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族的平安祭在營火映天的黑夜展開,族人圍坐成好幾圈,他們唱歌跳舞祈求叢林之神庇佑他們平安。
熊熊烈火映亮黑幕,每個人都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中,但是,翼卻難得的心神不寧。
「奇怪……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搔著頭,看向前方與父親談話的尹晨,他隨手把一整天都不理人的阿里抓來。「你去叫尹晨過來一下。」
沒想到阿里居然懶洋洋地瞞了他一眼,冷淡地回了聲:
「你自己去。」
翼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阿里今天是吃錯藥了嗎?!他一雙結實的手臂圈住了阿里的頸項,嚇得阿里脹紅臉大叫:
「少……少爺,放開啊!」
「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你躲我一天也就算了,我的命令你居然敢不聽了?!」
「不是啊,少爺。」阿里好委屈。「我只是覺得不舒服。」
「不舒服!我看你壯得跟牛一樣。」翼這才放開了他。
阿里捂著發疼的脖子。他不是身體不舒服,是心裡不舒服啊!
「算了,我自己去找尹晨。」他才起身,尹晨已經緩步來到他面前。
「什麼事?」
「我就知道你會知道我有事,但是氣人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是什麼事!」翼瞪著眼說。
尹晨一笑。
「沒什麼事,只是你忘記了。」
「忘記了?」他一愣,突地從地上一躍而起,穿過人群衝了出去。
尹晨笑著坐了下來,阿里怔怔地看著他。
「大人,少爺他……」
「他的神經超大條。」尹晨笑道,接過族人遞給他的酒。
阿里憂心地垂下頭去,真希望莎諾沒事才好。
翼匆匆忙忙地跑向大將的樹屋前,看也沒看就先爬了上去。當他來到鐵屋前時,他又是一愣!
大將依然虎視眈眈地盯著她,而她……居然坐在角落抱著小狐睡著了。大將別過頭,翼用手指抵在唇中示意它別出聲,大將移動了兩步,其實它肚子餓壞了,真想吃了那只秀色可餐的小狐狸。
翼悄悄地伸出手讓大將跳到他手上,他拍拍它的頭以示鼓勵,低聲道:
「去跟尹晨要晚餐吧!別驚動她。」
大將聽話地飛走了,翼才爬進鳥籠,靜靜端詳那張酣甜的睡臉。不可思議,她居然敢在一隻食人動物前放膽入睡?還睡得這麼沉。瞧她白皙的雙頰都染上了淡淡的粉紅,長長的辮子垂在胸前,好可愛的睡相
翼絕對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他甚至沒察覺自己正看著她甜美的睡臉笑了。她的皮膚好白、她的頭髮好軟,摸起來一定很舒服……他才這麼想而已,他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
就在他的指尖幾乎碰到她的臉頰時,小狐狸驚醒過來,立刻毛髮豎立地瞪著他;它一動,莎諾也睜開了眼睛。
翼這才驚覺自己的舉動,他立刻縮回手。該死,他居然又臉紅了,怎麼回事啊?!
「你要幹嗎?」莎諾可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來看你是被吃了,還是嚇得逃走了。」翼雙手環胸笑道。
「我不是那種人,」她瞪眼道。
他現在知道了,她不是那種人。翼將眼光移下直瞪著他的小狐,笑道:
「你也變勇敢丁。」
莎諾一愣,抱緊了小狐狸一臉戒備地6丁著他。
「它叫什麼名字?」翼問她。
莎諾皺起了眉。
「它是你的夥伴,你沒給它取名字?」
「小狐。」莎諾回道。
「小狐?」翼撫了撫下巴。「它看起來不像狐狸。」
「反正它就叫小狐。」莎諾倔強地說。
「隨便你。」他居然笑得那麼閒逸自在,讓莎諾一時無法適應。「你餓壞了吧?我帶你下去,今晚有很多好吃的。」他轉身爬出鳥籠。
事實上她不只餓壞,也嚇壞了,她根本動不了了。
翼回過頭向她伸出手,她卻抱著小狐一縮,翼輕蹙了一下濃眉。
「出來啊!」
她不想跟他認輸,可是她的腳已經麻痺了。
「你想永遠待在裡面嗎?」
「我已經證明我不是弱者。」她瞪著他說。
說她倔她還真不是普通的頑固,翼蹲在樹上看著她片刻,他露出一個讓她心臟一震的笑容。
「你贏了。」
莎諾一怔,她不懂為什麼自己會忽然呼吸急促心臟狂亂,她不習慣他忽然變得和顏悅色,這會使她……不知所措。
「現在可以出來了嗎?」他的耐性可是有限的。
莎諾一咬唇,告訴自己不要在他面前表現怯懦的模樣,她伸出手讓他抓住自己,身體一移動,自腳底竄升而上的酸麻幾乎奪去她的行動能力。
她痛呼一聲,整個人趴臥下去。
翼微嚇,隨即搖搖頭,把她拖了出來,背對著她離口:
「上來吧!我背你下去。」
「不用。」莎諾莫名地脹紅了臉叫道:「我自己會下去。」
才覺得她可愛而已,她的硬脾氣可真教。人生氣。
翼煩躁地回了句:
「我看你怎麼下去!」
她既然上得來就下得去!果然是討厭鬼,好臉色維持不了三分鐘。莎諾強自撐起身,但是她的腳都麻了,別說爬下去,她連站起來都成問題。
不甘示弱的她依然堅持自己移動,她戰戰兢兢地順著樹枝爬到樹幹前,才要順勢而下,她的腳突然一滑,整個人倒了下去。
「啊!」驚叫了聲,此時翼立刻撲向前伸手一抓,小狐也半吊在莎諾肩上,她整個人懸了空,嚇白了一張小臉。
「抓緊!」翼喝了聲,雙手握住她的手臂將她拉了上來。
莎諾被他的強力一拉,整個人撲進他懷裡。
「你是笨蛋啊!不會就不要逞強。」翼差點被她嚇到了。
莎諾喘著氣,仰起蒼白的小臉叫道:
「我不是不會!」
「你腳麻就說一聲,我又不會不幫你,萬一摔死了怎麼辦?」居然還有力氣跟他頂嘴,真是氣死他了。
「我不要你幫忙,摔死就摔死,反正我是孤兒!」
她的臉一下脹紅。她討厭他那副看不起人的模樣。
翼一手握住了她纖細的下巴抬向自己,他的綠眸彷彿狂噴火焰,他咬牙切齒地低吼:
「你這個不聽話的笨蛋!就算是強者也是有求於人的時候,你那麼想死嗎?一個死人不配當勇者,你別以為青族收留你是可憐你,你已經證明你不是弱者了還想尋死?難道你真認為碧族已經滅亡了?你再說一次你想死,我會親自動手!」
他放開了她的下巴,她的臉全被他捏紅了,他看見她別開臉低著頭,明明羽扇似的長睫毛下閃著盈盈的水光,她卻咬著唇硬是強忍著不讓淚水掉下來。
這個頑固到底的笨蛋!真是……教人生氣,更教人心疼。
他知道她不會在他面前哭,他直接把她拉上他寬闊的背,拎著她的手圍繞在自己頸前,他放輕了動作,慢慢地爬下大樹。就這麼背著她嬌小的身體往族裡走,他感覺得到,他的背一陣濕熱。好熱,他的背幾乎要燃燒起來,火燙的溫度,蔓延到他的胸口……
看到莎諾平安無事,阿里的精神全來了,他熱情地對她噓寒問暖的,莎諾都只是低著頭不說話。
翼端了一盤豐盛的食物過來給她;她接下了,頭也不抬、話也不說地默默吃著。
「興奮什麼?坐過去。」翼把阿里趕到一旁。
「少爺,她……我……」
「吃你的東西吧!」他按了一下他的頭,從他的盤子抓了一塊肉吃,有笑意攀上了他的臉。不知怎地,他的心情變好了。
午夜一到,全族人歡呼起來,全部簇擁到營火前擊鼓跳躍,翼拉著阿里加入行列,只剩下莎諾仍低著頭和尹晨坐在地上。
尹晨笑著望她。
「看一看吧,莎諾。」
莎諾輕輕抬起頭,卻是看著他那雙在夜色下更顯璀璨的紫色水晶般的深眸。
「不要把自己當外人。」尹晨柔聲笑道。
莎諾將目光移了過去,她看見群眾的喧囂、歌舞歡騰,這裡好像不是東王的管轄地一般,怎麼會那麼快樂、那麼團結、那麼的……充滿希望……
「碧族……從來不會這樣……」她喃喃開口了。
尹晨疼惜地看著她微笑。
「青族……比我們還窮的樣子,為什麼他們這麼快樂……」莎諾恍若失神。
「他們的確不富有,在這個世界並不需要富有,他們是叢林裡和大自然相處得最得當的民族。」
他說得沒錯,他們非但沒被大自然擊倒,反而利用了大自然萬物讓自己生存得更好。莎諾的目光凝聚在火光躍躍的那個高大身影上,他面前的火,都不及他自己身上散發的火焰耀眼。暴躁、易怒、任性又孩子氣的翼……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 ※ ※
「少爺……少爺!」阿里慌慌張張地衝進翼的帳蓬,搖晃著還在睡夢中的龔。昨夜,平安祭狂歡到凌晨才結束,今天幾乎全族人都睡到午後傍晚才起來活動。
「大呼小叫什麼啊!」翼不耐煩地坐起身咆哮。
阿里睜著驚慌的眼睛叫道:
「莎……莎諾不見了啦!」
翼幾乎是翻了個白眼,不耐地又往後倒。
「腳長在她身上,你管她去哪裡啊!」
「少爺!」阿里硬是把他倒下的身體又拉起來。「我找遍整個部落都沒有她的影子,她萬一跑進森林裡迷了路是很危險的!現在貴族又到處抓女生,她那麼漂亮,萬一……」
「好了,」翼打斷他的喋喋不休,皺著眉頭思考起來。從昨晚在樹屋上他把她罵了一頓之後她就沒理過他了,今天算青族的休息日,沒有人會注意到她……
翼立刻起身抓了件短衫往身上套,沖淨了臉就往外衝。
阿里連忙跑了出去,卻已經不見翼少爺的身影,他只好逢人就問、逢人就說,一下子全族人都知道莎諾失蹤了。
這個笨蛋,存心惹火他就對了!翼在叢林裡奔跑,試圖想找尋她的影子。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氣喘吁吁地靠在長滿青苔的大石塊上,吹了聲口哨把大將呼喚過來,要它到叢林裡巡視一遍。
翼在一處小溪流前洗了臉,隨手摘了野地的果實啃著,他忽然靈光一閃——
碧族?!她該不會跑回碧族去了吧?
立刻丟下啃了一半的果子,他朝另一條森林小徑狂奔而去。
※ ※ ※
茂密的森林原來這麼廣闊,十七年來她不曾踏出村子外,爺爺總是告訴她外面有許多可怕的野獸,稍不小心就會被生吞活剝。
她現在已經完全迷失在這個陰暗詭譎的森林裡了,她不知道碧族在哪個方向,更記不得青族在哪裡……
四周不斷有怪異的動物嗚叫聲,風吹草動都會讓人毛骨悚然。眼看天色已經是殘霞漫布了,她至少要在天黑前先找到有人聚集的地方。
樹梢傳來一陣拍打的晃動聲,嚇得她趕緊捂著嘴阻止自己發出驚叫地蹲下身去,一群奇特的黑鳥凌空飛了過去,一下地便沒人一處幽黑的山穴裡。
她撫著胸口讓自己冷靜下來,肩上的小狐輕聲嗚叫了聲,莎諾站了起來繼續尋求可以行走的路徑。
當她迷路的時候,她其實就後悔離開了青族,但是她不想當一個可憐的異族流亡者;儘管青族人都對她很好,她就是無法卸下心防。也許翼說得沒錯,碧族也許沒有滅亡;也許爺爺還活著,爺爺一定很擔心她的安危,她怎麼能在什麼都不確定的狀況下就留在青族?她一定要回去!
趕了一整天的路,她又餓又累,好像永遠都走不出這個迷宮似的樹林一般。倏地一愣,小狐飛快地從她肩上爬到她胸前發抖,她頓下腳步,呼吸急促,心臟快跳出胸口,她好像聽見一聲不尋常的吼聲,似遠似近,讓她由腳底到頭頂都冒上寒意。
她緊抱著小狐,吼聲又來了,她嚇得雙腿狂顫動彈不得!一旁的樹叢忽然竄動了一下,莎諾立刻往前直衝,一刻都不敢鬆懈地沒命往前逃。
「碰」地一聲,她痛喊了聲,整個人滾了出去,摔進一個混濁的小水窪,膝蓋全撞破了皮,痛得她眼淚都逼出來了。
她抱著流血的膝蓋發抖,直到再沒聽見吼聲才敢大口呼吸。小狐為她舔了舔傷口,跳到她身後的石頭上。莎諾忍痛轉身趴了上去,卻讓她當場張大了眼。
野草林前方是礦地,貴族人霸佔了他們的土地在那裡蓋了一座座的工寮好開採礦物。她看見有奴隸在礦坑前做工,那麼再往左側幾里就可以到碧族的村落了……
她高興得忘了腳傷,才要離開時忽見四名貴族士兵朝這走了過來,嚇得她趕緊又低下身去。
「東王的神殿快蓋好了,這次的火舞祭東王下令要獻祭七十七名童女。」
「到哪去抓那麼多童女啊?」
「現在只逮到四十幾個,還有四十天,再不抓齊人數,東王可是會砍頭的。」
「再忍著點吧!火舞祭的時候有二十天的休假,到時就能回去享受,不用在這裡監工了。」
「是啊!哈哈……」
七十七個童女?東王瘋了不成!莎諾氣憤地握拳,他在城裡坐擁榮華富貴,一點都不體恤百姓疾苦。
她一轉身,條地瞪大了眼,就見一隻大手摀住了她的嘴,示意她別驚動前方的土兵。
是翼。莎諾的心臟幾乎停了兩拍。他怎麼知道她來這裡?
細微的顫動還是引起士兵的注意,他們立刻握起長槍斥喝:
「什麼人?」
此時大將從林間衝了出來,越過他們驚嚇一退的頭頂到天空盤旋。
「是大猛鷹,別驚動它,它會吃人的。」士兵嚇道,趕緊跑回工寮。
翼的手緩緩放了下來,莎諾才得以喘息。她愣愣地看著他難掩怒氣的俊容。一時間,她居然雙頰透紅。
他實在很想劈頭臭罵她一頓,可是看見她紅著臉、一身髒兮兮,腳又受了傷……他到口的話都吐不出來了。真是見鬼,一點都不像他的個性了。
「你真是多災多難!」他低吼了一句,看了一眼她膝蓋的傷。
莎諾一愣,看見他把上衣撕下一塊布直接纏在她膝蓋上,一邊嘀咕著。
「沒看著你你就跌得皮破血流,還好現在尹晨在,否則誰救你啊!」
胡亂綁了一個結,他皺了一下眉。算了,回去尹晨會重新幫她包紮。抬起頭看她,滿臉通紅的莎諾立刻又低下頭,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臉紅的模樣,可是她臉上的熱度卻愈升愈高,她快氣死自己了。
「你想回來,說一聲就好,幹嗎不告而別?」他的語氣滿是責備。「現在摔成殘廢了,你還能跑哪去?」
他指指她的腳。
什麼殘廢?!說得那麼嚴重!她抬起頭瞪了他一眼。
翼抬高了頭看著前方的工寮啟口:
「那是碧族的領地?」
「曾經是。」她的語氣帶著憤恨不平。如今那裡已經被東王以建蓋神殿為由強行奪去做為採礦了。
翼別過頭看她,她那雙有著琥珀色光澤的美麗雙眸,實在不適合染上恨意。
「你的村子呢?」
「在另一邊。」她悶聲回道。
翼就這麼盯著她看,看得她好不容易平穩下的呼吸又急亂起來;她討厭自己一被他盯著看就莫名其妙臉紅心跳。
「還走得動嗎?」他的聲音出奇地溫柔,連自己都嚇了一跳,何況是她。
她還是逞強地點頭。他笑了,這笑容她相當熟悉,自大又輕蔑,這才是她認識的那個討厭鬼!她又瞪了他。
他背向她,別過頭笑道:
「你如果不想因為行動遲緩被東王的爪牙抓回去當祭品的話就乖乖上來。」
他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她確定,她絕對是討厭他的!
「你不是要抓我回青族?」她冷漠地開口問。
抓?她說得更難聽。翼不高興地回道:
「你要去哪裡是你的自由,我管得了你嗎?」
莎諾皺起了眉。那你來找我幹嗎?
「上不上來?」他不耐地低吼。
要不是受了傷,她才不向他妥協呢!莎諾不情願地攀上他的背,讓他輕而易舉地將自己背了起來,他伸手往後一抓,把趴在她肩上的小狐給拎了下去。
「你沒盡到保護主人的責任還敢偷懶賴在主人身上,沒用的東西!」
小狐無辜地低叫了聲,乖乖地跟在他腳後。他好像聽見她細細地笑了聲,別過頭去,她又轉頭不理人。
真是不可愛。翼撇了撇嘴往前走,他還以為她不愛說話、愛瞪人、脾氣倔,還不知道她會笑呢!他……還沒看過她笑呢……
天空是一片湛藍紅橘的顏色,眼看太陽就要下山了,他們來到一處殘瓦破礫的荒村。那瞬間,他可以感受到來自背後的強烈顫抖。
莎諾滑下他的背,拐著腳往前走了幾步。
她呆愣在草地上,眼中霎時聚滿了淚,殘毀的村落還飄著未盡的余煙、空氣中滿是腐屍的惡臭、地上竄爬著野生的小型爬蟲……一切在她視線裡都變得模糊了,才短短幾天,村落成了廢墟一座。她閉上眼,彷彿還能看見昔日的淳樸鄉園;一睜開眼,卻是滿目瘡痍。
「爺爺!」她一聲哭喊,跛著腳跑進荒村裡。
「莎諾!」翼和小狐立刻追了過去。
房屋已經被燒燬,滿地的殘骸斷木,她又跌倒在自家門前,彷彿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了,她伏在地上痛哭。
「莎諾!」翼跑了過來。若不是親眼看見,他真不知道東王是如此地殘暴。低下頭看著終於在他面前放聲大哭的莎諾,他覺得難受極了。
他決定先到毀壞的屋內巡視。跑到後院,他看見一具焦黑的屍體,遍地凌散著人、牲畜的殘骸,他不禁濃眉緊蹙,這樣的慘狀,實在不該讓她看見。
他在那具焦屍身上看見一條和莎諾身上佩戴的綠寶石項練很像的鏈子,他將之拾起,詳端這塊比莎諾身上那塊還大的寶石,上面似乎還刻著星相圖。
這個人應該就是莎諾的爺爺吧,該不該交給她呢?翼有些掙扎,他實在不忍心看她哭得那麼傷心。
「莎諾……」他回到她身邊,她還是趴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滅亡的是她的族人、死的是她的親人,他無法感受她的切身之痛,他覺得自責。他無法給她安慰的言語,他覺得難過;她止不住的眼淚,已經快教他心痛難耐了。
他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很深很緊地擁抱她,沒有玩笑、更沒有嘲弄,他只想緊緊地把她抱住而已;她的眼淚灼痛了他的胸口、焚燒了他的血液。他從小到大在叢林間玩耍、挑戰大自然,今天他才明白為何尹晨會杞人憂天原來人類真正的敵人,是人類!
「不要哭,莎諾……」他抱緊了她,像要把她揉進身體裡那樣地緊。「你是強者,你親自證明給我看了,你是碧族的驕傲,明白嗎?不要哭,不要哭……」
她抓著他的衣服,哭得更大聲了,連小狐都窩在翼的腳邊嗚咽。
「你要變得更強,你不會被打倒的!」他抱著傷心欲絕的她走到荒地上,望著天際漸暗的晚霞餘暉。他柔聲開口:「天就要黑了,入夜的叢林是很可怕的,我會保護你,我要你留在青族,我會……保護你……」
莎諾在他懷中不斷抽搐,或許她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吧!當他抱著如此倔強的她完全崩潰地哭泣了、絕望得跌倒了,他真的……只有想保護她的念頭而已。
他們離開碧族進入叢林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入夜的叢林更是深不可測。翼背著好像已經完全失去了力氣、停止了哭聲卻依然顫抖的莎諾,小心翼翼地走著。
光線實在太暗,他必須先取火,但陰暗潮濕的森林裡他去哪弄火?愈來愈多奇怪的聲音迥蕩在森林裡,他破例讓膽小的小狐也趴在莎諾肩上。
他停下腳步。不行,不能再走了,隨時會有野獸出來攻擊他們的;如果只有他一個人,他還可以應付,但現在多了個她,實在太危險了。
他喚回前方引路的大將,選擇了一棵盤踞的巨木爬了上去,大將叨走了樹枝上的毒蛇,抓了一隻在樹幹齜牙咧嘴的中型獸。翼確定了這棵樹的安全,爬到最頂端的粗樹枝,他讓軟若無骨的莎諾躺在自己胸前。
他倚著樹幹,望向遠處燈火通明的高原地——東王的城堡。他眼中的火苗,似又跳躍了起來。
小狐趴到莎諾身上,伸舌舔乾她的淚痕。翼低下頭,看著她顫動的濃密眼睫,她的臉色蒼白得像夜空上黯淡的月。
「今晚真難得,居然看得見月亮,只可惜沒有星星,尹晨又要歎息了。」他抬頭看著大大的滿月,灰濛濛的,一點也不皎潔。
莎諾依然動也沒動。翼看著她恍惚落寞的模樣,她受了太大的刺激,才會對躺在他身上全無反應吧。
他長這麼大第一次抱女孩子呢!剛才激動的情緒平復下來後,他才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教……我……」莎諾的聲音細如蚊鳴。
是她在說話嗎?翼輕蹙眉宇低下頭看著她。
「教我……求生的方式……對抗叢林的方式……」
他確定是她在說話了。
「我要變強……我要為族人報仇……我要皇室滅亡……我要東王死……」她又激烈得狂顫起來,猛地抬頭,翼看見她琥珀色的瞳眸像著了火的火焰,翻騰的淚水都是恨的火花。
「教我爬樹!教我射箭,教我打獵!教我怎麼樣打死一頭野獸……」
翼按住了她的雙肩阻止了她的歇斯底里,他凝目望她。
「如果你帶著仇恨,你學不會!」
「我會,我敢跟大將關在一起!」她失控地大叫。
「大將不是野獸!」他吼了回去。莎諾瞪著淚眼怔怔地望著他。他放柔了聲音:「它是我的夥伴。」
他一伸手,拭去她臉頰墜落的淚珠,輕聲道:
「你不是想變強,而是想變得殘忍……」
莎諾狠狠一顫。
「你勇敢、堅強,你絕對有能力成為勇者,但是……這不需要殘忍……」他貼近丁她。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他只是想跟她說話而已啊……「沒有人像你這麼勇敢了,你知道嗎?」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的臉在她眼前擴大,他的氣息混亂了她的呼吸,她的意識都要被他摧毀。
「你連我都不怕,怎麼會害怕大自然?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你……」他的鼻尖和她碰在一起,彼此的呼吸交纏著灼烈的氣息。
「我會……保護你……」這句話,連他也模糊不清了,他的唇已經和她的吻合在一起了,他不知道他的舉動代表了什麼,他只知道他無法忍受她的眼淚,他不能漠視她的悲慟,他不能讓她離開他的視線,他不會讓她流離失所,他只想……很深很深地吻著她,吻著這個……讓他第一次很心疼、很心動的女孩……
雲層好像散了,守護東方的獵戶星似乎隱隱若現了,此時在青族裡仰望天際的尹晨看見了。他的心震動了好大一下。青族人慌忙緊張地全族動員尋找失蹤的翼少爺和莎諾……他怔望著天邊若隱若現的星辰,族內的慌亂氣氛圍繞在他身邊,他也毫無感覺。
對了,翼不在這裡,他跟莎諾都不見了,為何……獵戶星會忽然出現了呢?發生了什麼事呢?翼不是那個人嗎?還是……
濃霧再次掩去星辰,尹晨收回目光,一陣思索,不知怎地,他心定了、笑了。等他們回來,他就會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