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凡讓尼克送回家,他呆坐在床上,連燈都不想開。他的腦袋一片空白。莫非和陸西華的不告而別,仍教他不能釋懷。莫非的世界,仍離他遙不可及……
「小凡……你是不是很寂寞?」他想起那夜莫非如此問他。
如果他覺得寂寞,那麼莫非一定比他更寂寞,所以他才會這麼問他。他又想到今晚尼克對他說的話:
「我第一次在便利商店看見莫非的時候簡直嚇壞了,他真漂亮,男生看了都會心動……」
尼克這麼說的時候,連他都會心跳加快,他不知道別人會用什麼眼光看他,他從不覺得自己跟莫非一樣好看。
「認識他之後,我發現他有些特質跟阿哥很像。我也不知道怎麼形容,嗯……就像大明星吧,每個人都喜歡他,他也很容易跟大家打成一片,但是沒有人瞭解他。對!就像那樣,每個人都不由自主的依賴他,可是他依然我行我素。」他第一次認識陸西華的時候也發現了,他們是同一族群的,只有他自己是異類。他現在才發現自己被陸西華看得有多透徹,他只是一個個體,沒有族群……
「我覺得阿哥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男人了。他從來不說他家裡的事,只有我姐知道吧。我只知道阿哥很聰明,我超崇拜他的。」
尼克談起他的時候,眼睛都像要著了火似的,到底他有什麼魔力?能如此收服人心。他和莫非之間,又有什麼不尋常的關係?
「阿哥要是喜歡莫非,我一點也不驚訝,可是我一定會爭取到底的。」尼克像個孩子似賭氣的說。
莫凡皺緊了眉。他不懂……
「我喜歡男生啊!」尼克坦白得可愛,一副大驚小怪的表情盯著他困惑的臉。「我是同性戀,阿哥也是,我猜莫非也是,你也是。」
莫凡瞪大了眼,他壓根沒想過這種禁忌的名詞。同性戀?!他嚇壞了。
「同性戀就同性戀啊!有什麼不敢承認的,又不是作奸犯科的壞人。阿哥說過,人有愛的自由和權利,同性戀並不可恥,可恥的是歧視別人的人。阿哥說,那種人最迂腐。酷爆了,我真愛死阿哥了!」
莫凡再也聽不見尼克自得其樂的在說些什麼了,他滿腦子都被同性戀這三個字嚇壞了。陸西華是同性戀,莫非也是……他呢?他不能否認他愛莫非,但,那是因為他是他兄弟,惟一的兄弟……
噢!他快瘋了!頹喪的倒在床上。
莫非——你到底跟陸西華去哪了?你趕快回來讓我看看你好嗎?
???
莫非躺在陸西華的臂彎裡,一整夜都無法合眼。陸西華說他在台灣都是住在阿芳獨居的套房裡,不方便帶他回去,兩人便投宿旅館。
陸西華體貼的擁著他入睡,為他按摩頭部減輕他隨時會被突襲的疼痛,陸西華睡了,而莫非卻過分清醒……
莫非悄悄地起身,打開窗戶倚坐在窗台上。是清晨了吧,濛濛的天色一片淒瑟的灰,了無生氣的沉悶,憂憂地壓迫著這個蒼涼的城市。
黎明之前最是黑,他卻始終見不著那天外的一線曙光,他只好點上一根香煙,短促的火光映亮了天際,帶來的只是一閃而逝的光明。
莫非十分十分憂鬱的抽起煙來。
倏地,他指間的煙被抽了去,他回過頭,看見上方那張暖暖的俊臉。在他面前,陸西華一點也不輕狂。
「坐在七樓高的窗戶上抽煙,你想自殺啊?」陸西華把煙送進自己的嘴裡吸了一口,才捻熄掉往外一丟。
「自殺?我不幹那種窩囊事。」莫非冷冷回道,又將目光移向前方。
「是,你在挑釁命運,抵抗病魔,看誰最後勝利。」
「人永遠是戰敗的一方。」
「不一定。只要你把生命揮灑得很有價值。」陸西華笑道。
「可惜我沒有。」莫非的口氣依然冷漠。
「莫非,你跟莫凡一樣悲觀。」
「不一樣。」他的語氣沉靜了下來。「我跟他……一點都不一樣……」
「你們兩個都是笨蛋。」陸西華也爬上窗戶,他伸了一個懶腰,把身上的襯衫脫下來罩在他身上,他知道他的身子一定冷得凍人。
莫非別過頭看著他赤裸著上身,臉上漾著一貫的笑容。
「懶得再去拿棉被。穿上。」
莫非聽話的穿上了,絲薄的襯衫還帶著他身上的暖意,一下地驅走他體內的凍寒,他突然覺得不冷了,陸西華是個像火一樣的男人。
「愛上你應該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莫非輕輕一笑。
「你不會愛上我的。」陸西華則大笑。
「何以見得?」莫非斜睨了他一眼。
陸西華眼中的笑意埋伏著一股犀利的邪氣,就是這樣一雙眼睛,輕易地就可以識破世俗的醜陋。
「你的愛都給莫凡了,哪有多餘的愛給我。」
「那又怎麼樣?」莫非冷哼了聲。被他看透他內心最煎熬的痛處,他一點也不以為意,他知道陸西華是可以信任的人,也許是惟一可以讓他信任的人。
那又怎麼樣?這句話挺耳熟,那不是他經常掛在嘴邊的話嗎?他喜歡這種調調。對!那又怎麼樣?
「我不希望小凡跟我一樣……」莫非的聲音輕的像微風中飄忽的一縷稀薄的空氣。「他有健康的身體,也會有一個健全的人生。戀愛,結婚,生小孩……長命百歲,我不能的,他都能。」
「真可悲,你居然要他走這麼無聊的人生。」
莫非瞪了他一眼。
「小凡只要安安穩穩的活著,他不適合風浪,不適合瘋狂,他太單純了。」
「你不是他。」陸西華直視著他,讓他蹙緊了眉宇。陸西華的一字一句,都深刻地鑽入他心裡,他幾乎要發抖。
「你不是一直強調嗎?你跟他不一樣,所以,你沒有權利決定他的人生。」
「你懂什麼?當父母為我們取了這麼一個非凡的名字,好像給我們下了詛咒一樣。我是非,注定是個錯誤;他是凡,平凡就是他最大的幸福。我要小凡平凡安穩的過活,我不要他跟我一樣不快樂。」
「你一點都不瞭解莫凡。」陸西華平靜的回道。莫非瞪大了眼。
「莫凡不快樂,比你還不快樂。」
「你又知道什麼?」莫非有些惱怒的叫道。
陸西華冷冷一笑。
「我知道莫凡就是太單純,被保護得太好,所以最可悲的是他連自己不快樂的理由都不知道。他沒有你世故,他不像你可以墮落,可以用自己的美麗去迷幻別人的感情來填補你的空虛。你很無情,可是他很寂寞,所以他只好逃避,像鴕鳥一樣,拚命讀書當好學生,你知道他在學校有多受歡迎嗎?但他一個朋友都沒有,為什麼?他已經習慣逃避了,習慣當一個安靜的近乎自閉的乖寶寶,他不敢表達,不敢叛逆,因為這些你都做了,他只好閉嘴。」
長長的一串話,暖暖的語氣,卻字字鞭打的他痛不欲生。他說得愈溫柔,他痛得愈透徹。
是什麼樣的命運如此擺佈著、戲弄著他們?
他是如此愛著莫凡,愛得連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不要,可是他是他的弟弟,可是他們都是男人,這是多麼可恨又可笑的事實。如果莫凡是一個跟他毫無血緣關係的女孩,他可以不顧一切去愛他!
但若真是如此,他的存在又有何意義?!他是為莫凡而生的,早在母親的腹中,一個受精卵分裂成兩個生命體時,他們就是為彼此而存在的。只是,他沒想到這樣的苦會延續這麼久,當他把所有的生命力都給莫凡時,他就打算消失了,誰知道他脆弱的活了下來,愛著他不能愛的他……
好苦……他不曾覺得如此痛苦。陸西華的眼睛把他的秘密全都一網打盡,陸西華的一言一語讓他空前無助。
他的存在其實只是讓彼此痛苦而已……
「莫非!」陸西華驚喊,就在莫非頓時失神,放任自己的身體往下墜時,陸西華飛快地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重力速度的牽引,莫非整個人往下滑了一下,陸西華緊抓著他的手臂也滑握至他的手腕。
「莫非!」陸西華跳下窗台,半個身子吊在窗上雙手緊扣住他的手。
「上來,莫非,你在做什麼?」陸西華驚駭地大叫。
莫非低下頭看著腳下渺小的街頭,天空在此時濛濛地亮了。七樓高的距離,他一點也不感到恐懼,他只覺得旋轉,一切都在旋轉,半吊在空中,他頭痛欲裂。
「莫非,抓住我的手,快上來!」陸西華急吼,他感覺他刻意的放軟自己的身體直往下墜,陸西華氣得額頭直冒汗。
「你不是說你不幹自殺這種窩囊事嗎!才說過你就忘了嗎?你要當一個懦夫嗎!有種你就給我上來,不要讓莫凡難過!」他企圖以激將法刺激他的求生意識。
果然莫非緩緩抬起了頭,他的眼神空洞得可以。
「放……手……」
「他媽的!你要莫凡來替你收屍是不是?我告訴你,你要是這麼死去,我保證莫凡馬上跟著你自殺!」
莫非的臉頓時失去血色,陸西華拉著他的手感受到他瞬間的僵硬。他一咬牙,使勁將他拖了上來。
莫非不再掙扎,被他狠狠的拉上窗台時,他感覺自己的手臂似乎脫離了自己的身體,那刺骨的劇痛連帶著神經直竄入腦門,讓他忍不住痛哼出聲。
兩個人重重地摔在地板上,陸西華氣喘吁吁的抱著他,焦慮的察看他的狀況。
莫非整個人蜷曲在地上,臉色發白得像白色的床單,他痛得不知道該用惟一有知覺的右手去捧住頭還是抓住脫臼的左臂,他緊咬著泛白的唇近乎昏眩。
「莫非?!」陸西華一驚,立刻抱起他衝出房間。
???
莫凡一早精神不濟的來到學校,才知道陸西華被處分的事,他渾渾噩噩的上完上午的課,利用下午空堂的時間逼自己睡了一會。
醒來時,莫非還是沒有回家,連陸西華的手機也都沒開。當下他決定自己到「神話」一趟。
再不弄明白,他什麼事都無法做,連書都念不下去了!
莫凡怔怔地看著阿芳直接把暫停營業的牌子掛在門上。她轉過身朝他翩然一笑。
「為了你,生意可以不做。」
莫凡皺起眉來。
「阿芳姐……別、別這樣……」
阿芳走進吧檯開了一瓶酒,移坐到包廂內的沙發。
「冷清的非假日,照顧那兩三隻小貓不如關店自己享受。」阿芳柔媚地瞅了他一眼,示意他入座。
莫凡生硬地坐在離她有一段距離的另一張沙發上。阿芳淡淡一笑,為兩人倒酒,又點了一根煙。她注視他的美眸有流轉的溫柔。
「莫凡,只是一個暫停營業的牌子就令你不知所措嗎?」
莫凡微愣。
「我不想開店是為了我自己,不是你來的關係,那只是開你玩笑而已。」她似笑非笑,吸了口煙續道:「有時候,不要那麼嚴肅去看每件事,別人對你好,試著接受,別一味的只想逃。」
這一段犀利的言語,由她慵懶韻魅的嗓音說出,比嚴厲的指責更令他震撼。莫凡看著眼前這個美艷成熟的女子,陸西華那個世界的人,為何都有美麗的外貌、複雜的心思?這讓他發覺自己是如此渺小不足,如此挫折無助!
「莫凡。我雖然學歷不高,人生歷練可比你豐富。」阿芳笑道。「你會主動來這裡,想必鼓起很大的勇氣。」
「阿芳姐。」莫凡垂下頭望著自己擺在膝上交纏的十指,他的眉宇深鎖。怎麼突然之間,好像所有隱藏的情緒都浮出檯面了,就在陸西華出現了之後……
「為什麼每一個人……似乎都在暗示我不夠勇敢,跟你們相較之下,我簡直就像個傻瓜一樣……」莫凡沮喪的啟口。
「跟我們相較之下,你簡直就是個天使。」阿芳傾向前伸手輕覆在他緊握的手上。
莫凡一愣,緩緩抬起頭來,迎視上那一雙風情萬種的帶笑星眸,他的心突然有了一陣暖意。
「莫凡,不要跟我們比較,你只要真正的面對你自己,問清楚自己到底要什麼?想什麼?愛什麼?」
莫凡被她輕握的手忍不住輕顫起來,他該從何面對起?從何要起?從何想起?從何愛起?他只知道他習慣了逃避自己,習慣了不發言不爭取……
「阿芳姐……你可以告訴我,莫非和陸西華是不是在一起?」對,他很想知道這件事,所以他來了;然而,他卻又如此害怕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阿芳收回她的手,悶悶地抽了一口煙,白煙朦朧了她愁瑟的瞳眸,莫凡在她眼中看到一絲苦澀。
「在一起又如何?你能怎麼樣?」
莫凡啞口無言,他是不能怎麼樣,只是一想就慌,一想就痛。他們都是同性戀,他不斷自問,那自己呢?
「他們……」阿芳啜了一口酒,她迷離的眼波彷彿杯中搖晃的褐色酒精。
「都是自私的人……」
莫凡看著她,剎那間,他所看見的那個堅強而充滿智慧的阿芳,是一個又傻又癡的深情女子……
???
腦瘤?!
陸西華簡直欲哭無淚地靠在醫院走廊上抽煙。利用送莫非急診接好他脫臼的手臂,他硬是逼他做了一次頭部的檢查,這一檢查,莫非就成了囚中鳥強迫住院了。他腦子裡那半個拳頭大的瘤不知道是惡性還良性的,以它擴大的速度來看,莫非遲早躲不過這一劫。
到底該不該告訴莫凡?這是更讓他心煩的。莫凡承受的了嗎?難道讓莫非一個人受苦嗎?他又能為他們做些什麼?
莫凡……陸西華扔掉煙蒂仰頭看著灰瑟的天空。這個時候,他突然很想見莫凡一面……
???
「我太瞭解陸西華,他不會愛上莫非的。」阿芳又啜了一口酒。
莫凡滿臉迷惑,但他問不出為什麼。兩個男人相愛,那是多麼荒謬的事,他更無法想像如此荒謬的事,會在自己最親密的人身上上演。
「我看見莫非在這裡的樣子,就像陸西華一樣。」阿芳憂然歎道。
「我始終不明白……我甚至不相信,莫非是個同性戀。」莫凡回道。
「莫凡,你呢?你愛的是什麼?」阿芳直視著他,把他嚇得一愣。
「我?」
「陸西華?還是莫非?」她問得更直接。
莫凡立刻搖頭,倉促地叫道:
「不可能,我不是同性戀!」
「是嗎?你問過自己了嗎?」
莫凡皺起眉來,他倏地起身,拒絕了這樣艱澀的問題。
阿芳無奈地看著他立刻跑了出去。莫凡,你始終選擇了最愚蠢的掩飾方式——逃避。
莫凡心跳如雷,他一打開大門就直接撞進一片結實的胸膛內,驚惶的抬頭,居然是陸西華。
「莫凡……」他深邃的黑眸有交錯的驚喜與心疼;驚喜於他在這裡出現,心疼於他眼中的慌張失措。
阿芳走了過來,與陸西華四目交接。陸西華深深看了她一眼,將大門合上,彷彿他一直就將她隔離在一門的另一端,而她……沒有拿鑰匙的權利。
淚……終於無聲地滾落……
「你為什麼一個人?莫非呢?」莫凡抓著他的衣領叫道。
陸西華臉上那抹輕笑,是他熟悉不過的輕佻散漫,莫凡只想生氣,生氣他總是那麼無所謂!
「你為什麼來這裡?找我嗎?」陸西華笑著反問。
「別吊我胃口!」莫凡低吼。
「你在生什麼氣?」陸西華一臉無辜。
「我當然生氣。」莫凡忍不住提高音量。「昨晚你為什麼一聲不響把莫非帶走,手機還故意不開,把我一個人丟在這種鬼地方?!」
「既然是鬼地方,你還來做什麼?」陸西華突地冷冷一問,那瞬間轉換的態度,令人措手不及地彷彿挨了一個巴掌。莫凡只覺得臉頰上的溫度隨著他的冷漠而反之加溫。
「你什麼時候才想要長大?」當如此嚴厲的對他說的時候,他深沉的黑眸卻是肝腸欲碎的心疼。
莫凡瞪大了眼睛踉蹌退了兩步,整個人背貼在冷硬的牆上。他簡直不敢相信他會對他說出這麼殘酷的話,狠狠的把他的自尊踐踏!
「為什麼?」他終於忍不住激動地大叫:「為什麼你們每個人都自以為是,故作神秘的跟我打謎語?我幼稚、我任性、我逃避,我自己知道,用不著你們來提醒我。別以為你好像很瞭解我一樣,你瞭解我什麼?你又瞭解莫非什麼?我要你把莫非還給我,把莫非還給我!」
他的嘶喊引來陸西華降至冰點的注視,瞬間彷彿他冷冽的黑眸便足以將他凍住了一般。
莫凡是那樣無助的望著他,是陸西華總是一次又一次的逼他吼出了他善於隱藏的情緒,而聲嘶力竭之後他又是萬般的後悔,後悔自己的失控,後悔自己不小心說出了他連自己都拒絕去面對的話。為什麼?他老是這樣逼他……
陸西華的冷靜令人害怕,他微微閉上了眼,合上那心碎的冰冷,當他再緩緩睜開眼時,那是一雙多麼深情的黑眸,被他萬縷柔情地望著,誰都願意被俘擄。
陸西華一步跨向前,莫凡立刻緊閉上眼,他以為,他會給他一個巴掌或一個拳頭,若是自己,他會這麼做的。
但他的顫抖,全化成了瞬間的僵硬,陸西華緊緊地將他抱入懷中,緊緊不容他有一絲掙扎的縫細。他也掙扎不了,僵在他溫暖的懷中,莫凡幾乎連呼吸都快忘了繼續。
「對,你幼稚、你任性、你逃避。你還少說了一點,你還笨得可以。」意外的,陸西華的嗓音居然有一份過分寵溺的笑意。「所以,沒有一個人捨得你受傷……」
莫凡可以感覺自己紊亂的心跳急促地敲打在與他熨貼在一起的胸膛上,就連和莫非抱在一起睡覺,都沒有這樣讓他瀕臨窒息的暈眩。他重重一愣,他怎麼會任由他抱著自己,他怎會允許莫非以外的人這樣抱著自己?他怎能讓他溫熱的氣息貼在自己的耳畔說話,蕩漾著他胸口澎湃激昂的巨浪?他怎會忘了……他是個同性戀?!
倏地推開了他,莫凡瞪大了驚駭的眼睛。
緊實的擁抱,原本是那樣溫暖,就在莫凡突地退離了他的身體,陸西華的胸口在瞬間被冷空氣灌滿,他一陣心痛。
「你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團糟……」
「你根本不適合這種平凡的生活。」陸西華微微蹙眉。
莫凡的神情很受傷,但陸西華的眼神比他更淒瑟。
「我一向過得很好,你一出現,介入了我跟莫非之間的平衡。」
「平衡?」陸西華忍不住殘忍的一笑。「莫凡,你自欺欺人的功力一流。」
「跟你說話真的很痛苦!」莫凡忍不住又叫道。
陸西華終於也提高了音量回道:
「那是你一直都不肯用腦袋。」
莫凡渾身發顫地張大了眼看著他。
「你這裡明明有東西,你卻拒絕使用它。」陸西華指著自己的腦袋吼。「你明明很聰明,卻寧願當鴕鳥,寧願躲在溫室裡拒絕曬太陽也拒絕夜遊。對!我的世界很墮落、莫非也很墮落,如果你非要把墮落的定義定在抽煙喝酒混PUB的話。」
「我沒有這樣想!」他大聲反駁。
「可是你這樣看我們!」陸西華指著「神話」的大門:
「我告訴你,這扇門後的世界完全在於你用什麼眼光去看他,你說它是個天堂,你打開門裡面的人就都是天使;你說它是地獄,那麼裡面的人就都是魔鬼!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了,同志酒吧!所以你也應該知道會來這裡的都是那種人,同性戀者!你再逃啊!我不相信你甘於平凡!」
莫凡被他一連串的怒吼喊得耳根發麻,然而在剎那間,他的腦袋不曾如此清醒,彷彿長久以來被他極力掩藏的東西被陸西華毫不留情地掀開來了一樣。
他慌得不知所措,慌得只能使勁的搖頭。
「我不是……我不是……」
陸西華好像真的生氣了,他被他逼瘋了,看見動了怒氣的他,莫凡竟是如此恐懼。
「你是,你是!」
「我不是!」
「你還要逃避多久?」陸西華直接抓住了他的雙肩,今天,他非要他面對自己不可!
「我不是同性戀!」莫凡叫道。
該死!
「你愛的明明是……」陸西華心痛欲裂,當他如此嘶喊,彷彿有把刀正劃破他的喉嚨。「是莫非!」
莫凡腦中轟然巨響!
「你愛莫非,那絕不是兄弟之間的愛而已,就像莫非愛你,愛到情願把他的命都給你一樣。」
莫凡抱住了頭。別這樣說,這種話,令他驚懼不安。
他不是排斥同性戀。只是……他拒絕去思考這麼深,甚至拒絕面對自己對莫非的感情。是,他愛莫非,愛得不知所措,愛得無助寂寞,所以,他只好閃躲,只好逃避成了他的習慣。
他不會知道,此時陸西華看著他的眼神有多心碎。
「你愛他,但只因為他是你兄弟,所以你封閉了這樣的感情,如同你否認自己是同性戀,因為這都是禁忌,是沒有結局。」
莫凡無助地抬起頭看著他,在他深幽似井的黑眸裡,莫凡看見他陌生的濃情,那一份情,他不懂他是給莫非?還是給自己?
他忽然很想知道……
「你呢?你愛誰?你介入了我們兄弟之間,是為了誰?」
陸西華深深望著他,他知道,他開始願意用腦袋運轉了,他開始思考,開始願意面對了。
就當陸西華要開口時,他的手機鈴聲大響中斷了他的思緒。
電話那頭傳來醫院急促的呼喚——莫非不見了!
陸西華愣住了,他早該意料到的。
而莫凡被他錯愕的表情嚇到了。他始終猜不透,他的回答會是什麼?