了他的手臂,倉皇叫道:
「你真的要走了?」
原來,她一直以為他只是跟她嘔氣,所以她還能忍耐、還能專心工作、還能跟他硬撐看誰先低頭向對方道歉,原來,他去意已決,而她還傻傻地等著他回心轉意
「翊芸。」他輕輕移開她的手,口氣平和,眼神柔軟。「我希望好聚好散,我們還是朋友。」
他在說笑話嗎?她渾身狂顫,瞪大了眼。
他還是那般平靜,甚至溫柔。
「我在公司附近租了套房,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把地址留給你。」
「不用!」她想也沒想就一吼,讓他濃眉一緊。「要分就分得徹底,我不要藕斷絲連,你走好了!最好永遠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她轉過身背著他怒吼,不願讓他看見自己氣紅了眼眶。
原來他是還有些顧忌的,此時他卻深覺這樣的決定是對的,他總算可以走得心安理得了。
「翊芸,我沒有背叛你。我希望你明白,我們之間的結束,全是你造成的——」他留下最後一句話,也瞬間將她的心撕裂成片。
「碰」地一聲,關門聲響!
他真的走了……她終於控制不住哭了,跌坐在地上,伏在沙發上哭得不能自己。
她造成什麼?她做錯什麼?她不曾回應他人的追求,她全心全意地當他的女朋友,怎麼他會退縮?怎麼他選擇了一刀兩斷?她完全無法理解。
五年,太長久了,她如何面對往後一個人的生活?她完全慌了……
她不知哭了多久,全身的力氣都沒了,她的手機此時鈴聲大響,把她散煩的精神拉回無助的現實來。
她不想接,但想到可能是家偉,她又瘋了似的翻著皮包拿出電話。
「啊……對不起,是不是吵到你了?」對方的聲音,是陌生的、熟悉的、溫暖的、傻氣的……是賈詩文。
她握著手機的手在發抖,感覺已干的眼眶又要泛濕,在聽見他的聲音之後……
「你是不是不記得我了?我是賈詩文。喂?你還在嗎?你在忙吧?對不起,那我不打擾你了。」還是那麼多話、那麼多禮、那麼叫她……感動。
「等一下。」她叫住了他。也不知怎的,她想見他一面:「你現在有空嗎..」
「啊?」換他傻了一下。
「陪陪我好嗎?」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會脆弱得不像自己。她只想找個人陪,誰都好,但她悲哀地發現,她沒有朋友。
「好……」他傻傻地回道。可以想像,他一定又臉紅了。「我……我現在在你家樓下……」
「那你上來,我幫你開門,三樓。」
賈詩文愣住了!這……不太好吧?可以嗎?會不會太……哎呀,他只是幫經理送了份文件給客戶,正好在這附近,就順道來了,順便撥了通電話給她,順便……啊!他絕沒有別的意思啊!
可是……她的聲音聽起來好像不太對勁哪,她既然信得過他,他又在尷尬個什麼勁?
戴翊芸開了門,回到沙發上呆坐。他們根本不算熟識的朋友,她就這麼讓他進家門嗎?但她總覺得他是安全的。對,他說過他有女朋友了,還有個和諧的大家庭,他的確是很安全的朋友,至少……他正直得早早就把她當朋友了。
他不是就在樓下嗎?怎麼這麼慢?正想著,她被腳步聲引了去,就見賈詩文紅著臉,佇立在門口不敢放肆入內,手裡還捧著一籃水果,肯定是剛才臨時跑去買的「見面禮」
呵!怎麼會有這麼蠢……蠢得這麼可愛的人呢?他就是這麼不可思議,每每看見他就不自覺地忘了之前的痛。她起身,把渾身不自在的他拉了進來,關上門。
「隨便坐,別拘束。」
賈詩文隨她坐上沙發,把水果籃擺在桌上。
「這給你。」
「幹嘛這麼客氣。」她的回應有點冷。看得出來,她似乎心情很差,似乎才剛哭過,她的眼眶還是紅的,甚至悶悶地掏出煙盒點了一根煙。
此舉讓賈詩文瞠大了眼,當她噴出一口白煙時,他那乾淨得彷彿不受絲毫污染的肺就不堪刺激地惹得他咳嗽連連。
「抱歉,我心情煩。」她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想笑。「真不敢相信,這世界還有二十八歲不會抽煙的男人。」
賈詩文有點窘。
「你在笑我?」
「是笑你,但不是嘲笑。」她說話很有意思。
「我不是不會抽,是不喜歡那味道。」
「你不喜歡?那我熄掉。」她把煙灰缸移了過來,賈詩文卻阻止她。
「不用了,你心情煩就抽吧。」
戴翊芸覺得他這句話若有所意。
「你心情煩也會抽煙?」
他搖頭。戴翊芸淺淺一笑。奇怪,看到他就想笑。
「我看你根本不會有煩的時候。」
「是人都會有煩惱。」他回道。
「哦?」她很好奇。「那你都煩惱些什麼?」
「呃……」他好像又要臉紅了。「我煩惱奶奶的風濕;爸媽下個月要去歐洲玩,會不會吃不慣那裡的食物;還有小妹的工作壓力會不會很大;不知道小琦覺得我這個做男朋友的好不好;還有經理他老婆老是懷疑他外遇,總要求我去喝酒解悶;還有客服部的美貞要請產假;志強昨天算錯帳,賠了兩萬……」
他說了一串,沒一樣是他自己的事。戴翊芸忍不住笑了出來,笑得她幾乎彎下了腰;笑得他俊臉通紅。
「翊芸?」她這樣笑,讓他好難堪。
「你根本都在煩別人的事,而且,那根本不叫煩惱。」她笑出了眼淚,煙霧薰得她淚水氾濫。他看不出她是開心得笑著,還是傷心得哭了,她好像千變萬化,又神秘莫測。
「那你在煩惱什麼?」
戴翊雲夾著香煙的手擺在桌上,她整個人幾乎要埋進了膝蓋,雙肩不知因笑還是哭而顫抖著,連她披垂的長髮都洩著長長的哀愁。
他確定她正在哭著,她的啜泣聲細細地竄入他耳裡,針扎般隱隱刺著他不知所措的心口。男人害怕女人的眼淚似乎是天性,她一哭,他連手腳都發軟。
「好了,我不問了,你不要哭了,是我不好……」
「不!你最好……」她搖著頭。「全世界都不好,就你最好而已……」
「翊芸……」他實在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小心翼翼地抽掉她手上快燃指的香煙丟到煙灰缸,他手忙腳亂地拆了水果籃,挑出一顆蘋果。
「我削蘋果給你吃好不好?富士蘋果哦,很甜的,吃了就不會心情不好了。」
他簡直就像在哄小孩一樣。戴翊芸緩緩抬起頭,睜著淚眼看他。
賈詩文一笑,拿出桌上的水果刀削皮,逕自說著:
「我這個人啊,可能真的不太聰明吧!老媽老是罵我,要不是家裡爸媽老奶奶都在,我可能成天都蹲在天橋幫殘障朋友賣口香糖,或在地下道陪流浪漢睡覺了。我不是好管閒事,而且很知足,我的家庭很美滿,成長過程平順又幸福,可能是沒吃過苦吧,所以也就不忍心看別人吃苦。」他把削好皮的蘋果遞給她,笑道:「你會不會嫌我話多?」
她怔怔地搖頭,接過他的愛心蘋果。
他又說了:
「當然我也吃過虧,還曾經被朋友騙了不少錢,但我想到他沒有那些錢就會被追殺,我就狠不下心去計較了。面紙——」他抽了一張面紙給她。又繼續說了:「可能你會覺得我很雞婆吧,一個禮拜了,我擔心你感冒不知道好了沒?看你好好的,我才放心。不過你心情不好,我看了也難過。」
他真的話很多、很雞婆,但……她很感動。看著手上的蘋果,她終於開口:
「你一向都這麼對人的嗎?」
他老實地點頭。
「不怕人懷疑你有別的居心?」她抬頭看他。
他笑了。
「有居心的人才會這麼懷疑,而我,沒有。」
「就算上當了也甘願當傻瓜?」
他很認真地想了一下,很認真地回道:
「當然會懊惱,但我不會放在心上,我也想改,可改不了。」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不用改。」她輕聲說:「你是個好人……」
「別這樣恭維我,我不覺得自己好,比我好的人很多。」
也許,但她沒遇過,也沒那麼幸運遇見,她的世界封閉得可以。
「一人一半好不好?」她把蘋果遞給他,事實上她並不愛吃蘋果。
「好。」
這種感覺,真的很好、很溫馨,她幾乎在記憶裡求不到這種溫暖。她啃著鮮甜多汁的蘋果,只感覺眼眶一陣濕熱……她想,她會開始喜歡吃蘋果了。
天色漸暗,他覺得打擾她太久了。
「我該走了,家人等我回去吃飯。」
「謝謝你,我心情好多了。」她由衷地說。
賈詩文看著她,說真的,他真放心不下她一個人。
「你有什麼心事,可以儘管跟我說。」
她感激地對他淺淺一笑,但她沒這個習慣;就算是范家偉,她也拒絕讓他進入她的內心世界。她現在才發現他們的愛情多可悲,固執地堅持了五年,卻什麼也不瞭解。
「對了……」他有點猶豫,怕說了失禮的話,於是謹慎地問:「你……一個人住嗎?」
「現在是了。」她的回答讓他不解。
送他到門口,她的疲態已露,那抹在她眼底的憔悴,讓人很心疼。
「謝謝你陪我。」
她正要關上門,賈詩文忽然一手抵在門上,脫口而出——
「這樣吧,你要不要來我家吃飯?」
話一說出口,她一愣,他臉紅。
「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家人都很好客,我常請朋友回家吃飯,我怕你一個人忘了吃晚餐……」他急著解釋,憨傻得讓人不忍心拒絕。「對不起……」
他又道歉。而她笑了。
「你怎麼老喜歡說對不起?」
「對不起……」他又說了,臉更紅了。
戴翊芸看著他,那絕對是她第一次對初識的朋友這般信任。
「你可不可以等我一下?」
他愣了一下。
她微微笑道:
「我不想穿著套裝去吃飯,又不是去談生意。」
賈詩文這才笑了一笑,連她心中的陰霾都被驅散了。他點點頭,看著她轉身走進臥室,他非常開心,也不知道為什麼而開心,可能是……她不哭了,終於笑了,當他是朋友了……
在車上,她終於問他:
「我不確定你在做什麼?」
「我在銀行上班啊,只是個小襄理啦。」
銀行……家偉也在銀行上班,她的心沉了一下,不想再繼續問了。
「你的工作很忙吧?我看你的名片,那是一家很大的貿易商,看你年紀不大,已經是副理了,不簡單。」
那是她付出多少心血才升上的位置,她不願意落人之後。
「我已經二十五歲了。」她淡淡地回答。
「才二十五。」他笑了。
「快二十六了。」
「什麼時候?」
「什麼什麼時候?」
「二十六歲呀!」他笑得孩子氣。
「還早,還有兩個月。」她看了他一眼:「你要送我生日禮物啊?」
「好啊,你要什麼?」他很爽快。
她要什麼?她沒想過,她好像什麼都不缺,又什麼都缺;她要的東西,她一向自己爭取,掙到了,卻感覺什麼都是空的……
「我要愛情……」她喃喃地說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會說出的話。
這話嚇得賈詩文一腳踩煞車,兩人狠狠衝上前,又狠狠向後一撞,震愕了彼此失速的心跳。
「對……對不起,紅……紅燈……」他紅著臉道歉。
她剛說了什麼?連自己都不敢相信,也害得車內的氣氛陷入膠著的尷尬。她不是不擅言辭的人,此時卻心亂如麻;她更不是個柔弱溫馴的女人,此時卻顯得那般窘迫無助。她剛嘗到了失戀的痛,愛情對她來說,不該再存有期望的,然而她卻脫口而出說她想要愛情,多可笑、多可憐。
她的愛情……破碎得像她的人生一樣黑白。
一路沉默到他家門口,他才停好車,就看見小妹詩晴匆匆離開家門,他微怔了一下。降下車窗叫道:
「詩晴?」
詩晴一頓,笑著跑來;戴翊芸也抬起頭,看見那名像朵清純百合般的甜美女孩。
「哥。」她趴在車窗上,一見戴翊芸,驚艷地亮了一下眼睛,隨即大方地笑道:「你好。」
她的熱情教戴翊芸頗不適應地一愣,淡淡回以淺笑。似乎他們家的人都這麼開朗熱心。
「你要出去啊?」賈詩文看出她刻意打扮過。
詩晴點點頭。
「跟同事去吃飯,我跟媽咪報備過了。」
「別太晚回來。」
「知道了,我會打電話回家的。」她笑著跟他揮手,也可愛地跟戴翊芸道別。
「你妹妹很漂亮。」她由衷地說。
他似乎也與有榮焉地笑了。
「你們家人感情一定都很好。」她的聲音變小了。
這的確是事實。他不否認。
「平凡的家庭啊。」
「對現代人來說,平凡卻是難得的。」
賈詩文看著她,眼神有點沉重。
「翊芸,你似乎很悲觀?」
她淺笑了聲。
「我才不悲觀。」
「你很堅強,但對一個獨身女子來說……壓力太大。」說他笨,他卻是細心得很。戴翊芸不喜歡被看透,一切事情她能自己來就自己來!
「詩文,我覺得這樣有點突然。」她說。
他一愣。
「什麼?」
「謝謝你。」她突然向他道了聲謝,下了車就轉身走開。
賈詩文一嚇,立刻下車追了過去。
「翊芸,你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又心情不好了?都……都已經到我家了……」
「很抱歉,詩文。」她還是逕自走著。
賈詩文慌亂地跟著。
「你……你不想到我家吃飯……沒關係,要不然……要不然你想去哪,我陪你好了。」
戴翊芸終於停下腳步,別過頭怔怔地看著紅著臉的他。是她自己要他陪她的,是她答應要來他家吃飯又臨時反悔的,怎麼他都不生氣、不責備?還好心好意地執意安慰她?她心裡……突然湧現一股莫名的、複雜的、溫暖的悸動……
賈家一家人趴在窗上,個個臉色狐疑。
「阿文在幹嘛?」媽媽說。
「這兩兄妹愈來愈怪。」爸爸說。
「那馬子真正!」奶奶說。
爸媽同時回過頭睜大了眼看著語出驚人的老奶奶。
奶奶一臉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表情逕自走回餐桌。人家電視上年輕人談情說愛不都是這樣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